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79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4 10:1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5章 奈何趙軍有弩砲(上)

    「就將支架安置在此,然後每架都必須測一測與齊軍車壘之間的距離和角度!」

    火辣辣的太陽下,趙氏匠人領袖公輸班毫無形象地穿著一身短打,站在河岸一處凸起的高地上。虛歲十五的少年早不是幾年前瘦弱的模樣了,堅實的臂膀已能揮動沉重的鐵錘,堅毅的目光能承受銅爐中刺目的金液。他不顧頭上流下的汗,用力踩了踩腳下,對那片無法立足的河沙地搖了搖頭,轉而將目光放到了厚實的泥地上。

    木刺深深紮了進去,到達一定深度後怎麼搖晃都巋然不動,這裡,可以的!

    隨著他的指點,一架架機械從馬拉的輜車上被卸下,架設到河岸上,這木構的機械帶有堅固的支架,主梁置於支架之上,長丈餘,斜立起來也足足有一人高。

    兵卒們卸下機械後,工匠開始將部分零件重新組裝調試,整個過程中小心翼翼,他們和公輸班都再清楚不過,這些名為「弩砲」的器械究竟有多麼來之不易!

    撫摸著馬鬃、皮繩和動物肌腱做成的」彈簧「,公輸班不由回憶起了建造出這架利器的點點滴滴……

    ……

    那是半年多前,在攻克邯鄲,回師朝歌後,趙無恤終於有時間繼續與公輸班討論製作新武器的問題了。

    「考工之術是推動戰爭勝利的基礎!」在趙無恤頒布了這樣的號召,鼓勵對戰爭技術的研發和創新後,趙氏在曲阜朝歌聚集了一批計吏和工匠,將他們分成專業小組,各組間採取分工合作的方式研發或改進武器、裝備。

    在這番努力之下,許多十分新奇的想法被提了出來,比如對弩的改造,讓它能射得更遠,或者數矢連發;如何才能提高冶鐵的效率,對全身銅甲製造的研究,甚至包括如何用新的材料」紙「來做甲衣。當然,這些研發依然停留在紙面理論上,離付諸實踐為時尚早。

    也有些東西在天才工匠公輸班,晉人稱之為「魯班」的少年參與下,有了迅猛的進步。比如僅有一個輪子,卻能在山間小路如履平地的新型運糧車。

    「這不是憑空想像出來的,而是有人親眼見過……」

    周圍的溢美之詞越來越多,但公輸班卻知道,自己離不開趙無恤的理論指導。

    趙將軍的點子,實在太過新奇了,卻又有巨大的可行性!弩砲的建造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天清晨,讓人尋來公輸班後,趙無恤開始向他展示一個「戲法」。他挎著一張角弓,又多取了一根弓弦和一支羽箭,隨後他將多出的一根弓弦也安裝上了弓身,於是一張弓裝了兩根弦。

    「子般,你可要看仔細了。」

    趙無恤撿起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石頭,放入兩根弓弦之間,開始反覆轉動它們,直到兩根弓弦扭成麻花狀再也無法轉動,又突然瞄準牆壁放手!

    卻聽「繃!」的一聲輕響,那顆石頭在兩根弓弦緊擰後釋放的作用下飛速彈出,最後徑直撞到了數丈外的牆壁上,將牆上的碎土打落了一片!

    「這是!?」公輸班昨夜敖到三更天研究如何讓投石機不用太多人力便能發石,本來還有點心不在焉,這會卻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這種發石方式,的確是前所未見啊!

    趙無恤將弓遞給公輸班,任由他照葫蘆畫瓢地折騰那兩根弓弦,笑吟吟地說道:「子般,你可看出什麼門道了?」

    「石之所以飛出,不是如尋常弓箭般拉扯弓弦的彈力,而是弓弦扭在一起又突然放開的力量……就像,就像洗衣時擰緊的布匹突然鬆開時,傳到手上的那股力量一般。」

    「不錯,這是種新的力量,我稱之為『扭力』!」

    趙無恤早就給公輸班說起過「力」這種東西,把他還記得的初中力學知識傾囊相授。

    光有理論不行,還得有實踐,讓趙無恤親手參與這些技術活是抓瞎,但他可以將前世的所見所聞告訴魯班,這些東西在魯班頭腦中生根發芽,起到的效用是無恤無法想像的。

    「道理非常簡單,但利用這種扭力,我要你試著造一種新武器,大概是這個樣子。」

    趙無恤手持炭筆,在竹紙上三下五除二畫了一個粗略的草圖,他是前世在一本圖說古代兵器裡見到的。線條堆在一起,普通人看不懂是什麼玩意,但天才的魯班眼中,這卻是寶貝。

    「這是什麼?」公輸班目光炯炯,已經徹底沉迷進這種新發現的力裡去了,並迫不及待想要將假想變為活生生的武器。

    趙無恤笑道:「這是弩砲,不用人力拉扯繩索,乃是依靠筋弦扭轉之力發射的弩砲!」

    ……

    萬事都是想著容易,做起來難,趙氏的物質水平已經足夠,人力也充足,所以做一架弩炮的低劣仿製品不難,難的是如何馴服扭力,讓各部位構建的比例合理,正確計算出射程,讓這東西能運用到實戰中去。

    這是一項極為精密的工作,計吏和工匠們需要依據扭力彈簧的尺寸來試著製造不同規格的弩砲,而這些又都依賴於扭力彈簧的直徑。在此期間,工程小組一度遇到了巨大的數學難題:不是困擾歷史上希臘、羅馬人製造弩炮的開方問題,因為連趙無恤也沒意識到,春秋時代的中國數學家們已經在九種基本算法中的《少廣》一章中,把開平方術,開立方術都總結得淋漓盡致了!

    工匠們遇到的難題,是三角函數……

    所幸這是趙無恤依稀記得的初中數學問題,早在魯國時,計僑便帶了一堆有趙無恤前世小學、初中數學水平的學生出來,公輸班亦是他們中的佼佼者,有這些數科學生在,這問題很快迎刃而解。

    理論難題被攻克後,製造的進度加快了,終於,在春暖花開之際,第一架弩砲製作成功了!

    它有弩機和投石機兩相結合的外觀:利用兩束張緊的粗皮筋產生的扭力作為動力,驅動弩臂帶動弓弦拋射石丸或長矛。公輸班設計的弩砲帶有堅固的支架,主梁置於支架之上,其前端兩側裝有兩具扭力彈簧組,每個彈簧組帶動一隻弩臂,弩臂末端連接弓弦,弓弦正中是容納投射物的編制網袋。

    短暫的歡呼過後,便是緊張而漫長的試驗過程了,弩砲的確如趙無恤和公輸班期望的,具有強大的威力。第一架弩砲射程不遠,但已經超越了單兵弩機,在不斷的改良中,在春末夏初敲定的最終實戰版,已經能將二十斤重的石丸射到兩百步內!

    在帝丘城外,公輸班奉命帶著數十架弩砲當著趙無恤的面試射了幾次,均取得了較滿意的效果,百步之內,薄土牆可以直接被擊垮,只是因為衛人太不經打,沒給他表象的機會。

    而且,不同於笨重不堪的投石機,新的武器弩砲個頭不大,卸下彈簧和部分零件後,放到一輛輜重大車上就能運走!

    「這麼說,此物能用於野戰!?」當得知手裡的六十架弩炮要隨著大軍移動時,公輸班有些激動了。

    步卒野戰自然是要結陣的,上千乃至更多的將士擁在一起,保護他們的弓箭射程僅僅在百步之內,這要是在敵軍自以為尚未進入射程前,突然被弩砲攻擊……一次近百枚幾十斤的石彈發射,砸到人堆或臨時防禦工事裡面的話……這將會造成怎樣的毀滅性效果,公輸班能夠預見到!

    「真是利器!」

    雖然年紀輕輕,但公輸班變得有點熱衷於戰爭了,他尤其喜歡攻城,渴望看到堅不可摧的城池在自己佈置的共事下崩然倒塌的情形。至於野戰,他也同樣報以興趣前提是機械能夠在戰爭中起到關鍵作用。

    此時此刻,在汶水河岸上,得到趙無恤傳令兵的詢問後,公輸班讓他回去進行肯定的轉達,萬事俱備,隨時可以開砲!

    「一會就全靠你了……」公輸班撫拍著漆剛干沒多久的弩砲,深情款款,少年這神情,像極了送子弟上戰場,希望他們好好表現立功的昆父兄弟……

    中軍處令旗動了,傳令官再度回來傳話,直到這時,隨著公輸班的喊話,隨著計吏和有經驗的工匠們矯正好距離、方位,目標位置,並且將風向考慮進去後,一枚河邊的普通鵝卵石被放上弩砲,瞄準了敵人!

    在兵卒奮力推動下,齒輪滾動,兩根皮筋徹底纏繞在了一起,像是這努力交戰的齊趙兩軍一般。

    「發射!」隨著一聲大喝,石彈朝兩百步外的齊軍車壘呼嘯而去!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4 23:1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6章 奈何趙軍有弩砲(下)

    烈日當空,汶水滔滔。河流南岸的大戰綿延數里,繼兩軍前鋒短暫接觸後,其他各條戰線上齊趙兵卒也開始了試探性的交鋒。

    戰役伊始,在過去數年間「戰無不勝」的趙軍並未取得全面性的優勢。的確,武卒的軍紀更嚴明,裝備也更優秀,但趙無恤帶到此處的精銳武卒只有五千,其餘都是徵召兵。他不會一開始就將他們投進去,剛開始派上的是一些所謂的「填溝壑」者:在河內徵召後訓練了半年的新卒,宋軍的一部,以及曲阜魯兵們,只有等他們削弱敵人陣線後,精銳才能一蹴而就……

    這些人是武卒的複製品,與齊軍戰了個半斤八兩,部分陣線上甚至有頹勢,因為他們的方陣必須頂著齊軍的強弓****前進。

    齊人的弓手太多了,一萬多人,使用來自東方的雙曲形牛角筋腱制的弓,分佈在二十個車壘後面,不斷拉弦開弓,朝趙軍的陣線釋放。箭如雨下,縱然趙軍的防禦不錯,但每一波都會奪走幾十人性命,讓更多的人受傷和心生恐懼。

    趙軍反擊很猛烈,於側翼排成三到五列的弩機也持續不斷地射擊著,但在拋射上卻遠不如弓箭有效。

    趙軍也有弓手,來自魯國的數百善射者在顏高的帶領下奮力仰天拋射。可惜的是,他們與敵人之間擋著厚厚的齊人軍陣,大多數弓弩釘到了敵人步卒的身體,亦或是他們手中的大櫓上,射得最遠的那些也被車壘擋住,鐵箭頭和硬木碰撞的叮叮噹噹聲響個不停,慘叫聲卻很少從中發出。

    顏高的臂膀有點酸,面對車壘,他心中有些無奈,身為一個曾在魯軍多次服勞役的老弓手,他對這種東西並不陌生。

    毫無疑問,從茹毛飲血的矇昧時代起,弓箭就在早期戰爭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飛蝗般撲向敵陣的箭矢往往給對手造成可怕的傷亡。但隨著工事築壘的出現,單兵弓弩對付他們的作用被相應削弱。就比如說眼下,趙軍的弓弩無法射穿厚重的齊人大櫓,更無法摧毀戰車環繞的掩體。

    而齊人,正好躲在壁壘後以強弓從頭頂削弱趙軍,再讓持矛、戟的步捽髮起反擊,遠程火力不如對方,讓趙軍陷入了略微的被動。

    在顏高想來,想要破掉敵人的車壘,只怕得像沁水之戰一樣,使用煙矢火箭了。只是這是開闊的原野,不是可燃物堆積如山的營寨,加上敵人背靠大河,取水十分方便,很難起到火燒敵陣的效果。

    更別說今天風向也不對,微風是沿著河谷吹的。

    怎麼辦呢?顏高皺眉苦思,作為基層的旅帥,他無法知曉全局,以及那些屬於機密的秘密武器,他只是被趙無恤賦予命令,而他只需要執行命令即可。

    「繼續射!要相信將軍,一定會有辦法的!」顏高能感到身邊年輕弓弩手們的猶豫,他深知懷疑和猶豫是導致軍心渙散的毒藥,趙軍攻勢遇阻,他們現在需要一個振奮人心的奇蹟!

    奇蹟,真的出現了。

    顏高咬咬牙,手裡再度搭上一支箭,正要抬頭開弓,卻愕然發現,在鏖戰的兩軍頭頂有什麼東西劃空飛過!顏高和許多看到這一幕的弓弩手一樣長大了嘴,就這樣看著那東西直接砸進正前方百步左右的齊人車壘裡!

    ……

    「趙軍也不過如此。」站在安全的車壘後面,弦施一邊眯著眼觀察戰況,一邊回頭笑著對弓手們鼓勁。

    總的來說,齊國新崛起的大夫們環繞在陳、鮑兩家外姓卿周圍,而弦氏這種姜姓公族後裔,則圍著國、高轉悠。

    弦施便是其中的典型例子,他是齊國大夫弦章之子,也是一位貴戚子弟,此次國夏南征,便在軍中擔任鄉良人。他手下足足有一千名弓手,都是從領地和周邊都邑徵召來的,這些人近戰不行,卻嫻熟弓箭,他們依憑車壘,已經射得一支試圖以盾牌為掩護衝殺過來的趙兵不得不退回去。

    「國子就是國子,能讓我軍揚長避短,光比射箭的話,世間無人能與齊軍車壘對敵!」在弦施看來,這次國子的戰法無疑是正確的,他們一定能順利擊退趙軍,然後從容渡河,實現國子的承諾:帶將士們回家!

    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前方的天空上,多出了一個黑點,那黑點愈來愈大,直愣愣地朝他們飛來!

    眨眼的功夫,沒人來得及有反應,接著,一枚足足有半個腦袋大的鵝卵石徑直砸到了車壘的邊緣!

    弦施只覺得距離他十餘步的那輛車遭到了劇烈撞擊,隨後發出車輿破碎,輪軸斷裂的吱呀呻吟,整輛車就在他眼前轟然倒塌!順帶壓死了蹲在旁邊想要躲避趙軍弓箭的齊卒。

    「發生了……何事……」弦施整個人怔在了原地,和他身旁的齊人弓手一起統統傻了眼,從天空中突然天降飛石,這是老卒也無法解釋的事情。

    「難道敵陣中有當年高宣子一樣的大力士,能夠投擲飛石傷敵?」半響後,弦施總算找到了一個解釋,乾笑著對旁邊的屬下如是說,讓弓手們繼續歸位射箭。

    他不知道的是,在中軍位置處,作為高固後人的高無邳,也正一臉懵逼地看著遠處飛入車壘的石頭,以及它引發了小小騷亂。

    「又來了……」主帥國夏面容蒼白,忽然說了這麼一句,高無邳正要問什麼又來了,一抬頭,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了。

    不止視野開闊的國夏、高無邳,車壘裡的弦施和弓手,乃至於戰場上的齊、趙兵卒都看得清清楚楚,數十枚黑點再度破空而至,朝著剛才第一枚石頭砸落的地方,齊齊轟擊!

    ……

    「完了!」

    看著眼前越來越大的黑點,弦施心裡閃過這兩個字,隨即就被旁邊的親兵撲倒。

    河沙進了眼,火辣辣的疼,他也只敢蒙著頭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耳中只剩下撞擊的巨響和震撼,還有慘叫、哀嚎、車壁支離破碎、以及骨頭斷裂的聲音……

    等再度睜眼時,弦施面前已經一片狼藉,到處是慘嘶呼救的聲音。他一回頭,被看到的駭人景象嚇了一跳,那個撲倒弦施的親兵身體還在,頭顱卻整個不翼而飛,他被一塊飛石不偏不倚砸中了脖子,肩膀以上部分全沒了,成了遠處的一團漿糊,裹著他血肉的石頭則鑲進沙地裡,上面沾滿的紅白之物顯得猙獰無比,讓人避之不及。

    起身迷茫地看著周圍,弦施發現車壘坍塌了數個大缺口,身邊一些被天降飛石嚇到的齊人毫無目的的在車壘內走動,口中發出絕望的尖叫,弓箭爛七八糟地扔在地上,發生了這樣可怕的事,誰還有心思開弓作戰?

    他的車壘完蛋了,死傷雖然不多,可所有人都被上一次攻擊嚇壞了。弦施心裡之前對於趙軍「不過如此」的評價,早已被惶恐和不安所替代……

    他欲哭無淚,這絕不是某位大力士能投擲出的,而像是鬼神的手筆!

    ……

    弦施對自己遭受了來自何方的攻擊仍茫然不知,在中軍處縱觀全局的國夏卻看得真切。

    方才那些石頭不是從天而降,而是來自趙軍方陣後的河岸,數十枚兩斤到十多斤的石彈從那裡被射出,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後集中砸向正面的車壘,一時間那處車壘許多部分轟然倒塌,塵土飛揚,無數碎木塊升上半空如雨點般落下。

    人的慘叫且不論,卸下戰車後被牽到一邊看管的馬匹也一片嘶叫,眼前的景象讓它們驚恐不已。其中更有一枚偏離目標的石頭落到馬群裡,砸中一匹倒霉的服馬,馬頭瞬間塌陷下去一塊,頭骨被打成碎片,馬頭被打偏在一邊,馬兒噗噗的吐出兩口血沫,四蹄同時軟下去,身子按著慣性摔向前方,倒地時四蹄已經開始痙攣,馬群奔逃四散,攪亂了一個正在集結的陣列。

    齊人心亂了,齊軍陣線上能看到這一幕的兵卒,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弄得嘩然不已,將吏拚命彈壓才讓他們重新呆在原地。

    其實不止是他們,連一向鎮定的統帥國夏也產生了些許波動。

    「這是兵法上從未講過的,也是我前所未見的武器,簡直是只在黃帝與蚩尤交戰的神話裡才可能出現的奇景……」

    至少太公和司馬穰苴敘述兵法時,絕不會想到他們的後背會遇上這樣的武器,更無從寫下應對之策。

    遭到石頭轟擊的地方距離國夏足足有數百步遠,但也驚得他心中狂跳,隔著這麼遠也能感受到車壘那邊的地動山搖,其中威力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驗。

    「是趙軍曾在攻陷朝歌時用過的東西,能發飛石至百餘步外,本以為那麼笨重的器械他們無法攜帶,只能用於攻城,看來是我大意了……」

    國夏深呼吸了幾下,對呆若木雞的高無邳如此解釋,他知道,自己現在絕對不能亂,若是亂了,齊人就真的得在此全軍覆沒了!

    高無邳嚥了嚥口水,重重地點了點頭,還主動駕車去事發的地點維持秩序。

    「小心,趙軍絕不會只進行一次攻擊……」

    雖然表面上恢復了鎮靜,但國夏和高無邳,以及所有齊人心中,由車壘的和強弓帶來的安全感和自信,在車壘被擊破的同時也轟然破碎了。

    在那河岸上神秘新武器出現後,戰陣之上,無人再是安全的,戰爭的方式,從今天開始將發生劇變!

    如今國夏只希望,趙軍的神秘發石器不能移動,只能對著一片區域猛轟……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5 21:4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7章 戰爭從此變得不同(上)

    在高無邳過來巡視後,齊人的車壘內稍微平息了之前的嘩然,地上倒著幾個死去的齊人,高無邳皺著眉繞過他們,又小心的通過了車壘缺損的部分,讓人迅速用木板將那裡填補上。

    「或許再來幾次飛石,這處車壘就會垮塌,不如捨棄罷。」弦施無論高無邳說多少好話,都不願意再待在這裡了,此處已經被天上的鬼神盯上,已經不再安全。

    「國子讓你再堅持片刻,他便讓人來替換汝等,但這處車壘處於正面關鍵之處,必須射箭壓制住趙軍前鋒進攻,萬萬不能捨棄!」

    話未說完,有人突然驚呼道:「石頭又來了!」嚇得齊人身形一縮,四散而逃。

    片刻後,弦施所在的車壘便傳來石彈撞擊車輿的轟隆聲,整個連城一圈的車壘都劇烈的抖動起來,被擊中的幾個車輿破裂垮塌了,齊人步卒豎起的大櫓也承受不住這可怕的衝擊力,直接被砸碎擊飛。

    高、弦二人的避讓有些晚,「嘭」一聲巨響,高無邳和弦施前面的車垛遭遇重創,一顆十斤重的石彈將那裡砸得支離破碎,木屑滿天紛飛。這次沒有親兵保護,弦施被車輿的碎片刺中了身體,他臉上青筋暴起,捂著頸子發出嘶啞的荷荷聲,高無邳定睛一看,終於看清他頸子上深深插著一塊木片的碎片,鮮紅的血水順著碎片的邊緣跳動著。

    隨後弦施的身子軟軟的滑倒,喉間血流不止,仍由旁人呼喊,耷拉著腦袋,再沒有一點反應。

    高無邳心膽俱寒,車壘內外的齊軍也是亂成一片,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防守。看著眼前情形,高無邳咬著嘴唇,帶著親隨死命地向外跑,再也顧不上國夏的軍令。

    因為他知道,下一次攻擊,恐怕很快就會到來!

    果不其然,接下來一刻時間裡,彷彿平地驚雷,趙軍戰陣後的河岸上接二連三響起一連串沉悶的發石聲。半空時不時會落下飛石,讓躲在車壘後的人心都要跳出來了,弓手們已經沒有勇氣露頭射箭,不少人緊緊趴在地上,待石頭雨之後再向外移動,總之離陣線越遠越好,他們現在只想離開早已不再安全的車壘。

    眼前的戰爭方式和他們曾經認識的,極為不同,百步之外,已經不再安全!

    ……

    河岸之上,公輸班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數次齊射後,齊軍車壘那邊不斷傳來車壘被轟開的巨響,還夾雜著許多慘叫和驚慌的呼叫,在弩砲這種利器面前,齊人自以為得意的車壘已經不值一提。

    他對弩砲的實戰效果十分滿意,雖然精確度還有待提高,軍中能操縱弩砲的人才稀缺,這玩意可比投石機難操作多了,但如今也只能將就著用了。幸好敵人的車壘連綿百步,極其顯眼,就算打偏,也是殃及旁邊的齊人。

    與國夏祈求的不同,公輸班製造的弩砲非但可以轉移到另一處安置,並且還有自由轉動的基座,能在原地自由轉動方向,將死亡的拋射指向任何兩百步內的目標!

    它的核心是粗壯的扭力彈簧組,每個彈簧組帶動一隻弩臂,弩臂末端連接弓弦,弓弦正中是容納拋射物的編制網袋。橫樑上側帶著燕尾長槽,一個帶長導軌的滑塊可以沿著長槽前後滑動,滑塊的後斷裝著一套精巧的擊發機構。工匠們可以方便的鎖定和釋放弓弦,橫樑的末端裝有絞盤,使用者可以通過扳動手柄,或者拖曳繩索使滑塊移動。

    利用地勢較高的河岸俯瞰敵人的戰陣佈局,確認射擊目標,然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敵方掩體車壘拋射密集的彈丸,將其摧毀!這就是他們的戰法,足以讓這時代戰爭方式發生劇烈變化的戰術!

    何況弩砲能攻擊的,可不止是敵軍車壘……

    ……

    在弩砲連續轟擊正面齊人車壘數次後,趙無恤用肉眼都能看到車壘處的慘狀,車輿四分五裂,裡面的齊人一片慌亂,從裡面射出的箭矢漸漸少了,直至停止。

    「也就是說,只射了四次,弩砲便讓齊人一座車壘失去了作戰的能力。」這雖然是弩砲初次上陣嚇呆了敵人,可其可怕的攻擊力也可見一斑。

    趙無恤笑道:「真是野戰利器,雖然一次性造成的殺傷不多,但這場戰爭裡,它將是齊人的噩夢。齊人不是一直以自己的強弓和弓手之多而驕傲麼?不是一直喜歡在百步之****得人抬不起頭麼?這次便讓他們知道,我在兩百步外,便能收割他們的性命!」

    他旁邊的項橐有口中發乾,自己還是童子時的好友竟能製造出這等恐怖的武器,他嚥了嚥口水潤潤嗓子,這才問道:「主君要讓子般將齊人的二十座臨時車壘一一摧毀?」

    「不必那麼麻煩,而且弩砲的數量也不夠多,只能轟擊一個區域,一旦分開使用,就沒這種氣勢了。如今齊人士氣已奪,正是進攻的好機會,讓公輸班再對著正面車壘來上幾發,徹底打垮它們!隨後配合弓弩和步卒,攻擊齊人軍陣,我要看國子之鼓、高子之鼓在此地支離破碎!」

    ……

    一枚十斤的圓潤鵝卵石以完美的角度射入,如同鬼神手中的利刃一般,砸飛了一名齊人徒卒的手臂,接著在地上爆起一團沙塵後彈地而起,將一名齊人甲士的大腿砸斷,然後毫不停頓的向後飛去,將一名齊人軍吏持令旗的右臂帶半邊肩膀打飛。

    他的肩膀露出慘白的肩骨,旁邊殘留著一些撕裂的肌肉,鮮血如同噴泉一樣從巨大的傷口湧出。而罪魁禍首則帶著數人的血肉在泥地上蹦跳了幾下,終於停了下來,恢復了一枚鵝卵石該有的一動不動。

    「啊!」嘶聲力竭的慘叫聲這時才響起,讓人聽上去慎得慌。

    初代弩砲的精確度真的很成問題,轟擊車壘尚可,面對運動中的軍陣就容易打偏。所以每次調轉方向後都需要試射,所以一輪只有這一顆石彈被投擲過來,但足以讓齊人軍陣驚恐不已。

    齊人未遭攻擊的陣線也產生了波動,不少人心有餘悸地轉頭看了一眼被命中的地方,殘肢碎肉和兵甲碎片灑落在陣線各處,未死的兩人在血泊中拚命掙扎,另外幾個則已經沒有了動靜。

    在軍吏的喝令下,他們恢復平靜繼續前進,去抵擋趙軍的進攻。但他們的腳步已經遲疑了許多,持矛戟的手也在瑟瑟發抖,有盾的人下意識地將蒙了三層牛皮的盾牌高高抬起,儘管他們知道這東西恐怕無法擋住呼嘯而至的飛石。

    這支齊兵是國氏的老兵,面對利箭,面對長矛,乃至於敵人凶狠的眼神,他們都有心理準備,可從天而降的飛石,簡直聞所未聞啊!

    戰爭從未變得如此可怕,如此陌生過……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6 10:10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8章 戰爭從此變得不同(下)

    「會不會是魯國汶水的神明在作祟……」齊人軍陣中,有迷信的人如是說,這個謠言一傳十十傳百,軍陣愈加散亂了,可他們還是按著慣性向前進。

    很快,帶著死亡的彈射聲再度響起,齊人們心頭一緊,這次不再是單獨的試射,而是數十枚一起被出。他們只覺得耳邊呼一聲鳴響,接著似有一陣勁風吹過頭頂,身後傳來石頭砸中人體的悶響,同時響起的還有慘叫,顯然又有人被命中。

    許多人只感覺石彈幾乎是擦著自己頭頂飛過去,他們的手不由自主的抖動起來,趕緊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還是完好的,但仍然頭頂一陣陣麻。

    周圍的齊人恐懼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停頓下來,其中還有一個嘔吐起來,他們的軍心已經被這幾輪弩砲的石彈轟擊大大動搖。

    這意味著他們在進入趙軍弓弩射程前,就要遭受數次飛石攻擊,每個人都懸著一顆心。

    在硬著頭皮前進幾十步後,一支齊軍崩潰了,方才那些石頭的數十枚同伴接踵而至,眼見自己所在隊伍要被擊中的齊人炸窩了。他們忘了秩序,忘了鄉黨,忘了軍規和國夏言之鑿鑿的承諾和賞賜,像一窩沒頭沒腦的蒼蠅般四處亂鑽!

    數萬人的大戰,勝負會拉鋸很長一段時間,但轉機往往是從一個角的崩潰開始的。就在齊人陣線在弩砲攻擊下呈現心態不穩時,趙軍中軍鼓聲如雷,趙無恤中軍大旗揮動,趙氏的武卒也開始緩緩開出,真正的進攻要開始了……

    與此同時,眼見戰場上形勢極其不妙,國夏的眉頭已經擰到了一起,隨著敵軍的石彈轟擊,躲在車壘後不再是安全的,他手下的鄉良人紛紛來告急,說手下的弓手拒絕進入車壘,他們覺得在那裡會成為敵人的靶子。

    「這樣下去可不行!」

    國夏的眼神慢慢凝聚,又慢慢變為餓狼般的凶狠,他猛地舉起劍怒喝一聲,讓御者驅車上前,把因飛石落到近處便散亂退縮的士兵踹倒在地,緊跟著手起劍落,將那個齊卒人頭砍落。

    「吾等無路可退,只有一戰!」

    他威嚴的眼神環視著自己的部屬們,問道:「高無邳何在?」

    「唯,無邳在此……」高無邳戰戰兢兢地過來領命,他方才也一度被飛石嚇得驚慌失措。

    「敵軍飛石看似可怕,可迄今為止,造成的傷亡不過百餘,還不如大軍中推攮摔傷的多,但對我軍士氣卻打擊極大。你下去召集技擊,帶他們衝到近處,找到趙軍的石器械摧毀!」

    就像先前趙軍必須壓制齊人車壘裡的弓手才能順利前進一樣,如今國夏也不得不照葫蘆畫瓢,派人去將敵人石的利器搗毀,戰爭才有繼續下去的可能。

    ……

    利劍往往容易折斷,弩砲能在遠程對敵人造成巨大的心理打擊,可一旦被敵人近身,工匠們並無半點反抗的能力。

    所以趙無恤為這把利劍配了一塊最堅硬的盾牌……

    安置弩砲的河岸下方,有一支軍隊頂著炎炎烈日分佈在河灘上,交戰至今已經快一個時辰了,他們卻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待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士兵們一排一排又一排盤腿坐在地上,這樣能節省體力。但他們也沒有半點鬆懈,盾牌靠在身側,劍與長矛緊緊握在手中,目光凝視前方的敵陣。

    總共一千名武卒甲士,外加一千五百名裝備長矛和弓弩的趙兵。最年輕的一些人還是從無毛小夥,但跟其他人一樣坐得筆直,紋絲不動,個個都是沒有人性的石頭,他們的統帥,也是一顆石頭。

    統帥這些人的是高個子穆夏,趙無恤最信任的堅盾,他已經年近三旬,隨著年紀和經驗的增長,越沉穩得像一塊磐石,任何人都休想撼動他守衛的防線。

    「來了。」穆夏一直站在車上觀察趙無恤的旗令和敵軍動向,接到中軍信號後,他抬起了手,手下的眾人便紛紛變坐陣為站陣,盾牌重重豎到地上,尖端插入沙地裡,弩機上弦對準前方,長矛也斜斜向前指去。

    不同於遭受弩砲轟擊,軍心極其不穩的陣線中部,齊人左右兩翼尚能穩住,在察覺趙軍石的地點後,高無邳帶著一支齊軍開始突出戰線,朝這邊湧來。

    開路的是數十乘戰車,因為距離有限,所以衝鋒度不快。後面跟著技擊和齊人戟盾兵,國夏的中軍鼓聲明顯加快頻率。

    這支偏師的統帥高無邳臉上已換上了一副猙獰表情,他大聲命令道:「衝開眼前的敵軍,國子當有重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無路可走的齊人爆出了他們的野性,大聲怒喝繼續前進,還有人一邊用兵器敲擊著手中的盾牌,出整齊的聲響。

    在高無邳看來,敵軍守護自己的石利器也未免太不用心了,僅有一師之眾相待,可他卻帶著右翼的五千齊軍撲來!這是國夏的一場豪賭,弩砲對齊人造成的巨大心理壓制讓他不得不調兵過來解決,這裡陣線較為薄弱,一旦齊軍突入,還能反轉從側面攻擊趙軍。

    高無邳無疑也抱著這種期望,可當他所帥的五千人突入距離敵軍百五十步之內時,看著那些斜斜豎起的架矛和大櫓時,突然意識到,眼前的敵人,絕不是可以用「薄弱」來加以形容的。

    對手前排的兵卒全披著重甲,面對洶湧而至的齊軍,居然沒有一個人產生動搖,他瞳孔收縮著,這支趙軍的嚴整,甚至過了幾天前曾將他擊敗的曲阜魯兵,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趙氏武卒?

    高無邳還未察覺的還有另一件事,河岸上的公輸班也注意到有敵軍接近,工匠們連忙開始調整基座,讓弩砲瞄準的方向從遠方換成近處……

    ……

    五十多架一人高的弩砲在河岸上次第擺開,因地制宜安置在不同的位置,以略有些傾斜的角度打擊各自正面的敵人。數百名輜重師的徒卒跑來跑去,手中抱著車載的石彈,亦或是就地取材的鵝卵石。

    三名士兵負責干搬運彈丸的粗活,修理更換零件要靠一名工匠來做,操作每架弩砲的則是一名數科學生,正好編成一個伍。

    之所以讓計僑培養出來的數科弟子來瞄準和調整,是因為簡單的射並不難學,可打擊的精確度一直是困擾他們的難題。

    弩砲對於移動目標的威脅不大,可沒有什麼敵人會傻乎乎等著他們慢慢校射的,若是轟上幾不中,人家早就挪窩了。所以弩砲想要在野戰中揮威力,除了擁有一定的機動性之外,便是高水平的瞄準技藝,必須在敵軍做出反應之前,將最多的彈丸轟到他們的軍陣之中!

    這並不容易,若想要很好的操作弩砲,先要有一定的數學基礎。只有讓數科弟子算好了距離、方位、風、砲重、弦力、角度、拋物線,才能勉強達到十三中、四中。

    過去幾個月間,公輸班也在不斷改進,讓弩砲操作更加簡便可靠:弩砲上帶長導軌的滑塊可以沿著木槽前後滑動,滑塊的後方裝有一套精巧的激機構,可以方便的鎖定和釋放弓弦。

    而為了讓操作絞盤不至於太費力,公輸班還在橫樑兩側設置了金屬齒條,既能讓開弓的工作不必一氣呵成,又能調節武器的拋射力量,從而獲得需要的射程。他在弩砲的研製方面幾乎傾注了全部智慧,以便無論敵人突入多近,都能調整方向和角度對他們來上一!

    如今,實驗的機會來了。

    等工匠調整好弩砲的基座和角度,齊人已經靠得很近了,河岸下的武卒已經統統起身,隨時準備禦敵。

    「距敵一百五十步。」一名來自晉國成鄉竇氏的數科弟子認真地目測著敵距,他身後操作弩砲的師兄弟們在工匠幫助下調整角度,將特製的長矛放到滑塊上,接著扳動手柄,通過繩索拖曳滑塊移動,讓彈簧組繃得緊緊的!

    在他們緊張地操作的同時,公輸班卻在仔細地觀察,用炭筆將數據快記錄在冊子上,這些記錄將作為戰後改進和演習的依據。

    在公輸班看來,鑄寶劍必有獻給鬼神以求相助的犧牲品,鬼斧神工的弩砲初次登場,也需要有人來獻祭。如今齊人竟敢選擇進攻,公輸班覺得可笑之餘,也覺得這是他們幸運,弩砲會疾風暴雨一般將他們打得潰不成軍,讓這些人成為獻給昊天的祭品,同時也是珍貴的實戰數據,好讓他日後做出更偉大的作品來!

    在這臨戰的時刻,公輸班不知為何,想起了趙無恤閒聊時對他說過的話:「我年少時曾做過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世界器械登峰造極,有翱翔天空的鐵鳥,有數百里外射毀滅一國的利器,人造出的東西,甚至能毀天滅地!」他堅信趙無恤說過的話,人力終究有限,但「科技」的力量是無窮大的!人之所以不同於萬物,就在於人能運用工具,創造出器械來。

    「我能記住夢中許多精巧的器械,可卻做不出來,而你,子般,你就是我實現這一切的手。」

    將軍從未對人說過這樣的話,魯班受寵若驚,他原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工匠之子,是趙無恤在人群裡現了他,並將他一路帶到現在的位置,他也不負眾望,每年都有許多明,而這眾多明中的佼佼者弩砲,定能成為趙氏克敵制勝的勁旅奇兵!

    心潮澎湃,飛快記錄下數據後,他朝旁邊的軍吏點了點頭。

    「射!」隨著令旗揮動,隨著一聲喝令,彈簧組繃緊又飛鬆開,巨大的扭力推動滑塊上的長矛運動。接著,彷彿霹靂在原地炸響,數十根長矛離弦而去。

    而此時,齊軍已經進入一百二十步內!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6 10:11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9章 此戰到此結束

    一百二十步,這本來是弓箭射程之外的安全距離,在這個位置,步卒可以放心衝鋒,除非養由基再世,否則很少有人能將箭射得這麼遠。

    更別提長矛了,就算惡來在此,也只能將矛投出三四十步遠,這已經是極限。

    但這是人力的極限,卻不是器械的極限!

    突進中的齊軍偏師總算沒有遭到石彈轟擊,這次前來歡迎他的的,是數十根呼嘯而至的尖銳長矛!

    站在戰車上,高無邳只覺得前方一陣慘呼,似乎有數十股巨大的衝擊力撞到了前排齊人身上,將他們頂得節節後退,在巨力的衝擊下,厚厚的皮甲頃刻間變得不堪一擊,甲士一直往後衝了幾步才停下。至此,它們已將正在衝鋒的齊兵兩個或三個一起釘在地面上,像一根根長長的肉串,鮮血沿著矛桿流淌!駭人無比!

    不提齊人在這劇變下停滯的衝鋒和慌亂的軍心,穩如磐石的穆夏聽著身後的悶響聲,手指緊緊的扣在一起。他站在軍陣中前方,對齊人遭到的重創看在眼中,這弩砲的確是軍國利器,他對趙無恤的奇思妙想,以及公輸班的巧奪天工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兩人做出的東西,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但弩砲雖能打擊敵軍士氣,可實際的殺傷實在不多,想要贏得戰鬥,還是得靠兵卒近戰。

    「向前!」待一輪長矛雨點射過後,穆夏舉起了他的大盾,他們被趙無恤安排在此,可不是單純為了防禦敵人的!

    ……

    一波長矛雨點將齊軍射得有些懵了,但他們的大部分還是依著慣性向前進,突進到了數十步之內,甚至能看清河岸上那些奇怪的木製機械。

    由於期間遭遇兩次弩砲轟擊,齊人陣列稍稍有些散亂,有幾處被長矛貫穿數人的地方顯得比較稀落,齊人都怕,害怕自己重蹈袍澤的覆轍。但他們總算到了最有利於作戰的距離,可卻現自己再也前進不得,反而被密集的趙軍長矛、大盾擋了回來。

    擺在他們面前的是趙軍賴以成名的武卒方陣,甲士列陣完畢,軍陣上矛戟林立,穆夏一揮手,一聲聲腰鼓敲響,甲士們開始從容的前進,逼得衝擊到近處的齊人不能再前進半步。

    側面也響起了弓弩的射聲,齊人弓手試圖反擊,可在這種距離卻被弩機壓制得抬不起頭,與此同時,齊軍的身後,卻突然生變!

    「單騎,是趙軍的單騎!」被高無邳安排在側翼的那數百兵卒突然像炸了窩一般亂竄,他們身後響起了隆隆馬蹄。

    箭矢像是雨點般落在齊軍的側翼和後方,一支數量可觀的弓騎兵出現在他們身後,無情地收割著毫無防備的齊人,河灘和車壘限制了騎兵運動,他們假意去了北面,實則卻悄悄繞後,給這支為了搗毀弩砲而冒進的齊人致命一擊!

    弓騎兵來回數次襲擾,將原本還算嚴整的齊人後陣攪亂後,就輪到突騎上場了。

    牛角號吹出的泛音響徹河灘,合計五百騎的突騎排成長長的兩列陣型,陣列上豎起的環刀在陽光下光芒閃耀,直指齊人身後!

    ……

    耳邊是呼呼的風響,鼻中是河流、青草、夏花和鮮血的氣息。

    對了,還有敵人恐懼的味道,是虞喜鄙夷厭惡的尿騷,這一刻,回頭的齊卒恐怕有不少失禁了吧。

    「聚攏!」

    虞喜對那些遠遠飛來的箭矢毫不理會,他一邊跑動一邊左右觀察著自己的陣列,第一個菱形陣的兩百五十名突騎開始慢跑,滿目皆是湧動的馬頭。陣型後方的騎吏有效的控制著隊伍,陣列沒有產生混亂,多年來艱苦訓練的成果體現出來,他們可不是齊人粗劣的仿製品能比的,他們是這時代中原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騎兵!

    河灘上的馬蹄不再是零散雜亂的聲響,密集的蹄聲慢慢匯成隆隆的喧嘩,在虞喜耳中如同桑間濮上的美妙樂章。

    他們離齊人的距離很快只有一百步了,甚至能看到齊人臉上驚恐的表情。

    「提,衝鋒!」

    又一聲前進的號角,虞喜手裡的環刀前傾,同時前傾的還有他們的身體。五百突騎同時打馬加,隆隆的馬蹄聲如同天邊由遠而近的奔雷。

    不時有騎從中箭翻倒,但對大局毫無影響。

    「圈套,這是個圈套……」另一面,高無邳倒在戎車上絕望不已,弩砲的轟擊雖然停下了,但前有堅如磐石的方陣,後有勢不可擋的突騎,這明顯是趙無恤給他設下的圈套!

    可昊天也沒工夫聽他哀嚎了,短短的距離轉瞬即逝,下一刻,騎兵陣和齊人同時爆出嘶聲力竭的吼叫,一邊是勇猛,一邊是恐懼。

    「殺!」

    轟!鐵騎的洪流撞上了鬆散的齊軍陣線,人馬碰撞連綿不絕,斜指向前方的環刀割斷了數不清的喉嚨,破開了許多甲衣。齊人絕望下舉起的矛戟也戳中了不少倒霉的騎從,一些馬兒帶著騎手倒地,在地上拚命翻滾,折斷的矛桿與鮮血一起在空中翻騰。

    這次突騎攻擊如同疾風暴雨,一下便將齊人陣線沖得千瘡百孔,只留下一地屍骸和傷員。

    如同一隻巨大的手將他們按在鐵砧上,另一隻手則用巨錘猛地敲打,在經過反覆數錘砧戰術衝擊後,這支多達五千人的齊軍,徹底炸了。

    ……

    中軍處,曾多次見證過趙軍突騎衝鋒的趙無恤也不由自主的踩著車輿站起,目不轉睛的看著那處戰場,他眼前全是奔騰的馬股和反射陽光的環刀,兩千根釘了馬掌的鐵蹄帶起的泥土草屑四處飛揚,奔騰產生的震動連這裡都能感覺到。

    不管看多少次看到這一幕,趙無恤的心情都會激動無比,騎馬衝鋒,這就是男人的情懷啊。曾幾何時,在雪原的大戰裡,他帶著裝備遠沒有這麼精良的輕騎衝鋒,殺入齊軍大營,離齊侯很近很近生……

    可如今他的地位不一樣了,趙無恤可不想當衝鋒而死,導致大軍群龍無的倒霉將軍,儘管他心中非常想參加騎兵衝陣……

    他現在只能手握令旗,想像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手裡的棋,數萬人在他的手指向下奮力廝殺,回想前世,就像在做夢一樣。

    「那支齊軍徹底完了。」他平復了內心奇怪的想法,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騎兵和弩砲一樣金貴,每次看到他們立功,趙無恤就會覺得物有所值。

    他隨即將目光轉向正面戰場,緊握鼓椎,開始親自擂鼓。這鼓聲預示著趙軍真正的進攻,也是終結此戰的隆隆尾音!

    ……

    「天命玄鳥!」出戰前最後一次呼號響徹趙宋聯軍的陣列,甭管是不是嬴姓和子姓後裔,兵卒們都抬頭奮呼,與有榮焉。千年前共同的歷史神話被誇大,讓趙兵與宋卒覺得自己的確是一個陣營裡的,趙無恤正需要他們以此為契機團結一致。

    無恤親自敲擊的大鼓出密集的鼓點,之前被雪藏的趙宋兩軍精銳開始傾巢而出,朝敵軍陣線紊亂的位置突進。

    漆萬全身都罩著厚皮甲,連臉部也不例外,只有眼睛和鼻孔露在外面,他帶領著手持鐵戟和大盾的重裝武卒,邁著沉重的腳步前進。在正面數座車壘被弩砲打得失去戰鬥力後,敵人的箭雨弱了許多,稀稀拉拉的箭矢無法對重甲造成傷害。

    密密麻麻的長矛豎起,幾乎遮擋了天空,趙軍又一聲號角,步鼓聲一通急響,隨即變成步點,十個五百人的方陣同時向前移動,如同一片片移動的長矛森林。

    只剩下最後的十幾步,漆萬所在的武卒方陣對面儘是面目扭曲的齊人。弩的扳機鳴響,將對面兩個沖得最近的齊人技擊打翻,對方還以顏色,稍後面的一些齊人弓手則抓住最後的時機射出鈍頭箭,試圖對趙軍甲士造成傷害。

    兩方陣列都傳出慘叫聲,至此,近戰前的最後一輪打擊完成,密集的陣線讓所有人都無法躲避,此時的戰技身手都沒有多少作用,士兵唯一可以依賴的,便只剩下運氣。

    下一瞬,黑色和皂色的洪流迎面對撞,趙宋聯軍挾著略微的下坡衝勢呼嘯而至,鋒利的兵刃錯身而過,在齊人陣線中泛起朵朵紅色的浪花,兵器折斷聲和慘叫連綿不絕,殘酷的冷兵器作戰以更快的度收割著生命。

    漆萬視野裡不斷有人中箭倒下,但弩矢也同樣在收割齊人的性命,更別隨後有弩砲射出的石彈落到齊人身後。趙軍可沒這樣的後顧之憂,他們的後方和側翼都有保障。

    前排許多趙軍和齊卒同時刺中對方,漆萬的耳中充斥著瘋狂的吶喊和傷兵的慘叫,眼前全是揮舞刺殺的兵器。他面前一個拿長劍的齊人技擊猛衝而來,圓睜雙眼,想要將他擊殺。但不待漆萬動手,側面兩根八尺長矛便對著那技擊猛刺過去,薄薄的皮甲絲毫不能抵擋尖銳的鐵矛,頓時戳了個透心涼,鮮血灑在沙地上。

    同樣的事情生在陣線各處,作為生力軍的武卒戰技嫻熟,長矛和劍盾交替躍進,長兵攻擊之後,短兵的劍盾便突前繼續進攻,根本不給對方喘息之機。連綿的攻勢讓對面的齊人只有招架之力,不斷有人受傷倒地,面對這些強悍的對手,齊軍陣線開始慢慢後退,然後越退越快,最後成了潰逃!

    「敗了,我是敗了……」國夏在心中嘆息,齊人中軍大旗在風中飄搖,中軍處被弩砲擊垮的車壘反倒成了齊人的弱點,趙軍不斷攻擊此處,缺口越來越大,最後根本填補不上了。

    齊卒膽氣已喪,一時間,背水而戰的困獸猶鬥如今成了洩氣的喪家之犬,反倒是趙宋聯軍一往無前。這場戰役不到兩個時辰,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刻。

    國夏開始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留著浮橋,寧可摸著被半渡而擊,損兵過半,也要帶著齊人渡過汶水……

    現如今,該如何是好?國夏很清楚,等左右兩翼的趙軍騎兵包抄過來後,他們這數萬人就會被堵死在河岸上,沒有反擊的空間,留給他想對策的時間不多了。

    然而禍不單行,就在這時,有親信連滾帶爬地跑來匯報導:「國子,公子陽生跑了!他殺了監軍,帶著那師踵軍,想要強行渡河!」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6 23:1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60章 活捉

    無媒妁婚配所生之子,猶樹有孽生,故稱之庶孽。

    在齊國有一種說法,庶孽子的血脈是不合禮法的,天生便是反覆無常,背信棄義。公子陽生便是庶孽子,他的父親是齊侯杵臼,母親卻僅是一個齊國行宮的隸妾,地位卑賤,僥倖被齊侯臨幸後產子,按照齊人子以母貴的傳統,陽生雖為長子,卻並不受待見。

    陽生長大後曾想證明給齊侯和國人看,證明這說法是錯的,他也能像公子重耳一樣,成為一個出色的嗣君。然而這幾年裡他的表現實在拙劣,長達四年的俘虜生涯磨去了他僅剩的尊嚴,回來後齊侯對他極為冷淡,將雪原大戰失敗的緣由歸咎於他失了糧草。國內的世卿大夫們也瞧不起他,就連手下的兵卒背地裡也沒少笑話他。

    這次入魯作戰,大概是陽生洗刷自己恥辱的最後一次機會,他也在西魯舉起屠刀殺紅了眼,報復自己被俘之恥。然而他現在卻清醒多了,因為情況看上去極為不妙。

    從半空被投擲來的飛石每一次撞擊都在撼動齊人的勇氣,長達數里的戰線已經全面交戰。陽生的位置正好在高無邳的後面,他要負責保護其後方,在進攻受挫時接應他們退下。

    然而當號角吹響,戰鼓擂動後,高無邳卻儼然陷入了一個圈套中。敵人從側翼出現,數隊整齊的騎兵,全穿著皮甲,手持閃閃發光的環首刀或長矛。

    說時遲那時快,原野彼端,一隊突騎已衝向高無邳部,高無邳正正竭力讓隊列調頭。齊人們忙亂地組成方陣,但行動太遲,組織混亂,動作也慢,眨眼的功夫,高無邳部已經被衝擊得一塌糊塗,與此同時,另一隊弓騎兵直陽生和他們之間的縫隙。

    盯著那些隆隆響動的馬蹄,陽生赫然想起了幾年前的那個清晨,本來說毫無風險的運送輜重糧草,卻遇到了一場突襲,那是趙氏騎兵的成名戰,也是他所受恥辱的開端。

    恐懼和害怕促使他做出了選擇,他沒有響應高無邳的求助前進救援,而是在趙軍還未過來時迅速調轉車頭,朝陣地後方沒命的奔去!

    這是一場偏將放棄自己陣地造成的連鎖崩潰,齊人背水一戰凝聚起來的意志,早已被弩砲轟得蕩然無存,第一次見識到這種武器的他們驚為天人,面對趙軍凌厲的進攻,每條戰線都在後撤。

    國夏安排在後方的督戰隊抽出長劍,努力阻止潰兵逃散,想驅使他們回頭去重新列陣。可沒用,他們最終也沒能擋住那些驚慌的兵卒,面對潮水般瘋狂逃來的潰兵,督戰的齊人軍吏也不敢阻攔,甚至連自己也被裹挾著往側後方退去。

    但他們跑了幾百步步卻恍然察覺,身後是奔流不息的汶水河,浮橋被燒燬的殘骸仍在冒著縷縷青煙,他們已別無退路!

    帶頭逃跑的公子陽生再度起到了表率作用,面對生死抉擇,他毅然拋棄了身為公子的最後一點尊嚴,帶著親兵砍翻勸說他回去的一個大夫,急匆匆地下車跨入汶水河中,一面丟棄身上的甲冑和武器,一面淌水過河。

    齊人們頓時開了竅,夏天的汶水河雖深,可頂多只能沒過頭頂,且水流並不算湍急,他完全可以泅渡過去!

    只是這過程比較艱辛和難看就對了,可連公子陽生都不在乎,他們又何必矜持呢?

    就像是趕鴨子入河,一批又一批齊人開始效仿公子陽生,邁開步子進入汶水中。

    被太陽曬了一整天,汶水水流甚至有一絲溫暖,帶給丟盔棄甲的齊人一種虛幻的安全感,只要過了河,就是齊國的疆域,只要上了岸,他們就能離開這片地獄般的戰場,回歸故鄉!

    戰利品雖統統沒了,可還有一條命在啊!

    ……

    公子陽生和他身後的潰兵們想得差不多,被俘的恐懼像把劍一樣穿透了他的心臟,也讓他的勇氣崩塌殆盡。

    做俘虜的那段回憶令他透不過氣來,他已經深入河流,水從身側流過,帶來了一定的阻力,但不足以阻止他向前,遠離身後的戰場,離跳躍著玄鳥炎日的趙氏軍旗越遠越好。

    所以他拚命地游,用上了跟他父親齊侯在海邊行宮遊玩時學會的各式游泳姿勢,靈活的像只青蛙。據說他那卑微的母親就是來自行宮邊上一個小漁村的曬網隸妾,他或許不是當軍將或公子的料,可在泅渡上卻格外有天賦……

    汶水比少海好游多了,但整個過程還是花了一刻時間,陽生第一個抵達岸邊,他的親兵還在數十步外拚命刨著水。更遠的身後,河岸上密密麻麻擠著齊人的敗兵,大部分戰線都完了,僅剩國氏族兵還在頑強抵抗,抵抗趙軍無敵的方陣和騎兵衝擊。

    「國子現在一定恨透了我……」陽生整個人都濕透了,從頭到腳都是水和黏滑的水草,他心裡自嘲地想。

    不過那已經沒關係了,這時候勇者死,逃者生,四年的俘虜生涯教會公子陽生一個道理,只要活著,就一切皆有可能。他不笨,國氏和高氏今日將在此覆滅,齊國還剩下兩個卿,尤其是陳氏,他父親齊侯不待見他不要緊,只要能投靠陳氏,他依然能做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

    甚至有機會登上君位!

    他這次要是跟著陳氏行動,不來這魯國就好了,陳恆代表陳乞對他表達的善意,讓公子陽生心動不已。

    一步步踏上河岸,不知何時,青灰色的天空淒淒瀝瀝地下起了小雨,空氣中瀰漫著浮橋殘骸被雨水澆滅後散發的潮濕煙氣。

    南方刮來的風吹在臉上,彷彿潮濕的吻,透過縷縷雨絲,齊國的土地已經觸目可及!

    「回家了……」這麼多天來,陽生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

    然而下一瞬,公子陽生的心涼透了,他站在河灘的沙地上呆若木雞,因為隨著草叢悉悉索索的響動,無數身穿皂衣的人站了起來,一百把弩機指向了他,一支打著玄鳥旗號的龐大軍隊,已然在此恭候多時!

    ……

    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被一群趙氏輕兵高高舉著,他們從南邊的河灘過來,舉著的人似乎已經昏迷,也不知是嚇的,還是被打的。

    一個穿著輕甲的壯漢提著一枚精緻的玉珮,趾高氣揚的走在前頭,不停招呼士兵過來觀看。他滿臉塗著黑乎乎的泥水,腰上兩把環首刀,大腿上綁著一把短劍,背後背著一支強弩,腰帶上還掛著兩個齊人首級,身上沾滿了河邊的野草。

    「田師帥又立大功了!」

    周圍擠了一大群湊過來的趙兵和宋兵,不斷發出歡呼聲,不少人瞅個空子就上去摸一摸那俘虜,他們從小到大,一般只能「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卻從未見過真正的公子王孫。

    不過今日一見,這位身份尊貴的俘虜除了比他們白淨點外,也沒什麼不同之處嘛,比起將軍的赫赫威儀差遠了。一時間,周圍趙宋兩軍將士齊聲歡叫,齊人俘虜則面如死灰。

    「執政在此,不得喧嘩,退下,統統退下!」威嚴的聲音響起,一位和公子王孫同樣地位的大貴族在隨從簇擁下走了過來,趙氏輕兵們一撇嘴,只能退到一邊。

    來者正是宋國執政樂溷,他本來帥一萬宋軍與趙無恤在鄆城匯合,隨後一同東進,可在抵達汶水,好容易追上齊軍後,卻被指派了一個任務:帶著五千宋軍,在兩千趙氏輕兵引導下渡過汶水,在戰場後方埋伏。

    樂溷很樂意承擔這個不用鏖戰的任務,當然,這也意味著他們必須阻擊有可能從平陰、東阿甚至穆陵過來的齊人援軍。他親自帶著五千宋軍埋伏,防備齊人援兵,引導他渡河的田賁老早就自告奮勇,帶著輕兵去河邊堵截。

    但最後樂溷連齊人援軍影都沒看到,只能不甘心地帶人來到河岸,隨即看見了他此生難忘的一幕。

    「真崩潰了,竟然打的如此之快,這才打了兩個半時辰啊……」樂溷呆呆望著戰場,南面突然一片驚天動地的嚎叫,齊人開始成規模地逃跑,因為三面有趙軍阻擋,汶水變成了唯一的方向。

    他隨即看向得意洋洋的田賁,作為世卿,他對這個粗魯的軍吏很是不喜,奈何此人是趙無恤愛將,據說多次犯了軍中禁令,趙無恤也只是屢屢貶斥,沒有狠心下手殺他,樂溷也只好捏著鼻子與之相處。

    更讓他不舒服的是,自己無功而返,田賁那邊卻捉住了不少潰兵,而其中第一個被俘者,就有這個被五花大綁的傢伙。

    於是樂溷高傲地指著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問道:「此人是誰?」

    田賁正開心著,也沒在意樂溷的態度,他蹲下揪起那人的發髻,露出了一張保養完好卻略顯蒼白的臉:「是齊國的公子,幾年前我曾跟隨將軍擒獲過他!」

    「公子陽生!?」樂溷一驚,隨即大喜,西魯的慘狀他也有目睹,趙無恤對這個人恨得直咬牙,如今將其生擒活捉,這可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情啊!

    樂溷比田賁謹慎多了,他讓十多個齊人俘虜來輪流確認,等到他自己認為萬無一失了,才滿意的大笑起來,此戰有了這個俘虜,終於圓滿。

    不過他隨即又皺起了眉。

    「此乃齊國公子,天生貴胄,豈能如此折辱?還不快點鬆綁,給他一身乾淨衣裳,待戰事瞭解後,我親自帶他去見子泰!」

    田賁不樂意地瞪大了眼睛,就像一對牛鈴鐺,對著樂溷晃動,唾沫星子都快噴到他臉上了。

    「這可不行,趙軍中有嚴令,誰抓獲的俘虜,就由誰押到軍士師那裡記錄在冊,好方便時候清算功績,執政,你莫不是想要貪吾等的功勞罷!」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7 21:1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61章 降(上)

    「投降?」

    聽到這兩個字後,高無邳有些不可思議。

    此時距離戰鬥停止,陣線上已經平靜已足足有半個時辰了。

    在高無邳部落入圈套被殲滅,公子陽生部掉頭逃跑後,齊人兵敗如山倒,早就大勢已去了。

    許多齊人沒命地朝汶水跑去,試圖泅渡逃離戰場,可大部分人沒法擠到後面,只能被留在戰場。只過了一刻,他們便發覺自己沒渡河其實是幸運的,汶水對岸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趙軍,數量不少,渡河而去的潰兵半數被俘虜,半數則被活活射死在水中,一時間清澈的汶水變成了赤色……

    見後退無路,不斷有零星的小隊齊人來投降,可大部分還是下意識地集中在國夏的中軍周圍。四面都沒出路,三萬齊人竟被兩萬多趙兵包圍,圍在狹小的區域裡,早先保護他們的車壘,如今卻成了趙氏圍困他們的牆垣,弩機和弓矢擺滿木牆,齊人可沒弩砲或投石機將其摧毀,他們在承受趙軍持續不斷的騷擾,身心俱疲。

    「齊人傷亡並不重,困獸猶鬥,若是將他們逼急了拚死一搏,那才是最可怕的……」趙無恤手下的僚吏們絲毫不敢看輕齊人,他們畢竟有龐大的數量,於是趙無恤便打算讓剛剛被俘虜的高氏世子高無邳進去,讓國夏投降。

    高無邳手臂受了傷,被一把環首刀狠狠拉開了一道口子,趙氏隨軍的靈鵲軍醫為他簡單處理過,血是止住了,可年輕的高氏世子仍然臉色蒼白。

    他雖然打仗不太行,被俘虜後卻沒有墮了卿族的尊嚴,被押到趙無恤身邊後眨著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看,卻又很快移開了目光,朝無恤行禮。國高二守數百年的家風,可不是公子陽生那種從小失了教養的庶孽公子能比得了的。

    至少在國、高二卿的身上,趙無恤還能看到一絲殘存不多的「貴族氣質」。

    在聽趙無恤說要放他去齊陣中勸國夏投降時,高無邳眼中充滿懷疑。

    「國子不會降的……」他嘴上沒有討饒,依然重複著這句話。

    趙無恤道:「國子已經輸了,沒錯,他的族兵很英勇,甚至擋住了我武卒數次進攻,但大勢已去,齊軍已經被包圍,國子作為主帥,必須為麾下的數萬人性命做出決定。投降,是他唯一的選擇」

    高無邳似乎有了一絲動搖,他凝視著趙無恤,「若是投降,將軍能放過國子,放過我麼?」

    「國高二守是齊國上卿,我也是魯國的卿,趙氏世世代代與二卿先祖有交情,盟會上多次賦詩敬酒,我稱呼二位一聲世兄亦無不可。國子能以卿的身份降我,我自當以卿族之禮待之。」

    「那,其他人呢……」

    「只要國子投降,我將保證他麾下數萬人性命,當然,在魯國製造屠殺者不包括在內……」趙無恤在說服和誘惑高無邳,西魯的賬,等齊軍降後再算,反正最大的戰犯公子陽生已經被對岸擒獲,田賁喜滋滋地派人過來報功勞,生怕被宋人搶去,直讓趙無恤哭笑不得。

    高無邳抬起頭,擠出了一絲笑:「假若國子不願投降呢……趙將軍休要因為我這敗軍之將,便把齊人都看得如此之低。國子是個驕傲的人,他說過,要死的話,他寧願手握沾趙卒鮮血的長劍,站著死去!」

    「我相信國子做得到,若非如此,他就不會放棄渡河逃走的機會,卻燒了浮橋,轉身背水列陣了。」看得出,這個年輕人對國夏充滿崇敬和效仿。

    可這沒什麼用,趙無恤搖了搖頭道:「只可惜,他賭輸了……」

    得到承諾後,高無邳心裡已經鬆動不少,只是他心裡也沒底,國夏一向是個不容易屈服的人。

    「我相信將軍的誠意,但還是沒把握說服國子。」

    「你必須說服他!」趙無恤卻不容高無邳退縮,話語裡帶上了一絲命令的口氣。

    「為何?就算再戰,趙軍也會傷亡慘重吧!」高無邳訥訥地反抗。

    非要我直接說出來嗎?趙無恤掃了眼周圍,除了面無表情的黑衣侍衛外,只有一位盲眼的年輕史官跪坐在一邊記錄這些對話,他是無恤這次路過中都時偶然撿到的「寶貝」,眼睛雖然瞎,心卻不瞎。

    讓他去聽,讓他去記吧,趙無恤突然覺得無所謂了,讓接下來這段話留在青史上吧,讓後世都知道,他趙無恤,是個左手詩書,右手長劍的人!

    他微笑了,笑得十分和善。

    「高子,你與過我的大軍交戰過,你見識了那些飛石、弩箭、武卒方陣和揮動馬刀的騎兵。只需我一句話,進攻將繼續,成千上萬人會死別抱任何困獸猶鬥的幻想,死者絕大部分會是國、高二卿和公室的兵卒,趙軍將屠殺齊人殺到手軟。最初的攻擊將由數百飛石構成,然後是從汝等陣地上繳獲的箭矢,最後是火,甲冑、車輿、矛柄、衣褐,可以用來點火的東西數不勝數。等齊人被打得不敢抬頭,累得連盾都舉不動,被火燒死大半後,我的武卒方陣才會出擊。他們會碾平散亂的齊人,一直將汝等逼到汶水裡,而對岸還有近萬人手持武器等著呢。此戰之後,齊人將被統統殺光,或溺死,或活埋,我還要砍下他們的頭顱,在汶水北岸築起一個大大的京觀,讓齊人全境皆是素縞,讓陳氏歸齊政變,毀滅國、高二卿的家廟時不費吹灰之力,我甚至會給予他們幫助和承認。事成之後,世人將不會記得國、高二守的輝煌!只會記得國夏、高無邳喪師之恥!」

    趙無恤站起身來,在高無邳驚恐的目光下向他靠近:「即便如此,我言而有信,你還是會被送入齊軍的,我會砍下你的頭顱,用弩砲射出去,送還國夏!」

    沙沙聲響起,連護衛在側的黑衣衛士都驚訝於趙無恤的咄咄逼人,可盲眼的史官卻一個字沒聽漏,手裡飛速記錄著話語。

    趙無恤在高無邳肩膀上拍了拍,保持著微笑道:「前景太駭人了,不是麼?但我是個先禮後兵的人,為了讓這一切避免,我給了你去勸降國子的機會,高子,你,可要把握住了!」

    沉默,不止是受傷的手臂,高無邳全身上下都在顫抖,過了一會,他才盯著自己綁著幹淨麻布的手臂,重重點頭道:「唯,我會回去,回去盡力勸說國子……」

    ……

    等高無邳離開後,趙無恤才背著手踱步到那個正奮筆疾書的青年史官面前。他二十多歲,頷下有淡淡的鬍鬚,雖然眼瞎,書寫卻很快,方才的話,幾乎一字不漏地記錄在竹紙上,而且字還停工整,只是習慣性地往右上方偏,看上去怪怪的。

    據說,此人曾經在孔子講課的杏林聽過課,但未正式拜師就走了。他還在宰予的費縣縣寺裡做過筆吏,只是不久後便自己辭職回家。

    齊人入魯時毀掉了他賴以為生的田宅,他流落到中都求食,被路過的趙無恤遇到,只聽了此人報上的姓名,無恤便決定將他帶在身邊。

    趙氏的僚吏們都很奇怪,趙無恤為何這麼做?能在他身邊參讚的,無不是食客、家臣裡的佼佼者,這個瞎子,他何德何能!?

    無恤當時解釋道:「凡是底蘊深厚的邦國和卿大夫,必有國史、家史,這場戰爭是難得的大戰,所以我希望他能詳細記述下來,讓後人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

    「可為何是他?將軍麾下耳聰目明者不知凡幾……」還有有人不服。

    趙無恤神秘一笑:「給他個機會罷,我覺得此人未來能成為編纂我趙氏史事的良史。「

    今日一看,趙無恤果然沒失望。

    他看著竹紙上的內容道:」記得不錯,不諱言,不揣測,如實記述,而且敘事嚴密,文筆極佳,讀起來膾炙人口,我彷彿看到此戰又重演了一遍。你看不到場面,卻能描述得讓人身臨其境,更可貴的是還不偏離事實,是怎麼做到的?」

    瞎子青年抬起頭,眼睛微閉,但趙無恤知道,裡面一定是波瀾不驚。

    「稟將軍,小人沒有眼,可還有耳,還有心,加上記述用的手,三物足矣。」

    「了不起。」

    趙無恤點了點頭,他很少如此稱讚一個人。

    「左丘明,你未來一定能成為一代良史!」

    ……

    高無邳乘著一輛馬車被送了回去,他有些精神恍惚,畢竟剛才被趙無恤嚇壞了。

    但他並不是趙無恤唯一的準備,他同時也讓公輸班將弩砲移動到近處,只等齊人拒絕後發動進攻。

    只是一旦那樣,這場戰役就要演變成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了,汶水恐怕要為之不流,而趙軍也將付出不小的代價,這不是趙無恤願意看到的結局。

    他希望此戰能到此結束,讓趙軍能盡快回歸軍情如火的西線。何況國、高兩卿,也是他未來東方計畫的一部分……

    陳氏在歷次戰爭裡佔盡了便宜,齊國公室和公族日漸削弱,陳乞陳恆父子卻一天天壯大,趙無恤可不想讓他們這麼輕鬆地完成「陳氏代齊」!

    高無邳進去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就在趙無恤耐心即將耗盡,讓手下發動進攻時,對面卻派人過來了,還打著約定好的白旗,是高無邳,還是國夏派來的使者。

    「國子說,此戰輸得心服口服,他願帶大軍降趙,還望將軍能信守諾言!」

    「天地為證,小子若違誓,必家滅族亡!」

    指天發下毒誓,看著俯首在戰車下十餘步外的齊人使節,趙無恤嘴角露出了一絲上翹的弧度,他望向對面細雨裡有力無氣的齊軍交龍之旂垂垂落下,像一個戰敗的士兵。

    午間開戰,到了傍晚時分,三萬齊卒便卸甲投降,他們輸掉了這場戰役,也輸掉了整場戰爭!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8 00:40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62章 降(下)

    春秋列國之用兵,一向是打服就罷兵,而不期於多多殺傷,殺人之中,又有一套貴族時代遺留下來的軍禮制度,這就是與戰國最大的不同,正是應了後世的那首詩「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楚莊王在邲之戰後論「武」,拒絕築京觀,大概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了。

    雖然這幾十年間禮樂崩壞得厲害,但作為世卿,國夏依然嚴格恪守著這一標準,他請求收容一下兵卒後便投降,趙無恤也欣然同意。齊人被圍得死死的,連重整隊列的空間都沒有,不怕他們玩出什麼花來。

    諸侯間的投降禮儀大致相同,不僅有戰敗者的投降禮,也有戰勝者的受降禮。約定好時間後,他駕著代表勝利者的朱色車馬,與乘素車的國夏、高武邳二人相遇於屍骸滿地的兩軍陣前。

    國夏是位有一張國字臉和稀疏鬍子的中年人,這位歷史上讓趙鞅頭疼不已,數次扭轉晉國戰局的齊國名將還來不及大放異彩,他的武運便在汶水被趙無恤斬斷了。

    這場前所未有的大敗,已夠他在齊國的史書裡遺臭百年……

    夾谷之會時國夏不在,這是他與趙無恤的第一次碰面,在驚訝於趙無恤之年輕的同時,他也勉強抱拳道:「趙將軍能提出休兵,真乃兩軍將士之幸。」

    「是投降,無條件的投降,不是什麼休兵。」趙無恤身邊有許多黑衣侍衛護送,他得提防齊人玩當年曹沫劫盟的把戲,面對國夏,他舉止彬彬有禮,口氣卻一點不客氣。

    國夏一愣:「無條件投降?」

    「然,齊人不能提出任何交換條件,一切都應遵從我的指示和命令。」

    國夏眉頭大皺,大概是覺得有些屈辱,胸口起伏不已,若換了平時,他早就一揮袖子掉頭就走,高無邳連忙在後面拉他袖子,提醒他齊人已經輸得一塌糊塗,無法再戰了。

    這是無從爭辯的事實,國夏沉吟片刻後,選擇低頭。

    他卸下頭盔,朝趙無恤誠懇地說道:「容許我說起一件幾十年前的舊事。當初,陳哀公會合楚王進攻鄭國,陳軍經過的路上,水井被填,樹木被砍,鄭人很怨恨陳軍。後來,鄭國的子展、子產領著七百輛戰車攻打陳國,夜襲成功後便進了陳城,他們沒有大肆報復,子展命令軍隊不要進入陳哀公的宮室,和子產親自守衛在宮門口,接受投降後點了點俘虜的人數就離開了。兩人寬待降者的舉動得到諸侯讚頌……」

    「將軍的仁德寬厚,吾等在齊國也有所耳聞,今日之敗,全在我一人之過,還望將軍能放過將士們,若能如此,就算將國夏梟首懸旗,亦無怨言。」

    趙無恤笑道:「我若對國子做些什麼,只怕要被諸侯君子詆毀一生,即便只是為了未來的名聲,我也不會這麼做。國子請放心,我的承諾依然有效,齊人只要放下武器,性命便能得到保證,讓降禮完成罷,我會讓人安排二位歇息的地方。」

    國夏嘆了口氣,作為武夫,最難接受的就是屈膝投降了,好在他不是一旦打輸就流行自刎以謝君王和家鄉父老的楚國人,投降在中原國戰裡仍是常事,尤其是齊國向晉國人投降,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彷彿鞍之戰、平陰之戰後的翻版,齊人軍旗一面接一面被扔在趙無恤面前,國、高二人則免去甲冑,獻上佩劍,下車朝趙無恤行禮。

    趙無恤坦然受禮,他讓人收下國、高二人的軍旗,以及軍中大鼓:國子之鼓,高子之鼓,齊人們看著兩面曾激勵他們奮戰的大鼓被運入趙氏中軍,趙兵發出山呼海嘯的歡呼,他們則只能將武器扔到空地上,接受命運的安排,排著隊等待趙氏看押。

    國夏身邊的僚吏獻上大軍編制和名冊,入魯時尚有四萬餘人的齊軍,在歷次小戰大戰的折損後,如今投降的,還剩餘兩萬七千餘人,加上對岸被樂子明和田賁逮住的兩三千,約合三萬。而趙軍此戰傷亡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千,這是前所未有的大勝了,而且收尾漂亮,畢其功於一役,比雪原之戰更加完美!

    此戰之後,齊國便折損了五分之二的兵力!剩下另五分之三,還有一半是陳氏的……

    齊國的南大門,已經向趙軍徹底敞開了!

    可趙無恤在心動之餘,看著這些人頭黑壓壓的齊國人,也感到了一絲頭疼。

    接下來的事情還很多,比如戰場上的屍骸需要收斂,無論敵方還是己方,四年前那場大傷寒,他記憶猶新。如今正值盛夏,正是細菌容易滋生的季節,屍體過不了幾天就會腐爛變臭,污染整條汶水,這可是西魯的命脈啊,西魯本來就被齊**害了春耕,這下更是雪上加霜。

    此外俘虜需要打散羈押,對他們的處置要拿出一個章程來,是殺?是關?還是遣散?這就夠趙無恤手下的參謀和幕僚們爭論上好幾天了……

    ……

    公子陽生也被田賁派人送過來了,他依然被五花大綁,身上濕漉漉的,見證了四年前騎兵突襲齊營一幕的虞喜看到他過來,便嘲笑著說道:「齊國公子,許久不見了,怎麼今日光景,和四年前一模一樣啊,你還記得我麼。」

    陽生很狼狽,早沒了四年前的架子,他沒認出眼前瘦高的騎吏是誰,但從中可以看出,趙無恤對他的公子身份毫不在意,這次只怕很難再放過他。於是入軍帳後,便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坐在旁邊,陰著臉不說話的國夏和高無邳。

    「國子、高子,汝等為座上客,陽生為階下囚,陽生雖有過錯,還望國子能看在我是齊國公子,吾等同是姜姓後裔的份上,替小子向趙將軍討饒一二。」

    高無邳很記仇,他對這位搶先逃跑,導致自己後方無人接應的公子看都不想看一眼,國夏則無奈地搖頭道:「公子早知此刻,何必當初呢……」

    公子陽生還來不及回答,便被一把推到大帳中間,趙無恤大馬金刀地坐在案後,冷冷地看著他。

    「還望將軍饒恕小子,小子若能歸齊,必以十座城邑奉上,外加美女錢帛無數。」

    趙無恤感覺很可笑:「你還不是齊侯,就想要割地了?公子別忘了,你連太子都不是,在齊國朝廷裡說的話,份量還比不上一個大夫!」

    他接著露出了一個讓國夏和高無邳心裡發涼的冷笑:「更何況,若我想要齊國的城池和財富,自己去取不就行了?」

    陽生戰戰兢兢地跪地求饒,趙無恤卻不再搭理他,只是一揮手,讓人推了出去。

    一般而言,諸侯的公子王孫被俘虜通常會被贖回,但陽生一向不受齊侯寵愛,加上他在齊國內部名聲已臭,這次又幹出棄軍而逃這樣可恥的事,只怕沒人想救他了。何況從趙無恤的口氣裡看,大概不會輕易繞過陽生。

    待公子陽生討饒的呼聲遠去後,國夏才轉過身來道:「陽生不肖,這都是我治軍不嚴之過,讓將軍見笑了,不知將軍會如何安置他,能否給予他與我一樣的待遇?」

    趙無恤道:「國子,我雖然承諾保證齊人將士性命,可只有一樣例外,在魯國犯下滔天罪孽,濫殺無辜者,將被甄別出來明正刑典,如此才能給魯人一個交待,高子,你手上可沾有僚吏和平民鮮血?「

    被突然發問,一旁的高無邳心中一緊,像是身上無緣無故沾了什麼髒東西般,連忙解釋道:」在西魯時我不在後軍,陽生的作為與我無關,至於那閭丘明,他已在將軍的追擊中墜車而死,劫掠等事全是他私下所為……「

    他看了看國夏:「也與國子無關。」

    趙無恤眯著眼盯著高無邳看了半響,直看得這位世子冷汗直冒,這才笑著說道:「我信你,也相信這不是國子的軍令。二位若犯下了像他一樣的罪惡,只怕也無法坐在賓客的席位上。」

    他暗中敲打,但國夏猶不自知,依然懇求道:「陽生固然對魯國有罪,可他也是一國公子,還請將軍給予體面的待遇……」

    「國子願意將自己和他的處境換一下?」趙無恤打斷了國夏的求情,國夏頓時便不說了,他恍然反應過來,趙無恤雖然以卿禮待他,看似敬他為座上賓,實際呢,他和陽生一樣,不過是個稍體面點的階下囚而已!

    無條件投降的戰敗者,哪來這麼多要求!自身都還不保,還想給別人求情?

    「雖熟讀兵法,但在判斷時機上很成問題,且心中有太多的婦人之仁……」從國夏投降後的表現,趙無恤對他做出了如此判斷,難怪在歷史上,掌控齊國兵權的他會被陳氏父子坑得血本無歸。

    對國夏少了幾分忌憚後,趙無恤繼續道:「陽生不僅是俘虜,他還是一名對魯國犯下滔天惡行的戰犯,先羈押在營中,我會在戰後將他和其餘戰犯帶去西魯,在鄆城讓司寇和士師審理彼輩的罪行!」

    國夏一驚:「審理?將軍是要讓人訴訟陽生?他可是公子,齊國一向有規矩,刑不上大夫……」

    趙無恤站起身來:「我不知道管夷吾當年給齊國立下的是什麼規矩,可是在趙氏,在魯國,是以法治家,以法治國的!不管是公子,還是齊侯本人,甚至是周天子,在魯國犯了事,就得按我的規矩來辦!」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8 22:5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63章 戰俘問題

    距離汶水十幾里遠的小邑名為「夫鐘」,原本是個人口不過百戶的小地方,如今卻變得極其熱鬧。

    短短三天三夜的時間,一座巨大的「監牢」在此拔地而起。城邑外一處因汶水改道而乾涸的河床被利用起來,河谷兩面陡峭,正好被利用來來作為天然的監獄。還是用齊人的戰車和一些樹木做材料,兩邊豎起了一座粗糙搭建的圍欄木牆,裡面密密麻麻擠滿了衣衫襤褸齊軍戰俘。

    齊人的武器已經被收繳,甲冑甚至是禦寒的衣褐也被無情地剝奪,僅剩貼身的短衣,幸好這是夏天,也幸好昨天的小雨沒下多久,頂多是蚊蟲叮咬帶來的煩惱。

    可比起性命之憂,這根本算不了什麼。

    齊人是惶恐而驚懼的,汶水的大敗後,他們在軍將國夏的帶領下投降,然後就被打亂了建制,與原先的旅、師剝離開來,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鄉黨也不知所蹤。至於軍吏,據說在另一處分開關押。

    這幾天來俘虜都吃不飽穿不暖,每天還得幹活:即便囚禁他們的木牆完工後,也得繼續挖土加高,趙無恤這麼做是為了讓他們疲憊不堪,生不出反抗的勇氣和力量來。

    他們在幹完活後,便像牲畜一樣悲被圈在裡面,為爭奪一張睡覺的草蓆相互怒目而視。但沒人敢打架殺人,因為趙軍士卒一直在河岸上冷冷地盯著他們,堅盾利矛、張弓搭箭守在坑四周,沒有絲毫懈怠。

    總之,齊人戰俘一直提心吊膽,等待趙無恤對他們的判決,祈求八神主能保佑他們活命。

    孰不知,趙無恤也在為戰俘問題煩惱。

    ……

    雖然對國夏許了諾言,可對於如何處置俘虜趙無恤卻未下定論,趙氏僚吏裡意見分為兩種。

    田賁、石乞等武夫,張口就是一個殺字,石乞直接建議說,最好是能將這些齊人統統活埋了,然後築一個巨大的京觀震懾齊人,只留下百餘年紀不大的齊人小卒,戳瞎了眼睛用繩子拴在一起放回去震怖齊國人。

    「臣聞克敵,必示子孫,以無忘將軍武功!」他這番話讓不少武夫心動,叫囂著要讓齊人付出代價,徹底讓齊國失去戰鬥的勇氣。

    但,也可能反過來激齊人的仇恨和鬥志,就像歷史上,戰國的燕將騎劫面對的憤怒一樣……

    「這個楚國人,真是心狠手辣!」冉求、樊遲、項橐等有文化和道德底線的人則震驚於此計的歹毒,冉求當面反對,認為殺俘不祥。

    「將軍成立武卒的初衷何在?所謂的武,便是止戈二字相合,武卒是用來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的,豈能窮兵黷武,將已降的俘虜妄加殺戮呢?」

    石乞一撇嘴:「冉司馬忘記齊人在魯國境內所做的事情了麼?曲阜魯兵都與齊人有仇,如今報復回去有何不可?」

    「當然要給齊人懲罰,但不至於將三萬人全部屠殺,殺俘不祥啊將軍!」

    兩邊爭論不休,趙無恤卻另有考慮。

    石乞很功利,他說的也沒錯,殺俘,是短期內最簡單有效的手段。在歷史上,戰國時白起在伊闕、鄢郢、長平都製造了數次戰後大屠殺,死在他命令下的楚人、魏人、韓人、趙人多達數十萬,雖然白起最後沒落得好下場,但他也為秦掃平**減輕了許多物質上的阻力。

    當然,也造就了六國人對秦的仇恨,這仇恨埋在心裡,就有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了。

    趙無恤相對於其他諸侯卿大夫而言,一個巨大的優勢就是能以史為鑑,無論在這時代生沒有。屠殺省事,但後患無窮,這其中的利弊教訓他想的很清楚,更何況他所處的時代是春秋,還未到戰國呢……

    縱觀春秋二百多年,除了柏舉止戰外,歷次大戰未有殺人累萬者。直到後來車戰廢而功興,諸侯拋棄禮樂,變得急功近利,屠城、殺俘才漸漸流行起來,這也是後來孟子哀嘆的「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

    舊時代一些腐朽的東西需要推翻、改革,可一些溫情脈脈的傳統,也應該流傳下去。

    總之要趙無恤做屠夫,他連手下大部分人這一關就過不去,更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和左丘明筆下的史書。

    於是他決定將兩種意見折中,這三萬人就是活生生的資源,他要物盡其用,不能簡單地殺掉築個京觀嚇嚇人了事。

    戰後的第四天,趙無恤召集主要僚吏開會,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他們。

    ……

    「戰爭仍未結束,我不會放齊人回去,有昆父兄弟同為俘虜者將被挑出來,加入我軍做僮僕。其他人則將作為補償魯國損失的人質,分散到魯國各縣服役。」

    說白了,這些齊人要麼做趙軍中的填溝壑者,要麼留在魯國任由幕府驅使,修補城垣、清理屍體、重新耕種土地、在礦山開採礦石、伐木拉縴、開挖運河溝渠,魯國在戰後百廢待興,有的是事情等他們去做!

    恩,他們其實就是奴隸,得以活命,卻失去了人身自由。

    對於趙無恤的決定,眾人皆表示此策可行,要知道,趙無恤廢除了殉葬,廢除了人祭,規避野蠻的屠殺,卻從未廢除同樣野蠻的奴隸制度。隨著近些年戰爭的持續,許多衛國、齊國戰俘都淪為氓隸,為魯國經濟的繁榮做貢獻,軍功授田裡,也有可擁有氓隸人數一條,在場的冉求、虞喜等人,其實得到了廣闊的食田和數以百計的僮僕,成為魯國新興地主階層的代表人物……

    趙無恤想避免歷史上秦帝國統一時引的國族仇恨,可在軍功授爵授田,並留數額巨大的奴隸進行壓榨,保證國人利益這方面,卻走了秦的老路……當然,這時代的秦還是僻在雍州的宅男,離改革尚早,趙無恤就是要將他們的路佔掉,讓這些嬴姓老親戚無路可走。

    事情便如此決定了,不過常跟在趙無恤身邊,儼然是第一顧問的計然卻笑著搖了搖頭。

    「辛文子先生,你認為如何?可有不妥之處?」

    計然站出來道:「並無不妥,我曾南遊楚國,親眼見到吳軍入楚時屠戮百姓,殘殺楚兵,以至於整個楚國都團結在楚王周圍反抗,原本能鯨吞大半楚國,最後卻只落得倉皇而逃,這就是孫武的因糧於敵做的太過了,吳人的做法是強盜劫掠,而不像謀國。」

    「而將軍的善後做法卻有利有節,頭腦清醒無可挑剔,老朽最佩服將軍的,不是功業顯赫,而是他對待大勝後的謙和和節制。」

    趙無恤被計然誇了一通,倒挺受用的,不過計然隨即話音一轉,說道:

    「但將軍如此處置,隨之而來的也有一個問題。」

    他將手從袖子裡抽出來,指尖捏著什麼東西遞到趙無恤面前,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粒黃的粟米。

    計然就這樣將再普通不過的粟米放在手心,高高舉起道:「這個問題,便是糧食!」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8 23:3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64章 糧食問題

    作為經濟專家,計然功課做的很足,跟著趙無恤行軍途中也沒少翻閱沿途縣鄉上計資料。才進入魯國半個多月,他卻儼然是一個魯國通了,在這場合議後,計然給趙無恤算了筆賬。

    「將軍在魯國苦心經營數年,售賣瓷器、魯縞等物換取糧食,許多地方已經粟支一年,曲阜、鄆城等地甚至粟支兩年。然而將軍連續征戰一年半,每次動員和集結、訓練都要消耗大量糧食,這些地區的倉稟便所剩不多了。更別說魯國青壯被抽調入伍,民間本就缺少勞力,隨後魯國又遭到齊的入寇,去年的秋收受影響,今年的春耕更被耽誤。」

    「如此一來,魯國的糧食勉強夠吃到秋收,許多地方入秋前只怕就要遭饑荒。將軍這幾年通過均輸抑制糧價,如今卻要瘋漲了,屆時魯國粟值百錢、千錢,民心必亂!這還沒算上將軍的大軍的人吃馬嚼,又是一筆巨大支出,先前依靠陶丘運到鄆城的糧食維持軍需,之後該怎麼辦?」

    他最後給出了結論:「總之,若再多出三萬張嘴的負擔,現在的魯國根本養不起如此多的俘虜,就算讓他們作為氓隸參與收割,也得等七八月秋收時節,如今是五月中,將軍必須找到夠三萬人吃三個月的糧食,否則……」

    計然沒有再說下去,但趙無恤知道後果,糧食,是一切邦國的基礎,若連吃都吃不飽,一切功名霸業便無從談起。

    他摸著下巴道:「我不會在魯國久留,晉國西線****告急,銅鞮已經被知瑤攻下,韓虎和樂符離退守上黨、長子,我怕他們隨時可能會撐不住,戰線正在往太行推移,連溫縣也不安全。至遲到六月,我的大軍便會西返,魯國的糧食負擔便能減輕了。」

    「至於俘虜的口糧……」趙無恤想了想,「缺口大概是多少?」

    計然撥動算盤,他對這個發明愛不釋手:「人月食一石半粟米,三個月,大概是四石五斗,三萬人就是十四萬石。」

    「氓隸不用吃飽,吃飽了反倒會生出反抗的心思,每個月一石就行,三萬人……十萬石?」

    趙無恤笑了:「我記得攻破朝歌後,城裡便有一百多萬石糧食,一年時間裡人吃馬嚼消耗大半,也還剩幾十萬。如今衛國交通已經打通,隨時可以順大河而下,再走陸路接濟魯國一些。」

    「朝歌存糧不能動。」計然卻很堅決。

    「將軍雖然贏了東方的戰事,可西方與晉侯、知、魏和范、中行的作戰隔著太行,霍太等山系,即便戰事順利,也要花一年半載,甚至更長時間。趙韓駐軍甚多,河內剛從戰亂裡緩過來,許多地方秋收前也沒有存糧,都指望朝歌的倉稟接濟,所以朝歌的糧食決不能動用!何況魯國民間需糧的缺口不止這些,約莫估計,得三十萬石才能讓魯國糧價回落,平安進入秋收。千里輸粟,到魯國都被民夫吃掉三分之一了,得不償失啊。」

    「那該如何是好……」趙無恤皺起了眉。

    衛國?衛國是不用指望了,趙無恤離開時帝丘自己都在缺糧,也怪他這幾年把衛國摧殘太甚。

    曹國?曹國也才遭逢大亂,子貢還要承擔趙軍回師的糧食,這可比讓齊人俘虜不餓死重要多了。

    宋國?宋國也難啊,大舅哥已經整天怨聲載道了,和平時期大家都寬裕,戰事卻都吃緊,據說南子已經是勒緊腰帶,帶頭減餐來支援趙氏。

    泗上小國?那些小邦可以壓榨一番,可有的邦國人口也才三五萬,這青黃不接的月份,就算把他們逼死也沒法突然拿出這麼多糧食來啊。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區區三十萬石糧食,卻讓武功赫赫的趙小將軍犯了難。

    趙無恤思慮再三,最後眼前一亮,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真是笨,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啊!

    「這有糧食!」趙無恤走到大帳裡攤開的地圖上,敲了敲汶水以北、泰山西麓的地區,那是齊國的疆域,分佈著一大片城邑。

    「早在兩天前,我便派虞喜部帥一千騎作為前鋒進入齊境探路,我大軍雖然得休整後回晉國救急,可也不能放著南門洞開的齊國不管,若錯過此機會就太可惜了,不如留下一支偏師去齊國南境佔據城邑,因糧於敵罷!」

    ……

    「補給大軍的府庫主要在東阿、平陰兩處,除此之外,遂、障、陽州,這些千室邑都有數萬石糧食……」

    隨著晉國和鄭國首創,成文法已經在諸侯間漸漸流行開來,齊國也有專門安排糧食存儲的《庫法》。齊國都邑必有府庫倉稟,作為俘虜,高無邳被逼無奈,硬著頭皮為趙無恤指出地圖上齊*糧之所在,這塊地區被稱為汶陽之田,原本是魯國的地盤,兩百年間被齊國一口口蠶食,淪為敵境。

    他和國夏當然知道趙無恤要做什麼,但刀架在脖子上有什麼辦法?何況齊人入魯也沒少劫掠糧倉,如今一報還一報,只希望趙無恤真能恪守他」武卒「的底線,對齊國南境的損害能儘量小一些吧。

    不過國夏和高無邳注定要失望,因為趙無恤決定留下的偏師主帥,卻是打家劫舍起家的柳下跖……

    「汶水一戰前,齊軍東線尚有近萬人,沒來得及過來匯合,我讓柳下跖去對付他們,如今這些人已不堪其擾退回穆陵關,想靠三千人攻克此雄關只怕不可能,我會讓柳下跖轉而西進,通過夾谷、長勺一帶進入汶陽之地,一邊為魯國劫糧,一邊攻城略地,至於能啃下多大的地,就看他和徐承發揮了。」

    徐承的舟師已有小成,他也能楊帆順著濟水而下,深入齊國腹地,製造恐慌,齊人逆流,很難進行防禦。

    計然對此策深以為然,他說道:「的確,齊軍陷沒近半,短時間內無法組織大軍抵禦,正是收復魯國固有疆域的大好機會。不過也不宜全軍大舉進攻,若老朽所料不差,齊國公室和國、高二卿兵力喪失殆盡,齊國之內,必生大變!若外敵太強,貌合神離的齊人反倒會聯手禦敵,若襲擾不輕不重,齊人就會自己大打出手。」

    趙無恤也如此認為,他之所以扣著國夏和高無邳,不放不殺,就是在等待這樣的局面,好完成他的東方佈局:「不錯,這麼好的機會,若陳乞和陳恆父子沒有動作,他們就不是陳氏了。」

    在派虞喜先行進入齊境探路的同時,趙無恤也刻意放了一些齊人俘虜回去,中間夾雜了不少細作,他們將在東阿、平陰大肆宣揚國、高二卿的喪師之過。趙無恤希望陳氏能忍不住,讓齊國陷入一場爭權奪利的大亂中,無暇影響他打完晉國內戰。

    柳下跖和徐承是刺向齊國的劍,他們會給齊人帶去戰爭的滋味,冉求就是穩住魯國局勢的盾,他要負責看守俘虜,將其甄別區分,輸送到各地服勞役。有這兩人在,魯國可以無憂。

    定計之後,趙氏大軍便準備拔營離開了。如今已是汶水之戰後第五天,對齊人鄉良人們的審問甄別進行得差不多,在西魯殺戮百姓、僚吏的是哪幾支也基本搞清楚了。

    「將那幾支數千齊人單獨關押,餓他們一天,讓他們相互舉報,誰殺了人,誰做了惡,誰是主犯,誰是從犯,儘量找出來。我只給三天時間,第一天找不出來,便十人抽一人殺,第二天找不出來,便十人抽兩人殺,第三天,則屠戮殆盡!」

    趙無恤發了狠,一場相互舉報的風潮在齊人俘虜中吹過,讓他們人人自危,這是普通兵卒集體犯罪的懲罰,一時間為了活命,袍澤反目,鄉黨恩斷義絕,很快就找出了近千人。

    五百名從犯被處以肉刑,另外五百名手上沾滿魯人鮮血的齊人,在趙軍前往曲阜的時候,以觸目驚心的方式處死。每隔半裡便樹立木樁,上面用木釘釘上一名齊人,他們是被活生生釘上去的,肚子被拉開,腸子掛在外面,只伸直一條手臂,指向西魯的方向他們犯下罪行的方向!

    趙無恤沒有大肆殺俘,向世人展示了他的寬厚,可現在,他也通過這種方式展示了以直報怨的性情,警告所有人,明犯趙氏百姓者,必誅!這可比簡單的京觀震撼多了。

    ……

    進入五月下旬,趙無恤和樂溷帶著趙宋聯軍回到了曲阜,一場浩大的俘虜遊行儀式在北門舉行,半個多月前,齊國人還在這裡耀武揚威,如今卻個個垂頭喪氣地經過城樓,跪在一眾曲阜民眾面前,承受爛菜和石頭的攻擊,以及無數魯國鄉言的唾罵。

    趙無恤應驗了他的承諾,有他做執政,魯國便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弱邦,而是能對入侵和暴行奮起反擊的勁國!

    兩百年前所未有的大勝,卻與魯國君主無關。魯侯只是象徵性地露了一面,就怯怯地縮回宮中去了,他已經做了好幾年傀儡,沉溺於酒色好忘記這種無奈的現實,如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離燈枯油盡只怕不遠,張孟談認為,是時候注意尋找新君人選了。

    張孟談說道:「魯侯只有一個兒子,名為『將』,今年才十二三,已被立為太子。」

    無恤考慮了一會道:「將他將從魯宮裡接出來,單獨給他建一座東宮,再請幾位師、傅,多給他講講放權於幕府,國君垂拱而治的好處。」

    他突然笑了起來:「當然,就算魯國換了國君,實際執政的還是你這位家老,未來的魯國很可能會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君主,外加一個剛斷奶的幕府大將軍,孟談可得多多擔待啊……」

    「自從在泮宮遇到主君時起,我就知道自己脫不了勞碌命了。」張孟談苦笑著搖了搖頭,下去安排以上事宜了。

    除此之外,賞功策爵也要立刻進行,原本冉求、張孟談、虞喜等人,都是已擁有廣闊食田和百餘僮僕的大地主。此戰之後,他們不少人又立下功勞,於是士升為下大夫,下大夫升為大夫,給冉求、公輸班等人的賜田甚至多達萬畝!

    再往後,趙無恤得考慮著加重賞賜的砝碼,給予千室城作為食邑了,正好許多東魯大夫或被抓,或叛逃,晉國的河北地區一片空茫,盜跖花點時間也能打下汶陽之田,勢力在不斷擴張,趙無恤不愁無地可賞。

    當然,這些都是虛封,封建為輔,縣制集權為主的國策絕不容破壞!

    考慮到卿、大夫、士的爵位太少,上升空間不足,等打完晉國的內戰,也時候在晉魯進行改制,弄個二十等爵出來了。

    等魯人宣洩夠,歡呼夠以後,享受了大勝快感的樂溷將帶著宋軍經由邾、小邾等地回宋國,順便嚇唬嚇唬泗上諸侯,讓他們知道齊國已經完了,泗上依然是魯宋共同主宰的秩序,再不老實,便讓你亡國亡社稷!

    至於趙無恤,他帶著國夏、高無邳,公子陽生,以及那些縱容士卒劫掠、殺人的齊人軍吏西返,期間會路過鄆城,等待他們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審判!

    說來有趣,一個晉國君子為魯國人出氣,對一群齊國將帥軍吏進行的審判,擔任審案士師的卻是個鄭國人。

    他是中國第一部民間刑律《竹刑》的撰寫者,也是名法之學的肇基人,他叫鄧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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