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39
chiafu0308 發表於 2016-8-4 00:2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34章 石渠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 《陳風.澤陂》

    鄴城雖非南方陳國,但這時代北方氣候尚溫,也是能長荷花的。子夏等人過了學宮的正門後,卻見漳水之畔,一道石欄杆圍起了數畝的半月形小湖,蓮葉覆蓋了半個湖面,清風徐徐,碧綠的荷葉竟也波浪起伏起來。

    這是公輸班等匠人引漳河之水,在臨漳學宮正大門處營造了一個“泮池”,取的是詩中“思樂泮水,薄采其芹”之意,本來這半圓形的泮池得諸侯之學才能營造,但臨漳學宮名義上正是晉國的公立之學,所以挖了這個池子,也沒人能說不合禮。

    過了泮池,再登上一座矮矮的小丘,就是學宮的主體了。

    朝陽清麗的光線之下,一條寬敞的石板大道旁是青綠的草甸,草甸上隔一段距離便栽著幾株桃樹,上面桃實滿枝,巧妙地塗抹在小丘間,典致到了極點。

    腳下的石板未經琢磨,上面坑突不平剛好可以防滑,子夏看著草坡上方那片並不高大卻綿延不知多少間的黑白雙色的學宮建築,不禁有些出神。白牆青瓦,屋脊枋梁繪卷草雲紋,整體風格清朗大方。

    “真不愧是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崇之……”少年老成的子夏看到這場景,也由衷讚歎。

    走到山門前,門額“臨漳學宮”的匾額則為趙上卿親筆字跡,好在趙無恤自知字醜,這幾年可沒少苦練筆墨,總算沒在題字時貽笑大方。

    進入學宮後,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少布衣打扮的士人在其走來走去,有些人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討論著什麼,有些人則在屋簷下倚欄背誦詩書,也有人坐在屋內裡埋頭苦讀……凡是穿著長袖深衣的學宮”先生“經過,學生們都會自覺的讓到一邊,躬身問好。

    趙上卿對學宮聘請的先生採取了十分優禮的態度,封了不少著名學者為“大夫”,並“受大夫之祿”,即擁有相應的爵位和俸養,允許他們“不治而議論”,“不任職而論國事”,如周之萇弘、衛之遽伯玉、晉之史趙等,都是其中代表,也是學宮招攬士人的旗幟。

    子夏沒有加入眾學生,他的目光,已經完全被學宮最大的建築吸引了。

    ……

    耗費鉅資營建的藏書館,建築高大,分為三層,每層有閣十二間,四周殿閣相望,綠樹成蔭,環境幽雅,大氣盎然,稱之為“石渠閣“。

    之所以叫石渠閣,是因為建築特點得名,巧匠公輸班在閣周圍以磨制石塊築成渠,渠中導入水圍繞閣四周,對於防火防盜十分有利。這之後,趙卿又將本來該用在修建宮室的錢帛,轉而用於收集列國《春秋》,以及各種私家所藏的帛書、竹簡、甲骨,彙集于石渠閣,終於讓這裡成了藏書萬卷的知識聖地!

    在這個知識尚未完全下移的時代,史書典籍就是知識的載體,誰掌握了書籍,誰就掌握了學術的話語權,誰就能成為吸引年輕士人的中心。

    半年來,吸引列國士人不遠千里來到這裡的,正是石渠閣,他們只求入閣一觀。然而臨漳學宮雖然來者不拒,但石渠閣卻有資格限制:惟趙氏之吏,亦或是在學宮登記,修習半年以上者方能入內觀書籍!

    這道限制居心明顯,石渠閣和臨漳學宮本來就是趙無恤為了吸引人才才開辦的,想要獲取知識,就得先為趙氏服務,亦或是老老實實在學宮登記入學,熬上半年才行。

    很不巧,子夏正好屬於前者,作為世代為趙氏服務的”卜者“傳人,更有家族長輩的介紹信,他完全有資格入閣一觀。

    當然,也僅僅是能參觀三層樓中的第一層,第二層與第三層,需要更高的資歷才能上去。

    脫下鞋履,只著足衣,子夏和來學宮參觀的蒙童們一起,跟著看守石渠閣的書吏入內。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光明,石渠閣採光極好,雖然才建起沒幾個月,卻給人一種時間帶來的滄桑壓迫感,子夏略一沉默,整理衣著,斂神靜氣,邁步過檻走了進去。

    一踏入裡面,就聞到了一股氣息:紙墨的氣息,知識的氣息。

    一時間,他們仿佛置身于知識的海洋中,不但子夏癡了,那些蒙童更是目瞪口呆。

    引他們入內的小吏笑著解釋道:“較為珍貴的原本,基本都放置在第二、第三層樓,想上去,需要幾位元‘臨漳先生’准許,其中不乏極其珍貴的典籍,若想觀看甚至得上卿肯才行!”

    子夏點了點頭,且不論這種規定是不是必要,但光是這種對於知識的重視程度,就讓他心裡很舒服……

    不過也不用上二、三層樓了,光是第一層,一路看過去,子夏心中便慢慢變得激動起來。

    這裡的書,也太多了罷!

    寬闊的空間裡整齊排列著不知多少書架,書架按照科目和年代分類排列,上面陳列著子夏能想到的所有書籍,高低不一地依偎在一處。《詩》《書》《律》《樂》《春秋》,應有盡有,它們成千、上萬。就像無數年間的無數先王賢士,正默默注視注視著他。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這石渠閣第一層,全部都是紙書!

    紙張,這無疑是趙氏對天下求學士人最大的恩榮,在魯國,隨著公輸班研製的新方法,紙張漸漸從奢侈品變為日常用品,並在政策的傾斜下,以迅猛的度取代帛書,也把竹簡逼到了一個死胡同裡,製作竹簡的匠人紛紛改行,去幹起伐木漚竹的活計。

    如今這股風尚又吹進了晉國,吹進了臨漳。本來在溫縣,已經有專門將竹簡上內容抄錄到紙張上的筆吏。然而在石渠閣,讓人詫異的是,一卷又一卷書籍從一外面不斷被搬出來,上面還帶著油墨的刺鼻氣味,上面的字很古板,不像是寫出來,而是一個模子裡刻畫出來的……

    “光靠抄書的吏,是無法將竹簡、帛書複錄這麼多的,莫非石渠閣有什麼能量產書籍的妙招?”

    子夏心中有疑惑,但這應該屬於趙氏和石渠閣不足為人道之的秘密了,至少還未對外公開。反正有了那位巧奪天工的魯班以後,晉魯的新鮮玩意越來越多,在軍中,趙氏有能石百斤的工程利器,在民間,有傘、風箏,還有能水力驅動的石磨、水車,以水力動,不用人畜自行運轉,效率勝過往昔十倍……

    所以就算魯班又造出了什麼能日產書籍千卷的新器械,子夏也覺得不足為奇,反而會為之欣喜,感覺自己生在了好時代。因為他聽過父輩的往事,光光蔔學一門,想要尋找一卷竹書來研習,難於上青天,所以多半是家族傳授,自己能從弱冠之年就接受比父輩更多的知識,多虧了趙卿和魯班明紙張。

    他還聽說,趙上卿還將魯班封為“中大夫”,作為學宮裡最年輕的“臨漳先生”,也帶著一群百工入駐學宮,每個月不定時開三次課,教授攻金、力矩、營造、溝渠等百工技藝。他們這一學科稱之為“考工科”,學宮內部士人簡稱為“工科”,因為魯班等百工被趙無恤從底層一一提拔尊崇起來,所以對趙氏政權十分擁護,常常自詡為“上卿忠犬”,故又有一個綽號,叫“工科狗”……

    讓過去地位低下的百工進入學宮,赫然與博學典雅君子並列,也曾引起一部分自視甚高的士人非議,趙無恤的一席話卻讓他們噤若寒蟬。

    “臨漳學宮,不是為了讓人只修道德,載諸空言,不如見諸行事的,而是事事與當世現實相關的。學宮之士修的是經世致用的學問,而這些學問,只要是有益於國,有益於民,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往後非但百工會入駐學宮,在魯國替我推廣代田法,讓晉魯百萬生民能吃上飽飯的農官樊遲也會被聘為臨漳先生,讓魯國的老農、老圃做臨漳士,開辦農科!汝等自詡為君子者,休要小看百工、老農,他們修的道,也是神農、大禹之道!”

    道不虛談,學貴實效,學宮這種康濟時艱的精神,與孔門弟子中“君子儒”一派空談道德的學風,形成顯明界限,也讓子夏為之心動。

    在歷史上,作為孔門後進學生的子夏,並不像顏回、曾參輩那樣恪守孔子之道。他是一位具有獨創性因而頗具有異端傾向的思想家。他關注的問題已不是“克己復禮”,而是與時俱進的當世之政!

    在這條歷史線上,趙無恤的一句“經世致用”讓他醍醐灌頂,於是子夏並未南行去拜入孔子門下,而是來到了臨漳學宮……

    如今在石渠閣裡逛了一圈後,他更是下定了決心,回去之後,便稟明家族長輩,暫時停止為趙氏做蔔事,轉而來學宮修習數年。他覺得在這裡,自己能遇到許多比自己強的人,他這個人的性格,與比自己強的人交往,可以學到更多的東西,這正是不斷進步的前提……

    帶著這種心情走出石渠閣,閣外的天空仿佛更加明亮了幾分,子夏正欲再將學宮其他地方逛一逛,瞭解一下學宮中目前主要的科目,卻被一陣爭論吸引了注意力……

    一個聲音在大聲說道:“世人皆知,徐嬴實為趙卿之姊季嬴,趙氏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內娶其姊,非禮也!”
chiafu0308 發表於 2016-8-4 00:2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35章 無私
趙上卿沒有頒佈“勿談國是”的禁令,更沒有搞防人之口的把戲,凡到臨漳學宮的士人,無論其學術派別、思想觀點、政治傾向,以及國別、年齡、資歷等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見解。

    所以這小半年來,臨漳學宮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就是隨處可見的爭辯、詰難。

    趙上卿在學宮建成後進來轉了一圈,正好遇上兩名來自衛、魯的士人爭辯衛魯初封時誰的地位更高一些,誰才是東方侯伯,兩人口水都噴到了對方臉上,只差動手動腳,圍觀者如堵。

    趙無恤當時曉有興趣地站著聽了一會,才讓人制止了要拔劍分個高下的兩人。

    “真理越辯越明,但辯論的勝負靠的是頭腦犀利和唇舌輕快,而非刀劍。”

    他撂下這句話就走了,自此之後學宮詰辯之風日盛,只是多了一項規定,士人辯論時要卸下武器,這是擔心性格剛烈的春秋士人們一言不合就拔劍戰個痛。

    不過趙無恤也沒料到,最終有一天,臨漳學宮的士們,有一天竟會指點到他頭上去……

    眼見趙無恤與“徐嬴”的婚事越來越近,這一日,養著一群白鵝的小湖旁,一位來自魯地的古板士人大概是喝了點酒,走著走著忽然振臂一呼,義憤填膺地說道:“世人皆知,徐嬴實為趙卿之姊季嬴,趙氏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內娶其姊,非禮也!”

    本來這樣的議論十分平常,但偏偏此人吸引了一幫同樣自命為“上卿忠犬”的趙氏自幹喉舌,這邊說趙卿娶姊,姊弟相婚乃人神共憤的惡事,那邊便立刻跳出來,將趙氏公諸於眾,且多人“證明”的季嬴實為徐國末代公子之女的“證據”複述了一遍,兩邊誰也不服誰,就這樣吵了起來。

    “就算真是徐國公女,同姓不婚,其生不蕃,同樣是不該的!”那人臉紅脖子粗,乾脆質疑到底。

    不過他的敵人顯然更加強大和博學。

    “夏殷不嫌一姓之婚,周制始絕同姓之娶!趙氏和徐國繼承的是殷禮,周禮不足責也!”這是個宋國士人,為趙氏用殷禮頗為自豪,不過也為趙氏將迎娶”徐嬴“的規格提升到僅次於趙卿樂氏夫人的程度而遺憾,聽說那位樂氏夫人已經接近臨盆,希望這次能為趙氏誕下嫡子,讓宋國在趙氏主導的中原體系內地位更上一層樓。

    “當年晉平公糾納了衛國送的四個姬姓公女,既然國君亦如此,上卿有何不可!?”這是個晉國人,態度明顯偏向趙氏,晉文公、晉悼西曆代晉君打下的民心基礎,早已被晉平公等不肖子孫揮霍得差不多了,隨著《銅鞮宮賦》的流傳,不明真相的晉國士人對公室僅剩的那點尊敬了漸漸消磨下去。

    這時候有人認出來了,這個名為商澤,是曾經在魯國跟著孔子學習過一段時間,後來又到臨漳學宮來,但對趙氏和學宮種種多有不滿。聽聞遠在楚國葉地的孔丘對趙上卿的作為怒不可赦,這位前孔門弟子,是否也秉承了其師長的態度呢?

    於是旁觀者之一,博學的項橐便諷刺道:“我聽說當年陳國司寇問孔子,魯昭公知禮嗎?孔子回答說知禮。待孔子就退了出來之後,陳國司寇又給孔子的弟子巫馬期作揖,請他進去,跟他說,難道君子也會袒護別人的過錯嗎?魯昭公為姬姓,卻娶了同為姬姓的吳國公女做夫人,如果說魯昭公都算是知禮的人的話,那還有什麼人是不知禮的人呢?可見同姓而娶在魯國也並不奇怪,當年孔子為魯昭公隱惡,今日商澤你卻為此抨擊上卿,真是雙重標準,小人嘴臉!”

    隨著項橐登場,這通詰辯最終以“上卿忠犬”們一邊倒的勝利而告終,商澤也被轟出了學宮。不知不覺,在號稱自由的臨漳學宮中,其實也隱隱有不少專為趙氏說話的官方喉舌存在。

    不過這場風波並未就此過去,學宮中依然隱隱有對此事的爭議,不少人對趙氏公佈的“真相”持懷疑態度,而以項橐為首的趙氏喉舌們,更推出了一個讓“正人君子”驚駭的道理。

    “華胥氏生男子為伏羲,生女子為女媧,伏羲女媧為兄妹,兄妹相婚配方有百姓勝,何足怪哉……”

    不過如此一來,卻越描越黑了。

    ……

    下面熱鬧非凡,石渠閣第三層樓的高臺上,幾位德高望重的”臨漳先生“卻只是冷眼旁觀。

    “趙子泰此行,的確是太過分了,仲尼不知會氣成什麼樣……他也是糊塗,怎麼會這麼堂而皇之呢?”被趙無恤半威脅半誘惑來到臨漳學宮專治學問,整理周室典籍的萇弘這半年過的不錯,受人尊敬,也不用再牽扯政務。

    但他和孔丘一樣,有一點道德潔癖,為趙無恤的一意孤行而生悶氣。

    “過去半年他但凡有事,常諮詢中眾臨漳先生,唯獨這次的事,卻怎麼也不聽勸……”

    學宮中年紀最大,同時也是名義上的“大祭酒”遽伯玉晃著白髮蒼蒼的鬍鬚,笑道:“我倒是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別說不是血親,就算是親姊,那又如何?”

    萇弘瞠目怒道:“遽子這是什麼話!?”

    遽伯玉飲了一口解渴的漿水,道:“當年齊桓公曾對著他的宰臣管夷吾直言,說寡人有汙行,不幸好色,姑姊妹有未嫁者七人。這在世人尋常禮法看來,是大惡了吧,但管子卻說,此事惡則惡矣,非其急也,人君惟不愛民與不敏政務為不可……”

    “如今趙上卿所做之事,比起齊桓公,還有我那喜歡男色,專寵公子朝、彌子瑕的先君衛靈公來,並不算太出格。你要知道,孔仲尼當年也一樣無視了寡君靈公的惡習,稱之為諸侯中最賢明者呢!不過仲尼這個人好則好矣,就是不太有識人之明,現在估計正後悔當年為了讓門下弟子端木賜等人能在趙氏安身,而嫁女的事吧。”

    萇弘冷哼道:“不但仲尼,連我也看錯了趙子泰!”

    “別這麼說,難能可貴的是,就我所見,趙卿比起寡君靈公強多了,他愛民,敏於政務,從建設鄴城,開辦學宮種種事情看來,無疑是位絕佳的主君,所以不太可能像靈公一樣驟然亡身亡國……”

    萇弘怒道:“不亡身亡國就行,這就是遽子的期待麼?”望之切,責之深,這就是萇弘半年來的心路歷程了,不知不覺,他已經漸漸從局外人變成為趙氏長遠考慮。

    遽伯玉歎了口氣:“當然不止如此,我老了,今年八十有餘,見過太多邦國化為火海,知道禮法道德有時候只是一張空文,只要權勢足夠,為君者大可擅自逾越,縱然做了無道之事,歌功頌德,阿諛奉承為他尋找藉口的人依然比比皆是,天下人縱然敢言,卻對此無可奈何。“

    “所以,我不擔心趙子泰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禮,我擔心的是,他會不會無法控制自己的私欲,犯了和齊桓公一樣的錯,不能善始善終,讓這學宮山門前的為先王繼絕學,開萬世之太平成為一句笑話……”

    萇弘一揮袖子,遺憾地說道:“老子曾經與我說過,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私,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希望趙子泰能夠明白這句話啊!”

    遽伯玉大笑:“萇叔,你我是不是對趙卿期待太過了?他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若真能領悟無私之道,那他豈不真成聖君了!?”

    ……

    “再猛烈的爭論和詰辯,對於我而言,都只是輕風拂面,阿姊……不,夭,你也休要放在心上。晉國三分,趙氏已得其二,天下九塞:大汾、冥厄、荊阮、方城、崤、井、令疵、句注、居庸,趙氏也已得其三。放眼九州,諸侯無有不懼我者,只要是我想定要做的事情,便無人能阻攔得了!”

    比起臨漳學宮而言,簡陋得不像一位上卿居所的鄴城趙宮外,駕著迎接新婦的馬車,一身玄色禮服的趙無恤偏過頭,對身後車簾內的端莊美人如是說道。

    季嬴頭戴翬鳳冠,身穿翟衣,玉佩叮噹作響,這是公女出嫁的規格,比起趙無恤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樂氏,也只差了一點點。

    她朱唇微動,露出了笑容,檀齒輕啟,對趙無恤輕輕說了一句話。

    “外敵不可怕,洶洶輿情卻有些駭人。無恤,戒之毋驕,慎終保勞,這就是阿姊身為阿姊,對你的最後忠告了,自此之後,唯夫君之命是從……”

    她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下目光溫柔似水,趙無恤心中大快,一抖八轡,望著開啟的趙宮大門,頷首道:“我也在此立誓,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而為,為了自己的私欲讓天下人驚愕一次。從今之後再無私心!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就是我,趙無恤的為君之道!”(。)
chiafu0308 發表於 2016-8-4 00:2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36章 復辟
鄴城趙宮不顯奢華,未見金玉之飾,但內裡卻五臟俱全。正中殿堂寬敞,是趙無恤招待賓客的場所,案幾從殿首擺到殿尾,酒水和美食絡繹不絕地被豎人女婢端上來,席間觥籌交錯,不亦樂乎。

    按照禮制,婚禮當夜,男家要“為酒食以召鄉党僚友”,而鄉党僚友則要帶著禮物前來祝賀。趙氏作為天下第一強卿,能充當他家“鄉党僚友”的當然非同一般,除了趙廣德、趙伊等宗族同輩,董安於等家臣長者外,在座者無不是來自中原列國的卿士、大夫,這其中,甚至還有位國君!

    這場婚宴也是諸侯使者與趙氏的重要外交場合,伸手不打笑臉人,想必在這場的大喜日子裡,趙卿不會輕易拒絕賓客的請求。

    趙氏轄地甚廣,所以婚宴上表演的歌舞樂曲也別有一番風情:來自柏人的白狄女子跳著跕屣舞,擊鼓鳴瑟遊媚而入;魯國的鐘樂則厚重古板,聽得人昏昏欲睡;接著還有衛侯送來的“桑間濮上之音”,因為是大喜之日的緣故,所以趙氏也來者不拒。

    筵席過半,一支來自曹國的樂隊走到殿堂中央,開始奏響曹國舞樂《浮游》。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來自曹國的舞人穿著長長的窄袖,恍如浮游那對透明且修長的翅膀,她們在殿中飄舞,姿態纖巧而動人,或聚或散,或起或伏。昏禮顧名思義,在黃昏舉行,這場舞蹈也如蜉蝣喜歡在日落時分成群飛舞,又在死後墜落地面,引人矚目,又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

    一曲過後,滿堂喝彩,賓客們並未被其中的淡淡哀傷感染,依舊歡樂嬉笑,只是其中卻夾雜著一個不諧的悲愴哭聲……

    眾人紛紛直起身體,朝哭聲的位置看去,卻見那裡距離趙無高高在上的主座很近很近。

    趙無恤也放下了酒盞,問道:“曹君,何故悲愴而涕?”

    失聲哭泣者正是四年前陶丘之變後,避難于趙氏領地的曹伯陽,他身體比過去胖了不少,此時艱難地起身,用寬袖擦著臉上的鼻涕眼淚道:“今日聞曹地舞樂,一時間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故而流淚,讓子泰見笑了……”

    他微微一停頓,隨即急促地說道:“當年我受公孫疆所惑,做出了背誓叛趙之事,幸虧子泰念著舊誼,將我庇護在朝歌,錦衣玉食從未斷絕,一有閒暇也約我去狩獵。但冀州雖好,卻不是先君墳墓所在之地,吾心東悲,無日不思。還望子泰放我回到陶丘,規複曹國社稷,從此之後唯趙氏馬首是瞻,對晉國的職貢加倍!”

    滿堂賓客都為曹伯的大膽而驚訝,同時也好奇趙上卿會作何反應。

    趙無恤微微沉吟,隨即笑了起來,說道:“我雖然是晉國上卿,為國君主盟諸夏,但也沒到一句話就決定一國命運的程度。此事當稟報君上,再召集曹國的大夫來從長計議,今日喜宴,莫談國政,樂師,奏樂,二三子再飲!”

    眾人見趙無恤不想提及此事,心裡便有了計較,也換上笑臉端起酒樽,然而曹伯陽在異國他鄉憋了四年,乘著酒勁,今日卻也豁出去了。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殿堂中央,竟然不顧自己尚未被剝奪的諸侯身份,一頭拜倒在地,帶著哭腔懇求道:”子泰,念在你我多年老友的份上,就算不讓我歸去,也可以讓吾子回到陶丘罷,曹振叔的社稷不可無人祭祀,曹國,也不可一日無君啊!“

    這就是給臉不要臉了,趙無恤大喜日子被攪,頓時心情全無,臉色陰沉下去,嚇得堂下眾人戰戰兢兢。趙卿一怒,還不知會有幾家絕滅,亦或是伏屍十萬,流血百里呢……

    “曹君言過了,自從公孫疆死,曹君去國之後,這幾年間陶丘蒸蒸日上,照我看來,曹國並非不可無君!”

    一言驚起千層浪,眾人目光轉向殿堂後部,一位錦服短須的大夫端坐案後,外表文質彬彬,一張口卻是唇槍舌劍,正是如今操持曹國政務,號稱“陶朱”的端木賜!

    ……

    子貢見趙無恤面沉如水,明白他不喜曹伯在這時候提出這種請求,當面拒絕又不妥當,便站出來接過了話。

    “曹君在時,敲詐剝奪曹國的骨髓,離散曹人的子女,以供奉自己一人的荒淫享樂,還把這視作理所當然,並洋洋得意地對公孫疆說:這些都是曹叔振傳給寡人的產業利息呀!汝把曹國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看成與老鼠的生死沒有什麼兩樣。既然這樣,作為曹國最大的禍害,便是曹君你了!如今沒有了君主,曹人卻都能得到自己的東西,大夫為政,百工興業,商賈往來,農夫耕耘,女子事桑麻織造,人人都能得到自己的利益,故曹國非但可一日無君,縱然百世、萬世無君,我看也並沒有什麼不可以!”

    “你你你……”

    曹伯陽氣得半死,他不敢怨恨趙無恤,所以一直以來都把子貢看做竊取了自己君位的篡奪者,但口頭上卻被子貢那張利嘴打得一敗塗地……

    他索性一跺腳,大聲疾呼道:“子泰……上卿,諸位大夫,不殺此人,天下必亂,只怕人人都會宣揚這無君無父之言!”

    面對在場眾人怪異的目光,子貢只感覺自己走到了懸崖邊上,不但將被天下有國有家者視為洪水猛獸,更與夫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偏離,成了儒者中的異端。

    “無君無父之儒……”原憲等人似乎是這樣稱呼他的。

    他已經沿著當年師曠所說的”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國人可自行驅逐昏君的理論,一躍而上,到一種“小國寡民之邦,無君亦可自治”的新境界了。

    不過好在,殿堂正中,趙無恤的目光是支持和信任的。

    所以子貢也大著膽,宣揚自己的理論,他朝趙無恤的位置恭敬地一躬身:“古時候天下的人都愛戴他們的君主,把他比作父親,擬作青天。若有賢明如上卿的君主,自當如此。”

    隨即挺起胸膛指著曹伯陽道:“然而如今曹國的人都怨恨他們的君主,將他看成仇敵一樣,稱他為‘****’,被驅逐,甚至讓曹叔振的社稷斷絕,本來就是他應該得到的結果!”

    眼看堂下曹伯已經一邊倒地被子貢說得無地自容,看似中立的裁決者也差不多該出場了。

    趙無恤拍了拍手道:“既然汝二人爭執不下,我也只能代替寡君加以裁斷。按照舊例,當年衛獻公被國人驅逐,魯昭公被季氏驅逐,都來請求晉國裁決,晉國秉承的原則是,依照禮法來判斷,但實際如何,還是要交由衛、魯的大夫和國人自己決定。如今曹君見逐,也不能因為我的一句話就能歸國復辟,還是得看曹人願意與否,不然就算強行派兵將你送回,晉軍前腳剛走,當年喋血曹宮的悲劇再度上演,反倒不美。”

    見曹伯果然面帶猶豫,無恤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復辟得需要一種不撞南牆不死心的氣勢,還得看好時機,否則可沒那麼容易啊。

    “等秋收農忙結束後,在曹國舉行一場公議吧,讓大夫、商賈、百工等有產者,有權議政者彙聚毫社,一起商量曹國的未來,曹國有君亦或是無君,就由這場公議來決定!”

    子貢當即下拜:“謹遵上卿之命!”

    曹伯陽也只能拱手感謝,接受了這個結果。

    這場爭執過後,管弦笙簫繼續,曹伯悶悶不樂地喝著酒吃著菜,已經無心欣賞舞樂,趙無恤也不再理會這個沒用利用價值的出奔之君,接受眾人賀喜後,便起身更衣。

    不過他卻是走進了殿后的一間暗室中,方才還在殿上舌燦蓮花的端木賜,也早已恭謹地等候在此。

    趙無恤一隻手虛抬:“你今日做的不錯,曹國的事情,也差不多該定下來了,秋收後陶丘的公議,你可有把握?”

    子貢胸有成竹:“這數年來,僕臣一直在宣揚曹伯、公孫疆之惡,他們做的錯事在曹人心中不斷被提及、放大,加上害怕報復,曹人絕不會接納曹伯復辟。大夫、商賈,以及百工、豪長的代表過了四年自由的日子,也不願意有國君再在頭上掣肘,所以曹伯想讓太子歸國繼位的想法也行不通,這場公議之後,曹叔振的社稷算是亡了!”

    “做的好,我也不打算讓曹君一系回到曹國了。”

    趙無恤誇獎他道:“陶丘的共和行政做的不錯,適合曹的國情,也適合以寬鬆自由的政策發展商業,這四年來源源不斷地給趙氏提供錢帛,就像我的錢袋子一般。,至少未來十年內,曹和陶丘就由你來操持,曹國之內,汝等大可放心自治。”

    子貢欣喜道謝,趙無恤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聲音也徒然變得低沉:“但其中分寸,你可得把握好了!這種政體,我是絕不會放任它流毒到曹國之外的!”

    端木賜凜然,連一手創造了曹國今日局面的上卿,也視共和為洪水猛獸麼?他不敢多想,立刻下拜頓首道:“僕臣明白,等曹國無君之後,天下有國有家者,只怕都會殺我而後快,賜的生死,陶丘共和的興廢,都在主君一念之間。”

    現在的曹國名義上雖然仍然獨立,但其實和趙氏控制的一個大縣並無區別,有趙氏駐軍,子貢每個月都會將所施之政,以及上計明細遞交鄴城,讓趙無恤過目,碰上大的決策,也得趙卿點頭才能做。

    但另一方面,曹國也是一個獨樹一幟的特區,是趙無恤心血來潮,也是策劃已久的試驗田。他很想看看,這顆不一樣的種子會發出怎樣的芽,當然,他也不會放任其自由生長,在根深蒂固的封建諸侯包圍下,沒了趙氏庇護,陶丘的“共和”一瞬間就會灰飛煙滅!

    趙無恤盯著子貢看了半響,這才換上如沐春風的笑臉道:“你明白便好,起來罷。”

    子貢恭敬地起身,隨著趙氏控制的勢力越來越大,過去初識時兩人親密無間的朋友之誼,也漸漸被不可逾越的君臣關係取代,他也說不上這是好是壞。

    趙無恤本待回到筵席上,但見子貢欲言又止,便回頭問道:“還有事?”

    “唯……僕臣有一個想法,也不知合不合適,故想請主君抉擇。”子貢攤著笑臉,人是會變的,到了什麼位置,就會自動去適應改變。他也不再說那個自由行走諸國的商賈了,他的一言一行,都牽涉到曹地十余萬百姓的利益。

    “但說無妨。”

    子貢抬起眼睛,認真地說道:“陶丘想要效仿衛國,在泗水和濟水之間,修一條運河……”(未完待續。)
chiafu0308 發表於 2016-8-4 00:2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37章 運河
“運河?”

    趙無恤微微詫異,這是子貢第一次對他闡明此事。

    不過他略一細思,便明白這其中的前因後果了。

    兩年前,計然向趙無恤獻上了整合晉魯的“百年之計”,想在政治上讓兩國合併,首先要在文化經濟上讓兩國融為一體,除了文化上的“書同文,行同倫”外,還得“車同輪”。

    但在這個時代,比起吱吱呀呀,隨時可能會斷掉車軸的陸運,水運無疑是連接兩國更便捷的方式,一條運河能完美實現這一點。因為這條運河計畫從澶淵開挖,途徑帝丘郊外,到清丘匯入濮水,全程都在衛國境內,故稱之為“衛渠”。

    衛渠全長近百里,開挖的人力物力是很驚人的,但趙無恤只是從趙氏、魯國財政中劃出小部分來,錢帛的大頭卻讓衛國來承擔,這是對那場六卿之亂裡衛國站在齊、知一方的懲罰。衛國還要組織勞役,配合汶水一戰的部分齊國俘虜來做工,故而衛國執政孔圉叫苦不堪,衛人也不滿勞役,唱著“式微,式微!胡不歸”……

    衛渠工期預計為三年,但目前看來,沒有四五年只怕是完不成了,趙無恤也不急,反正他的戰略重心暫時還不會放到東方。

    但他不急,有人卻急了。

    ……

    作為長期在諸侯間行走,三至千金的商業鉅子,子貢眼光非同一般。眼見衛渠工期近半,別人覺得這是能連接晉魯的樞紐,在他看來,這條運河卻也是讓陶丘中原貿易中心地位轉移、衰退的可怕對手!

    陶丘之所以能興盛,正是由於它地處天下之中。自古以來,江、淮、河、濟被稱為‘四瀆’,陶邑處於四瀆所形成的河道交通網中央,陸路也四通八達。這裡南通宋、吳,北適燕、晉,東接齊、魯、泗上諸侯,西連鄭、周。所以才能諸侯四通,商賈都願意來此交易,加上關市幾而不征,才能在新鄭、商丘、朝歌等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

    但若衛渠修起,晉國、鄭國、魯國的商賈和官方商隊多半更樂意去有運河流經,水運方便的朝歌貿易,如此一來,陶丘的貿易量很可能會銳減一半!到時候陶丘商業衰弱,這座城池的繁榮也就走到頭了。

    所以子貢在憂心之下,眼見不能也不可阻止衛渠挖開,便與陶蠱等人商量後,心生一計。

    你衛國可以挖運河,我陶丘也可以挖啊!

    “這條運河的規劃,是陶丘一位名為‘鵬’的匠人設計的,他一生都在陶丘內外為人開挖溝渠,頗有心得。主君請看,若從陶丘以東的菏澤,向著地勢較低的東南方開挖一條水道,過宋國緡邑,再引水到泗水之畔湖澤眾多的魯國棠邑,便能溝通濟水、泗水……”

    天色漸漸黑了,趙無恤看著子貢獻上的地圖,心中樂得不行。

    若他沒記錯的話,這不就是歷史上十年之後,吳王夫差為了北上爭霸,而開挖的運河麼?那條運河因水源來自菏澤,故名菏水,菏水匯入泗水,再與南方的邗溝相連,這就是後世京杭大運河的雛形。

    不過這條歷史線上,夫差只怕是沒機會挖菏水了,因為趙無恤已經搶先一步,將曹、魯以及泗上小國攢在手裡,並與宋國結盟,提前十年形成了一道防止吳國北擴的防線,夫差若來,保准他啃到一根硬骨頭!

    但他沒想到的是,歷史驚人的相似,由於種種原因,身在陶丘的子貢卻也生出了挖開運河的想法,雖然目的不盡相同。

    如今,子貢正用他的口才,試圖說服趙無恤支持這個計畫。

    “此運河闕為深溝,通于宋、魯之野,可連接濟瀆和泗水,全場百五十裡,從陶丘坐船出發,順著地勢東南而下,快的話一天就能抵達棠邑!可以將原本僻居一隅的泗上小國邾、薛、滕都包絡在趙氏的貨殖圈中。在棠邑再往南行,便能順著泗水直達宋國彭城!”

    雖然子貢每句話都是為趙氏經營泗上,操控宋國著想,但趙無恤也聽得出來,子貢有私心,為陶丘商業考慮的私心。

    這條運河若是開通,軍事上的便利是其一,讓陶丘更大程度成為“扼河濟之要,據淮、徐、宋、衛、燕、趙之脊”是其二,陶丘將維持中原地區經濟都會、軍事戰略要地和水運交通中心的地位,“天下之中”的美譽至少五百年內牢不可破。

    “可以理解,人若無私,那就是聖人了……”這一點趙無恤自己也自問辦不到,雖然想要求自己去掉過多的私欲,如對金玉珠寶等身外物的渴望,如對更多美色的貪得無厭,但那是為了他“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的更大*!

    至少子貢不是為了自身的財貨私利而考慮,無恤可不希望自己看中的王霸之才這麼快就腐化了。

    端木賜不知道趙無恤的想法,依然在那滔滔不絕。

    “除了包絡泗上諸侯,加強對宋國的控制外,這條運河更能讓趙氏武卒繼續往南方前進,抵達宋吳交界的邳國,兵臨徐地!”

    只一瞬間,趙無恤的面色便沉了下來,隨即巧妙地掩飾過去,笑道:“你的這個計畫很不錯,唯一的問題在於……挖掘運河的錢帛、糧食、人力畜力從何而來?”

    “陶丘可以自籌修築曹國的部分……”子貢咽了下口水:“但仍有些不足,若能從宋國樂子明、魯國張子處分攤一些錢帛和勞役的話……”

    “此事不妥。”

    趙無恤可不是夫差那個二愣子,拼著吳國那並不厚實的國力,硬是在一片荒莽的南國開挖了菏水、邗溝,導致民生凋敝,連軍隊糧食也供應不上,靠著以戰養戰硬撐,結果被勾踐捅了後門,所謂的霸業牛皮立刻就戳破了,花費大力氣開通的運河,反倒成為勾踐繼續北上爭霸,以及楚惠王北擴至淮北海濱復興楚國的通途,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夫差這種無私的精神倒是足以傳頌千年,可惜後人只記住了鄭旦、西施。

    趙氏組織開挖衛渠,是為了讓晉魯能夠合為一體,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是很有必要的工程。但子貢提出的這個計畫,就目前看來,卻有些雞肋了……

    “從地圖上看,菏水的距離比衛渠長,又是在宋國境內開工,涉及的問題極多。再說,趙氏集中精力保證衛渠完工就算不錯了,沒法同時供應兩條運河。”

    “故此策不宜立刻實行,放在五年、十年之後,我倒是會考慮考慮,先回去將計畫完善,遞交一份給我罷。”

    子貢略微有些失望,但至少趙無恤沒有斷然否定他的整個計畫,五年、十年之後,應該也來得及!

    他應諾後便要離開,這回卻是趙無恤主動叫住了他。

    卻見無恤看似隨意地問道:“子貢,你方才說菏水可以讓趙氏武卒直達彭城、邳國,兵臨徐地,連你也覺得,我意在徐國?亦或是,徐承對你說起過什麼?”
chiafu0308 發表於 2016-8-4 00:2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38章 舒而脫脫兮……
季嬴坐在妝台前,對著晶瑩剔透的鏡子,裡面是一張俏臉,雖然已經二十有五,卻依然如白玉般完美,沒有一點瑕疵,一眸一笑,都倒映在名為“玻璃”的淡綠色鏡面中。(?〈<[(網〔

    “這是我麼?”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柔夷不由自主撫上臉頰,有些不可思議,雖然曾無數次在銅鑒、水邊看過自己的容貌,但都是摸不不清的,如此清晰明瞭地審視自己的臉龐,卻是出生以來頭一次。

    “正所謂利劍贈英雄,寶鑒送佳人,此物可還中意?”

    新郎終於應酬完賓客推門進房,如同雕塑一般的幾名女婢這才識趣的退了出去,在外面輕手輕腳的關上了房門,屋內便只剩下姊弟二人了。

    而趙無恤一進來,正好看到季嬴在對著鏡子呆。她本來就天生麗質,今天更是精心裝扮過,來自徐國水鄉夷女的天生清秀柔媚,加上多年掌管趙氏內務歷練出來的儀態萬方,讓人見之心動。

    考慮到趙氏百業待興的緣故,這場婚禮並沒有大辦特辦,但卻不代表趙無恤不重視,為了給季嬴置辦一件新婚禮物,他可謂是煞費苦心。

    早在西元前oo年左右,玻璃便出現于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地區,到了西元前5世紀,玻璃已作為奢侈品在地中海沿岸傳播,比如古希臘諸城邦就有不少精美的玻璃工藝品,有的乍一看和現代的玻璃瓶無甚區別。

    待趙無恤回到春秋後,卻現在這個時代的楚國,也有另一種玻璃。聞名於世的“隨侯珠”,其實就是一堆玻璃珠子,前些日子還有來自楚國葉縣的商賈號稱恭賀趙卿大婚,拿出來咋呼他,一張口就說要一粒珠子換十車竹紙,或是五尊大瓷器!

    其實所謂的“隨侯珠”,趙無恤很早就讓子貢收集,並給公輸班等工匠研究過。這種玻璃他記得名叫“鉛鋇玻璃”,主要成分是鉛鋇,與西方的“鈉鈣玻璃”屬於兩個不同的玻璃系統,是中國人獨立明的,同時代吳王夫差、越王勾踐的佩劍上鑲嵌的就是這種東西。

    但這項技術明顯有缺陷,燒成溫度較低,雖具有絢麗多彩、晶瑩璀璨的優點,但易碎、不耐高溫、透明度差,不適應驟冷驟熱,只適合加工成各種裝飾品、禮品和隨葬品等,比起陶瓷、青銅、玉石器來,這種來自楚國玻璃器用途狹小,所以一直沒有展壯大,知者寥寥。

    用來製作趙無恤想要的玻璃鏡,自然就更行不通了。

    當時趙無恤也不說二話,直接拍了拍手,讓下人端了一盤公輸班剛送來的東西上來,當蒙在上面的紗布被掀開後,那個楚國商賈見識到了真正的玻璃珠子!

    雖然仍然有一些難以去除的顏色,但那些圓滑的玻璃珠子清澈剔透,成型後又經過拋光,淡綠色半透明,捏在手中,甚至能透過它看到後面的人,頓時把楚商手中“精要如真”的隨珠比下去了……

    經過半年摸索,在更換了無數種材料後,公輸班最後把石英砂和鹵湖裡獲取的天然鹼和在一起,放入特定的爐子熔化(因為已經開始大規模煉鐵,爐溫無疑是夠的),就製成了玻璃球。

    不同于楚國玻璃彈珠的趙氏玻璃彈珠終於研製成功了!接下來就是將配方列入國家機密裡,如同當年將制瓷工匠剝奪人生自由後,玻璃工匠也被安置在牆壘高高的工坊裡,他們最初製造玻璃小瓶和裝飾品,慢慢地開始試著吹制玻璃器皿:拿一團呈半流質狀的熱熔化玻璃,把氣吹進去來製成一個中空的容器,這是後來的明。

    最終的產品玻璃鏡,則是近一個月的新產品,也是用吹氣來製造的,大容器被吹制出來,經弄平後就成為一片玻璃,在背面用春秋已經成熟的技術鍍銀,再刷上一層漆即可。但也僅能如人臉大小,再往大了去,工匠們就無能為力了。

    但已經夠了,今日的大婚中,淡綠色的玻璃鏡子固定在堅硬的柚木框架裡,擺在洞房內,讓季嬴驚喜不已。、

    ……

    “這一定很貴重。”季嬴不敢伸手過去,生怕一觸碰到鏡面,那些反射自己容貌的明鏡就碎裂成千萬塊,正如今日恍如夢幻的良辰美景一般。

    她隨即習慣性地表現出長姊的態度,教訓般地對趙無恤說道:”我聽說君為了不破十家之財而罷高臺,那這面鏡子,又值幾家之財呢?“

    “大概值兩戶中人之家的財產罷,別看此物頗似美玉、水晶,其實用的材料很尋常,隨處可見的石英砂,還有草木灰,至多是太原大鹵裡開採的天然鹼……再說了,有了這工藝後,做成更小的鏡面,亦或是圓珠,讓子貢賣到鄭國、楚國、齊國、吳國等地去,可得百倍、千倍之利!”

    既然楚國貴族連隨珠都能當寶,更別說眼下更晶瑩剔透的玻璃珠子和讓貴婦人們心動的明鏡了。趙無恤自己雖然不算奢侈,但這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鼓勵外國貴族奢侈,繼瓷器爭奇鬥妍後,趙氏的新產品玻璃彈珠又要從諸侯腰包裡繼續撈錢了。

    季嬴這才松了口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易儉難,外面的風言風語已經夠多了,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讓無恤再背上“奢侈無度”的惡名,也把自己說成是褒姒一般的禍水。

    “那,既然此物不算貴重,你可要記得給宮中的靈子、孔姣,還有在魯國的伯羋諸位妹妹都備上一件。”

    “唯唯,你提醒的是……且不說這個,你我已經共牢多年,如今,也該合巹了……”

    不說還好,趙無恤一提這事,季嬴的臉刷一下子就紅了,頓時想起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不再是需要他庇護提點的小阿弟,而是要視之如天的夫君了……臉上像是燒著一般熱乎乎的,整個人也跟著緊張起來。

    趙無恤輕輕挽著季嬴,與她一同坐到榻上。

    回頭想想,這一路走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雖然打剛來到春秋之世開始,趙無恤就立誓要避免歷史上“磨簪夫人”的悲劇,不過那時候的他也未想到,自己竟然是以“娶姊”的方式,來打破命運裡的詛咒。

    知宵、代君對季嬴的覬覦,被趙無恤的武卒和鐵騎打退;趙氏內部的異議,被趙無恤瞪上一眼就噤若寒蟬了;外界輿論的風言風語,也被上卿的鐵腕按了下去。

    他幾乎是頂著天下人的手指和唾沫星子來做這件事的,為趙氏服務的孔門弟子中,因為此事不辭而別的不在少數,好在冉求、子貢、宰予等幹吏一個沒走。

    有形的阻擾在他的強權下不敢公然吱聲,但無形的壓力,卻一直籠罩著二人,哪怕過了今晚,這種禮樂道德的壓迫感也會一直持續下去,這就是做出選擇的代價了。

    但趙無恤不後悔。

    兩根兒臂粗細的香燭,映得洞房中通亮,各種禮器,祥瑞放在案上。不同於後世大紅的喜帳,先秦婚禮喜歡玄白兩色,乾淨而樸實無華。二嬴同牢,更是有意無意地用起了復古的殷人之禮,據說當年武丁和婦好成婚也是如此這般,他想以此衝破周禮裡“同姓不婚”的藩籬。

    用破成兩半的匏作為為酒器,交換著喝過合巹酒,季嬴的朱唇也濕潤了。二目相對時,她恍然想起年幼時二人也不避男女之防,在一張榻上打鬧過,可如今與那時又有不同,她看到趙無恤眼中倒映著自己的身影,比在玻璃鏡裡照出來的更為明豔……

    季嬴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厲害,不知道越貼越近的無恤是不是聽到了。害怕,擔憂,歡喜,羞澀,種種情緒使得她鬼使神差地捉住了趙無恤攔腰抱過來的手,就像小時候阿弟想要撓她腰肢,被她重重打手一般。

    “阿弟,你,你要作甚……”

    趙無恤見著坐在床邊,繃得僵硬,失口又喊了自己一聲弟弟的季嬴覺到有些好笑。

    他當即板著臉,嚴肅地說道:“當然是要行周公之禮了。”

    “周公之禮?”季嬴的手還在無力地抵抗,這時代可沒這俏皮的說法。

    “周公為周士規定昏禮,其中有一句:‘主人入,親說(脫)婦之纓’……我身為晉國上卿,自當遵循禮節,親自為阿姊你寬衣解帶,敦睦夫婦之倫了……”
chiafu0308 發表於 2016-8-4 00:2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39章 徐國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起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新房中二人同眠,外面的宴饗則依然在繼續,先秦氣氛開放,對性也不像後世那麼諱言,一首《野有死麕》惹得眾賓客哈哈大笑,只是將最後一段省去,給趙卿留點面子。

    次日起來後,一切照舊,因為趙鞅已逝,禮儀的主持人“贊者”便只能代舅姑醴新娘。季嬴受醴,取肉脯獻給懷胎十月,行動不便的趙卿正室夫人樂靈子,等她食畢後才食其剩餘的部分,表示自己甘為側室,之後她自禮堂西階下,表示地位略低於東階的樂氏夫人。

    這讓從宋國來觀禮的賓客們松了口氣,如今的中原秩序,很大程度上是趙氏主導的,南方的吳國已經破越,越國成了吳的附庸,吳軍開始漸漸返回淮北、淮南,一副秣馬厲兵的架勢,也不知是要西進陳蔡,還是北上宋魯……

    若吳王夫差哪天真的頭腦發熱揮師北上,宋國恐怕又要遭到一場大軍過境之災了,到時候光憑自己是萬萬打不過吳人的,還得靠趙氏庇護。所以趙樂聯姻成了兩家最重要的紐帶,宋國人經常悄悄說,樂子明之所以能在正卿之位上一坐就是這麼多年,還不是因為有個好妹妹。

    本來趙無恤以強勢的姿態迎娶“徐嬴”,宋人還很是擔心,樂氏女的地位會不會動搖?如今看來是多慮了,若這次樂靈子生下一子,立為世子,那樂室的宋國正卿之位至少還能坐一代人!

    這邊宋國樂氏族人點頭欣喜,另一邊,“徐嬴”名義上的娘家人卻有些為她鳴不平。

    季嬴面色恬淡,不喜不憂,這樣的場面她已經司空見慣。等下了西階後,將食餘之肉交給送親之人,那人身材不高,見季嬴過來,便下拜頓首,很是恭敬地輕聲道:“公女……”

    “我只是出奔的徐國公子之女,當不得公女這個稱呼……”季嬴有些無奈,在她身份公諸於眾後,質疑者有之,視她如神的人竟也有之。

    眼前的徐承便是其中之一,此人乃徐國公族旁支,在徐國滅亡後,屈辱地在吳國舟師裡服役,後來正值趙無恤和吳國的蜜月期,向吳國行人屈氏討要擅長水戰者好對付盜蹠,那邊就將不受待見的徐承派來了。

    不過他來的不巧,等他抵達魯國時,盜蹠已降趙氏,徐承便接手了盜蹠的大野澤船隊,隨著盜蹠漸漸轉行幹起千里奔襲的陸軍,他也慢慢將舟師裡的盜寇頭領們換成了趙無恤安排的人。

    本來徐承當著趙氏的舟師統帥,也沒什麼太大的野心,徐國已經滅亡二十年了,當初樹倒猢猻散,徐國諸公子四散奔逃,徐國國君章禹和夫人也在國破後斷發委身蠻夷,被吳王闔廬遷到了遙遠的江南,幹越和濮人雜處的豫章之南,如今早已屍骨無存了罷……

    但在趙氏宣佈季嬴乃徐國公子章羽遺腹女後,徐承那顆早已冷寂的複國之心,卻像是澆了油一樣重新點燃了!

    他算起來也為趙氏服務了整整七年,看著趙無恤從魯國區區一個鄙邑大夫崛起為大國上卿,也清楚趙氏有多強大:足足三四千乘的實力,比齊國都強上幾分!是世上為數不多,能與吳國對抗的強權之一。在徐承看來,只要趙氏稍稍伸出援手,徐國便有光復的希望。

    如果說以前,趙無恤沒有必要冒與吳國徹底敵對的危險,讓徐國複國,但現如今,有了徐嬴這層關係,一切便大為不同。

    “當年公子章羽正是見徐國將亡,不願做亡國之君,才警覺地帶著夫人先行一步的,在僕臣心中,他才應該是徐國之君,今日見了公子遺孤,臣自然要以公女待之。公女新婚,成了趙上卿之婦,臣心中歡喜,只可惜……”

    徐承長跪在地,高高舉起方才接過的食匣,動情地說道:“公女食餘之脯,本來應當讓臣送回徐城,在偃王廟宇前報喜完成儀式的。但徐國的千年殿堂,已經被短髮紋身的蠻夷佔領了!公女,你的故鄉已經沒了!數十萬徐人,皆為亡國之奴!”

    季嬴面色微微有些蒼白,徐承為首的徐人舊人對複國念念不忘不是沒緣由的,上古之時,伯益之子若木為徐國開國君主,嬴姓徐氏與趙、秦兩家的先祖就此分開。

    自此之後,在夏朝、商朝、西周三代,徐國一直是東南方最強大的方國,周公旦時期,到周成王、周康王時期,西周和徐的戰爭非常頻繁。徐國參加以武庚為首的商朝殘餘勢力針對周的叛亂,反抗周公東征,徐駒王的反攻一直打黃河邊,給周室造成了巨大的麻煩,這就是徐人自豪的“先君駒王西討濟於河”,縱然沒能顛覆周室統治,但依舊是實際的東夷盟主……

    到第三十二世的徐偃王時,徐國更是達到極盛,向他朝拜的方國足足有三十六個之多!一時間,徐國與宗周分庭抗禮,幾乎平分天下。

    然而隨著周穆王的大軍奇襲,徐國大敗,徐偃王逃亡身死,從此徐國日漸衰亡,也漸漸華夏化,去王號,稱“徐子”。但直到百年前,依舊是淮北大國,徒卒萬人,戰車五百乘,在經濟文化上更是遠超被“棄在海濱”的吳國,所以眼見習慣的華夏衣冠被斷髮文身取代,頗有一種屈辱感。

    “徐國亡于吳國後,以三十萬的人口,供應著將近一半的貢賦,徐人不堪其苦,北逃宋、魯者不在少數,光是來臣這裡尋求庇護的就有好幾百,讓這些人回去聯絡鄉黨,便能有數千人,以這些人為嚮導,趙氏派遣數萬大軍尾隨,則吳人可逐,徐國可複!”

    季嬴看著複國心切的徐承,心中不乏感動,但嘴上卻不能鬆動。

    “男主內,女主外,此事汝要去與上卿商議才對。”

    她朝徐承行了一禮,逼迫自己轉身離去。

    造父之玉一分為二的地方,泗水奔流之所,季子掛劍處,王侯盡北望……她父親母親的故鄉,季嬴何嘗不想回去看看呢?但她更相信的是,無恤一定有所計畫,自己像過去許多年一樣,默默在他身後看著就夠了。

    ……

    “徐國北接中原,南通吳越,正當鄭、宋、吳、楚之沖,齊、魯、衛、周之道也。得徐國,便相當於得淮北,得淮北則吳國之勢衰!”

    徐承不死心,事後還真找了趙無恤,極力鼓吹徐國的重要性和讓徐複國的必要。

    因為迎娶徐嬴(季嬴)的緣故,家臣中如子貢、徐承等人,猜測趙無恤想要將手往南伸,伸到宋國東南,被吳人佔據的徐地去。

    不過趙無恤真沒打算南下,去刺激夫差提前北上,他才不想陪著夫差玩爭霸遊戲呢。他也不想在交通不便的情況下跨地域征服一片飛地,說不定到時候徐地是從吳國嘴裡奪回來了,趙氏卻不能守住,反倒便宜了宋國。

    “徐國的確是泗上要衝,也是吳國北侵的跳板,不過……”

    趙無恤笑了笑,問道:“若趙氏真讓徐國複國,又該讓誰做國君呢?“

    徐承機靈地說道:“徐國的公子公孫遍佈列國,苟延殘喘,到時候讓誰為君,還不是上卿一句話的事情。”

    “徐國後裔雖多,可都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信不過。”他身體前傾,給了一個讓徐承目瞪口呆的提議:“我若是想讓徐嬴做徐國的女君,吾等的子嗣繼承徐國社稷,徐人能接受麼?”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5 20:0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0章 海客談瀛洲

    「女君?」

    「然,就像是傳說中的西王母國一般,以女主為國君。」

    若後世道德君子在此,肯定會跳起來說什麼「此事亙古未聞,萬萬不可!」徐承卻沒有大驚小怪,他想了一會道:「早先徐國之內也有不少女封君,若能順利復國……」

    他咬了咬牙,代徐國的復國勢力給趙無恤答覆:「迎來一位女主,也不亦可乎……」

    作為深受東夷和殷商文化影響的方國,徐國和大邑商一樣,婦女們不僅僅是男性的婚姻配偶,她們更是邦國的封君、戰將與臣僚。周代及其以後女性們「不言外」、「正位乎內」、「難養也」的卑下地位與商、徐女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武丁的夫人婦好有自己的封地「龐」,還能在領地內徵兵,宋、徐都差不多延續了這種情況。

    何況比起扶持一位徐國公孫,徐承等人更迫切的是讓徐地脫離吳國統治,若能說動趙無恤攻吳,這點代價是值得付出的。

    以他想來,雖然說是讓徐嬴為女主,實際上她本人更可能居於鄴城,再派遣子嗣去徐國攝國。待百年之後,徐將變成趙氏之徐,儼然是如今魯國的翻:現在魯國也是趙氏的長子做「將軍」,國勢一樣蒸蒸日上。

    趙無恤知道徐承是徐國復國勢力裡的首腦,這些年不斷有人從徐地來投奔他,徐承也不敢自立一派,而是把其中有才幹者統統推薦給趙無恤,有他定奪。如今見徐承爽快地答應下來,無恤心中暗暗點頭,此人還分得清孰輕孰重,是個做大事的料。

    「不過伐吳復徐國之事情急不來,當在五到十年之後,陶丘到泗水的運河挖成後方能實現,汝可有耐心等?」

    這次婚宴裡,徐承和子貢碰過頭,交換過一些想法,所以陶丘的「菏水」計畫徐承有所耳聞。

    「臣才剛剛四十歲,等得起!南方河網縱橫,主要依賴水戰,等運河修成後,臣便能帶著大野澤的水師一路南下,打回徐國去!」

    趙無恤搖了搖頭:「菏水運河就算修成,也主要是運送徒卒和糧草的,我不認為在狹窄的河道里會打大的水戰。不過到時候,你訓練的舟師的確會有大用,不僅是在江河裡,還有海上!」

    ……

    秋高氣爽的八月,莒國琅琊。

    聞著腥鹹的海風,耳邊聽著木材和繩索的嘎吱,船員的吆喝,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徐承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徐國剛滅亡的時候。

    徐君帶著他們出城投降,還斬斷長長的頭髮,換成了吳人的短椎髻。徐國公族被打散,各奔東西,他因為擅長水戰,被安排進吳國舟師服務,正好是姑蘇以北的瀕海港口「朱方」。那裡是大江的入海口,吳國的大翼、小翼、突冒、樓船、橋船都在那兒製造,每到豔陽高照時,蔚藍的水面上就會爬滿了蜈蚣般的吳船。

    琅琊也是海港,但與朱方又有所不同。

    這個海港分為內外二港,外港更大,內港則被保護在深入大海的丘陵山崖之中,所以水波平靜,能提供很好的停泊位。一堆漁船靠在碼頭上,每天都會離港出海去捕撈魚蝦,亦或是潛入深水撈取珍珠,如今正值日暮,他們滿載而歸,亂糟糟地沿著魚市泊著,正在卸它們打撈的魚獲。

    對莒國人而言,山與海象徵著一切,海岸旁豎立著雕刻粗糙的石像,它們神情肅穆,上沾著斑斑點點的海鳥糞便,這是用來鎮海的石人。每年六七月正是汛期,海上會颳起狂風,捲走漁船甚至是岸上的人畜,所以會有隆重的祭海儀式,往年,莒子甚至會從國都親自過來,然而今年卻沒到,因為不單是港口,整個琅琊,暫時都不屬於莒國了……

    一年半前,趙無恤以無家可歸的齊國國、高二氏之兵為先鋒,突然攻入莒國,讓這個曾經的東夷大國一夜之間完成易幟。但趙氏沒有公然佔領莒國,只是讓國、高二氏帶著七八千人駐紮在北面的介根,名其名曰為莒國守邊,趙氏則強迫莒國將良港琅琊交出,當然也不是強佔,而是「租借」,一口氣租了99年……

    所以這座海港現在插的是趙氏的旗幟,魚市和碼頭也是由趙氏僚吏管理。

    如今徐承也被派到琅琊來了,趙無恤要求他在五到十年內,置辦一支能在海上作戰的舟師……

    「你是水戰行家,應當知道,在北方河流湖泊裡訓練出來的舟師真的能打過吳國水軍麼?」

    徐承老老實實地說道:「不能,當年徐國河網縱橫,臣的昆父兄弟也常年在水上謀生計,可一旦遇到在舟舸上如履平地的吳人,便被打得大敗。吳人從出生起就在水邊生活,對於乘舟的熟悉,就好比中原公子王孫駕車一般。」

    「北人在這方面根本沒法和南人相提並論,所以若讓大野澤裡的舟師南下,那不是打仗,而是送他們去死。故而想要練出更強大的舟師,需要的不是風平浪靜的內陸湖泊,而是更廣闊的水域,大海!」

    「假以時日,水陸並進,趙軍沿著運河光復徐國,而你則帶著舟師沿海岸南下,兵臨吳國腹地,不愁吳國不去王號,穿戴華夏衣冠降服!」

    ……

    趙無恤的想法雖然很宏大,但對於海洋,趙氏的家臣食客們基本兩眼一抹黑,連盜跖也不例外。唯獨徐承過去也有過跟著吳船從海上攻擊越人的經歷,還指揮過幾場小小的海戰,所以這個人選非他莫屬。

    不過徐承來到琅琊一看,才知道自己其實是白手起家……

    莒國戰船寥寥,大野澤的船隻又帶不過來,所以只能依靠多山多松木的琅琊丘陵慢慢造,說不準未來十年都得交待在這。

    更何況他的敵人,不僅強大,而且近在咫尺……

    趙無恤在海上的假想敵不單是南方的吳國,還有北面的齊國。

    雖然僥倖在大河和濟水裡依靠戰術擊敗齊國舟師兩次,但真正強大的齊國少海船隊,趙氏還沒領教過呢!

    作為臨危受命的唯一海船將領,徐承對齊國的船隊的現狀也有一定瞭解。齊國利用臨海優勢大興漁鹽之利,是諸侯中航海活動最為頻繁和成熟的國家,還出現了一些固定的海港。

    齊國的先君平公(齊景公)很喜歡在海邊遊玩,也被方術士所騙,曾派人去拜訪傳說中的三仙山:瀛洲、方丈、蓬萊,雖然無果而終,但卻也推動了齊國的航海業。

    所以齊國海船穿梭於少海之上,從東萊的芝罘(煙台)為中轉點,北到燕國碣石,南到莒國琅邪已有了一條南北航線,保護這條航線的,就是少海舟師了,如今這支船隊落入陳氏手中,停泊在芝罘港。好在趙氏和陳、鮑並未開戰,所以暫時不必擔心他們會來琅琊。

    但明眼人都知道,趙齊之間絕不可能長期和平下去,從趙無恤對國、高二卿的佈置,以及雙方對河間地區的爭執來看,戰爭只怕並不遙遠,說不定在南伐吳國之前,徐承的新船隊就得先和齊國人打一場……

    想到這點,徐承就倍感壓力,雖然趙無恤承諾,琅琊的曬鹽、貢賦、商稅所得都將用於造船和水軍訓練,工匠方面讓他儘管開口,弩砲等新發明也會第一時間運用到海船上,但他還是憂心忡忡。

    別到時候伐齊伐吳,陸軍勢如劈竹,偏偏他的舟師一敗塗地,那就不用想光復徐國,先投海自盡吧!

    徐承不知道的是,在原本的歷史上,十年之後吳國伐齊,正是他作為舟師主帥,從遙遠的朱方起航,遠征齊國,卻在琅琊外海被齊國船隊擊敗,那是中國第一場有載於史的海戰……

    「時不我待啊……」他嘆了口氣,決定從招募水手,以及建造第一艘海上戰船的龍骨開始做起。

    ……

    趙無恤在策劃對吳戰略時,佈置的是長達十年的長遠之局,但與此同時,他也不得不密切關注吳王夫差的動向。萬一這個二愣子腦一抽毅然北上宋、魯,那趙無恤也只能放著晉國內部的分裂局面,以及可以大肆征伐的周邊戎狄邦國不打,硬著頭皮接下夫差的挑戰了……

    因為魯國是他統御諸侯的兩大根基之一,絕不容動搖!宋國、莒國亦然,趙無恤吃到肚裡的東西絕不容他人染指。光從這一點看,趙吳的矛盾幾乎是無法調和的,正如原本歷史上吳國和齊國爭奪宋、魯、泗上一樣,趙吳也必有一戰!

    不過隨著時間進入九月份,南方卻有好消息傳來:在破會稽,降服越國整整半年後,夫差終於忍不住出兵了,吳人兵鋒所指的方向,是陳國!而藉口,則是從十多年前陳國沒有助吳攻楚算起,再到近期陳國隨楚伐吳國的同盟頓國、蔡國。

    「夫差這是要重新清算闔閭時代結下的怨恨啊……」趙無恤對此幸災樂禍,這將是吳楚爭奪陳、蔡的序幕,足夠撕上好幾年了。

    雖然因為涉及到與楚國作對,伍子胥的再度復出是個壞消息,但既然夫差不北上挑事,趙無恤就有時間和精力找鄰居麻煩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5 20:2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1章 越人語天姥

    十月之望,越國,浩浩蕩蕩的浙江之畔。

    今天是越人祭祀防風神的日子,越國人將竹子截成三尺長短,奏防風古樂,吹之如狼嗷,接著披散著頭髮舞蹈,對著南方連綿起伏、氣勢磅礴的群峰方向垂拜,據說那是」天母「所在之處,也是越人信奉的諸多神祇之一。

    今天的浙江東岸,還有一場告別儀式,作為戰敗者的懲罰,越子勾踐就要帶著他的夫人,去姑蘇吳宮做人質了

    在會稽之圍後,越國上下對吳國卑躬屈膝,以附庸和喪失主權為代價保住了社稷。

    勾踐知恥而後勇,痛定思痛,吳軍解圍撤離後,他當即對會稽飽受吳人暴行的國人請罪道:「寡人不知自己的力量不足,竟與吳國這樣的大國結仇,以至於越人流離失所,橫屍原野,這是勾踐的罪過,凡此種種,今日改之!」

    他提拔文種、范蠡為上大夫,葬死者,問傷者,養生者吊有憂,賀有喜送往者,迎來者去民之所惡,補民之不足

    在這種種措施下,不過半年時間,越人對勾踐的怨言便消失殆盡,有君如此,夫復何求?要是他能早點醒悟就好了。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越國已經喪失了獨立地位,直接跌落谷底,幾乎喪失了反抗吳國的力量。

    這還不夠,越國還得從僅剩不多的年輕人裡選拔三百名勇士,派到吳軍中服役,跟著夫差去攻打陳國。甚至連勾踐自己,在拖了半年後,也不得不北上姑蘇,去做夫差的馬前奴僕,恭卑地服事夫差

    所以這一天,他與群臣離別於浙江之畔,眾臣垂淚,莫不成哀,他們中不少人覺得,君主這一去萬般凶險,說不定就回不來了。

    「死,固然是人之所畏,但寡人聞死,胸中卻無半分懼意,汝等知道這是為什麼麼?」勾踐陰騖而銳利的眼神看著眾臣。

    無人回答,他嘆了口氣說道:「因為恥辱地活著,才是最痛苦的事,但我受眾臣萬民之望,此去句吳,為的不僅是自己」

    雖然前途未知,但是這半年來,吳王夫差的一些改變卻讓勾踐看到了希望。

    和過去的作為不同,破越以後的夫差在越國的奉承下志得意滿,漸漸腐化起來:他在國都大興土木修建樓台池沼,睡覺必須有嬪妃宮女伺候,即使是在外征戰,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到手,玩賞愛好的東西,一定要隨身帶走。他積聚珍奇,享樂為務,把吳人越人看得如同仇人一般,沒完沒了驅使他們。

    在勾踐看來,這樣的夫差別說擊敗自己的女婿楚王熊珍,這樣做只不過是先自取失敗而已。

    但這個過程絕對是極其緩慢的,勾踐還是得忍,即使是夫差讓他做牛做馬,即使夫差讓他嘗糞,即使夫差當面他的夫人

    也得咬著牙忍下去!

    於是言罷,勾踐一拱手,遂登舟而去,終不返顧故國一眼!他眼睛裡面的光芒已經收斂殆盡,此去吳宮,勾踐要扮演一個恭順的角色。

    留著短鬚的大夫范蠡也回頭朝老朋友文種笑了笑,跟在勾踐後面上了船,他將陪同主君一起去吳國受罪。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如同他們一樣堅韌的意志,勾踐的夫人在離開故國之際就不斷反顧回頭,看自己年幼的兒子,還有昆父兄弟愈來愈遠。眼見鳥在雲間迴旋翱翔,飛去復來,充滿了離愁別恨的悲慼痛苦,令她心如刀割,淚如雨點。

    越王夫人一張口,一首夾雜著晦澀難懂越語詞彙的歌便唱了起來,浙江南岸的越人更是涕如雨下,無人不悲。

    越語壓根就不是中原雅音方言,而是另一種語系,來自趙氏的密使楚隆只會簡單的幾句,一旦遇到這麼複雜的歌,也如聽天書,只能回頭向文種發問。

    「種大夫,她唱的是什麼?」

    文種嘆了口氣,翻譯道:「她在唱,仰飛鳥兮烏鳶,凌玄虛兮號翩翩。」

    妾無罪兮負地,有何辜兮譴天?

    颿颿獨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

    心惙惙兮若割,淚泫泫兮雙懸

    這首越王夫人歌譯完之後,楚隆也不由色變,心中悸然,悲憫不已。

    「我本以為於越是蠻夷之邦,誰料竟也有如此令人動容的詩曲,不亞於郢都章華台上奏響的陽春白雪,也不亞於晉國傳唱的東方有佳人銅鞮宮賦,這位越王夫人,簡直能和許穆公夫人相提並論啊。」

    文種瞥了一眼楚隆,此人雖為趙使,實際上卻是從楚國過去的楚人。百餘年前,中原視楚為蠻夷,如今楚人卻也有自己的文化自豪感,視吳、越為蠻荒落後之國了。

    「越人自然也有越人自己的風,歌中並無高下之分。」

    楚隆點了點頭,又看著那些望著行船下拜哭泣的越國大臣,他來的還是不巧,范蠡跟著勾踐去了吳地,對趙氏的招攬再度婉拒,所以楚隆只能在文種身上想想辦法了。

    於是他對文種悄悄說道:「如今越國已破,種大夫有何打算?」

    「還能有何打算?既然做了越君的臣子,當然要盡忠職守了。」文種笑了笑,將楚隆的試探推了回去。

    就算他原本對趙氏的招攬有點心動,可現如今,卻不可能了。最初勾踐想帶文種去吳國,但范蠡卻站了出來,主動請求隨勾踐同行,他說:「四封之內,百姓之事,蠡不如種也。四封之外,敵國之制,立斷之事,種亦不如蠡也。還望大王能選好最合適的留守之臣和隨行之臣。」

    如此一來,文種才得以留守越國,范蠡臨走時那個意味深長的笑,是希望他能替越王當好這個家

    正好文種這個人,寧為雞頭不甘牛後,否則也不會放著楚國好好的宛令不做,跑來遙遠的越國當大夫。如今他的確實現了初衷,越王在會稽之恥後,將國政盡數交付於他,文種就相當於越國的執政一樣!

    所以對趙氏的招攬,他和范蠡一樣,選擇了婉拒,不過范蠡的情況卻又與文種不同。

    「我只希望能做下一番事業證明自己所學非虛,讓天下人側目,讓我的老師也由衷讚歎,這一切結束後,我不求位列卿位,不求權勢地位,寧可去浪跡天下,做一個自由的商賈,有妻有子,日子湊合著過得去便可。」

    這種性情的范蠡,自然不會因為趙無恤的邀請,以及計然的一封信就放棄處於危難中的勾踐,轉投趙氏。

    於是楚隆此行的攬才計畫再度撲了個空,不過趙無恤似也料到了這結果,所以另有一個使命交付於他。

    「種大夫,越國是死心塌地做吳國的奴婢了麼?」等眾人離開浙江,將返回會稽時,楚隆似笑非笑地問道。

    文種目視楚隆,對這位趙氏使者,他也不必繞太多彎子:「不瞞尊使,夫差恥吾君於諸侯之國,今寡君去國,國人無不痛惜憤慨,此仇必當報之!「

    「但越國原本的的國土被吳人分割,只剩下南到句無,北到御兒,東到鄞,西到姑蔑的區區百里之地,生民不過十餘萬人,對付夫差號稱億有三千億為十萬的大軍,我看不出越國有何機會。」

    文種心中暗道:「吳國能湊出帶甲五萬就不錯了。」不過面上卻是慼慼然,苦惱地問道:「如此,當為之奈何?」

    「總之以一越國對敵吳國,只怕很難,但若有大國在外相助,情況就不一樣了。」

    楚隆的使命,就是溝通趙、越,訂一個針對吳國的密約,給越國鼓勵和希望,不斷鼓動他們挖吳國的牆角,正如歷史上那般,在夫差銳意北上或西進之時,給他後背致命一擊!

    他從袖中掏出了趙無恤的密信,遞給文種:「寡君晉國上卿趙元帥,很願意和越王,以及二位大夫做朋友」

    想和勾踐「交遊」的趙無恤,此時卻和他天各一方,一人居南海,滿心恥辱,一人則居北海,意氣風發。

    初冬時節,晉國北境,霍人邑外的荒原上。

    冬日的陽光清冷,帶著一絲寂寥,白髮蒼蒼的董安於今日也老夫聊發少年狂了一回,他一身狩獵戎裝,指著北方地平線處高高隆起的山系,對身後縱馬挎弓而來的趙無恤道:「看啊,那就是常山!」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8 16:3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2章 藏寶符於恆山

    「這就是恆山……」

    拂去肩膀上的初雪,趙無恤望著遠處銀裝素裹的高大山系長長地呼了口氣,這裡是趙氏的領地,也是春秋時代的華夏邊緣。

    從介山到恆山,南北五百里,從大河到太行,東西四百里,這就是趙氏的北部領地了。

    比起人煙稠密的河內、河東,晉陽附近也算地廣人稀,但已經建立了晉陽、鄔縣、祁縣、平陵縣、梗陽縣、涂水縣、馬縣、盂縣、千畝縣、瓜衍之縣、霍人、樓十二個縣。在六卿內戰之前,歸於趙氏的僅有一半,其餘則屬於范、中行、魏、知等。在打完內戰,又交換土地後,趙氏遂得到了完整的太原盆地。

    加上從新絳遷徙來的一萬戶人家,趙氏的太原地區總人口三十四萬。

    這還是趙無恤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晉陽,這座趙鞅重點經營的要塞在戰爭中吸引了知氏和代國的圍攻。一如歷史上知氏做過的一樣,知申決汾水灌晉陽,城內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晉陽人懸釜而炊,咬著牙才堅持下來。

    但他們對趙氏的認同感也最高,入城時,趙無恤受到了隆重的歡迎,晉陽之民在趙氏最需要的時候,讓家裡的青壯離家數年,充當趙軍裡的攻堅主力,才讓趙無恤打贏了戰爭。戰後,這些離家者歸來者十有七八,其餘都折損了,他們的名被列入」雲台「,陪祀於趙氏之廟。

    不過趙無恤到來時,還能看到當年敵軍圍攻晉陽時在城外修築的壁壘,晉陽大夫董安於並未將這些營壘削除。

    董子當然有自己的理由:」思樂而善,思憂而懼,人之道也,留著這些營壘,不但可以做晉陽外圍的屏障,還能可以使人時刻警惕,防備萬一,有何不好呢?」

    作為趙氏最年長的老臣,董安於的地位不同一般,他兢兢業業為趙氏守著這座堅城,戰時確保其不失,戰後立刻安置民眾,讓他們一年內就恢復了戰前的生活。趙無恤也待之如師長,他想讓董安於做趙氏的宰,作為群臣之到鄴城養老,但又希望董安於能再在晉陽主持幾年。」董子,我雖未將晉陽作為新的主邑,但這裡依然是重點經營的地區,乃趙氏之柱石也。「

    晉陽趙宮中,趙無恤特地去趙鞅和季嬴曾生活過的房間轉了一圈,在宴饗晉陽群臣後,留下董安於,對他吐露心聲。

    晉陽控帶山河,踞稽之肩背,為趙氏之根本,與魯國一樣,是趙無恤能立足天下的左右腳,失一不可,所以他的確對此地極為重視,這次來晉陽,除了問傷者撫孤者外,還要推行一項新政。

    「我打算將晉陽等十二縣合在一起,設置『太原郡』!」

    ……

    歷史已經悄然改變,董安於本來應該在范、中行圍晉陽的危機裡,為了讓趙氏解圍,而選擇自殺,滿足知文子和梁嬰父的要求,讓趙氏擺脫禍罪名。

    然而在趙無恤的干預下,董安於卻依然活得好好的,只是在經歷兩年圍城之困,以及主君先於自己而去的打擊後,頗有些垂垂老矣。

    不過聽趙無恤提及對晉陽地區的規劃時,董安於眯著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太原郡?」

    秦、楚、晉很早就設置了縣,郡的設置則要較縣為晚,但至遲到晉惠公時已經產生,這一時期縣與郡之間並無相統屬的關係,但郡的地位的確要比縣低,所以趙鞅在激勵士卒時才說「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

    然而隨著六卿兼併,領地連成一片,趙氏統轄的縣逐漸增多,比如太原、呂梁地區足足有十二個,更由於其處於邊境,有時候面臨戎狄入侵,需要統合各縣力量,進行抵抗和反擊。

    所以在縣之上,需要建立起更高一級的管理機構,於是趙無恤就打算延續歷史上的既定進程,推行郡、縣兩級制的地方管理體系:反正再過幾十年,魏國的西河郡,楚國的宛郡便會相繼產生,這一次,就讓趙氏專美於前吧!

    趙無恤對董安於解釋郡縣的運作方式:「郡的長官名為太守,有統民守土之權,對上承受鄴城命令,對下督責所屬各縣。其下有郡都尉,有徵兵領軍之權,在郡中和太守並重,有時可代太守行事。又郡大理,掌司法,監御史掌監察職責。」

    他一攤手,笑道:「其實和董子現在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只是將其制度化了,先在晉陽推行,若行之有效,再推廣到鄴、邯鄲、長子、河內,甚至是魯國去,董子覺得如何?」

    董安於摸著白鬍子細細一琢磨,這郡制推行後,使各縣的權力層層集歸郡,就可以防止因各縣大夫、縣令各行其是而導致力量分散,捏成一個拳頭,用來對付周邊戎狄邦國,再合適不過,而且太守、都尉、大理、監御史這些名詞新穎,實則卻是將原本他「晉陽大夫」統御太原各縣的權力分散開了,有利於鄴城遙控這裡。

    郡縣的推行,既集權又分權,弊端小了,效率高了。董安於也是年近七旬的人了,對權力並不迷戀,只希望能將欣欣向榮的晉陽好好交到新主君手裡,然後就能回趙無恤贈予他的河內養邑安然告老,弄子飴孫,等到死後在趙武子面前問心無愧就行。

    於是他欣然應允,幾天後上任為第一任「太原郡守」,由於董安於的威望,太原十二縣,無人不服!

    不過趙無恤特地來到晉陽,為的可不止是這件事。

    「武子逝世前,曾對我留下了遺言。」

    董安於頓時面色凝重起來,畢竟事關先君遺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才會讓彌留之際的人唸唸不忘。

    趙無恤眼中滿是回憶:「我父說,吾藏寶符於晉北恆山之上,待晉國平定之後,汝可登夏屋之山而望,尋此寶符!」

    ……

    所謂太原,其實就是廣闊的原野之意,這是晉國人第一次北上進入這片盆地,大敗無終及赤狄別族咎如時起,就取下的名字。

    如今趙無恤親眼所見,這才領會到了古人誠不欺我,果然是太原漫漫,一望無涯。

    今年的冬天來的比較早,冒著細雪,董安於親自帶著趙無恤北行,畢竟事關趙鞅的遺願,老郡守將這看做一場朝聖和送別。

    最初時從晉陽到盂縣,正是汾水流經的河谷地區,地勢低緩,平坦曠野無限伸展,直至極目盡頭,新絳移民們居住在圍繞籬笆的聚落內,路上商賈來往頗為頻繁,日落後極易找到歇腳的亭驛:在十年前於成鄉被小亭長成摶攔住驗明身份後,董安於便將這項制度搬到了晉陽來。

    然而好景不長,離開盂後,農田退去,只見茂密深林,大道也逐漸變為一條小徑,周圍越來越人跡罕至,再無縣邑,連裡閭驛站也間隔越來越遠。

    一行千餘人經過滹沱河上游洶湧的狹窄激流,繞開日益陡峭的五台山地,道路在北,蜿蜒穿過茂密的森林,裡面滿是杉樹和荊棘,猿猴在兩側呼嘯,路上不時能見到雪豹和猛虎的腳印。春秋時代的山西北部是一片等待開的處女地,和後世那個滿是煤窯和工廠灰塵的省份可謂天淵之別,趙無恤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廣袤無邊的冷野荒蕪。

    到了離開晉陽的第七天,他們總算抵達「太原郡」最北面的一個縣:霍人縣。「一天走五十里已是極限,若大軍從晉陽開拔,武卒差不多是這麼度,徵召的徒卒就要差些,也許要走十天……」

    想到這裡,趙無恤微微皺眉,不過很快就與董安於接見當地縣吏,訪問民眾的忙碌中。

    霍人縣不大,崎嶇的黃土丘陵中坐落的一座小城,城中人口僅有數百戶,比起晉陽再度復興的繁榮,這裡頗有些寂寥的意味。唯獨四向的土製城牆被壘得極為厚實,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墩實的土圍子。

    但縱然如此,也沒能防範住來自北方野蠻的入侵。「三年前知氏從仇由攻擊馬,又派人北上聯絡代人,代人攻不破句注塞,就從山坳裡繞了進來,打下霍人,此地直到一年前才被光復,城中本來有千餘戶,被代人擄走近半。」董安於對於不能守境保民一直耿耿於懷,此時狠狠地如是說。
   「如此算來,此地供應兩千五百人的駐軍,便已是極限了……」趙無恤想了想,說道:「這樣,明年再從晉陽遷移一千戶人家過來屯田,秋收冬藏,必須讓霍人可以供應五千大軍才行!」

    種田不易,物質基礎限制著軍事行動的成敗,趙無恤也無可奈何。在霍人停留兩天後,他打著「狩獵」的名義,與董安於再度起身,前往北面數十里外的恆山。

    ……

    恆山,其實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系,它始於太行山,橫跨晉北,東西綿延五百里。

    趙無恤的目的地,其實只是恆山的主峰,名為夏屋山。

    出了霍人縣往北幾個時辰後,他們便看到了一道山脈,因為昨日剛剛降過雪,看上去宛如肩負陳雪和陡峭岩峰的灰藍巨人,當北風吹起,長長的冰針像旗幟一般從高聳的峰巒間飛濺而下……

    夏屋山為山西北部險要之地,東面是鮮虞中山國,西面是晉國的極北關隘句注塞。

    趙無恤在山腳狩獵紮營一日,次日開始在當地獵戶的指引下,開始北登夏屋。

    上山的過程比趙無恤原本期待的要輕鬆許多,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經停了,上山也有提前讓句注塞守將整修過的小路,加上有優良的牲畜:騾子作為騎行工具。

    趙無恤騎著的是兩頭白騾,這種動物曾是趙鞅極為喜歡的異獸,還有一個殺白騾贈晉陽小吏胥渠的故事廣為流傳。「當年老朽也在場,一眼看出胥渠說謊,於是建議主君殺之,但主君卻認為殺人卻是為了保存牲畜,實在太不仁義了,於是便召來雍人殺死白騾,取出肝臟拿去送給胥渠。過了沒有多長時間,主君兵攻打霍人附近的狄人,兵臨狄邑,左七百人,右七百人,唯獨中間的胥渠最先登上城頭,並獲取敵將的級!」

    趙無恤笑道:」父親知道胥渠說謊卻還是殺騾取肝贈之,這和楚莊王絕纓有異曲同工之妙啊,可見父親的愛士心切,勝於異獸,那胥渠後來怎麼了?我在下宮和邯鄲都沒見過他……「

    董安於大笑:」前年守著句注塞孤城,未讓代人登上城池一刻,不得不繞路的將領,就是胥渠啊!他當年為主君攻下句注塞,從此便成了守吏,如今已經整整十五年了。「

    趙無恤唏噓不已:」了不起,待下山後,我一定要親自去句注塞見見他!「

    不過在趙無恤看來,這騾子和士人一樣,都是軍國利器。隨著他的政策鼓勵,騾子現如今在鄴地和邯鄲漸漸流行開來,趙氏鼓勵各地管理牲畜的虞人、獸人讓驢馬交配,它們誕下的新物種雖然不能生育,卻勝在力大、性平、善駝,而且在山地上如履平地。

    山路蜿蜒崎嶇,一行人在沿路緩步慢行,越過山壁,厚厚的松針鋪在地上宛如絨毯,騾子走在石階上只出最細微的聲音。輕微的晃動讓趙無恤在鞍上搖搖擺擺

    到了後來,山路更為艱險,路徑更陡,人也能切身感受所處的高度,這裡林木漸稀,風勢轉強,拉扯著他的衣裘,到這時,就沒法再騎騾子了。
    「多遠了?」
    「才過一半……」

    不必多說,董安於年邁走不動路,已經在山腳下歇息了,趙無恤卻要繼續往上,完成這一儀式性的一刻,雖然結果他在多年前便已經知曉。

    這件事對於他,還有死去的趙鞅而言意義非凡,歷史和現實將在此刻交匯,但這世上,再不會有磨簪夫人了!

    直到他終於登山夏屋山白雪皚皚的主峰後,向北眺望,整個代國就在他腳下,鏤刻於夕陽中。

    山的北面,也是一塊盆地,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由飽受冷風摧殘的丘陵,嶙峋危岩和綴著殘雪的野地構成的無盡荒蕪。再然後,則是貫穿平原的桑乾河上游,河流兩旁坐落著些許農田,代人也漸漸開始定居,建立城邑,人口粗略估計,有十餘萬。

    至於再往北,他目光不能及也,但憑藉讓人蒐集的情報,以及想像,他還是能看到更多東西……

    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牛羊駿馬點綴其間。和後世乾燥的大同不一樣,春秋時代的代地偏北地區,是草木豐盛、風景秀麗的好地方,與草原直接相連,冀州之北是當下的主要產馬地,也是趙無恤如今迫切需要的資源。

    等夜幕降臨,趙無恤下山來後,董安於問他山上情形如何,趙鞅留下的「寶符」可找到了?

    「山上景色甚美。」趙無恤很神秘地笑道:「而且父親留下的寶符,我已經得到。」

    他指著身後的大山,對董安於、虞喜,以及剛剛從句注塞趕來的胥渠說道:「以恆山臨代,代可取也!」

    ps:直到魏晉南北朝,大同盆地亦然是半農半牧的:「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羊綴其間」。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8 16:3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3章 雖遠必誅!

    山西北部的地勢偏高,整塊地表都被一些大大小小的山脈擠佔了去,其中夏屋山、句注山這兩座大山之間形成了一個極其狹小的葫蘆口,聯通大同盆地和霍人縣所在的忻定盆地。

    五十年前中行穆子帶著晉國人征服太原,戎狄部落北退,就是通過這個隘口離開的,他們在這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城邑,名為句注。十五年前,趙鞅從狄人手中奪取了此地,把小邑增修成一道關隘,稱之為「句注塞」,作為趙氏,也是晉國的極北邊境,戎狄與華夏的交界。

    趙無恤來到這裡時,只見一片白茫茫山巒原野上,橫亙著一座土石混合的關隘,正好卡在句注、夏屋兩座山脈之間,將狹窄的通道鎖得死死的,遮住了北面草原吹來的風沙,也擋住了南方的春風。這形勢很像兩根石柱中間的大門,自古以來,人來車往必須通過此門,唯獨翱翔的大雁不需要,它們直接從隘口上方飛過,就像是越過一道矮矮的門檻般,一路南歸。

    所以在後世,句注塞還有個更出名的名字:雁門關!是天下九塞之首。

    董安於完成趙鞅遺願後就提前回晉陽了,趙無恤一行人在胥渠的引導下進入句注塞。

    也許是在邊塞呆久了的緣故,胥渠性格十分爽朗,提及老主君趙鞅就傷心得淚流滿面,他對於趙無恤會來到這極北偏僻之地有些受寵若驚,很熱情地帶著趙無恤在塞內轉悠。

    無恤注意到塞內頗似一個小邑,營壘、馬廄、鑄造工坊、水井和羊圈等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千餘畝土地,那裡曾經種著粟米和麥,可惜時至秋日,嚴霜凍死了剩餘的作物,只留下泥灰和枯萎**的莖桿。

    整個關隘只有一道兩人高的石牆和緊閉的大門,由一對方形石塔保護,窄窄的城牆上一天到晚都有巡邏哨兵。

    一牆相隔,外面則是保衛用的深壕溝,一道斜坡的土質堤壩,和延伸出去的木頭柵欄。因為連日雨雪,厚厚的苔蘚向上爬滿木柵欄和半個城牆。

    這是一座重要的城塞,但它並不堅固。塌了半邊的敵樓被積雪覆蓋,仍未能修好,可以想見當時交戰的劇烈。

    胥渠介紹道:「霍人縣有徒卒一千,其中句注塞就有滿編的一個旅五百人,多是本地野人,其家眷大多居住在縣邑周圍。前兩年戰火紛飛,吾等死守此地,讓代戎不能越塞南下一步!只可惜數百里邊界,句注塞僅能防備幾個山口,代人還是繞道樓煩,去打下了霍人縣,斷絕了吾等的糧道。」

    趙無恤不由問道:「那汝等是如何撐過來的?」

    「關隘旁邊有溪流,還有井,水倒是不缺,眾人靠著存糧和射雁雀,採食蒼耳苔蘚度日。到了後來,代子親帥千餘人來圍攻,連出去打獵都不行了,吾等便用水煮甲衣弓弦弓弩,吃上面的獸筋皮革」

    趙無恤可以想見當時的艱難困苦,但在胥渠口中,卻只若等閒。

    一旁有個老卒笑道:「在吾等撐不下去時,旅帥對士卒們說,先君是如何待他的,他就會如何待兵卒。既然旅帥與吾等同生共死,所以眾人全無二心。但死者日漸增多,只剩下四百人,代子知道吾等已身陷絕境,定要讓旅帥投降,便派使者來招降說,胥渠你若投降,代君就封你做部族之主,賜女子給你為妻!」

    「旅帥假裝答應,引誘代子使者登城,親手將他殺死,在城頭用火炙烤使者屍體,與吾等分而食之,直呼痛快,肉香甚至飄到了城下,還對代子說,若有女子快快送來。代子大為憤怒,又增派千餘兵卒圍困,但仍不能攻破塞,反倒被吾等殺傷百餘,狼狽退去,從此再也不敢來攻擊句注塞。」

    「壯哉!」趙無恤為之動容,不由拊掌而贊。也許是環境所致,太原的趙氏之民,較河內、邯鄲的更為堅韌,從太原招募的兵卒,往往能以一敵二,他同時也對胥渠刮目相看,這樣堅韌勇敢的將領,扔在這裡的確是屈才了。

    胥渠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絡腮鬍,道:「雖然兵疲卒若,但還是一直撐到元帥的援軍抵達,就是這樣,如今還剩下三百一十五人,只可惜他們在霍人的家人,有不少被戎狄擄走,回到家中,眼見殘垣斷壁,妻子不知所蹤,只剩下老父老母的屍骸,無人不痛哭流涕」

    「汝等真是趙氏的忠臣。」

    趙無恤為之動容,看著聚攏過來,以好奇、崇敬目光看向他的樸實守卒們,又是感動又是慚愧,老兵不死,只是在凋零,他欠他們的,實在太多了!

    他毅然執胥渠之手,走到城牆上,對眾人說道:「句注塞不肯屈從戎狄,堅守兩年,我父武子在天之靈也會為汝等感到自豪,更何況是小子?我在此宣佈,胥旅帥因功增爵為中大夫,擔任霍人縣尉,同時也是師帥!凡句注塞守卒,野人升為國人,國人升為士,下士升為中士,中士升為上士!戰死者另有補償,其名可以位列雲台名冊之上,百世受趙氏陪祀!」 」而且為了牢記汝等守衛恆山的事蹟,我將給我新得的嫡長子取名為恆,趙恆!「

    這是無上的榮耀,句注塞的守卒歡呼陣陣,過去一年時間裡,他們已經得到了糧食和肉類的許多賞賜,如今再得封賞,無不欣喜,邊塞老卒的奢求,也就這麼多了。

    胥渠也激動地說道:「臣等依舊願意為趙氏守邊!」

    「不!」趙無恤卻搖頭否定了這點。

    他對眾人大聲宣佈道:」不僅僅是守邊,不僅僅是被動地防戎狄入寇。這一次,吾等要主動打出去,將士卒們被擄走的家人迎回來,更要將代戎對霍人縣,對太原造成的痛楚十倍百倍償還他們!」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如今秦漢兩朝大概是不可能有了,飛將軍的祖宗老子還在雲遊四方,華夏與戎狄的邊緣也不是陰山,而是句注塞。不過趙無恤也立誓,要讓戎狄不敢南下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的歷史提前上演!

    在眾人激動的目光下,趙無恤拔出干將劍,直指塞外:「我要帶著汝等,縱馬踐踏代人的草場,佔領他們的農田城邑,宰殺他們的牛羊大快朵頤,奪取他們的妻女作為汝等床榻上的奴婢!」

    「我要讓所有戎狄蠻夷都牢牢記住,敢明犯強趙者,雖遠必誅!「

    「主君以恆山臨代,關隘盡在吾等手中,所以出句注塞攻擊代國邊境頗易。但想要僅憑這一路一師之眾深入代地,滅代而有之卻有些困難。」

    是夜,在句注塞守卒努力打掃數遍,卻仍舊夾雜馬糞、發霉氣味的簡陋屋子裡,胥渠開始事無鉅細地向趙無恤匯報關於代國的情報。

    「其實這夏屋、句注南北數百里之地,曾被無終國佔據,直到五十年前無終國被中行穆子擊敗衰落後,晉人才慢慢遷入南部。至於北部,無終落敗後部眾分散,原本是個小部落的代戎才乘勢取而代之,建立了新的邦國,其君自號代王,以黑犬為旗幟。」

    他小心地觀察趙無恤的表情,這間居室很簡陋骯髒,但過慣了錦衣玉食的趙上卿卻安之若飴,回想今日他與眾守卒一起吃粗糧,飲菽羹,喝井水,儼然如一個老卒,胥渠等人無不佩服欣慰。

    見趙無恤聽得很認真,他繼續說道:「如今代國已經建立數十年,代子居代城,此外還有幾座夯土城邑,也有田地。但更多的是分為部落散居於溪谷中,以畜牧和狩獵為生。其人口十餘萬,除了代子本部三萬人外,還有狋氏、桑乾、高柳、且如、虖池等部,各有數千人不等,皆立黑犬旗,自認為是代子親族其他的部落則是被征服雜戎雜狄,比較大的是北部的屠何部,還有窮魚之丘的無終部,各有萬餘人,都向代子稱臣貢賦」

    趙無恤有些鄙夷地說道:「撮爾小國,卻敢稱王,並有附庸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交惡於大邦,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這一任代子是前些年才上任的,他曾作為使者出使國晉陽,為季嬴的美貌而傾倒,多次派人送禮物追求,但都被拒絕,惱羞成怒之下才發兵與知氏一起圍攻晉陽。在得知趙無恤自娶季嬴之後,那位痴情的代君極為傷心,所以戰後也沒有積極與趙氏修好,反而滿腹怨恨

    想到這裡趙無恤就極為不爽,光憑這一點,他就不會放過代君!

    臥榻之側,豈容情敵酣睡!?

    他說道:「聽起來,代國依舊是許多部落的聯合,而且還有非代人者,代子能直接控制的,不過是代城附近的數萬人,這不就更利於各個擊破麼?為何你之前說滅代有些困難?」

    「主要是糧食和兵員的問題。」作為鎮守句注塞十五年的老將,四十餘歲的胥渠對這裡的情況瞭如指掌。

    「主君設置太原郡後,能集結多少軍隊?」

    趙無恤略一思索:「董子估計,農閒時能徵召兩萬五千人,足足兩軍之眾!加上能調過來的武卒,以三萬大軍攻代不成問題!」

    胥渠無奈地搖頭道:「但霍人、句注卻只能供應數千人的軍糧,必須從晉陽等地數百里饋糧,飛騶挽粟,到這裡時糧食已經被民夫吃掉小半了,所以根本無法集結大軍。但另一方面,若攻代的兵卒少了,又難以破城略地。代國風俗尚武,各部中絕大多數男子都能控弦持矛而戰,所以前兩年才能集結萬餘人來侵擾,一旦開戰,抵抗可能會很劇烈」

    趙無恤敲了敲額頭:「這的確是個大問題,不過今年夏秋的時候,我已讓董子將晉陽通往霍人的路翻修過,又讓五百戶新絳移民搬到霍人屯田,明年還會有一千戶過來。」

    「北地的樹叢草場放火一燒,就是一片膏腴之地,再用代田法精耕細作,產量不低,每畝至少有兩石。所以我對屯田官的要求是:第一年讓移民能養活自己就行,第二年開始就要就地供應軍糧。所以至遲到明歲秋收後,霍人和句注塞大概能停駐一萬大軍了,人吃馬嚼本地負責三分之一,晉陽補給三分之二,至於出了塞,在代國的土地上,便只能因糧於敵了」

    胥渠雖然勇銳忠誠,卻也很謹慎,他沒有太過樂觀,只是保留地說道:「但願明年是個豐收年。」

    趙無恤想了想,覺得還有一處遺漏,便道:「代國的內部情況如此,那代國周邊又是怎樣的情形呢?」

    「唯,代國之外,便是胡貉北狄之地了。其西為樓煩,其北為東胡,都是逐水草遷徙,無城郭和耕田之業的部落,多者千餘人,少者數百人,互不統屬,尚未形成邦國,亦無統一的君長。」

    「樓煩、東胡」這是兩個他似曾相識的名字,樓煩大概要到兩百年後,才被趙武靈王征服,並一直作為趙國的附庸和兵源地存在。至於東胡,後來一度成為大部落,威脅燕國安全,並曾凌駕於匈奴之上

    話說本該在樓煩以北的匈奴部,不知道出現與否呢?

    他繼續追問道:「樓煩的詳細情況,你可知曉?」

    胥渠有些謹慎地下拜道:「臣的精力主要在代國上,對樓煩只知其名,卻從未親自去看過,所以說出來的東西肯定會有錯漏,主君不妨問問其他人。」

    「哦,句注塞內,還有人去樓煩地域上走動過?」

    「塞內沒有,但霍人縣中卻有一人,他數年前來此經商,以塞內絲麻與塞外的樓煩各部貿易牛羊五畜,還會說樓煩狄語,甚至娶了一個樓煩女子做妾。」

    胥渠笑道:「而且說起來也巧,此人還自稱是魯國人,在曲阜時見過將軍的儀仗」

    一個魯國人,不遠千里跑到太原以北的戎狄蠻荒之地做生意?趙無恤頓時來了興趣:「此人叫什麼,我回霍人縣時,便將他尋來詢問。」

    「名叫猗頓,前不久來句注塞賣糧時還與我吹噓說,他與陶丘的陶朱相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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