[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698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3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63章 魏韓

    「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說。」

    第二天一大早,將燕國太子送出阪泉城時,趙無恤賦了一《甘棠》為他送行。

    「此詩是西土之民懷念召公所作,還望太子歸去後,能祖述召公之政,外攘戎狄,內睦友邦。」燕侯身體不好,天寒地凍的隨時可能嗝屁,所以眼前的燕國太子,也許明年就是新的燕國國君了。

    太子恪也一副依依惜別的樣子:「小子歸去後,一定力勸父親和諸大夫,斷絕與齊國、陳氏的關係,並每年交割栗、黍五萬石,葛麻兩千斤,以饗代地戍卒……」

    這是燕國重歸晉盟付出的代價,正好能彌補代地糧食、布帛的缺乏,用這些換來與趙氏的友誼,太子恪覺得並不算虧。

    趙無恤信誓旦旦地對他說道:「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暱,不可棄也,太子放心,若是燕與中山相互攻伐,趙氏一定會助燕國!」

    太子恪不怎麼放心地走了,車隊在遠處逐漸變小,趙無恤對他們的背影留出了諷刺的一笑,轉身回到阪泉城。

    天空由黑轉成灰,雪下的更大,預示著冬天正式到來,趙無恤動的這場戰爭挑了個好時候,正好在雪落前結束,而直到開春雪化前,周邊的勢力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等到那時,代地已經穩固。

    而離代地最近的燕國和中山國,則被趙氏的武力嚇破了膽,趙無恤正好利用他們相互之間的提防和不信任,只是略施小計,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把對方當成了假想敵,如此不必費一兵一卒,便讓兩國爭先恐後地賄賂討好趙氏。

    這樣一來,北疆遂定,新建立的代郡可以安心展幾年了。

    在趙無恤的戰略預想裡,無論是燕還是中山,都不好打,補給線長,縱深較大,一旦開戰便是經年累月。倘若兩國意識到唇亡齒寒聯合到一起,更是麻煩。倒不如讓他們相互牽制,等代郡消化完畢再徐徐圖之不遲。

    這麼冷的天氣,趙無恤也不想在北疆久留,十一月底的時候,組建好代郡的第一批草台班子後,他便從句注塞回到晉國,回到了名義上的晉都銅鞮。這裡有晉平公開的地下熱泉,正是過冬的好地方,他甚至以公謀私,將妻妾夫人們接到這裡來,已經懷胎八月的季嬴也正好可以在這裡臨盆待產……

    不過趙無恤並未優哉游哉,大被同眠,搞定了國外的勢力,國內還有兩家強卿等著他去應付呢。

    ……

    魏駒反覆讀著銅鞮送來的信件,直到那些字句在眼前模糊成了一團。

    「趙氏剛剛滅了代國,這時候邀請魏氏去銅鞮會談,不知是何居心,吾等,還是小心為好……」

    「縱然趙無恤別有用心,但他是以國君名義,召集魏、韓去銅鞮舉行三卿合議的,吾等還能推辭不去不成?如今趙氏粗安,兵強士附,挾晉君以令二卿,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違抗?倘若如此,反倒是給了他口舌,說我魏氏不敬國君,亦或是和韓氏達成盟約,孤立魏氏。」

    距離三卿的侯馬之盟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魏曼多算是深深地感受到了,讓趙無恤獲得了上卿的位置,又將國君挾持到銅鞮,實在是大大的失策……

    過去兩年間,趙氏儼然成了諸侯的主盟者,他的婚禮,諸侯紛紛遣使朝聘。曹國君主的廢立,也是趙無恤乾綱獨斷,代表晉國去參與此會,根本沒有徵求魏、韓的意見。

    更讓魏氏心驚的是,趙氏今年深秋的時候突然難,奇襲代國,不到一個月就滅亡了盤踞晉北五十年的代戎,度之快,讓他們根本來不及有反應……

    其實,就算魏是想有所反應也做不到,因為他們的主力都被大河對面的河西秦軍、知氏牽制住了。

    魏氏在長平之戰裡可恥地背叛了知氏,從背後狠狠插了他們一刀,直接導致知瑤、知國戰死在丹水。從此之後,魏氏變成了知氏的仇敵,知伯死前年年不忘的,就是對魏氏復仇!

    如今知氏由知果做家主,他將河西獻給秦國後,做了秦國的上大夫,在少梁城磨劍赫赫,無日不思復仇之事,光是去年一年裡,就有好幾次越境過來焚燬魏氏亭驛,掠奪人口秋糧的事件。

    以魏氏現在的實力,自然不會怕知氏殘部,但若以一卿之力與秦國抗衡,卻還是差了一些,只能被動防禦。

    秦國「光復」河西后,對這塊膏腴之地也很重視,去年,秦國大庶長子蒲揮師攻滅了戎人在河西最後的據點大荔國,又調了一軍的兵力到河西和桃林之塞駐紮,給予知氏極大支持,在河曲對魏氏領地形成了包圍。

    面對這種情況,魏氏夜不能寐,終日提防,卻不料後方趙無恤卻先弄出了一個大新聞。

    沒錯,在瓜分晉公室時,魏氏是得到了絳都的大量人口,以及「土地平易,有鹽鐵之饒」的河東大部。他們父子二人進行了一些改革,比如效仿趙氏的大畝制度,招徠游民,又開辦館舍廣收食客,勢力遠內戰之前,甲兵接近四萬人。可誰料趙氏的復甦比他們更快,就在魏氏依舊與大河對岸的秦國、知氏緊張對峙的時候,趙無恤已經開始掃清後顧之憂了。

    「此次攻滅代國,趙氏似乎只用了太原之甲和騎兵,便能有如此奇效,實在是讓人膽寒,若趙氏突然攻魏,不知道魏氏能不能堅持一個月?」

    魏曼多苦笑不已,但今日苦果,從趙氏攻滅范、中行,獨佔山東時起就已經注定了,從實力上權衡,魏氏也只能甘居晉卿次席,當孫子到底。

    他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道:「魏氏如今外有秦國、知氏,在內部萬萬不可與趙、韓交惡,此次銅鞮之會,就由你去,只要趙無恤沒有過分的要求,答應也他無妨!」

    ……

    隆冬十二月中旬,銅鞮宮迎來了一批客人,在百餘名身披裘服甲冑的韓氏甲衛護送下,晉國下軍將韓虎乘車進入銅鞮。

    由城門下經過時,他注意到懸掛在城牆上的人頭,連日降雪,已經凍成了一個冰球,不堪辨識。

    「這是什麼人?犯了何罪?」他指著那些頭顱問道。

    「是代國的戎人,一個月前,趙上卿帶了一批俘虜回來獻俘,還將其中數十人斬於東市,懸示眾,國人見上卿揚我國威,無不叫好。」

    韓虎點了點頭,心中暗道:「子泰已經橫掃代國,可我韓氏在伊洛一帶,卻毫無進展,這兩年光陰,實在是蹉跎浪費啊……」

    侯馬之盟裡,韓氏分到了黃河以南的河外之地,以及虞、下陽等河東中條山以南地區。所以過去兩年,韓虎也將家族重心轉移過去,他一直在忙著建設宜陽城,同時討伐陰地的6渾殘戎,將他們變成韓氏的編戶齊民,為下一步向鄭國佔領的陰地、上洛進取做準備。

    韓虎和謀士段規本來以為自家的戰略明確,動作也快,誰料他們還在消化新領地,趙無恤卻開始對鄰居大打出手了……

    繼續觀察銅鞮的情形,幾年前,韓虎也曾為這座城邑戰鬥過,卻被知瑤打得大敗,不得不率軍撤離。

    雖然趙無恤將本該遷到銅鞮來的故絳一萬戶人送到了鄴城充實人口,但銅鞮本身的人口基數並不少,雖然是冬天,街道仍然是熙來攘往,人馬喧騰,這裡已經成為鄴城、邯鄲通往晉陽的必經之地,趙氏的輜重、商隊來來往往,撐起了這座城邑的繁榮。

    所以這裡名為晉都,實為趙邑,韓虎放目望去,兩兩成對,胄上插著羽毛的黑衣甲衛隨處可見,他們穿著黑皮甲,外罩黑葛衣,在大街小巷巡邏,長矛從不離手。畢竟名義上仍是晉國的新都城,距離銅鞮宮越近,防備就越嚴密,為此番三卿相會染上了一層嚴肅緊張。

    在銅鞮宮門前,韓虎看到了一個熟人。

    魏駒比他來的更早,還主動過來與韓虎見禮,因為兩家擠在河東的緣故,魏韓也談不上和睦,還是有許多爭地分歧的,不過魏駒今天卻顯得格外熱情。

    「兩年未見,子寅頗有卿士風範了。」

    與韓虎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話後,他仰望銅鞮宮牆,指著飛過的鳥兒說道:「聽說國君自從進去後,就再也沒機會出來過,而且據說他身體不好,幾天前的獻俘儀式,還是讓太子代勞的。」

    「他是怕見子泰吧。」作為曾經的「叛臣」,韓虎對晉侯午並無敬意,也沒有為他做忠臣的想法,何況他們這次來,也不是為了朝見晉侯。

    銅鞮宮的門吱呀吱呀打開了,趙無恤步行走了出來,在魏韓二人的車前向他們賠罪道:「竟讓子寅、子騰久等,無恤之罪也。」

    他賠禮後,上下打量二人,對魏駒,趙無恤笑道:「越雄壯了,不愧是魏氏的千里駒。」

    對韓虎,他更是親熱地執手讚道:「韓獻子、韓宣子的君子風度,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寒暄過後,韓虎道出了他的疑惑:「不知此番子泰邀吾等來銅鞮,是要商量什麼。」

    魏駒則看似不經意地說道:「就是,一般的決意國策,子泰這個做上卿的自己決定就行了,過去兩年也只是在事後知會魏韓,此番為何如此鄭重?」

    趙無恤瞥了魏駒一眼,笑道:「其一,是要與二位分享從代地奪取的寶器、名馬……」

    「其二,侯馬之盟上,三家說好要同舟共濟,可過去兩年裡,吾等實際上都是各自為政,以至於晉國周邊的齊、秦、代、鄭群丑跳樑,視大國於無物,實在可恨!余此番請二位來,正是想要探討一下,三家的共嬴之道!」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3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64章 光復舊土

    銅鞮雖然只是個空架子,但既然是遷都,模樣總的做足,宮室旁也有三卿辦公開會的官署,建築的大小、風格完全照辦了新絳。

    寬敞的廳堂裡,魏駒、韓虎二人進去就一眼看到,三本紙制的書本放在正中的案几上……

    紙製作的書,這是趙氏工匠製作的新穎東西,在魏韓那裡尚屬少見,何況這三本書極為龐大,兩尺長,一尺半寬,厚度則有百多頁,封皮用的是牛皮,染成黑紅相間的肅穆顏色,金色的絲線將上等桑皮紙裝訂在一起。

    趙無恤修長的指尖撫著其中一本道:」從晉文公四年在大蒐於被廬,作三軍,以郤莊子(郤縠)為元帥開始,包括我,晉國已經有十九位中軍將了。我特地讓史官為他們都做了專門的傳記,過去兩年裡,我可沒有因為忙於征伐而忘了文教。」

    「每個人都有?」

    「有,不僅是十八位執政,還有其餘諸卿。」

    魏駒韓虎略顯詫異,紛紛照著趙無恤的樣子,翻開這本書,果然,裡面保存著晉國十八位執政,以及所有三軍將佐的全部歷史,每個位列卿席的人都在書中留有一頁,用來記載姓氏與事蹟。

    他們的關注點自然在各自祖先身上,好在書中無論是魏還是韓,都不乏稱讚之辭,尤其對魏昭子、韓獻子最為欣賞,不過對於魏武子和韓宣子,就沒那麼客氣了……

    至於與趙氏敵對有仇的欒、卻、范、中行等,前幾代人也未胡亂抹黑他們。比如對欒書,就如此寫道:「欒武子率師救鄭,伐蔡至汝南,又敗秦國於麻遂,破楚於鄢陵,屢建功勛,晉悼公中興霸業,欒書奠之。然其族趙氏,殺「三郤」,弒厲公,擅行廢立,雖有赫赫武功,仍不能抵擾亂朝堂,屢興內鬥之罪,晉國諸卿亂戰之禍起於此。威彊敵德曰武,與有德者敵,謚為武子,不亦可乎?「

    甚至連范鞅、知躒從政中為數不多的閃光點,書中也不帶情緒地寫了出來,這種中立的態度讓人歎服。

    總之,全書以簡練而不乏文采的文筆寫出,且行文精煉、嚴密而有力,堪稱這時代史書裡的精品之作。

    韓虎嘖嘖稱奇:」這是誰人所作?「」吃一個雞子覺得可口,何必知道下蛋的是哪隻雞呢?「趙無恤卻拒絕透露史官的名字。

    韓虎一再追問,他才解釋道:」這個史官有幾分董狐和齊國南史的骨氣,秉筆直書,不妄加讚美,也不隱其惡行。看趙宣子那一段時,就曾氣得我數次拍案,差點拿他問罪,好容易才忍住,倘若他真的寫了什麼不該寫的,我至多將其卷宗封藏,不得流傳於世,卻不會傷他性命,二位說不定也會有此想法,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對於這個,魏駒韓虎倒是沒有太多意見,春秋之世,對於史的態度是很嚴肅尊重的,史官們的職業操守也還未被皇權閹割,很能堅持己見。

    但翻到最後,魏駒和韓虎發現,他們和趙無恤的部分,依舊是一片空白,它甚至沒有記載趙無恤的外逃魯國,崛起於異邦。沒有寫韓虎在銅鞮一戰裡被知瑤打得狼狽而逃,沒有寫魏駒在長平戰場上的倒戈一擊……

    「正所謂蓋棺定論,吾等的部分,還是交給後人來添加好了。」

    合上書頁,趙無恤笑著如是說。」不過,我也不想讓後人在寫到吾等時,只能落筆寥寥可數的幾句,顯得吾等為卿的時代,竟是如此貧乏無趣。「

    韓虎和魏駒表示贊同,他們也知道,今天會談的正席終於開始了……」一頁頁看下來,二位也很清楚了,晉國的執政施政,除了尊王攘夷外,其核心理念無外乎兩個重點,一是內和諸卿,比如韓獻子、趙文子,二是外伐敵國,比如卻莊子、欒武子。「」各個時代面對的形勢不同,卻莊子希望大敗齊、秦、楚,為晉國重新贏得霸業,向外拓地,讓諸卿有更好的發展空間。趙文子則希望通過對楚國的綏靖,享受弭兵之會帶來的和平,迴避戰爭,搞好各卿族之間的關係,也談不上孰是孰非。「」對於吾等而言,六卿內戰才剛剛結束兩年,因為齊、秦、鄭佔據我舊土,知氏反攻晉國之心日盛一日,諸侯亡我三家之心不死,所以必須對外反擊。但想要做到這一點,前提是要內部和睦!」」據我所知,過去兩年裡,魏迫於秦國,韓迫於鄭國,都無法佔據上風,就算是趙氏,也無法全力對付齊人。這是必然的,因為五根分裂的手指,永遠無法對外出擊。」

    廳堂之中,趙魏韓三人相對而做,韓虎和魏駒都在聽趙無恤發言,今天的商議,簡直是他的獨角戲。

    只見他將手掌握緊成拳狀,猛地砸向案几:「但若三家合力,便能給外敵以雷霆一擊!」

    提倡三家聯合,好達到共贏的局面麼?

    魏駒和韓虎默然不言,兩人閃爍其詞,其實這道理大家都明白。晉地披山戴河,相對於四通八達的中原來說比較封閉,趙魏韓背靠著背相鄰,如果內鬥,就會被拖在晉這個封閉的環境裡,誰都無法發展。

    但是魏、韓兩家只能出一半的力量對付秦、鄭的原因,不就是因為背後有強大的趙氏麼?他們都害怕被趙氏如同滅代一樣突然消滅,更何況魏韓之間,也因為領地分歧而有不少齷齪,趙魏韓三家的格局,決定了他們的相互提防。

    趙無恤將這光景看在眼裡,心知還是缺乏一些火候。

    他記得歷史上,三家滅知以後,也陷入了相互猜忌提防的狀態,直到魏文侯站了出來。當時韓、趙兩家不和,韓氏向魏氏求援兵,說:「希望能借兵給我去討伐趙氏。魏文侯說:「寡人與趙兄弟,不敢從。」趙氏也向魏氏請求援兵,去進攻韓氏,魏文侯用一樣的話回絕了他們。

    韓、趙兩國的使者本來極為生氣,但魏文侯又故意讓他們知道魏給另一方的答覆,使得趙韓恍然大悟,對魏產生信任,一起朝拜魏文侯。魏氏就這樣做了三晉盟主,三家合力,頓時打得秦、齊、楚不要不要的,最後一起列為諸侯。

    雖然那種結果不是趙無恤想要的,但最初三晉一體對外擴張的過程,卻是他今日要促成的。只是想要讓韓魏兩家聽命於趙,按照自己的計畫行事,就必須做出」坦誠相待「的架勢,把畫餅描繪得更可口一些才行。

    他曬然一笑道:」我知道二位在擔心什麼,但無恤無半句虛言,兩年了,我完成了遷都和滅代,我不知道我的上卿任期還有多少年,今日在此,我便將我在上卿位置上真正想做的事情,說與二位聽一聽。「

    「先軫元帥、卻莊子、欒武子,是對外強硬的代表,不過他們的強硬,要麼是為了讓晉國贏得霸業,要麼是為了報復私仇,要麼是為了鞏固地位。」

    「但時代不同了,也不知從哪一代正卿開始,晉國諸卿心裡就沒了公室。所以我想要對外征伐,為的都不是這些,而是為了趙氏自己的利益,想必子騰、子寅也是如此。」

    這是大實話,魏駒韓虎點了點頭。

    他起身,張開雙臂,對韓魏二人道:「吾等既然在桃園結義,宣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我有話便直說了。五十年前,吳國的延陵季子適晉,悅趙文子、韓宣子、魏獻子三人,他預言說,晉國其萃於三家乎?如今晉國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政在三家,季子的預言已經應驗了!可我還想更進一步。」

    「晉國霸業衰微,不可扶救,從平公以後,歷代晉卿都知道這一點,我的前任,范鞅滿足於侷限於晉地,將所有陰謀詭計都用在壓制其餘卿族上;知瑤則追求的更少,不惜割地給鄰國,引賊入室,我只能說,他們的心志太小,走錯了路……」

    「趙魏韓卻不一樣,吾等是繼承了晉國的勝利者,祖輩的霸業在吾等心中延續,父輩的旗幟則握於手中,在內戰的血與火中重生,甲兵合在一起超過二十萬,三家從未如此強大過。聯合出征吧,為晉國光復舊土,得手之後河西歸魏,上洛歸韓,河間歸趙。若能實現這一點,在這本歷代晉卿傳記裡,吾等三人便能佔據一個巨大的篇幅,無愧於祖先,也無愧於後世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3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65章 大業

    光復舊土,為家族拓展生存空間……

    魏氏和韓氏何嘗沒有做過這樣的美夢呢?讓魏韓的軍隊到達他們祖輩曾覬覦過的土地上,佔領那裡。在晉國內戰結束後,魏氏要求分到蒲阪,韓氏要求分到河外之地,都是為了這些。

    只是迫於形勢,兩年間在擴張上毫無作為,眼見趙無恤已滅代,拓土數百里,魏韓兩家又是眼紅又是心急,卻別無辦法。

    誰料,趙無恤卻對兩家暗自制定的擴張戰略看得極為清楚,提出了這樣的提案,前景如此光輝,令他們心動無比。與其各自防備不能擴張一寸土地,不如聯合對外。何況此舉不僅能得土地,還能贏得晉國士人階層的支持,何樂而不為?

    那麼接下來問題來了,但凡對外攻擊,必然有主攻的方向,三個佔據晉國舊土的鄰國裡,應該先拿誰來開刀呢?

    「當先攻秦!」

    魏駒搶先提議道。

    「知氏盤踞少梁,割佔河西,日夜想要借助秦人的力量反撲,只要他們在一天,晉國的內戰就未結束!」

    韓虎立刻出言反對:「不然,我看應該先攻上洛,鄭國乘著諸卿內戰乘虛而入,佔據此地五年之久,七穆修築城邑,遷徙民眾,看樣子是想永久佔有下去。倘若再耽擱,等他們建好大城,又有楚國人撐腰,上洛和陰地就很難再奪回了!」

    一時間,魏韓二人就先進秦還是攻鄭辯論起來。

    「河西乃晉秦百年爭衡之地,歷次大戰無不在此,此地前臨沙苑,後枕滸岡,左接平原,右帶洛水,又密邇河曲,常為秦人進攻河東的孔道。秦人既得河西,則晉國之患日迫矣,秦穆公王官之戰,韓原之戰的情形,只怕又要重演,這是不知道這一次,誰會做晉惠公!」魏駒的意思是,河西距離韓氏的祖邑韓並不遠,隨時會被秦、知渡河攻擊波及到。

    韓虎也不甘示弱:「倘若進攻河西的時候,楚鄭支援秦國,從上洛遠征河外、河東呢?韓氏若無縱深,便無從守住,一旦楚、鄭兵臨大河,魏、安邑便將暴露在其攻勢之下,只怕到時候,魏伯也不安穩。」

    雙方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執不下的時候,趙無恤卻笑了。

    「攻秦有利於魏,攻鄭有利於韓,兩位為了這先後順序爭持,那我是不是也應該堅持先進攻齊國河間了?畢竟河間距離邯鄲、鄴城、朝歌也很近……但如此一來三家各自主攻一個方向,和先前的各自為政有何區別,我倒是有把握打敗齊軍奪取河間,但二位有把握靠自己拿下河西、上洛麼?」

    若有這本事,他們就不會空等兩年了,魏駒韓虎頓時沉默了下去,且看趙無恤這個做執政的如何安排。

    「如何聯合,主攻何處,如何分利,這些吾等先定下一個基調,細節交給吾等的家臣去操心便是。但無論是進攻哪一方,三家都必須統一行事,出兵協助。比如倘若以魏氏為主,趙、韓需要各出一軍之眾作為左右翼。當然了,我還是提議,明年應該先攻河間。」

    說白了還是利己啊,魏駒嘿然,韓虎也表露出一絲不快,其實在過去兩年裡,齊國的陳氏也沒少與魏韓接觸,尤其是魏氏,與陳氏扮作商賈的使節來往密切,陳乞陳恆父子在不遺餘力地離間趙魏韓三家的關係,以唇亡齒寒之說危言聳聽。

    趙無恤也有自己的理由:「吾這麼做是有依據的,燕國已願意叛齊,齊國困於海隅,孤軍奮戰,根本沒有盟友能援助他。趙氏東陽之兵也休整兩年,隨時可以出擊,魏韓呢?春耕後能立刻進攻秦、鄭麼?又或者等到秋收,有把握在入冬前結束戰事麼?」

    「而且趙氏在此承諾,若先攻河間,趙氏不需要韓魏出一兵一卒,只需要資助我部分軍糧即可。等拿下河間後,便再攻擊秦國、知氏,畢竟知氏不亡,三家之心不安,秦國也是最有可能對魏、韓造成威脅的一方。此過程裡,韓也不會吃虧,秦國所佔據的桃林之塞打下來之後歸韓,何如?如此一來,到最後再猛攻鄭國,為韓氏奪上洛。」

    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魏韓若能答應,趙氏也願意讓步減少他們的協助,但魏駒韓虎還是有一些猶豫,他們依然有些猜不准趙無恤的用心。

    然而接下來,趙無恤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手按在書本的最後一頁上,圖窮而匕現!

    「二位的目光,不當侷限在孰先孰後上,吾等不應該止步於此,在第一次攻勢光復舊土後,當繼續向前。趙奪齊國濟北之地,魏奪秦涇水以東,韓佔鄭西境!然而再南伐楚國,至於方城,屆時,三家的霸業將到達頂峰,吾等的號令會在九州的率土之濱通行無阻!諸侯莫敢不從!」

    ……

    一時間,縱然已經是老練政客的魏駒、韓虎都被趙無恤這宣言弄得頭暈目眩……

    乖乖,遠征大國,拔城陷邑,拓土數百里,那可是晉文公、晉悼公都沒有做到過的事情啊!

    趙無恤笑道:「我知道,過去兩年裡陳氏沒少派人離家我三家關係,沒錯,他說的有一定道理,趙氏野心很大,但對河東卻沒有興趣,否則就不會遷主邑到鄴城了。在我看來,山東比河東更加廣闊和容易攻取,何必一心唸著鄰居家裡的財貨不忘呢?對於魏韓也是如此,向外拓土,比內鬥能獲得的利益多得多!」

    沒錯,魏駒和韓虎想道,這和光復舊土不一樣,是深入敵國境內,佔據廣闊的城池、土地,保守估計,魏韓的疆域能拓展一倍以上,獲得數十萬人口!

    「我同意先攻齊河間,還望子泰不要忘了今日的約定!」和陰柔的外表不同,韓虎卻是個當機立斷的人,一陣利弊計較後,陳氏使者的警告便被他拋到腦後了,畢竟趙無恤的提議和韓氏謀臣段規的戰略不謀而合,有人相助豈不是更好?

    「我也同意,只是我父親那裡……」趙無恤和韓虎似笑非笑地看著做不了主的魏駒,讓他臉上一陣發燒。

    「吾會盡力說服他!」

    「好,我就當魏伯已經首肯了。」

    趙無恤讓人端來酒盞,用銅削劃破手指,擠出鮮紅如櫻桃的血珠,將血滴入酒中。

    魏韓二人當然知道這是要做什麼,也各自照做。

    最後,三人將血在自己嘴角抹了一道,共同舉盞,一如那天在溫縣桃園結義一般。

    「為了吾等的大業!」

    魏駒,韓虎,趙無恤,就在晉侯午醉生夢死的銅鞮宮隔壁,三個年紀不到三十的年輕人眼中,閃著名為雄心壯志的火花。

    「為了三家的大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8 09:28
第866章 不如生女好

   
    晉侯午二十年(公元前492年),夏曆一月一日,正旦。

    陣痛來的很突然,季嬴還來不及到銅鞮,就有了感覺,索性就在鄴城生產,雖然沒有銅鞮那種溫泉離宮的條件,但好在這裡醫生眾多,隨叫隨到。

    樂靈子自告奮勇,親自為季嬴接生,趙無恤則在外面焦急等待,在一陣撕心裂肺,讓他差點衝進去的慘叫後,聲音停了,屋內死一般寂靜……

    趙無恤眼皮突突直跳,不顧下人規勸,推門而入,嚇了屋內眾人一跳。

    不同於外面的乍暖還寒,室內十分溫暖,滿是產後的腥甜香味,地上是盛著熱水的銅盆,以及染了刺目鮮血的葛布,一身白袍的女醫握著剪刀,戰戰兢兢地看著他。

    「如何了!」一聲質問的大吼後,趙無恤聽到了細弱的回應。

    季嬴臉色蒼白地臥在榻上,懷裡抱著一個粉撲撲的小傢伙……

    「恭賀夫君,是一位女兒。」忙活了大半夜,樂靈子也有些勞累了,她觀察趙無恤的表情,卻未見他有什麼遲疑和不滿,而是發自內心的微笑,笑得露出了牙齒。

    「母女平安就好。」趙無恤這時候只能慶幸一年前批准樂靈子培養女醫,加大對帶下醫、小兒醫扶持的建議,不僅救了許多鄴城產婦,挽救了不少生命垂危的新生兒,更給趙氏自己的性命套上了雙保險。

    他這時候與天下千千萬萬個普通父親並無區別,輕手輕腳地跪倒榻邊,撫摸季嬴被汗水浸濕的發梢,還有新生命肉呼呼的小手。

    「真是辛苦你了。」

    心如猛虎,細吻薔薇,也只有在和家人相處時,趙無恤才會如此溫柔……

    樂靈子在旁為她擦拭大滴大滴的汗,季嬴則面露愧色:「妾未能誕下子嗣……」她承擔的壓力,不僅在趙氏這邊,過去一年裡,漸漸聚集在季嬴身邊的徐國復國勢力,也無不希望她生下的是個男孩。

    「你我還年輕!」趙無恤卻不在乎,他對幾名夫人的態度是有區別的,尤其對季嬴和樂靈子的寵愛最大,從臨幸留宿次數上就能看出來。

    「更何況,生下女兒也好啊!」他手舞足蹈地說道:「法令裡說了,生下女孩,官府獎勵二石糧,一壺酒,一扇肉,比男孩獎勵高,二三子,還不快去給我領回來,今晚所有人加餐!」

    豎人女婢們掩著嘴忍著笑,應諾而去,他們會敲鑼打鼓地前往鄴城官府,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沿途的百姓:上卿又添一女。若不出意外,今夜所有的鄴城吏民,只怕都會得到一石糧,一壺酒,一餐肉,上卿自己節儉,對待主邑百姓卻大方,逢年過節,或者添了子嗣,都會有賞賜,安居樂業下,從故絳遷過來的移民算是安下心來做趙氏之民了。

    這邊趙無恤還沒高興多大會,就被樂靈子和一眾白衣翩翩的女醫連推帶攮給攆了出來,產婦需要休息,孩子需要睡覺,更要杜絕外界的細菌感染。

    他只能在門口望著初春的藍天飛鳥,緩和自己激動的心情。

    剛要離開,卻見一個毛烘烘的腦袋伸了過來,紮著兩個垂鬟的小姑娘落落大方地蹦到他面前,也不行禮,而是直接跳了起來,伸出髒乎乎的手掌,還有那雙瘦削的臂膀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兄長!」

    ……

    「小君女,不得無禮!」

    面對傅姆訓斥,趙佳的手依舊緊緊摟著趙無恤的脖子,腳一蹬,徑直騎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後調皮地回頭,朝傅姆伸了伸舌頭,扮了個鬼臉,嚇得她臉色都變了,就像是發酸後的馬奶酒……

    趙無恤哭笑不得,對這個小妹,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似窈窕淑女,卻像只猢猻,成何體統,你母親倘若知道,肯定會這麼訓你。」

    母親津娟,是趙佳在趙宮唯一害怕的人,但津娟也在產房裡幫忙,顧不得出來教訓她,趙佳便肆無忌憚,反正她知道,兄長最寵她了。

    趙無恤的小妹,名為佳,小名木蘭,這位年幼喪父的趙氏小女兒打出生起便被趙無恤寵溺嬌慣,像與她同齡的兩個侄子趙周、趙操見了趙上卿都是戰戰兢兢的,唯獨她膽敢騎到趙無恤脖子上,把他當馬兒騎。

    當年趙無恤與季嬴成婚時,天真爛漫的她一句「阿姊能嫁兄長,我為何不能?」讓滿堂震驚,讓趙無恤尷尬不已,也差點讓季嬴改了心意。如今她已經快7歲了,長得落落大方,朝上飛揚的眉毛和眼睛繼承了趙鞅,精緻細膩的臉繼則承了她母親,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只是,穿著打扮跟一般的垂鬟少女不同,窄袖的裳、髒兮兮的絝,腰間竟然還別著一把彈弓,背上插著把木劍,若不細看,只以為她是個假小子。

    津娟和樂靈子、季嬴都對這個趙鞅小女兒的未來憂心忡忡,如此作態,可還嫁的出去?哪家諸侯卿大夫敢要她?不過趙無恤看法卻不同,他不求自家妹妹閨女個個都是乖巧嫻熟的淑女,若是將趙佳關在屋子裡悶著,只怕好動的她會憋出病來。不如放養幾年,等年紀稍大,自然就收了性子,愛起梳妝打扮來了。

    「女紅學得如何了?」趙無恤不以為忤,扶著小妹搭在他額頭上的手,打趣地問道。

    一聽此言,趙佳頓時嘟起了嘴,高傲地昂首,似是不屑於回答,最後才裝腔作勢地說道。

    「女紅、針線,斗屑之人為之也!」

    男耕女織,這是天生的本分,季嬴的針線功夫完美無瑕,甚至連趙無恤那四歲半的大女兒也能捏針了,縫補自己的巾了。然而趙佳織出來的卻一團糟,線頭橫七豎八地糾纏到一起,就像一個可怕的絲線牢籠。刻薄的韓姬曾笑話說,她的手跟銅鐵工匠一樣笨拙,浪費了上好的魯縞。

    「攻金之匠的手才不笨!」趙佳當即昂著臉反唇相譏。

    「兄長腰間的寶劍干將,手笨的人能鍛造出來麼?若說天下誰的手最巧,肯定是莫邪!」一席話噎得韓姬暴跳如雷,卻奈何她不得,在趙氏的女性裡,她的地位只怕還不如這位小妹呢……

    趙佳不愛女紅,反而偏愛飛鷹走犬,趙宮裡的中山獒犬見了她都怕,真是狗也嫌棄。還愛彈弓、木劍,趙無恤見過她帶著趙氏年輕一輩的孩子在鄴城趙宮射蟬的模樣。

    嗡嗡蟬鳴下,小姑娘一直眼睛微閉,另一隻眼睛死死盯著獵物,她手臂伸直,就像養由基開弓一般,飛出去的石子軌道筆直,準確無誤,蟬鳴停了,知了落地,小孩子們發出一片歡呼,把她當成英雄……而當她拿起木劍來,也頗有架勢,趙無恤彷彿看到了當年自己在泮宮中械鬥的影子……

    對此,趙無恤不無遺憾地說道:「你真該生出男兒身,習君子六藝,那樣的話,我趙氏又多了一位能馳騁沙場的將軍。」

    不過,他沒記錯的話,本來趙鞅應該有一位幼子趙嘉,後來會被趙襄子分封在代地,成為代君,在襄子死後他還跟伯魯之孫爭奪君位,導致了趙國的內亂,然而現在,在趙無恤煽動的蝴蝶翅膀影響下,趙嘉卻被小妹李代桃僵了……

    所以生兒子也不一定是好事啊,古往今來的君王,都巴不得多子多孫,可到了他們老來,卻又要面臨子孫奪嫡的明爭暗鬥,甚至血腥殘殺,何苦來哉。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如此想來,對於季嬴頭胎未能生子,趙無恤就更加釋然了。

    不知不覺,脖子都有些酸了,趙無恤拍了拍在他肩膀上玩得起勁的趙佳,故作嚴肅地說道:「還不下來?能騎在我頭上撒野這麼久的可就你一人。」

    這是她的專屬待遇,趙佳咯咯地笑道:「他們都說阿兄是晉國執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我現在豈不是也在萬人之上了?」

    「對啊,你都快上天了,都能跟國君比肩了……」

    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少女啊,家人總是能給人帶來無窮的快樂和動力。無恤雖然很想再逗她一會,但他可是大忙人,必須去官署與家臣幕僚開會,統籌軍政事務,準備開春對齊國河間的進攻了。

    突然被抱了下來,趙佳有些不開心,小脾氣立刻就爆炸了,踮著腳揚眉道:「一年裡難得見幾次阿兄,每次都沒多會就沒了影,到處都找不到你,要麼說是在代,要麼說是在銅鞮宮。」

    無恤笑道:「今天暫且這樣,騎馬遊戲到此為止,改日再補償你可好?我在剛剛打下來的代地,陰山之南有一片草原,等你再長大些,就帶你去遊玩!」

    「草原……」趙佳轉怒為笑,瞪大了眼睛,她手舞足蹈地高興了一陣,又茫然問道:「草原,是什麼樣的?」

    「比趙宮裡的花園要大,比鄴城外的林苑要大,大許多倍。來,跟阿兄一起唱……龍城塞,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

    晉國河外,虢城,大河裡的冰凌開始消融,發出噼噼啪啪的清脆響聲。

    「趙氏決定春耕後就發兵進攻河間。」河邊一間小亭中,韓虎披著貂裘,段規則跪坐在他對面,君臣二人正商談剛從鄴城那邊傳過來的消息。

    韓虎面上比較輕鬆:「子泰拍著胸脯說了,這次攻擊齊國,只需要他趙氏一家動手,韓魏不必出兵,魏出二十萬石糧食,韓出十萬石糧食資助即可,吾等好好準備後年的伐鄭之役就行。」

    段規摸著鬍鬚,眼珠一轉,說道:「臣倒是覺得,此次韓氏與其出糧,不如主動請求,與趙氏一同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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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7章 謀士馳騁

     「韓氏也一起出兵?」韓虎支起身子,感到十分疑惑。

    「正是。」

    韓虎道:「按照盟約,韓氏出兵,至少得出一軍。但凡用兵之法,馳車百駟,革車百乘,帶甲萬餘,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淶之材,車甲之奉,日費百金,然後一軍之師方能舉矣。何況《司馬法》曰,春不東征,秋不西伐,韓氏本來有大好機會休整兩年,為伐鄭做準備,以十萬石糧食來換,我覺得很划算,我實在不能理解子矩為何建議我發兵助趙……」

    他心裡有話沒說出來,是為了加強趙韓的友誼麼?韓氏雖弱,但也沒必要討好趙氏到這種程度吧。

    段規笑道:「有這個原因,但又不盡如此,僕臣且問君上,趙攻河間,大概多長時間能結束戰事?」

    「自古以來,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趙氏此番用兵,應該和滅代類似,只差遣近處的軍隊,依靠東陽、邯鄲、朝歌之甲,以及武卒精銳攻齊。而河間地廣人稀,齊國又盡失南邊的冠氏等城邑,西河之險不足持,只能用依靠新建立起來的東武城來防守。」

    「齊國如今三面被趙氏盟邦包圍,我若是陳氏,必然不會在河間與趙氏野戰硬碰硬,而是會選擇撤退保存力量。畢竟河間地本來就是他們從晉國奪取的,又多是沼澤鹽滷,沒有什麼人口和農田,棄掉也不可惜。所以若趙氏能咬咬牙,投入三軍之眾,三四萬人,則旬月便能結束戰爭,若少一些,投入兩軍,則至遲一兩個月結束……」

    話雖如此,但韓虎還是沒搞明白段規讓他出兵的真正用意所在。

    段規耐心地為他解惑:「既然趙氏在一到兩個月便能收復河間,那韓氏縱然加入進去,也可以早早結束戰爭,正好應了《司馬法》裡的『月食班師,所以省戰』。甚至連真正的交戰都不會有,只不過費點糧食而已,消耗掉的正好是本來要送給趙氏的十萬石。然後,吾等便能全師返回,韓軍的回程,最方便的當然是借道衛國,從棘津渡河,那裡靠近晉鄭邊境,鄭國必然緊張兮兮,韓兵也不容易約束軍紀,倘若不小心發生了點衝突,也不足為奇!」

    此言方盡,韓虎猛地站了起來!

    段規笑道:「如此一來,晉國伐鄭之戰,豈不就不必等幫魏氏打完河西了……」

    韓虎踱步,默然良久,段規之策的確出乎他的想像,但這計謀雖奇,乍一看卻並不怎麼高明。

    「子矩啊……」他無奈地說道:「且不說韓氏的準備並不足以與鄭國全面開戰,就算交戰,我想要的也是緊鄰宜陽的上洛,在東邊與鄭國發生衝突,縱然攻取了城池也守不住,於我奪取上洛有何裨益?」

    「主君還沒看出來麼?此乃聲言擊東,其實擊西之計也,讓鄭國以為趙韓剛奪齊國河間,又要謀他東境的汴水、啟封,七穆肯定會發兵東調,這時候,吾等再……」

    「然而吾等再從西面出兵,乘機奪取上洛?」韓虎聽出一點門道來了。

    「不……不是上洛,上洛以南的三涂山,就是楚國葉公派兵駐守的蠻氏子國,故此地看似荒涼,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必然會讓葉公警覺,出兵干涉,這種計畫之外的戰爭,魏氏肯定會拚命反對,趙氏也不會盡力,只靠韓氏,是無法奪取上洛的。」

    「那你的聲東擊西,到底想擊何處?」韓虎越來越糊塗了。

    段規靠近了他,從口中吐出了兩個字:「成皋!」

    ……

    「韓鄭構難,作為晉國執政,趙氏不可能不管,何況韓氏還出兵助他攻齊,所以初期必然會出手相助。但趙氏需要消化河間,不願意捲入計畫外的戰事,所以不會大打,過不了多久就會讓韓氏收手。這時候,韓氏只求從河內發兵打下成皋,別無所求!」

    「成皋?」

    韓虎並未恍然大悟般驚喜,他的頭腦更加發暈了,這幾年裡,韓虎都快將鄭國地圖翻爛了,成皋這個地名他當然知道。

    「子矩啊,這成皋靠著大河,北面就是韓氏的州縣,乘著鄭人注意力放在東邊的時候出兵佔領並不困難,但我也曾隔河眺望過此地,它就是一塊流水不存的石頭地,既不能種糧,也無銅錫鐵礦,我費盡心機打下來,卻沒什麼用處啊。」

    段規搖頭道:「不然,臣下聽說萬人之眾能攻破三軍,是因為出其不意,韓氏在晉卿中最弱,想要崛起,就必須出奇制勝。臣又聽說,一里大小的地方,能牽動得失千里之地的決定,是因為地勢有利,成皋,就是這樣的必爭之地!」

    他說道:「成皋,又名制邑、石邑、虎牢。四百年前穆天子在此地狩獵,有猛虎在葭中,派勇士擒拿囚禁,故又名虎牢。在宗周時為東虢國,鄭桓公東遷建立新鄭,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因為此處岩石聳立,地勢險要,向東向南皆為坦途,佔領之後,就能進逼虢、鄶!不客氣的說,鄭莊公小霸,由此而始。」

    「主君還記得麼?當年鄭國叛晉,晉悼公帥諸侯討伐,魯國的孟獻子獻上一計,讓聯軍在虎牢築城,晉悼公從之,遂城虎牢,以這裡為據點,能俯瞰整個鄭地,果然不久之後,鄭國就迫於壓力選擇投降,自此之後整整五十年不敢叛晉。虎牢關歸還鄭國後也荒廢了,如今城垣破敗,韓氏正好乘機攻取,再修復城池,築高城大塞,便能鎖天中區,控地四鄙,制鄭國之命!韓氏以此為據點,進可攻,退可守,為兩年後全面討伐鄭國做準備。」

    「沒想到子矩竟然如此深謀遠慮,而且出人意料!真是謀國之言!」

    如同醍醐灌頂,韓虎為之前對段規的計策存疑感到慚愧,下拜道謝。

    「如此一來,就相當於在鄭國的背上狠狠刺入一根釘子,韓氏吞鄭,韓氏復興,與趙、魏分庭抗禮,必由此而始,我能遇到子矩,真是幸運之至!我這就派人去與趙氏接洽,就說韓氏願意一起出兵,如今韓氏有南陽三縣、上黨四縣、河東兩縣、伊洛三縣,人口數十萬,可用之兵足足有三軍之眾!派一軍隨趙氏伐河間,回程時滋擾鄭國東地,一軍從州縣渡河攻成皋,再有一軍防守,何如?」

    「可,但吾等還可以大膽些,再分出半軍,借道趙氏控制的孟津,從成周攻擊成皋側翼。」

    「妙哉!我這就去修書準備。」

    韓虎興沖沖地下去了,段規留在亭子裡,品嚐著帶餘溫的水酒,心中卻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成皋向西,則地勢漸高,丘陵如同萬斛糧山般起伏不平,小道在亂嶺之間輾轉反覆,若讓一人持戈立於此地,縱然有百人之眾,也不能輕易進入,堪稱成周的門戶。鄭國兩百年來屢屢逼壓王室,佔據上風,正是靠了這彈丸之地!

    如今趙氏雖然掌握了晉侯,但對於天子,掌控力度卻不大。若韓氏能三面包夾成周,再以成皋逼壓王城,那天子,豈不成吾等的囊中之物了?想必周室也很願意依靠韓氏權衡強大的趙氏。韓氏想要超過魏氏,與趙氏並列天下,就必須用這種奇招妙想,彌補實力的不足!

    這是廟算中無聲的決戰,這是謀士馳騁的疆場,這裡機關算盡,這裡爾虞我詐,雖然沒有流血漂櫓,卻一樣充滿刀光劍影,這些謀國的人,心裡就沒有一個不髒的。

    品嚐著自己的妙計,想到充滿希望的前景,段規醜陋的八字鬍下露便出了微笑:「此乃一石三鳥之計,天下人因為我段規身材矮小,容貌醜惡,所以看輕我。實則,為主君分憂解難,為韓氏謀百年之局,吾不認為自己就比趙氏的辛文子,張孟談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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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8章 魏武卒

   

    「五人一年要吃粟九十石,算上從朝歌運到前線的損耗,就算一百石。魏提供二十萬,韓提供十萬,三十萬石糧食,夠一萬五千人吃一年……」

    魏曼多算完這筆賬後,冷笑道:「如此一來,趙氏此次一半的兵力,相當於魏韓供養了。不過能讓魏氏休養整整一年,為伐秦之役做準備,吾等也不算虧,繼續囤積糧食,好好訓練士卒,足食足兵才是該做的事。」

    魏氏家主此時正坐在安邑城中,一邊拿一個鑲珍珠的角杯喝酒,一邊欣賞兒子魏駒新排演出來的「魏氏武卒」。

    雖然魏駒訓練他們已經有好幾年了,但之前一直只作為親衛,數量較少。在倒戈戰勝知氏,獲得了不少戰利品和銅錫儲備後,方能進行擴編,為這支職業募兵打造一身精良的單兵裝備。

    只見一列列武士魚貫而入,均為重裝步兵,個個披重甲,持戈配劍、背弓弩、跨矢囊,殺氣騰騰。

    「喝!」他們齊聲呼喝,列了方陣,是相互掩護的五個小陣,可合為一個大陣,這也是他們與「趙武卒」的不同之處,魏氏沿用了傳統的魏獻子方陣,好減少需要訓練的時間。更何況魏駒覺得,這種「五陣」可以在狹窄地形上直接由行軍隊形展開為作戰隊形,減少了冗長的佈陣時間,某種程度上比趙氏的密集大方陣更加優越。

    魏駒在旁介紹道:「這些新徵募的武卒選拔極其嚴格,人人都必須衣三屬之甲,操二石之弩,負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帶劍,只攜帶三日之糧,太陽高照時出發,必須兩天來回一百里。選拔合格就將名籍列入軍中,免除他家人的賦稅,還給他們田地住宅的實惠……」

    在他看來,通過更新裝備,又山寨了趙氏選拔練兵的法子,魏武卒很快就能成為舉世罕見的精銳,在明年的伐秦之戰裡建立功勛。

    「一共選拔了多少人?」

    「已有三千!」

    「不夠,遠遠不夠,明年之前,你要練出五千,不……要練出七千來!」

    「七千……」魏駒臉色微變,以趙氏之強,人口數百萬之眾,也只能維持三個軍的武卒,差不多一百萬人,方能養活一萬脫產的精銳募兵,而且他不知道的是,趙武卒已經在邊境上廣泛屯田,實現自給自足了。

    他犯難地說道:「如果那樣,縱然現在魏氏擁有四分之三的河東,人口數十萬,也會因為對武卒家裡免稅,賜田而導致稅賦勞役減少啊……」

    魏曼多那雙棕黑色的眼瞳看著兒子,冷酷得令他打顫。此子還是太過年輕了,在銅鞮被趙無恤幾句豪言壯語就激得熱血沸騰,忘了魏氏艱難的處境和造成這種處境的人正是趙無恤,誰知道三家一起向外拓土的」大業「裡,又包含什麼陰謀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就算知道趙無恤投過來的香餌有毒,魏氏也會毫不猶豫地吞下去。魏氏太渴望解決身側的敵人了,這種****夜夜被人死盯著的感覺太糟。

    「那就增加絳、曲沃等地的賦稅,再加大鹽稅的比例,魏氏擁有鹽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養活武卒的錢帛,可以從這裡獲取。」

    如今在晉國,主要產鹽區共有兩個,一個是安邑鹽池,另一個就是晉陽的大鹵澤。但因為晉陽僻居北境,交通周轉不便,大鹵采鹽的人手少,產量也不高,所以安邑鹽其實在供應著整個河東、韓氏,還有趙氏的河內地區用鹽,每年可以獲利百萬!

    見兒子仍有遲疑,魏曼多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大河對岸就是不滅魏氏不甘心的知氏,秦也是一個兩千乘之國,不可小覷。雖然三家約定了盟約,但到了戰場上,趙韓不足以依靠,必須靠魏氏自己攻堅,所以務必在攻秦之前,讓魏氏擁有足夠的戰力,你明白了麼?至於各位大夫和百姓……他們會理解的。大河以西都是黃土淤積的上田,膏壤沃野百里,而民眾好稼穡,殖五穀,又有北面戎狄畜牧之利,這幾年的付出,打下河西后,自然都能得到補償……」

    等魏駒領命下去後,魏曼多將酒一飲而盡,臉上毫無表情,側身對令狐博問道:「齊國陳氏那邊,有消息了麼?」

    ……

    「正要告知伯父,陳子已經回信……」令狐博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陳氏父子在五年前聯合鮑氏發動政變,驅逐國、高、晏氏後,陳乞做了上卿,包攬大權,在內政上,他與鮑氏瓜分國、高的領地,達成了和睦相處。他修功行賞,親於百姓,於是在汶水之戰和政變裡遭到重創的齊國又漸漸又開始安定下來。

    在外交上,因為趙氏打贏了晉國內戰,陳氏懼怕趙無恤聯合魏、韓及宋、魯等諸侯共伐齊國。在向趙氏乞和的同時,乃南與楚國、吳國通使,西與鄭國、秦國交好結盟,並暗中聯繫韓、魏、中山、北燕,準備再度編織一個對趙包圍網,雖不求反攻趙氏,但好歹要讓趙氏抽不出空來攻擊齊國。

    然而不等這個包圍網成型,韓魏就被趙無恤許諾的「大業」吸引住了,比起陪著空口無憑的齊國對抗強大的趙氏,顯然跟著趙氏打秦、鄭奪取土地更有利些。

    話雖如此,但老謀深算的魏曼多卻沒有切斷與陳氏的聯絡,雙方都清楚對方與自己相隔甚遠,而且都面臨趙氏的威脅,某些事情上利益一致,所以時不時會交換消息,互通有無。

    於是趙無恤準備在春耕後進攻齊國河間地的計畫,就被魏氏悄悄透露了過去,齊國陳氏大驚之餘,也必然會做好準備,不會被打個猝不及防。

    「趙氏此番攻河間,短則旬月,多則兩月,必能班師西歸,說不定就會將主意打到其他方面。但若吾等給陳氏透個底,讓他們稍事抵抗,說不定能將戰事拖到秋天,讓趙氏疲憊,無暇他顧……」

    魏曼多的算盤打得滿滿的,在表面合作之餘,他不介意暗中給趙氏下一點絆子。

    然而他的得意,很快就戞然而止了。

    一月中旬時,有兩個不好的消息傳了過來,先是韓氏不知道抽什麼風,在不知會魏氏的情況下,單方面提出願意出兵助趙攻齊,還很積極地調兵到野王、州縣,為東征做準備。這突然其來的變化讓魏氏一陣手忙腳亂,疑神疑鬼地猜測,韓氏是不是又和趙氏達成什麼針對魏氏的密約了,己方是不是也要出兵表示表示?

    第二個消息就更讓魏氏措手不及了,一月份,晉齊各地尚在春耕農忙之際,理論上,這個月應該是「毋聚大眾,毋置城郭「,要規避各種大規模徵召的事情的,尤其不可以出兵作戰,先動刀兵的邦國必遭到天殃!

    這種農耕民族信之不疑的「天道」,一般而言是沒人公然會違背的,畢竟耽誤了農時,到了秋天時吃虧的還是自己。

    然而坐擁三萬職業募兵的趙無恤卻不按套路出牌,他剛剛還在鄴城郊外握著鋤頭,趕著牛「親耕」,在洗乾淨手後,卻突然披甲持劍,嚴肅地向臣民們宣佈了一件事。

    「剛剛得到消息,趙軍前日在西河(黃河西支流)邊上的鉅鹿之野演習,突聞對岸來鼓聲,當即收隊點名,發現缺少一兵,疑擊鼓者係齊國的大河舟師,我軍失蹤的兵卒也被其擄走。趙軍的師帥當即要求上船檢查,卻被齊人言辭拒絕,不僅如此,齊軍還射箭殺傷我士卒數十人……」

    「故我趙氏東陽駐軍,不得已渡過西河出擊,如今已經打到了東武城下。」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諸侯不忙著提防趙氏去打他們就不錯了,竟然還有人敢主動向這邊挑釁?也不等他們消化完這個消息,趙無恤便頗為沉重地宣佈道:「齊人猖獗,萬萬不能容忍!二三子,戰爭,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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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章 河間攻勢

     時間回到三天前,被齊國佔領的河間,靠近河邊名為「平丘山」的地方。

    從堯舜時代起,就有人在當時還有九條支流的大河兩岸聚居,漁獵拓荒,繁衍生息,到了春秋之際,演化為半耕作半採集的戎狄部落鄋滿。此地最初被中行氏控制,臣服於晉國,在六卿內戰時,被陳氏鑽了空子佔領,至今已有六年了。

    對於當地的鄋滿部落而言,他們的生活並沒有發生大的變化,雖然勞役是多了點:陳氏為了守住這片高唐的屏障之地,每年兩次征發他們為齊國築城。

    這一天風和日麗,齊國陳氏的小宗子弟陳豹,率領百餘名親兵和十乘戰車,正在巡視平丘山旁的河岸,隔著一條大河支流,對面就是鉅鹿之野。

    這只是一次例行的巡邏,河間地廣人稀,足足有半個魯國大小的地方,卻僅有不到十餘萬人口,所以齊人也無法在這廣闊的土地上駐紮重兵,只能以新建立的小城邑為據點,囊括附近的戎狄部落。再派人巡邏,平時的重點只是檢查過往的商旅,越境遷徙的戎狄,而現在,重點則變成了偵察對岸趙軍的動靜。

    因為自從開春以來,沿邊的局勢就變得很緊張,趙氏去年大舉進攻了代國,輕易就蕩平代地,雖然只是一個遙遠的戎狄之邦,但還是給諸侯很大的震撼。通過其他渠道,陳豹的堂兄陳恆認定,春耕後,趙氏也要對齊國大舉用兵了。

    齊國已經風聲鶴唳,不過陳氏又覺得自己還有時間,因為正值春耕,到處都是在田地裡忙碌的身影,趙氏也不例外。陳恆猜測,戰爭很可能會在三四月的時候到來,而且主攻的方嚮應該是邯鄲、衛國,乃至於魯國那邊。因為趙氏與齊國以冠氏邑為分界,冠氏以南歸趙,以北歸齊,那裡沒有河流阻隔,更容易進攻,所以陳氏的重兵駐紮在冠氏,與趙氏新建立的城邑」館陶「對峙。

    縱然如此,河間依然很緊張,早在月初,這邊就開始封鎖邊境,杜絕商旅,要求河間守軍每日都要向高唐匯報一次,每天都必須有軍隊在界河巡邏……

    往常一直無事,然而這一日,正在巡邏的陳豹卻突然聽到隨從大喊道:「那是什麼?!」

    他忙順著眾人手指的方向,回頭望去,卻見隔著平邑山的北方,一道筆直的狼煙正裊裊升起……

    這平丘山附近的河道又最為狹窄,寬度不足百步,對岸甚至能往這邊射箭,因為齊軍人數有限,附近沒有駐軍,只有一個烽燧。平日的防務,就只能靠在西河裡遨遊的幾條船隻,以及烽燧中駐紮的十來人負責。

    烽燧本來是宗周用來防禦犬戎的邊境哨塔,齊國在修築南部長城後,又在河間設置了烽燧用作示警,見烽燧,如見敵情!

    陳豹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御者,調頭!」陳豹聽見自己本能的大聲吼了起來,「所有人往狼煙方向走!」

    等他們繞過平丘山,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西河中央的一條齊國小翼已經插滿了箭支,被點燃了船身,船尾已經沉沒下去,而它旁邊幾百步的地方,黑壓壓密密麻麻的趙軍正有條不紊地架設浮橋。

    陳豹倒吸了一口涼氣,粗略一算,對岸竟足足有兩三千人之多!

    履行升起狼煙職責的烽燧也已經淪陷,一隊泅水過來的趙兵殺光守卒,正在用水和土熄滅狼煙,同時也發現了陳豹一行人。

    「撤退!」己方只有兩三百人,陳豹沒有狂妄到以一敵十,趙軍入寇的消息,已經被烽燧不斷往後傳遞,傳遞到河間的中心東武城,再傳到高唐、臨淄,他沒必要在這裡造成無謂的犧牲。

    但趙軍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們,那邊才剛剛從浮橋上過來,已經有數十騎兵跨上戰馬,打算追擊他們了!

    陳豹讓眾人分為十隊跑散,他自己帶著十乘車輕裝奔馳,在趙騎差點就追上他的時候,有驚無險地回到了他的駐地扶柳城,一個柳木籬笆為牆,建起的簡陋小邑。

    他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就下達了命令:「都給我聽好了!點燃城邑,然後所有人往東武城撤離,糧食能帶則帶,不能帶則一起焚燬!」

    一萬齊軍分散在河間的十幾座城寨當中,野戰無能,守城也不足,光是那支從鉅鹿渡河過來的趙軍,就足以輕易攻破這裡,與其資敵,不如捨棄。

    所以,必須將軍隊集中才行,接下來是打是撤,等待高唐那邊的陳恆做出決定吧……

    於是,在被齊國人統治了六年後,各個簡陋城塞附近的戎狄發現,齊人開始撤離,而一支支從西面過來的軍隊,則接管了統治者的位置。

    ……

    趙氏的河間攻勢來的很突然。

    恰逢農忙時節,稻禾方嫩,田中水深,雖然早已從其他渠道得知趙氏將發動進攻,但趙無恤毅然在春耕期間用兵還是讓陳恆有些的措手不及。

    在政變擷取權力後,陳乞坐鎮臨淄,陳恆則在高唐和平陰之間兩頭跑,本來岌岌可危的邊防在他調整下變得有聲有色,至少沒讓趙氏和魯國鑽大空子。

    但這一次卻不一樣,陳恆感覺自己簡直是腹背受敵,魯國那邊肯定得到了趙無恤的指示,冉求和柳下跖一直在齊長城邊上打轉,晉國方向,羊舌戎帥在邯鄲集中的武卒逼壓冠氏、東武城。而東陽的陽虎那邊則化整為零,一萬武卒從西河四處不同的位置強渡,除了一支受阻外,其餘都順利登岸,然後就開始迅速攻城略地,到處都是告急求助,趙軍的前鋒在第三天就打到了東武城下。

    在集中兵力後,陳恆手裡能用的也不過萬人,面對兩萬趙氏精銳的進攻,他別說野戰了,連守城也不抱幻想。

    投石機與弩砲已經不是秘密,而是趙無恤用來威懾敵人的強大攻城武器,任何薄牆在它們的轟擊下,都像脆弱的陶瓷一樣易碎。

    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陳氏的外交能起到效果了。

    但很快,他就失望透頂。

    魏氏那邊只敢悄悄通知陳氏趙無恤將圖謀齊國,實質的幫助一點沒有,韓氏更是與趙氏站在一條陣線上,公然出兵協助。

    北面,陳恆花了很大心血交好的中山國也不理會陳氏的離間,中山君不屑地說,趙氏能幫中山朝見天子,列為諸侯,陳氏能麼?更何況他們還在防備燕國呢,怎麼會在這節骨眼上幫齊國火中取栗,直接將陳恆的使者綁了去給趙無恤表忠心。

    甚至連齊國固有的盟邦燕國,在趙氏代地駐軍的威脅下,以及對中山國的猜忌下,也無視了齊國」唇亡齒寒「的警告,斷絕了與齊國的來往,還同意代地的趙氏騎兵借道燕國,攻擊河間地區北部……

    「鼠目寸光,豎子不足與之謀!」陳恆只能痛罵燕與中山都是傻子,齊國的河間若失,趙氏便徹底將他們包圍,兩國的命運就攢在別人手裡了,他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於是,就在趙騎掀起的煙塵從北向南席捲河間,趙氏兩路大軍也即將在東武城匯合的時候,陳恆都來不及請示遠在臨淄的父親,就擅自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他一邊準備撤離事項,一邊派使者去拜見親到鉅鹿統籌戰事的趙無恤,遞交一篇不卑不亢的國書,請求和平。

    趙無恤一打開,就見到陳恆那一手漂亮的齊國篆字:

    「昔我先君齊桓公及晉文公,實戮力同心,兩邦若一,絆以婚姻,袗以盟誓。曰:百世子孫,毋相為不利。其後有靈公、頃公、莊公、平公(齊景公),貪念霸業,不尊祖命,背九世之詛盟,率諸侯之兵,以臨加晉國、趙氏。今齊國新君繼位,思索往事,追悔莫及,罪在先君一人,寡君命陳氏,願與趙氏請平。」

    「若可,則願將河間數城全部歸還晉國,又與趙氏歃血結盟,齊為晉之與國,陳為趙之東壁,兩家和好,永不交兵,豈不美哉?若否,則齊南有泰山,東有萊水,西有清河,北有少海,此所謂四塞之國也。齊地方千餘里,粟如丘山,鹽鐵之富,甲兵之利,不下趙氏。臨淄之中兩萬戶,每戶有三男子,二三得六萬,六萬匹夫奮臂持戟而呼,進如鋒矢,戰如雷霆,解如風雨,趙氏欲伐滅我社稷百姓,亦不易也,屆時困獸猶鬥,傷敵一萬,自損八千,趙氏阻於前,韓魏乘其後,豈不怠哉?」

    合上信件,趙無恤哈哈大笑:「與人斗,其樂無窮,陳恆真是個好對手,這一招壁虎斷尾,比我預料的要果斷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8 09:30
第870章 君子安而不忘危

   

    這才開戰不到十天,雖然多路趙軍深入河間,以至於齊人落於下風,若他們豁出去,把高唐、臨淄的兵拉過來,也不一定就那麼快輸,但陳恆還是迅速派人來求和。

    趙氏家臣、幕僚們大喜,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自然是好的,他們紛紛勸趙無恤不如接受求和,光復河間後就能解放勞役,繼續投入到春耕夏種中去了。

    趙無恤哪能不清楚陳恆的小九九,他對眾人說道:「我太瞭解此人了,陳子常此舉好比壯士斷腕,棄地保民啊,若我沒猜錯的話,他是想要讓趙軍停止進攻,好乘機把河間的人口遷走。」

    和魏氏想的不同,在得知趙無恤欲伐河間後,陳乞、陳恆父子就做好了放棄這裡的打算了。

    河間是大河支流衝擊而成的廣闊平原,但沼澤灘塗和鹽鹼地遍佈,一直以來都是個空白地區。這裡的戎狄部落多半沒有編戶齊民,人口難以統計,但至多不超過十餘萬,齊國六年來新建立的城寨,如東武城、扶柳等也多是軍事用途,所有這片土地給陳氏帶來的賦稅不多,主要是作為大本營高唐的防禦縱深。

    畢竟一旦晉國得到河間,對岸的高唐就將直面威脅。

    但若趙氏逼壓太緊,為了河間在此地與趙氏決戰一場,在陳恆看來,又覺得得不償失,且不說他們沒有戰勝的信念,就算費大力氣擊退趙氏的進攻,南面的長城空虛,魯國和國、高餘黨也會乘虛而入,比起來自趙氏的威脅,流亡的國、高殘部才是陳氏最擔心的。

    所以陳恆決定進一步收縮防線,這樣才能讓兵卒有效集中,一如他信中所說的,齊國雖然屢次喪師失地,但仍然是四塞之國,防禦起來不是難事。

    所以他早就在著手遷徙人口的事情了,將河間遷成一片白地,再依託大河和高唐、夷儀等要塞化的城邑進行防守,這樣方能事半功倍,陳氏的大河舟師,足以截斷任何試圖渡河的人!

    然而這份和平的意願卻沒有被趙氏第一時間接受,趙無恤沒有理會陳氏「停停停!」的大喊,他命令幾路軍隊繼續前進,將河間的齊國據點分割包圍,只剩下東武城一處留著沒打,在得知魯國方向盜跖部進攻齊長城沒討到便宜後,這才同意陳恆的請求。

    於是河間地的人口,陳氏只來得及遷走三分之一,還搭進去了東武城剩下的千餘守軍,想要贖回,只怕又要出點血了……

    停戰協議在大河幹流簽訂,和西面被稱為「清河」的支流不同,水較為渾濁的「濁河」水流急促而寬闊,尤其是在北方水量充沛的春秋時代,一眼望不到邊,若再往前推千餘年,在大禹治水的時代,整個華北平原都是它奔流而過的澤國。

    陳氏能認慫,能下人,同時也極為能忍,在幾年前盜跖的黑旗河盜船威脅到航運安全後,他們加大了對舟師的重視。陳氏的大河水師,有大翼五艘,中翼小翼數十,艨艟近百,的確有阻斷沖垮趙軍浮橋的能力,趙無恤想要一鼓作氣打過河對岸去,雖然能夠辦到,但損失絕不會小。

    何況要打高唐、夷儀,乃至於臨淄的話,就是場舉國之戰了,說不定打個兩三年也沒有結果,到時候府庫空虛,兵卒疲憊,反倒讓韓魏慢慢恢復發展起來,讓吳楚北上,豈不糟了?趙無恤可沒興趣學曹操來個橫槊賦詩,然後多年苦心經營化作一場空,現在需要的是穩,而不是急。

    伐千乘之國,不可一蹴而就,只能鈍刀子割肉,慢慢宰殺。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兩三年安寢,起視四境,而趙兵又至矣……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於顛覆,理固宜然。」站在濁河邊上,趙無恤露出了笑,他距離高唐、臨淄,又近了一步。

    如此一來也有好處,那就是向諸侯和韓魏傳播一種假象:趙氏滅代,是為了報復,奪回河間,是為了光復失地,同時加大威望,趙無恤追求的,還是像他祖先趙宣子那樣尋求晉國的霸業,而不在於兼併天下。

    所以從在魯國起家至今,雖然有機會夷滅泗上十多個小邦,但趙無恤卻沒有亡任何一家社稷,除了僭越稱王的化外戎狄代國。要想方設法,不能讓敵人擰成一條繩,這是謀天下的必備素質。像拿破崙那樣大殺四方,連續挫敗幾次反法同盟,的確夠傳奇夠痛快,但無論是人民,還是國家的戰爭機器,都會有疲憊的一天。

    一月底出兵,二月底就結束了戰事,這次晉侯午二十年,齊孺子侯五年的河間攻勢來得快去得也快,結果以齊國歸還河間而告終,

    勝利如此輕鬆,一時間,趙氏上下一片歡欣鼓舞,連趙無恤也竟有些得意了。

    趙氏大勝而歸,因為沒有大的戰役,傷亡僅有數百,當然,除了陳氏答應「賠償」趙氏損失的粟米二十萬石,葛麻五千斤,鹽兩千鐘

    之外,也沒什麼現成的戰利品可言。

    雖然河間在後世號稱「地濱滄海,鹽鹺之利,軍府所資。又舟

    車通利,四方供億,皆取給焉。」但這時代人口少,土地差,想要富庶,仍需數十年甚至上百年開發才行。

    趙無恤攻略河間的目的,更多是戰略方面。

    此地是華北平原的水陸衝要,南臨河、濟,西臨邯鄲、東陽,奪取這裡,不僅能拓展鄴城的縱深,讓大本營更安全,更能迫近高唐,讓陳氏日夜不得安寢,無法好好發展內政,恢復齊國國力。

    趙無恤當即將此這片新獲得的狹長土地,連帶南面的館陶等城邑,合併為一個郡:河間郡,這是趙氏治下的第三個郡,治所在鉅鹿澤畔的鉅鹿城,由趙氏的老家臣楊因擔任郡守,羊舌戎為郡都尉。

    官署中,他笑著對眾人說道:「齊人築城,趙氏接手,所以河間的城邑是現成的。」

    「館陶縣、鉅鹿縣、武遂道、東武城道、扶柳道,暫且先列兩縣五道,除了鉅鹿和館陶外,其餘三道免除一年賦稅,要盡快設置亭驛,編戶齊民。」

    結束戰爭後,將瑣事佈置給臣僚們,難得鬆閒下來,趙無恤心理的懈怠傲然也到了極致,便去一覽前幾日沒時間遊玩的鉅鹿澤。

    ……

    鉅鹿澤坐落在華北平原的中心,傳聞「大禹導河,北過洚水,至於大陸」,大陸也就是鉅鹿,春秋時代的北方,和後世的江南水鄉也差不多,尤其是黃河下游水網縱橫,湖泊廣闊,這鉅鹿澤有清河、漳水等眾水所匯,趙無恤登山遠眺,只見這裡波瀾壯闊,氣吞寰宇,不亞於南方的雲夢、五湖。

    他不由出言讚道:「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真不愧是華北的水泵,有這個大湖在,不怕周邊的農業搞不起來。

    恰好此時,有家臣拍趙無恤的馬屁,說上卿之前在鄴城節儉持家,沒有修建台閣高樓,如今代國已滅,齊國已服,燕、中山莫不賓從,為了顯示上卿的威儀,不如在風景秀麗的鉅鹿澤畔,修築一座離宮何如?

    所謂大澤並非簡單的大湖,除了湖水之外也有很多濕地,這種地形適合諸侯卿大夫遊獵消遣。那家臣準備充分,甚至連修離宮的地方都幫趙無恤瞧好了。

    他指著山陵下的一處地方道:「那裡風景秀麗,有丘陵環繞,風水極佳,極鉅鹿之精華。且易守難攻,不如發動河間戎狄,大興土木,建築台池,作為上卿的離宮。」

    趙無恤雖然不喜歡奢靡,但眼見山下那處地方溪水環繞,滿山楓樹,到了秋天肯定更加秀麗過人,若能簡單地修建幾處別院,閒暇時攜妻妾和妹妹子女來此遊樂,豈不美哉,便順口問道:「此地何名?」

    「名為沙丘……」

    這兩個字聽在耳中,恍如雷霆霹靂,讓因為連續大勝而有些懈怠的趙無恤頓時振聾發聵,猛然醒悟過來。

    「沙丘!」

    這個地方,有毒,尤其是對於嬴姓的帝王而言,更是劇毒!

    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吞併樓煩林胡,將趙人的勢力範圍一口氣推到了河套平原,又滅中山國,將趙國推向強盛,最後卻因為太過驕橫得意,內政和王位搞的一團糟,結果被活活餓死在沙丘離宮裡,霸業成了一場空,被安上了「靈」的惡謚……

    再後來的秦始皇,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多麼的不可一世。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都被秦皇佔為己有,他的****之心,日益驕固,結果呢?沙丘之變,始皇帝成了屍體以後,便阻止不了宦者和臣子的陰謀,堂堂千古一帝,被混在臭魚鮑肆裡,一夫作難而七廟隳,子孫身死人手,大秦二世而亡,為天下笑……

    所以對於沙丘這地方,趙無恤避之不及,晦氣地呸了一聲後轉身就走。

    「上卿,上卿,若是不喜,還有其他地方可選……」那阿諛的家臣追著上來,卻被趙無恤讓人押了起來,怒喝道:

    「我父趙武子曾把家臣欒徼沉沒到大河裡,說:我曾經愛好音樂女色,欒徼就給我尋來,我曾經愛好宮室台榭,欒徼就給我修建,我曾經愛好良馬好馭手,欒徼就迅速找來。如今我愛好賢士六年了,可欒徼不曾舉薦過一個人。他這是助長我的過錯、磨滅我的長處啊!」

    「我父的惇惇教誨,無恤一日不敢忘懷,今後但凡有如欒徼之輩,進言大興土木,亂建亭台離宮者,剝奪僚吏家臣身份,交由大理以賄賂罪論處!」

    那名家臣被帶了下去,趙無恤最後看了一眼沙丘的方向,雖然春風柔和,他頭上卻冷汗直冒。

    他發覺自己有些懈怠和志得意滿了。

    自己的事業,超過趙武靈王了麼?未必,這輩子能達到秦始皇的程度麼?還不一定。

    他甚至都沒資格重蹈他們的覆轍!

    「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親賢臣而遠小人,謹慎,謹慎啊!」

    在告誡自己一番後,趙無恤便準備離開鉅鹿,由邯鄲返回鄴城,不過就在他剛要啟程的時候,卻又接到了一個消息。

    韓氏與鄭國發生衝突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8 09:30
第871章 韓子盧,東郭逡

     「下軍將聽聞上卿伐齊,當即差遣一軍趕赴前線,從野王跋涉兩百里至館陶,倒是沒有遇到齊軍,只是攔截了幾個想要渡河去齊國的狄部。恰逢此時趙齊和議,戰事結束,家主便令吾等西返。按照約定,趙軍從河北迴,韓軍從河南迴,由衛國提供食物和駐地,誰料抵達晉鄭邊境時,卻遭到南燕鄭人放箭襲擊,傷亡數十……」

    「且慢。」趙無恤眉頭大皺,對這個名為韓安平的韓氏子弟說道:「韓軍應該從棘津渡河,為何卻跑到了更南邊的晉鄭邊界去?」

    「這……不瞞上卿,離開廩延城後,吾等遇到了一場大霧,分辨不清方向,所以沒能向西南方向走,而是向東南……」

    你是在逗我麼!?趙無恤為韓氏的謊言無語,廩延城就在大河邊,瞎子都能聽到那嘩啦嘩啦的浩浩水聲,一萬多人都聾了不成?怎麼會集體向遠離河岸的東南方向走?再說了,南燕距離廩延城可是有半日腳程的。

    又或者說,韓軍的目的地,本來就是那裡……

    「然而呢?」

    韓安平臉不紅心不跳,說道:「然後吾等就誤入鄭國境內,遭到鄭軍突然放箭,射死射傷數十人之多,上卿你看我這傷……」

    演技出眾的韓安平展示他還未癒合的傷口,趙無恤卻連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隨著他吹。

    「這之後韓軍派人過去要求鄭人停止攻擊,但鄭人不從,還惡語相向,調撥大軍來進攻。韓軍不得已發起反擊,如今已經打下了南燕,與在酸棗的鄭軍對峙。下軍將認為鄭人佔有晉國領地,還如此張狂,故不得不教訓一二,今特地讓我來將此事稟明上卿,請上卿為韓氏主持正義!」

    趙無恤差點沒翻白眼,還主持什麼狗屁正義哦,這韓氏用了和趙氏攻河間如出一轍的藉口,不就是想提前攻打鄭國麼?

    「你且先下去養傷,若有決定,自然會通知你。」

    韓安平一瘸一拐地下去後,趙無恤感到有些頭疼,韓氏這一出,的確有點出乎他的意料,要知道,他對於韓虎的印象,就是穩重和不願冒險,今天卻玩起富貴險中求來……

    這不同一般,趙無恤有種感覺,這裡面包藏這一個巨大的謀劃,決定韓氏未來的謀劃!

    他當即召見在鉅鹿的幕僚家臣們,楊因、項橐等來商議。

    「韓氏這是置上卿的計畫於不顧,公然違背,上卿之命不可動搖,必勒令韓氏收兵!」項橐顯得有些氣憤,長久呆在趙無恤身邊,他已經習慣了諸侯卿大夫對趙氏唯命是從。

    「但戰事已經擴大,鄭韓在邊境上對峙,各自有萬餘人,此事已經上升到兩國衝突的程度,若一味勒令韓氏撤離,只怕對執政的威名也不利啊……」楊因則另有擔憂。

    「那也比遂了韓氏的意圖,將趙氏拖入對鄭國的戰爭中,耽擱今年的夏蘊秋收好。」

    眾人爭議不下,趙無恤也在沉思,就在這時,卻有個深衣廣袖的家臣站了起來,用夾帶鄭地口音的晉國話道:「聽二三子之言,或多或少都認為韓氏攻鄭會打亂趙氏的計畫,應該加以制止,至少也不能支持放任,但於臣看來,放任韓與鄭交戰,對趙氏而言,有利而無害!」

    ……

    說話的是任章,姑布子卿的弟子,老子的再傳之徒,道家在趙無恤勢力裡的代表。

    趙無恤還記得任章第一次面見自己時,大談休養生息,無為而治之道,他採納了一部分,但也覺得此人太過青澀年輕,不足以授予重任,就將他派到鄴城基層歷練了兩年。如今任章比那時候成熟了不少,今日一席話,更是讓趙無恤眼前一亮。

    他指著任章,鼓勵道:「繼續,說下去。」

    任章掃視了一眼室內眾人,緩緩說道:「老子曾言,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將欲滅之,必先學之,今日之事亦當如此。」

    趙無恤道:「你是說,此事我應該先做出支持韓氏的樣子來?」

    任章道:「然,韓氏對於伐鄭渴求已久,此番費盡心機,又是主動要求替趙氏討伐齊國,卻在歸途時突襲鄭國,挑起兩國爭端。如今上卿以執政的名義要韓氏停手,若他們不願,則趙韓的關係將會破裂僵化,上卿作為執政,號令韓魏的名義就名存實亡了,甚至連後續的計畫也無法實行。」

    項橐冷笑道:「韓氏敢不從麼?」

    任章轉向了他:「縱然停手,韓氏必然怨憤趙氏,鄭國卻不一定會感激上卿,這麼做,於趙氏有何好處?」

    「伐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趙氏剛剛打完齊國,雖說損失不大,但動員的勞役並不少,若再捲入戰事,豈不是……」

    「所以才要放縱韓氏去打,趙氏大可在後方吶喊助陣,卻不耽誤農時,等春耕完全結束,農閒時再決定要不要干涉。這樣的話,韓氏會感激上卿,魏氏那邊縱然不滿,也會將怨恨放到韓氏身上。」

    任章的提議得到趙無恤的認可,他未對韓氏攻鄭國東部的事做出回應,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只是讓韓虎」好自為之「。

    但韓虎卻沒有好自為之,在趙無恤回到鄴城後,他聽說韓氏擴大了戰事,在東部以一軍兵力吸引了鄭國主力後,段規又親帥數千人,從州縣渡河,突襲對岸的鄭國成皋!更請求趙氏,讓陸續集結的韓兵通過孟津去成周,繞背夾擊成皋。

    「成皋,虎牢關……」趙無恤再無知,也聽說過楚漢對峙於成皋,聽說過虎牢關三英戰呂布,聽說過李世民虎牢關之戰。

    他差不多看清韓氏這次戰略的目的了,取成皋,西可以脅迫天子,東可以蠶食鄭國,拿下成皋,如同打中了鄭國的七寸,也扼住了成周的咽喉,此可謂一石二鳥之策。

    他從中聞到了段規的計謀味道,這個容貌醜陋的小矮子,真真下了一招妙子,簡直是神來之筆!

    幕僚家臣中間,阻止韓氏攻鄭的提議又喧囂塵上,唯獨一個人依然堅持,他認為趙氏應當默許此事。

    「說說你的理由。」這一次,趙無恤獨自召見了任章。

    任章道:「在此之前,臣可否詢問一件事?」

    「但問無妨。」

    任章壓低聲音,「上卿為韓魏制定的大計,雖然看似是三家共贏,可實際上,卻是驅狼吞虎,借刀殺人之策吧!」

    ……

    「你……」

    趙無恤目視任章良久,只需要輕輕一揮手,就有有親衛來將他帶下去,讓這個人消失。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不錯,是身在魯國的張孟談,為我獻上的計策。」

    助韓攻鄭,助魏攻秦,三家共贏,一起拓展生存空間,多麼美好的前景啊……實則,卻都是為了疲韓,疲魏,疲秦,疲鄭,最終讓趙氏獨霸晉國而釋放的煙霧彈,雖然看上去香甜迷人,卻也有毒,是一下毒翻四個對手的慢性劇毒。

    但趙無恤最初的計畫,是先秦後鄭,因為他擔心過早對地緣敏感的鄭動手,會引發楚國北上,或者連宋國也攙和進來,鄭國垮的太快,不利於全局。

    所以韓氏這一招亂拳,雖然與大的戰略沒有衝突,但也讓他有點擔憂。

    再說了,成皋若是真被韓氏奪取,於趙氏長遠無利啊……

    任章卻道:「張子真不愧為趙氏智囊,不過臣倒是覺得,讓韓氏取得成皋也無妨。」

    「哦?成皋乃兵家必爭之地,趙氏得不到也就算了,豈能任由鄰人奪取?」

    任章笑道:「正是因為緊要,才能讓韓鄭為此爭個頭破血流。上卿且聽我說一個故事。韓子盧,是天下跑得最快的狗,東郭逡則是世上最狡猾的野兔。韓子盧追逐東郭逡,接連環山追了三圈,翻山跑了五趟,前面的兔子筋疲力盡,後面的狗也筋疲力盡,大家都跑不動了,各自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有個老田父看到了,不費吹灰之力撿走了它們。」

    「與此相同,韓鄭力量相當,光憑藉韓氏自己,突襲成皋倒是有幾分成算,但想要一次奪取上洛,消滅鄭國是不可能的。要是韓、鄭因為成皋這個地方相持不下,幾年下來,雙方士兵百姓都疲憊不堪,在太行以東保持和平,休養生息的趙氏便能博取農夫之利。所以韓氏這一招險棋看似精妙,實則……呵呵,有些不自量力。正如老子所說的,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成皋,或許恰恰是害死他們的一個毒餌!」

    「至於所謂的地利之勢,有鄭國不斷襲擾,韓氏攻下成皋後,只怕根本沒精力修築堅城,縱然修起來,趙氏有利器投石機,弩砲,何城不克!?」

    「善……」趙無恤閉上眼睛微微思索,又睜開了眼,張孟談天縱奇才,提出一石四鳥之計,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數家臣和國人只以為趙氏真的要伐秦伐鄭,恢復晉國輝煌。

    但不知情的任章卻能猜中,還能將此計分析通透,更進一步地提出,趙氏應當適當讓韓氏咬下鄭國身上的肉,引發鄭人的恐懼,讓雙方未來的火並更猛烈些。

    不過如此一來,在這場韓鄭衝突裡,趙氏就必須控制好場面,既不能讓雙方打的太劇烈,演變成過早將趙氏拉入戰爭泥潭的大戰,也不能讓韓氏優勢太大,嬴得太輕鬆……

    畢竟看上去,這次韓氏機關算盡,是志在必得啊。

    但等趙無恤抵達朝歌,打算就近觀察這場戰事時,他的擔憂便消除了。

    段規出謀劃策是一把好手,打起仗來,卻是外行瞎指揮內行。三月中旬,韓軍在渡河攻擊成皋的戰役裡,前鋒竟然打了敗仗,灰頭土臉地結束了第一次攻勢,讓趙無恤手下的將領們笑掉大牙……
Babcorn 發表於 2016-9-8 09:30
第872章 勢均力敵

   

    城頭變幻大王旗,用這句話來形容朝歌再合適不過。

    曾幾何時,這裡是東方世界的中心,大邑商封畿百里,製作粗糙卻昂揚的玄鳥雕塑和巨大的銅鼎一起拱衛這座殷都,直到它被周人征服,巍峨的高台被墮毀,珍寶焚燒或埋藏於塵土之下,殷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這之後衛國、赤狄、范氏陸續成了這裡的主人,直到六百年一個輪迴,曾經在這座大邑裡列為方國侯伯的嬴姓趙氏,又帶著玄鳥圖騰又回到了這裡,佔據了范氏建立的殿堂、廟宇。

    趙氏佔領朝歌至今已經六年,范氏在當地的統治本來就談不上好,厚斂重稅,隨著時間的流逝,朝歌人也就漸漸將他們忘掉了,僅剩一些世代服侍范氏的家臣一直唸唸不忘,趙無恤三月底進朝歌時,還遭到了一場未遂的行刺……

    所幸有驚無險,羽林侍衛眉間赤很快就發現了異常,他一腳將刺客踢翻在地,搜出了他懷中暗藏的匕首。

    雖然有驚無險,但還是讓趙氏家臣大為駭然,朝歌令成摶提議封鎖整個朝歌,大索三日,一定要把范氏餘黨搜捕殆盡。

    趙無恤卻拒絕了:「暗中索拿即可,不必興師動眾,那樣會讓朝歌城內的糧價物價劇增的,若百姓心存不滿,庇護亂黨的人數隻會越來越多。」

    河東、河內與河南這三地居於天下的中心,好像鼎的三個足,是上古帝王們更迭建都的地方,建國各有數百年乃至上千年,這裡土地狹小卻肥沃,人口最眾,所以當地民俗為小氣儉省,熟悉世故,想要得到他們的忠誠,並非易事。

    所以消化一塊被征服的土地,至少需要一代人,十多年的時間,只能通過各種途徑潛移默化地來。趙無恤不求朝歌和河內的百姓像晉陽、溫縣那樣忠於自己,他甚至沒有將河內作為主要兵源地,而是當成糧倉,在鄴城發展起來之前,趙氏三分之一的糧食來自河內地區。

    趙無恤來朝歌,還是為了巡視春耕情況。

    不治國不知其難,糧食是讓國家、政府、軍隊運轉的必要前提,在這個靠天吃飯的時代,若是哪天河內來一場災荒,趙無恤的政權就得停頓。

    計然是趙氏「計畫經濟」的總設計師,雖然他的策略看上去也沒有太出彩的地方:先減免百姓的賦稅,還富於民,再積極引導並獎勵農耕,扶持、救助遭遇天災人禍的人民。讓百姓集中力量耕織,讓田野得到開墾,糧倉裡堆滿糧食,百姓殷實富庶。但也不要讓百姓沒有事情做,荒費人力物力,這是他與任章那極端的」與民休息「矛盾的一點,計然主張用盡民力,創造更大的財富,歸政府調度。

    打牢了物質基礎,才能讓軍隊有充足的準備和訓練,從而戰勝懈怠而無準備的敵國。歷史上,正是靠著計然之策,已經喪失戰鬥力的越國才能逐漸恢復,完成了滅吳大業,也不知在少了計然後,南方的越王勾踐將如何翻盤……

    這邊,趙無恤早早結束與齊國的戰事,迅速解散之前徵召來運糧的河內、河北勞役,放他們回到土地上耕作,同時他的眼睛也曉有興致地看著韓鄭之間的角力。

    ……

    鄭國,可不是衛國那樣的魚腩角色,弭兵之會後五十年的和平發展,七穆穩定合作的關係,讓鄭國重新走向興盛。它已經從「唯強是依」的歷史陰影下走了出來,開始奉行子產「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的獨立外交策略,在春秋末年的國際舞台上比較活躍。

    魯定公六年,鄭國滅掉楚的屬國許國,同年,周王子朝之亂,鄭國趁機伐周之六邑馮、滑、靡、負黍、狐人、闕外,打開了通往伊洛的大門。稍後又與齊、衛結盟,試圖擺脫晉國,宋國樂大心之亂時,他們奪取了隙地,築城六座,雖然在趙氏贏得晉國內戰後,不得不歸還宋國,但竟再度虎口奪食,得到了上洛地區。

    在齊、衛、宋幾次內亂和大戰越打越弱之際,鄭國卻不知不覺強大起來,他們最大的損失,也不過是孟諸之戰丟掉的一兩千兵卒而已。

    趙無恤清楚地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晉國六卿內亂的決戰「鐵之戰」去年才結束,鄭國的運糧部隊都能逼得百戰之師的趙軍畏懼,還一度擊傷了趙鞅。鐵之役中,鄭軍失利,只是損失了「齊粟」,軍隊仍擁有一定實力,說明這時鄭國的軍隊十分強大。

    這個蒸不爛,煮不熱,錘不扁,炒不爆響噹噹的一粒銅豌豆,連趙無恤也不想第一個去和他們硬碰硬,更別說一直作為三家裡戰鬥力墊底的韓氏了。

    所以韓氏會在突襲成皋時被鄭國七穆裡的年輕一輩將領子姚、子般擊敗,就不足為奇了。

    「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誰讓汝等不遵從我的計畫行事。」段規驚豔絕倫的戰略謀劃,卻在韓軍戰術執行上遭到了可恥的失敗,導致韓氏尷尬地頓兵於成皋,趙無恤則帶著一絲幸災樂禍,聯想起歷史上韓氏滅鄭的「傲人」的戰績來。

    「十六年,鄭伐韓,敗韓兵於負黍。二十年,韓、趙、魏列為諸侯。二十三年,鄭圍韓之陽翟」……就在趙襄子輕鬆滅代,魏文侯輕鬆滅中山的同時,韓國卻和鄭國打的旗鼓相當,難分伯仲,多次被鄭擊敗,又折騰了幾十年,乘著鄭國內部混亂,又喪失了楚魏的庇護,韓國才滅鄭成功,那得是整整一百年之後的事情了。

    現如今,韓氏的人口、兵力和鄭國也差不多,除了先動手這點外,竟沒有太大的優勢,兩邊勢均力敵。

    因為趙無恤沒有明確阻止,所以韓虎那一個軍的兵力,就這麼在南燕駐紮下來了,不斷出兵攻擊鄭地,他們的糧食從大河上游運來,在棘津下船,也從附近的宋國、衛國購買。

    鄭國在遭到攻擊後反應很迅速,名將游速很快就帶著與韓軍相當的兵力過來,雙方僵持對峙,在段規第一次攻擊成皋失敗後,反倒像是韓虎被鄭國拖住,無法集中兵力攻略自己想要的地盤。

    整個四月份,東線無戰事,西線的韓軍則前赴後繼地猛攻成皋,損失了兩三千人,卻仍未拿下,只是差遣了一萬人將城池團團包圍,期待城內糧食耗盡。然而到了四月初的時候,鄭國的勞役也集中完畢,開始開赴前線時,韓氏就拖不下去了。

    正所謂」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韓氏為了此戰志在必得,大肆徵召上黨、河內的勞役,耽誤了春耕,如今人心思歸,軍中不穩,倘若鄭人的援軍抵達,配合成皋守軍內外夾擊,只怕又要敗上一場。

    思前想後,韓虎咬了咬牙,不得已,便派人向魏氏、趙氏求援,甚至還邀請宋國來相助,韓氏此舉,大有將此戰演變成一場諸侯大戰的態勢……

    然而魏氏那邊本來就對韓氏貿然攻鄭,耽擱了明年對秦作戰的做法十分不滿,越過趙韓攻鄭對於他們而言沒有絲毫益處。他們干脆地拒絕了韓氏的求援,藉口秦、鄭是盟國,為了防止秦國助鄭,他們必須好好看住晉國的西大門。

    至於宋國,作為鄭國的傳統仇敵,自然滿口答應,只是樂執政膽子小,還是派人先來跟趙氏通氣。

    趙氏自己這邊,竟也有人對於攻鄭迫不及待。

    趙無恤麾下身份最為尊貴,但職權也最為模糊,只是作為招賢納士吉祥物的楚平王之孫王孫勝這次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出來請戰道:「趙韓宋三方瓜分鄭國,墮其國都,屠其人民,夷滅其社稷,趙氏聲威便能遠達荊楚,威懾吳越!臣請為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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