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92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1 11:2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5章 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

    如今已是戰爭第二年的二月中旬(前497年),正是春耕過後用兵的好時節。

    趙氏一萬五千大軍,外加在河內徵召的一萬勞役已經渡過大河,若無齊、鄭插手,擊潰衛國那僅剩的萬餘殘兵沒什麼難度。不過衛軍的統帥王孫賈很聰明,他選擇避戰,都躲在各處城邑裡不出來,一一攻取倒是一件麻煩事,趙無恤一直對西線的戰事有些擔心,希望這邊能速戰速決。

    不過想要迅速解決衛國,想著簡單,做起來卻有些麻煩。子貢離開前曾鄭重地對他說過,衛可攻卻不可輕,更不可亡其社稷,因為衛國雖然國君荒唐,卻頗有一些賢能的大臣輔佐,他們才是衛國賴以生存的基石。

    其中最重要的大臣有三位,正所謂:「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衛靈公能在春秋季世裡保住社稷,全靠這三個人。仲叔圉就是孔圉,此人是衛侯元的女婿,聰明好學,又非常謙虛,也算棟樑之才。

    說起孔圉這個名字,後世知道的寥寥無幾,可要說起他死後的謚號「孔文子」,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大多數人還能接著往下背:「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這孔圉,便是孔子十分讚許的孔文子,雖然此孔與彼孔半點關係都沒有。孔丘是子姓的殷商遺民,而孔圉則是姞姓南燕國的後代,南燕滅亡後入衛做了大夫。

    衛國貴族眾多。不過沒有傳承幾百年不倒的世卿,只有一些中小貴族。在寧氏和孫氏兩家垮台後,就數孔圉的領地最大。

    所以無恤在用兵卒攻取的同時,也只能扶持蒯聵為傀儡,招降衛國貴族和民眾,以期能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

    不過衛國的小貴族倒是聞風而降了不少,唯獨大貴族和有名的賢士少有來投,也是趙無恤前幾年打衛國打得太狠,哪位貴族的領地沒被他佔過?比如濮南的蒲邑。就是孔圉家的封地。

    所以那孔圉要是對趙無恤沒意見是不可能的,但另一方面,他失去的領地也是引人上鉤的魚餌。

    於是無恤對蒯聵說道:「我聽聞衛君與衛國公女姊弟情深,衛君被逐出國後多次替君求情,因此被老衛侯厭惡,而孔圉乃君之姊夫,若他能棄暗投明,我願將蒲邑連帶孔氏這幾年損失的粟米錢帛一併歸還!」

    蒯聵面露難色:「我與姊夫的確關係不錯,但自從我出奔後,便與他再無聯絡。更別說來助我了……倒是我阿姊常悄悄來信關懷,還說無論父親如此,她與我的姊弟之情都不會變。若有機會,一定相助。」在趙無恤面前,他下意識地不敢稱孤道寡。

    趙無恤一笑:「君與衛國公女有聯繫就夠了,若公女見疑,孔氏又豈能自免?我聽說老衛侯心胸狹隘,而且他寵愛的宋子朝與孔圉也不太和睦,只要對外宣佈說,君在楚丘虛執政之席以待孔圉,我料想過不了幾日。他就要被老衛侯逼得倉皇而逃了!」

    ……

    帝丘,因為上古之時帝顓頊所居。故曰帝丘,因為在濮水之北。故而又稱濮陽,衛國將都城遷到這裡已經一個半世紀了,桑間濮上人口密集,足足有一萬多戶!繁榮程度不下於舊都朝歌。

    衛國的宮室坐落在大河東岸,遠遠望去層巒疊嶂,十分宏偉,不是楚丘的小行宮能比的。因為歷代衛國國君別的不會,享樂倒是很有一套,似乎是封在殷墟,便把殷人的荒唐好樂原封不動學來了。到了這一代的國君衛侯元更是如此,平日裡壯麗的新台上桑間濮上的靡靡之音徹夜不息。

    可近半個月來,衛侯元卻連聽音樂的心情都沒有了,因為每天都會從西面傳來數不清的告急和奏報:趙軍到瑩澤了,趙軍到檀淵了,趙軍渡大河了,趙軍攻下楚丘了……這些壞消息寫在帛布或者簡牘上,將衛侯的案几堆得滿滿噹噹,讓他看一眼就肝疼。

    但相比之下,還是今日傳來的消息最讓他暴跳如雷。

    「逆子!不但助趙氏與寡人為敵,還在楚丘,在文公的行宮和廟宇裡僭位,還以衛國社稷為由,請我速速退位……他當我已經死了不成!」

    衛侯元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頭上白髮漸漸生,常年淫樂的身體也被掏空,十分虛弱,這下被兒子氣得不行,大吼數聲後,便癱倒坐在榻上喘息不已。

    「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衛國的三個頂樑柱都不在宮室裡:王孫賈在統領衛軍,避免與趙軍交戰受損失;祝鮀在向衛國列祖列宗祈求保佑渡過此難關;而孔圉則常駐館舍,與齊、晉、周的使者交涉,以求得他們的幫助。

    所以在衛侯元身邊只剩下佞臣彌子瑕,他也一時間也沒了主意,畢竟為父者還活著時,做太子的公然在外即位的事情從古至今還沒聽說過,所以他不知應該如何應對,只能陪著衛侯元唉聲嘆氣。

    衛侯元雖然不喜蒯聵,卻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又氣又惱地唾罵道:「此子從小便不肖,當年寡人為他請魯國人顏闔做太傅時,顏闔便對蘧伯玉說,蒯聵的德行非常的差,難以教導,遲早會做出不顧法度禮儀的事情,危害衛國社稷……沒想到此言成真了。」

    衛侯元氣了一會後,心裡那股狠勁便上來了,他惡狠狠地說道:「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將他逐出國了事,應該大義滅親,將他一劍斬了!

    作為心胸極其狹隘的國君。衛侯可不打算就這麼算了,他讓彌子瑕去追查究竟是哪些人在黨附擁戴蒯聵,這些人雖然外逃。卻總有家眷和親族還留在帝丘,他一定要狠狠懲處這些逆臣。讓衛國人知道,衛國只有一個國君!一個生殺予奪的國君!

    於是數日之間,帝丘城中掀起了一場抓捕的*,每天都有人被逮捕入獄,昔日和蒯聵「******」走得近的人有許多被斬於東市。

    到了第三日,更具體的消息傳來,其中包括蒯聵楚丘政權的「百官」名單……

    「孔圉!?」

    衛侯元死死盯著那份帛書上的黑字,頓時紅了眼。

    孔圉是衛侯的大女婿。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可他的名字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蒯聵的卿士名單裡,身份更是最高的「當國」!

    「連孔圉也要叛孤麼?就為了一個卿位,為了做新君的執政?」

    在孟諸被趙無恤處以腐刑的宋國公子朝與孔圉有怨,平日裡沒機會離間這對舅婿,如今有了把柄,頓時在衛侯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

    「君上,孔圉與趙氏的幹吏端木賜等人交往甚密,蒯聵離開後,也與孔圉暗中往來。通信十分密集。今日還有人來告發,說孔氏府上似乎接待過從西面來的絳衣商賈,恐怕就是從楚丘過來的趙使!」

    衛侯元沉吟片刻後點頭道:「不錯。伯姬與她弟弟蒯聵關係極好,蒯聵出奔,伯姬屢次為他求情,被孤怒斥數次後離開,還哭著說與其留在帝丘,不如隨蒯聵而去。莫非孔圉聽了她在枕邊的話,也有了不臣之心,畢竟趙氏勢大……」

    懷疑就像是發芽的種子,在宋子朝的施肥澆水下。在蒯聵背叛的陰影下,它在衛侯心中長得愈來愈旺。最後矇蔽了理智和耐心。

    「來人,去將孔圉和伯姬提來。孤要當面審問他們!」

    彌子瑕應諾而去,帶著衛宮甲士又一次將帝丘街巷弄得雞飛狗跳,他們駕車直奔孔府,敲了半天門卻無人來開。彌子瑕暗道不妙,撞開一看後,府中只剩下懵懂不知發生了何事的臣妾,孔氏夫妻和他們的兒子孔俚卻早已不知所蹤……

    ……

    蘧伯玉是衛國的大夫,名瑗,字伯玉,他是衛國有名的賢人,為人十分正派,深得衛侯元的信賴。時值衛國社稷安危之時,他為了能出一份力,竟將不多的族兵全部交付給統軍的王孫賈,連家財也資助一空,四處購買軍械甲盾,還不斷回領地徵召鄉黨來帝丘,為即將到來的攻城戰做準備。

    今日他從帝丘南門入城,剛要進入城門時,卻見到一隊車馬匆匆朝這邊駛出,那馬伕他認識,正是孔氏的御者。

    於是蘧伯玉將車往路中央一攔,氣得那御者七竅生煙,揮鞭就要打,卻被車上的人制止,那人掀開帷幕伸出頭來一看,見是熟人,這才松了口氣。

    那男主人年過三旬,眉目莊重迤邐,半尺的鬍鬚黑油油的,梳理得很整齊,正是孔圉。只是他行色匆匆,額頭滿是汗水,同行的家臣們全副武裝,還在不斷回頭看後面,似乎是害怕有追兵。

    孔圉乾笑著問道:「伯玉,這是何意?」

    蘧伯玉反問:「子明,你這又是要去何處?」

    「我奉君命要出城一趟,子明快些讓開道路,我有急事……」

    蘧伯玉眉頭大皺,寸步不讓,「趙兵隨時可能會來圍城,子明乃衛國上大夫,挑這時候駕著私車離開,莫非是懼敵?這不像是平常的你!」

    與此同時他也看到有個總角孩童從馬車裡鑽了出來,好奇地往外張望,卻又被裡面的人拉了回去,隨之而來的還有女子的訓斥。

    這孔圉竟然還將其妻衛國公女和他的兒子一併帶了出來,蘧伯玉越發覺得此事蹊蹺。

    「我知道伯玉乃不欺暗室之人,但我也是逼不得已……」

    事到如今,孔圉也只能實話實話了,他便將趙氏和蒯聵派使者來說他,同時散播消息,說僭位稱君的蒯聵留著執政的位置等他去。於是衛侯大怒,要派人出來索拿,幸而孔圉及其妻在宮中也有眼線,提前得知了消息,乘著還沒被通緝,城門未閉,便趕緊出來了。

    「若是誣陷,子明坦然入宮,在君上面前說清楚不就行了,你這一逃,豈不坐實了謠言?」

    「說不清了……」孔圉一臉倒霉,「我妻與蒯聵的確有信件來往,信中還曾戲言說等君上百年之後,蒯聵若想歸國為君,孔氏當助之,這些東西不知為何被呈到了國君案上,加上有宋子朝在進讒言,這下根本說不清了。」

    「是蒯聵派人做的?為的就是離間君臣!」

    孔圉搖了搖頭,嘆息道:「君上多疑,我若不想做階下囚,還是先逃回領地去為好!」

    話說到這份上,既然孔圉不是去投敵,蘧伯玉也不好再攔了,只是向孔圉承諾,說他會進宮去為他解釋清楚。

    看著孔圉一行人越行越遠後,蘧伯玉回過頭,見到的是彌子瑕那張形貌秀麗俊俏,現在卻被烏雲籠罩的臉。

    「蘧大夫,你放跑了要犯,是要與之同罪麼?」

    蘧伯玉整理衣冠,坦然道:「孔圉並無叛君之意,這只是一場誤會。「

    「證據確鑿,誰還會相信孔氏無辜?」

    「我會勸說國君的,請彌大夫帶我入宮向國君交待罷!」

    ……

    半個時辰後,蘧伯玉拖著沉重的腳步,從衛宮裡走出來。

    他面對的不再是當年被亂臣驅逐出國,卻能勇敢而冷靜地在國都近郊靜待事情變化的衛侯元了,而是一個患得患失,覺得身邊任何人都可能背叛的狐疑老人。他不分青紅皂白,將蘧伯玉痛罵一番,然後讓宋子朝再派人去索拿,一定要將孔氏抓回來。

    「敢背叛的寡人的人都得死!」衛侯元像一頭久病的老貓,只能靠恐嚇的齜牙咧嘴來維持自己的威儀。

    蘧伯玉不由仰天而嘆道:「如今趙氏逼近,君上卻自毀棟樑,難道衛國真的要亡了麼?」

    ……

    而與此同時,當西部天空的顏色變得像凝滯的血一般鮮紅時,在一條溪水邊歇一口氣的孔圉聽到了馬蹄聲正在逐步接近。他臉色頓時煞白了,站起來後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和親信家臣們一起,挺立在載有妻兒的馬車邊。

    然而追來的不是戰車,而是從另一個方向包過來的單騎,高大的馬兒從道路盡頭露面,馬鞍上坐著黑衣黑甲的騎士,他們腳踏馬鐙,手持環首刀,威風凜凜。

    趙無恤的騎將虞喜發現了孔圉一行,他以及身後的五十多名騎兵斥候,從那大軍開拔飄起的塵埃中慢慢顯現出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2 12:5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6章 識時務者為俊傑

    孔圉被騎從們帶到趙軍大營時,偽君蒯聵正在主帳裡等他。

    「姊丈。」蒯聵穿戴著諸侯的常服衣冠,笑得很是熱情,不過看到孔圉態度冷淡時也有些尷尬,畢竟孔圉一家正是被他和趙無恤用計逼出帝丘的。

    「蒯聵……你果然還是……」

    孔圉不掩眼中的失望,這位不肖的衛國太子真的僭位稱君,犯下了大錯。隨即他的目光看向蒯聵身後,一位和衛國偽君年紀相仿的青年貴族也在盯著孔圉看。

    蒯聵連忙介紹道:「這便是趙將軍,將軍,這便是我姊丈,字子明,現任衛國大行人。」

    孔圉沒見過趙無恤,卻曾見過趙鞅一面,只見無恤四肢強壯,肩膀寬闊,柔順平直的炭黑頭髮,札成幹練的發髻,炯炯有神的眼珠,嘴角帶著禮貌的淺笑,模樣和趙鞅不似,連氣質也有所不同,高貴、親善裡帶著一絲內斂的霸道。

    難怪此人能在中原攪動這麼大風浪,還讓無數士和大夫趨之若騖,孔圉想,趙無恤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比僭位偽君的蒯聵勝出無數倍。

    就在趙無恤笑著與孔圉的對視時,另一邊,蒯聵還在對自己姊丈噓寒問暖。

    「蒯聵離開國時,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阿姊和姊丈了,如今將姊丈請來全是我自作主張,還望姊丈勿怪……」

    說起這個孔圉就來氣。他陰著臉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你還不如別回來,引狼入室。僭號稱君,以子伐父。是不忠不孝!」

    蒯聵當即皺起了眉:「姊丈此言何意,我是為了讓衛國避免戰禍而來,還希望姊丈能輔佐我,這新朝廷的執政,就是給姊丈留著的。」

    孔圉冷笑:「執政?孔圉雖不才,卻並不稀罕。」

    他朝帝丘方向一拱手:「何況衛國只有一個國君,我雖然失信於君上,卻絕不會對你俯首稱臣,你還是另請高明罷。若還念我是你的姊丈,就放我回封地去!」

    眼見孔圉這裡說不通,蒯聵的壞脾氣也要爆炸,趙無恤這才出言道:「衛侯稍安勿躁,孔君才剛剛過來,一路睏乏,不是談國事的時候,何況你還沒去拜見衛國公女。」

    他又盯著孔圉笑道:「天色已晚,孔君要走也得等明日。你的住處已經讓人安排好了,隨我過去何如?」

    孔圉氣鼓鼓的胸膛這才停止了起伏,起身道:「豈敢勞煩趙將軍親為。」

    無恤笑著擺了擺手:」無妨,作戰的計畫已經制定好了。兵卒們自有將吏去管理訓練,我在大帳裡也是閒著,不如陪孔君走一走。看一看。「

    ……

    趙軍大營坐落在名為城俎的小邑旁,此處距離帝丘不過二十里地。隨時可以前進圍城。

    在營外,孔圉遇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他長期在朝中任職。常和卿大夫們打交道。所以透過兵士們打著的火把,他認出了公叔戍,此人是衛獻公曾孫,還是衛國的卿。公叔戌驕傲,並且家資富有,甚至已經到了侵犯公室權力的地步,加上公叔又是反對與齊國結盟的,於是便被驅逐,逃到了魯國。

    還有北宮結,原本是位高權重的衛國行人,在衛侯年輕時一度擅權,也因為被衛侯厭惡,故意讓他被齊國人拘押,受盡羞辱,同樣是反對與齊結盟,便被清洗驅逐。

    正因為有這些人的前車之鑑,孔圉在見疑於衛侯元時,才只得倉皇出逃,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舅翁疑心很重,是不聽人解釋的。

    「現如今,我的處境和他們一模一樣了……」孔圉與熟人們噓寒問暖,心裡的堅持不由又冷下去幾分。

    「這楚丘衛庭的執政,本來是要給公叔、北宮甚至是趙陽等人的,但考慮來考慮去,還是覺得孔君最為合適。」

    彷彿聽到孔圉心裡的嘆息,趙無恤笑著說了這樣一句話。

    「趙將軍何苦要逼我呢?」孔圉依然在拒絕,卻沒有方才面對蒯聵時義正言辭了,話語中帶著一絲無奈。

    他的心中,依然十分抗拒引狼入室,同時也有一絲希望,覺得趙氏四面受敵之下,也不可能一舉攻滅衛國……

    「請這邊走。」趙無恤引領孔圉走出大帳,帶他穿過幾個營壘,進了小邑的牆垣內,來到一座塔樓的階梯前。

    「趙將軍不是要帶我去休憩麼?」

    「天色尚早,只怕孔君到了榻上也無法安眠,不如隨我登高呼吸下新鮮的空氣,順便眺望下桑間濮上的夜景。」

    孔圉看了看身後跟著的趙氏虎賁,只能無奈地跟著向上爬去,途中趙無恤問道:「我能稱呼孔君的字否?你也可以稱我為子泰。」

    稱字是同等地位的人友善的表現,這是趙無恤在示好,孔圉卻沒有拒絕的理由。他之前那趟火發的並非沒有道理,對蒯聵引狼入室的行為,孔圉是有很大怨氣的,正好宣洩一番。可對趙無恤,他卻不敢持這種態度。

    因為孔圉很清楚,這趙無恤雖然站在蒯聵側面,卻是將自己誆出帝丘的主謀!也是能對他生殺予奪的敵軍統帥!

    在直呼對方的字後,氣氛稍微緩和了一點,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聽子貢說,子明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他在衛國時沒少受孔氏照顧,若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答謝。「

    孔圉苦笑:」子貢是做行人的人才,我雖然欣賞他,卻不能讓他在衛國得到重用,明明是衛國的種子,反倒在子泰那裡開花結果,真是慚愧。「」就算重用了又能如何。以衛侯的心胸,恐怕不能善始善終。衛國現在的狀態是在將人才往外趕啊……「

    趙無恤瞥了孔圉一眼,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衛國的桑間濮上不但出美女佳人,還很容易滋養出人才來。且不論當今的端木賜,還是一百年後提兵七萬天下無敵的吳起,開啟戰國改革浪潮的李悝,亦或是奠定秦國一統基礎的衛鞅,都是從衛國跑出去的,小小衛國,在人才輸出方面竟不亞於碩大楚國,也是奇葩。

    這是事實。故而孔圉默然,他們又走了幾步後,階梯到了盡頭,趙無恤朝持戟的衛士點了點頭,推開一扇木門,帶孔圉踱到塔樓頂端。」衛國一直在反抗,但卻不知道自己在反抗的是怎樣的力量,現在,讓我給子明展示一番。」說完。他伸出手臂,朝四野指去。

    ……

    這座小邑的哨台其實沒有高到可以稱為塔樓的程度,只因四周都是平坦空曠的原野,他們才能極目眺望遙遠的地平線。不論孔圉望向何方。惟有營地的焰火可見。營火如同墜落的繁星,覆蓋四野,組合成無窮無盡的星辰大海。

    在營中時還沒感覺。可如今登高而眺,孔圉心裡頓時涼下去一截。

    「子明。請你好好算算。」趙無恤平靜地說,「即便數到旭日東昇也數不完。我軍大營夜間有多少營火,能告訴我嗎?」。

    孔圉聽著兵卒巡視的腳步聲從塔樓下經過,又發散於夜空之中,他不敢去點數那繁星。

    「聽說帝丘的王孫賈還殘餘一萬人。」

    沒有,他想,相去甚遠,在趙無恤突然揮師東進後,衛國在零星的戰役裡折了不少兵馬,還有的回家忙耕作去了,卻再也沒有回來繼續服役,如今衛國連一萬兵卒都不到。

    「而在這裡,我有三倍於衛國的軍隊。」趙無恤道,為了虛張聲勢,他把勞役也算進去了。「

    這還僅是趙氏力量的一部分,郵子良帶著一萬兵士留守邯鄲,另一支強大的隊伍在趙廣德率領下替我看守河內,調過來其實並不遠。不久宋國人也定將帶著他們的軍力加入我方,還有,別忘了衛國東邊的魯地,那兒也在我控制之下。」

    孔圉喉嚨動了一下,額頭冒出了冷汗,強辯道:「趙氏這些兵卒都被人牽制著,齊國、晉侯、知伯、中行、成周,還有鄭國。」

    無恤不以為然地笑道:「不錯,但如今衛國遭到進攻,這些盟友又有誰來相助了?中行氏自身難保;晉侯和知伯被晉陽、平陽和韓氏吸引了注意力;齊侯大軍也還在西魯一線,陳氏雖然近在眼前,卻不肯發一兵一卒入衛;至於鄭國,我聽說鄭人已經退守國境,同時讓大軍進攻蠻氏,還在汝陽和楚國葉公起了衝突,根本沒心思來與我大軍對抗。」

    「世人皆以為趙氏被諸侯所包圍,可子明,如今的衛國,卻也被趙氏團團包圍了。以我這數萬大軍,加上能速克朝歌的利器,我不知道帝丘能堅持多久。衛國的局面,明眼人自然清楚,但子明卻如魚游於燒沸水的釜鼎之瞆中,像燕子築窩巢於飛動搖蕩的帳幕之上,不是太令人迷惑不解了嗎?「

    孔圉又看了看四野,」趙將軍……想要我做什麼?「」衛侯元的朝廷,已經是一艘必然沉默的破船了,子明何苦跟著在上面陪葬,還不如為衛國的卿大夫們做一個表率,給衛國民眾一個少受兵災的機會!「這是趙無恤看重此人的原因,只要孔圉這根衛國的頂樑柱投靠偽衛政權,就會產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衛侯元會更加不得人心,和孔圉親善的大夫們也許就能放下觀望的態度,絡繹不絕地來投降。

    「我……」孔圉心裡清楚趙無恤說的沒錯,衛國的局勢已經爛到什麼程度了。

    其實對於衛侯一意孤行投靠齊國,衛國的卿大夫們是頗有怨言的,只是衛侯手段了得,將反對者一一驅逐,各個擊破,所以才沒鬧出大的動亂來,如今朝中還剩下的人,無不是衛侯死忠和幹練之臣,所以才能保住帝丘不失。

    可外面的人,衛侯卻管不住,尤其是在蒯聵僭號稱君侯,那些出奔的異己紛紛來投奔,圍繞著他,真建立起了一個親趙的偽政權,趙軍所到之處,沒有力量反抗的衛國大夫紛紛投降,那些還沒有受到波及的地方也開始人心惶惶。

    這種情況下,孔圉就算是跑回封地,恐怕也無法保全自己,如今看著趙氏的軍力,而盟友卻遲遲不來,帝丘的衛侯,恐怕真的大勢已去了。

    「我很欣賞子明,你一直都是讓衛國得以延續的支柱,但恕我直言,在這季世,識時務者為俊傑,腦筋太死,不懂能屈能伸的道理是很難讓宗族延續下去的。」

    良久之後,孔圉才抬起頭,盯著趙無恤說道:」我可以答應做蒯聵的卿,認他為國君,讓衛國早日停止反抗,少些兵災,但我有兩個條件。「」什麼條件?子明儘管說!「」其一,還望帝丘城破後,能保證不要加害君上。」

    孔圉朝無恤鄭重一拜:「其二,還望將軍念在衛康叔之德的份上,不要滅亡衛國的六百年社稷!」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3 21:0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7章 陳恆的救衛計

    「城外又有什麼消息?」

    接過那份染著鮮血的告急信件後,王孫賈本來就陰沉的情緒,在閱讀簡牘上那些干燥乏味卻蘊含重要信息的文字時變得更加糟糕。近半個月來,每天傳車送來的都是壞消息……

    在王孫賈看來,衛侯孤注一擲開始這場戰爭本來就不明智,當范、中行還在時,衛國還可以盡情去收復失地,可眨眼間,這兩家竟灰飛煙滅,本來覺得很遠的趙氏卻渡河來攻了!這一下子,衛國像是大河退潮時困在濮上的小魚,落入了趙無恤的漁網中,越掙扎越緊!

    本來他想著,等事不可為時,要勸衛侯與趙氏講和,然而沒想到的是,趙無恤卻蠻不講理地把這個可能堵死了。

    上一封來信來自僭號稱君的廢太子蒯聵,他宣稱孔圉已經做了他的「執政」,衛國許多諸侯也紛紛向他效忠,請求衛侯元退位,讓出帝丘城。

    當時衛侯元暴跳如雷,將信件扔進了火爐裡化為灰燼,卻無法燒燬衛國兩君並立的事實,但王孫賈嘴裡的「請平」只能嚥回去,這就沒得談了。

    而這次的消息更讓他心情沉重,他緩緩放下簡牘,對殿上的人說道:「趙氏已經拿下瑕丘。」

    侍候在衛侯身邊的彌子瑕頓時面如死灰,瑕丘是衛侯賜給他的封地,位於帝丘東北方數十里,理論上應該處於腹地才對,然而在趙軍的兵鋒之下,那裡也不安全。

    「既然瑕丘已然陷落,看來趙兵已經將帝丘周邊的衛城都一一拔除,不久就會聚攏過來準備圍城了……」

    帝丘離河內不遠。既然朝歌月餘便被攻破,那帝丘又能堅持多久呢?

    衛侯元焦躁地坐在君榻上,從趙無恤偷襲甄邑開始。衛國的土地便在這幾年間不斷淪喪,先是濟西。再是濮南,如今連楚丘也丟了,兒子還與他分庭抗禮。昔日好歹有六七百乘戰力的衛國,如今卻只剩下帝丘和北部一隅之地。

    站在帝丘城頭向外眺望,他能看到成片成片的衛人想要入城,卻被膽小的守城者拒於門外,那些衛人捶胸頓足,說既然帝丘的衛君不要他們。那他們就去投奔楚丘的衛君去了!這讓衛侯元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到頭來,竟似是他在把自己的子民往外趕一樣。

    近幾日,城外的風景有了變化,或許是趙氏已經完全控制了周邊,逃來投奔的人少了,但衛侯卻能看到趙氏的遊騎囂張地跑到護城河裡飲馬,城內的守卒卻不敢出去驅逐。這讓衛侯在覺得羞辱之餘,也感到了一種危險。一種名為亡國亡社稷的危機感。

    他做國君三十年來,還從未如此狼狽和被動過,卻無計可施。如今只得將目光看向王孫賈,滿心絕望下殷切地問道:「司馬可有破圍之法?」

    王孫賈很無奈地說道:「衛國僅剩的數千軍隊必須留守帝丘,故而對周邊的小邑根本無法守備,而北面尚聽君上號令的諸邑,其兵力也不足以驅散趙軍。吾等孤立無援,為今之計,只能抓緊鞏固城防,指望盟友救援……」

    說起這個衛侯就來氣,他拍著案几怒道:「盟友?帝丘已經要被包圍了。可寡人的盟友在何方?」

    ……

    衛侯的盟友裡,晉人是不可能來救的。唯二的希望就是鄭國和齊國,然而鄭國執政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眼見趙無恤攻衛在即,他卻調兵去西南邊攻打蠻氏,還為此與楚國葉公起了衝突。

    至於齊國方面,被齊侯授權抵禦趙軍的正是老奸巨猾的陳氏……陳乞親自坐鎮高唐,他的兒子陳恆則徵召了萬餘兵卒聚集到大河邊,卻不向南援衛,而是往西湧進了衛國北面的河間地此處本是中行氏的地盤,在邯鄲陷落後面臨趙氏攻擊,陳恆便打著協助防禦的藉口,控制了此處。

    同時他也聽說趙無恤立廢太子蒯聵為君,佔據了楚丘,已經準備進圍濮陽。

    「這一招真是狠辣,趙氏過去幾年攻衛太急,衛國的大夫士人原本還擔憂趙無恤會亡衛之社稷,可如今他立了蒯聵為君,還招降了孔氏和諸多大夫,這是在變相地告訴衛國人,選擇投降不會讓衛亡國,只是換一個能與趙氏和平相處的國君而已,如此一來,衛人的抵抗*便降低了……」

    一面對趙無恤的策略讚不絕口,陳恆也沒有妄自菲薄,他已經不是幾年前夾谷之會上被趙無恤一句話就嚇掉酒杯的少年了。經過數年朝堂和軍中的歷練,陳恆變得心思陰沉,手段了得,和他祖父陳無宇越來越像。

    在去歲秋冬之時,各勢力暫時休戰****傷口的間隙,他派遣使者攜帶金銀錦緞等禮物進入河間地,招降當地的戎狄部落,戎狄酋長們見中行大敗,自然人心騷動,見有利可圖,便轉投陳氏。於是去年大半年的戰爭裡,齊侯和國、高在泰山一線啃石頭,陳氏卻在旁邊悠然自得地接收領地,吞併了河間地後,他們的地盤將近擴張了一倍!

    在得知趙兵已經盡取帝丘周邊的小邑,準備進圍濮陽時,陳恆也沒輕舉妄動,而是親自坐船回了高唐一趟稟報父親。

    大河航運比陸路迅捷,乘坐輕舟快船,只花了一天一夜時間,陳恆便跨越了百餘里距離抵達高唐碼頭。

    高唐本是齊國北部一處偏僻的小邑,只因控制著齊與燕國、中行、中山國的貿易,所以發展得很快,經過陳氏兩代人的經營越發繁榮,一百年前的小渡口漁村,如今已經是萬戶大城,能出五百乘兵賦!

    陳氏心懷竊國之志,所以一面收齊國民心,一邊在高唐周圍建了數座衛城屯兵,在外面還看不出蹊蹺,只有入了城,才會發現這裡滿滿噹噹都是正在訓練的新兵!

    在世人都被晉國六卿的大打出手吸引住目光時,他們卻沒發覺,陳氏的力量,也已經是千乘之卿了!這個毒蛇般的家族一直在隱藏獠牙,只等場中的巨獸們鬥得累,就下去對準要害狠狠咬上一口!

    年近五旬的齊卿陳乞就在其中一處衛城中巡視武庫,他很快就出來接見了兒子,聽完他的匯報後,不假思索地說道:「國、高不援衛,陳氏亦不援!」

    陳乞陳恆父子對君主們滿心期待的爭霸戰爭實在是興趣寥寥,他們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陳氏如何在戰爭裡保存實力,如何坐大而考慮的。總之這次戰爭陳乞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將齊侯、公族和國、高二卿帶進坑裡,讓他們實力大損,他好實行竊齊的陰謀。

    然而陳恆在考慮事情上,卻比他父親看得更加長遠,他冷靜地分析道:「父親所言甚是,趙軍勢大,軍中能戰者近兩萬人,不可與正面為敵。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若趙氏佔據帝丘,廢衛侯元,立蒯聵為主,則齊國反被其包圍,從衛國北上,便是陳氏領地,坐視趙無恤全取衛國,於陳氏無利。」

    「何況如今陳氏還得仰齊侯鼻息,若什麼都不做,恐怕會惹齊侯懷疑,到時候反而不美。」

    陳乞略一思索,點了點頭:「吾子說的有理,那你說該如何應對?」

    「小子在舟船上時,已經想出了一個主意。」

    陳恆不但耍陰謀在行,對於廟算和軍爭也有些心得,他們陳氏,可是出了司馬穰苴和孫武兩位大兵家的!這跟濃厚的家學脫不開關係,傳說中的太公六韜,還有司馬穰苴的遺書《司馬法》,正藏在他們家的府庫中。

    陳恆道:「當年晉文公圖霸,想要與楚國爭奪中原。為了救被楚人圍困的宋,晉軍便圍衛、曹,誘使楚國北進,我既然不想與趙無恤正面衝突,又想保帝丘不失,順便讓齊趙正面交戰,何不效仿之?」

    「你且說來聽聽。」

    陳恆應諾,「據消息稱,趙氏在西線與東線都發大軍作戰,其腹地必然空虛。我若乘趙無恤圍攻帝丘時渡河西進,與中行氏和當地的戎狄部族配合,煽動邯鄲人叛亂,說不定能一口氣打到邯鄲去!」

    陳乞眼前一亮,拊掌讚道:「此計甚妙,到時候趙無恤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放棄攻擊帝丘,要麼放棄剛奪到手的邯鄲!若是前者,等他們回師時,吾等既可退入中行氏領地,也能渡河歸齊。若是後者,則河北非趙氏所有!」

    「然,待小子發兵後,父親還可以向齊侯為陳氏邀功,同時給國、高壓力,接著慫恿齊侯在小子渡河攻邯鄲時,帶著齊軍主力來拖住趙無恤,讓他攻衛亦不能,回師也不成。」

    陳乞看著多智的兒子很是欣慰:「如此一來,我父子期待已久的齊趙鏖戰,就要在桑間濮上開始了……」

    陳恆的野心卻比父親更大,他嘴角露出了一絲陰險的笑:「不止如此,那樣的話,若齊趙在衛國兩敗俱傷,陳氏不但可以削弱公室,還能全取太行以東!到時候即便竊齊不成,像趙氏一般在大河兩岸獨立為邦國,又未嘗不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3 21:0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8章 圍衛救魯

    上古時代,黃河在東注於海的過程中,在衝擊平原下游分出了許多條支流。在禹時,大河下游有九條分支,正如《禹貢》所說的「九河既道」,分別是徒駭、太史、馬頰、覆融、胡蘇、簡、潔、鉤盤、鬲津九條。

    到了殷周春秋之際,隨著氣候的驟冷返暖,九河或乾涸,或改道,或湮沒******,只剩下一東一西兩條。它們在棘津下游分離,而中間這塊和魯國差不多大小的狹長地域,就被稱之為河間地,原本是中行氏的地盤,可在去年的戰爭裡,卻被陳氏竊取了大半,只有南端的幾個邑被攻衛的趙軍佔領,但僅僅是作為提防陳氏的橋頭堡。

    三月初,已經將帝丘圍三缺一,並試著攻打了兩次的趙無恤從斥候處得知陳氏一萬軍隊從河間地西渡大河,進入趙氏佔領區的消息。

    「九河」那僅剩的兩條河裡,東河是主道,西河則是分叉的岔流,所以河水較淺,渡過去比較容易。

    縱然如此,但趙無恤還是為陳氏的計畫嘖嘖稱奇了一番,能想出這主意的,恐怕是他的老朋友陳恆。

    「陳子常真是狡猾,我攻擊朝歌時他不去救,我北上中牟時他不去取,我破邯鄲時,他也一動不動,就這麼坐看范、中行、邯鄲一一崩潰,只忙著搶河間地,不過也算他有眼光,做了出力最少,卻獲利最多的選擇。」

    站在已建起骨架的高大投石機前,趙無恤笑著對從魯國那邊運送輜重糧食過來的樊遲如是說。

    在魯國當了幾年的大農丞,樊遲越發成熟穩重了,不過這戰時的特殊時期,他也發揮了自己能領兵的特長,帶著西魯的農民們搖身變一變,變成了徵糧隊和輜重隊。

    他跟著冉求一起領過兵。所以對戰略軍勢也有一定瞭解,於是便接過話道:「河間北拱燕國,南臨河、濟,水陸衝要。涂道所經。當年齊桓公由此剪孤竹,服北燕。如今被陳氏搶先奪取,邯鄲的腹部便等同於向他們敞開了。」
   「不錯,他看準的就是我主力來衛國的時機,就像是嗅到肉味的餓狼一樣。忙不迭地渡河西去了。」

    樊遲頗有些擔憂地說道:「陳氏西進,而邯鄲等地才剛剛被將軍控制數月,人心依然不太安穩,若被陳氏中行氏殘部反攻,去年的辛苦不就白費了麼?何況邯鄲若失,將軍東西兩端的敵人就能通過邢地和釜口連成一片,到時候趙氏就真的團團包圍了!」

    趙無恤讓他勿慮,「子遲勿憂,邯鄲豈是那麼容易攻下的?」
  「我雖然將主力帶了出來,但邯鄲和邢地還有5000人駐守。馬首大夫趙伊也帶著一師之眾留守中牟,隨時可以策應,光憑這些兵力,自保是沒什麼問題的。」

    話雖如此,但相對而言,邯鄲還是比較空虛的,問題還是在於趙氏多線作戰,兵力捉襟見肘。除了職業當兵的武卒和騎兵外,去年徵召的兵卒,放他們回去春耕後。二月時又立刻再度徵召了,同時被強迫入伍的還有河內、邯鄲地區的當地人。

    幸好邯鄲在幾處新徵服地區中還算穩固的,畢竟趙無恤將邯鄲氏的舊勢力連根拔起,順便提高降兵們的政治和經濟地位。若被陳氏和中行反攻。那些人剛得到的土地就不一定保得住,他們應該會站在趙氏這邊保衛邯鄲。

    樊遲面色一喜:「這麼說將軍不打算回師?」

    趙無恤道:「陳氏之所以去邯鄲,就是為了誘使我放棄攻帝丘,他們擔心衛國若被我全取,陳氏的夷儀、高唐便暴露在我騎兵攻擊距離內。」

    樊遲這才恍然:「原來如此。」他雖然會打仗,可性情還是老實了點。可為軍吏,卻不可為統帥。

    無恤笑道:「何況陳子常想法是好,但也不看看邯鄲是誰在守?教我行軍打仗的郵子良司馬!想要輕取邯鄲,陳恆恐怕是太高估自己的斤兩了,只怕他以為撿了軟柿子,其實卻一頭撞到了鐵板上!」

    「既然如此,將軍便能專注於攻克帝丘了。」

    樊遲這下放心了,郵無正的本事,那次奔襲五百里攻擊濟西他是看在眼中的,算是趙氏軍中最能打的將領了。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陳子常攻邯鄲亦真亦假,一方面可以吸引我回師,若我不回,他便可以在那邊攻城略地。而我圍帝丘,也亦真亦假,齊軍主力不來,則衛國不保,若來,我正好與他們在這桑間濮上決一死戰!」

    身為主帥,趙無恤很清楚趙軍現在的優勢和劣勢是什麼,優勢便是連戰連勝,士氣高漲,蓋過了長期徵召的怨聲載道。而且騎兵較多,不懼怕野戰。缺點則是四面受敵,兵力捉襟見肘,若長期拖下去頗為不利,他一直以來都是拆東牆補西牆,集中優勢兵力尋敵決戰。

    這樣才能讓勝仗繼續下去,而不是對峙數年後銳氣喪盡,師老兵疲。

    尤其是,趙無恤最擔心的不是陳氏,反倒是位於戰線一西一東的晉和魯:知氏和魏氏過去一年裡不急不緩地鞏固領地,然後慢慢向趙韓進逼,他們實力尤存,或者說,在吞併了范、中行在太行以西的力量後,變得更加強大了!

    而魯國,趙無恤在魯國時擁有絕對的權威,但在他離開的這一年裡,可沒少鬧出幺蛾子,去年的攻勢裡,雖然沒有什麼失地,但秋收卻被耽擱了,今年許多地方都缺糧。也虧了張孟談和虎會、宰予、冉求等人使盡渾身解數才讓魯國維持住局面,等到他揮師東進。

    可齊國在二月中旬又發動了一場攻勢,去勢洶洶,趙無恤擔心魯國還能撐多久。

    所以他巴不得齊侯能調頭帶著他那四五萬大軍過來,陳恆想「圍邯鄲救衛」,而趙無恤也在「圍衛救魯……」

    不過進入衛國已經快一個月了,趙軍陣仗鬧的很大,連偽衛侯都扶持起一位,帝丘已經進入滅亡倒計時。可齊侯那邊,卻沒有西來支援的跡象,齊侯和他的將軍國高,似乎另有打算,難道齊軍中也有高人,看穿了趙無恤圍點打援的計畫?

    想到這裡,趙無恤對風塵僕僕的樊遲道:「子遲,你剛從魯國過來,且將魯國的近況一一告知於我。」

    樊遲這才下拜,面色嚴肅地說起了他這次來,除了運送輜重外的正事。「好讓將軍知曉,齊軍的春季攻勢極猛,在沒有武卒守備的地區,簡直如土雞瓦狗般敗退。光是泰山一線,投降的邑有之,不戰而逃的大夫有之,計畫背叛的人也有之,魯國內部局勢也並不安穩,士和國人無不盼望將軍能早日回去!」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4 11:5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9章 敵在西魯

    桃丘早已不是五年前的模樣了,昔日的滿山茂密的松林已經被砍伐殆盡,赤紅色的鐵礦石袒露在地表,隨即這些淺層礦被挖得千瘡百孔,采鐵的礦道像黑黝黝的蟲眼一般遍佈山中。

    而在半山腰的鐵工坊處,總能見到工匠和隸奴如匆匆忙忙的工蟻般忙著來來清洗礦石,一座座高爐佇立在此,在冶煉鑌鐵的同時,每天都會冒起大量煙霧,以至於整個山腰上雲煙繚繞。

    三月的這一天,桃丘山頂準時冒出了巨大的濃煙,遠勝以往,甚至在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過卻並非是正常的冶煉,而是起火。

    此刻若是俯瞰桃丘,就會驚訝地發現,礦區變得空無一人,道路被堵塞,工坊被焚燬,甚至連鐵匠們寶貝得不得了的高爐,也被一一推翻搗毀!

    「這些都是吾等嘔心瀝血建立起來的呀,就這麼,就這麼放棄了?」看著來自曲阜的上吏闞止指揮工匠們在桃丘鐵工坊裡四處點火,曹邴表情有些扭曲,敢怒而不敢言。

    闞止瞥了面色糾結的鐵官一眼,淡淡地說道:「加快速度,齊軍就要來了!」
  「就不能擋住齊人麼?就像幾年前趙將軍做的一樣,就像去年秋冬冉子有司馬做的一樣。」曹邴如此抱怨道。他是管理此處的鐵官,這裡是他和無數鐵工的衣食所在,如今卻要由建立它的人親手毀滅,對於他們來說,這未免太過殘酷了。

  「這次來的是齊軍主力,齊侯龍九大旗所在,足足有萬餘人,如何擋得住?」

    闞止心中又何嘗痛快?過去幾年間,在趙無恤的統治下,昔日受盡欺辱的魯人終於能對齊國驕傲地抬起頭。表示我不怕你了,可現在卻又要步步退讓。

    去年齊國零星的侵擾讓魯國苦不堪言,但在張孟談的謀劃下,在冉求、虎會二將的抵禦下。齊國人沒討到太多便宜,鎩羽而歸。

    可這只是海嘯前的小狼,齊軍的春季攻勢來勢洶洶,齊侯調集了全國的兵馬,足足有五萬大軍!一萬在平陸壓陣。一萬攻從穆陵關攻東魯,一萬兵臨夾谷,而光是朝西魯殺來的,就足足有兩萬之眾!

    趙無恤有指示,日產鑌鐵近千斤的桃丘對趙氏太重要了,西魯的防備要以這裡為重。

    為此鎮守西魯的冉求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趙無恤抽掉了近半魯國兵卒去晉國打內戰,留在魯國的人可不多。冉求就靠著區區五六千人,以及少許騎兵,硬是將齊軍在邊境耗了整整一個月。可畢竟兵少眾寡。隨著秦邑陷落,郿邑也岌岌可危,桃丘隨時會孤懸域外。

    為了守住桃丘,魯軍已付出了數百條兵卒的性命,可如今實在是守不住了。所以便在半個月前,張孟談就下達了讓桃丘鐵工坊搬遷撤離的指令。

    趙無恤在離魯前也覺得桃丘太靠近邊境了,他已讓人在魯國其他幾處鐵礦區開始建立工坊,但還是以最早發展起來的桃丘為主。碩大一個鐵工坊的人員和必要工具、武庫兵器,不是一兩天就能搬完的,直到今日。最後一批人才準備離開,臨走前得到指令,要將此地摧毀。」桃丘的高爐、礦場,還有冶煉的技術至關緊要。既然無法帶走,這裡寧可毀掉,也不能留給齊國人!「

    曹邴有些不願,卻無可奈何,不過真正的冶鐵大師莫邪卻對此沒太多不捨,從越國到吳國。再從吳國到楚國,最後孤兒寡母入魯,她們一家人因為自己的技藝惹來了太多邦國覬覦,對這些顛沛流離早已習以為常了。

    她仔細將幾把前幾天剛剛鍛造出來的鐵劍擦拭收好,又把已經牢記在腦中的圖紙統統焚燬,路過蹲在地上看著高爐焚燬面色陰鬱的曹邴時看了他一眼,用一口蹩腳魯國話說道:「礦是死的,人是活的。魯國赤色的礦山並不少,只要有足夠的工匠氓隸,在哪裡都能重建,何況吾等還會再來!」

   「不錯,吾等還會來的!」

    闞止處理完善後事項,過來催促眾人撤離,正好聽見這番話,因為莫邪的技藝,趙無恤讓他們必須待之以禮,縱然她沒有任何官職,卻被眾人當做大家崇敬。

    「這桃丘過去兩年間已經鍛造出了許多鐵兵,環首刀三千口,鐵劍千柄,戈頭、矛尖、鐵戟過萬,鐵箭矢更是近十萬枚!在將軍手中,足夠用來擊敗齊軍了!」

    曹邴眼中才多了幾分神色,「唯願將軍早日歸來!」

    半個時辰後,在桃丘上濃煙籠罩的背景下,鐵工坊最後一批人員悉數撤離,駛往東面的須句。他們接下來會分散前往魯國各處的小鐵礦建立工坊,產出源源不斷的鑌鐵,為趙氏繼續輸送戰爭的爪牙。

    就在桃丘鐵工坊被放棄後三天,齊軍佔領了郿邑,隨即攻上桃丘,卻只見這人去山空,僅剩下一片焦黑的殘骸

    「桃丘已經被魯人毀掉了麼?真可惜,遲了一步。」

    聽到手下的鄉良人來稟報,齊師統帥國夏彈了彈手裡那柄模樣新奇,堅不可摧的「環首刀」,發出了遺憾的慨嘆。

    這口刀是花了巨大代價,殲滅一小隊趙騎後繳獲的,據投降的魯國大夫說,這是趙氏騎兵的制式武器,產自桃丘,那裡有一座巨大的鐵工坊,還產出其他鐵製兵器。

    國夏試了試這兵器,能輕鬆斬開皮甲,他只覺得與趙氏輕騎簡直是絕配,而且還是用鐵做成的,心中又是震驚又是羨慕。

    齊國原先沒有騎,只有車,在大前年被趙氏用騎兵狠狠戰敗後,也開始從北燕購買良馬,試圖組建騎兵。可效果差強人意,那些所謂的「騎兵」連弓馬都沒練嫻熟,去和可怕的趙氏騎兵對戰純粹是給他們送戰功,所以只能充當齊侯的獵隊,戰爭裡也只能做信使和斥候。

    針對上次齊軍的慘敗,國夏是花了心思去反思的,他現在覺得,趙氏不僅是在兵種和戰術上有優勢,連武器上也開始領先齊國一大截了!

    比如說這些鐵兵器,就讓他眼紅不已,齊國也沒多少銅錫,卻有許多鐵山,也能簡單的鑄造鐵器,不過在鐵和生產和兵器鍛造上遲遲沒能突破瓶頸。若能得到桃丘的冶鐵工具、匠人、技術,那意義恐怕比這次戰爭裡奪取幾處城邑要大得多。

    只可惜,魯國人察覺到了這種危險,先走一步。

    「追恐怕是追不上了,只能等將趙氏勢力驅逐出魯國後,再從民間尋覓,讓齊軍也能用上這些好兵器!」

    他便放下了此事,轉而查看地圖,以確定齊軍下一步的戰略。

    「秦邑和郿邑已經攻下,接下來就要一頭撞上魯人的防線了,據投降的魯大夫說,西魯守卒和宋國援兵重點佈置在甄、廩丘、鄆城、中都、郈這幾處」

    這是一條自西向東的狹長地帶,也是一條通途大道,也是連接趙無恤與魯國的生命線!

    國夏聽手下那六七名統帥兩千人的鄉良人介紹戰事情況,幾年前雪原大敗的寒冷還讓他們自骨頭裡瑟瑟發抖。這次,齊人吸取了教訓,不再冒進,而是利用自身的兵力優勢穩紮穩打,齊侯似乎也意識到自己不是統帥之才,所以就在平陸統籌全局,讓國高擔任前敵將領。

    所以他接下來,打算繼續這種打法,先不要急著深入魯國,而是順著濮水,把范、高魚一處處拿下,兵臨西魯的中心,也是趙無恤的幕府名義上的駐地鄆城,切斷此處與曲阜的聯繫,同時也阻斷趙無恤揮師東進的通道。然後,便能讓各路齊軍一起入魯,各個擊破了!

    就在國夏打算下達軍令時,卻有齊侯杵臼的使者風塵僕仆地入帳而來。

    「元帥,趙軍已攻入衛國,將圍帝丘,衛侯告急文書一日緊,君上急令下臣來問元帥,是否要暫時將魯國放下,西去援衛?」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6-5-24 17:53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4 11:5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20章 齊侯的貴賓

    東阿位於河濟平原上,此地襟帶泰岱,河濟,向南可以逼近魯國,向西可以聯繫衛國,舟車四通,屹為津要,正逐漸被齊國經營成為西南重鎮,也是此次對魯作戰的齊軍大本營。

    高冠裘服齊侯杵臼明顯比幾年前瘦了許多,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焦黃,駝背也越來越明顯。畢竟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他的良臣名將司馬穰苴、晏嬰陸續離世,於是齊侯總覺得,司命也會隨時來勾自己的魂兒。

    信步走著,眼見東阿行宮裡花草繁盛,他不由感嘆道:「美哉宮室!鬱鬱蓁蓁,也不知寡人死後,在黃泉還能不能享有諸侯之尊!」

    隨著老之將至,他時不時會感懷自傷,泣下沾襟,只是身旁已經沒了晏嬰「吾君將披蓑苙立於畎畝之中,戮力農事」的辛辣諷刺,有的只是大臣們的阿諛奉承。一時間周邊的臣僚如阿大夫等紛紛說齊侯會長命百歲,甚至有陳氏獻上的海濱地區方術士乘機進言,說可以坐船出海,去傳說中的三仙山為齊侯求不死藥。

    「人真的能不死麼?若孤可以不死,那活著時奪取霸主之位,又多了幾分希望!」

    從雪原大敗回國後,或許是當時著了涼受了驚,齊侯感覺身體越來f︽越衰弱,大熱天也會渾身發寒,只有在服用方術士獻上的丹藥後才能精神一震,繼續享用宮中姬妾,和鼓起勇氣圖謀自己的「霸業」!

    齊國在攻擊夷儀和雪原之戰裡損兵近兩萬。臨淄和東阿等地一片素縞。這讓齊侯杵臼整整四年不敢徵兵,宋之亂他忍過去了。魯之亂他無力插手,泗上諸侯也不得不一一放棄。直到去年趙氏捲入晉國諸卿內戰。將魯地兵卒抽調大半,齊侯才看到了久違的機會。

    「這一次,趙無恤要面對的就不再是齊國了,是全天下!」

    打著牆倒眾人推的心思,壯了膽的齊侯加入了反趙同盟裡,開始襲擾魯國。齊卿高張曾信誓旦旦地對他分析,說這場戰爭應該會持續很長時間,所以可以緩緩圖之,利用秋收的攻勢削弱魯國力量。次年再蠶食之,等將趙氏勢力驅出魯國,扶持魯國三桓復位,就能繼續往西和晉國諸卿合圍趙氏主力了。

    這倒是符合齊侯持重的心理,所以這場戰爭齊軍打的極其保守。

    然而趙氏一波快節奏讓他們的計畫落空了,這邊才剛開始對魯國的春季攻勢,那邊范、中行、邯鄲就已經敗亡,趙氏毫無顧慮地發兵東進,開始圍攻衛國了!

    面對衛侯元的救助。齊侯杵臼猶豫了很久,無法抉擇之下,給他的兩位重臣陳乞和國夏都發去了信,詢問這一西一南兩位主帥的意見。

    很快。二卿的回信就到了齊侯的手中。

    「陳卿提議救衛!」齊侯心中一驚。

    齊侯身邊的臣僚和貴族們面面相覷,陳氏打的是什麼主意?

    讀完信後,齊侯才道:「陳卿認為。諸侯唯衛事齊,若是連衛國都不救。齊國就徹底失去所有朋友了。何況,齊國之大患在趙而不在魯。趙氏若克衛國,則東阿、平陰、夷儀皆在其鋒芒之下,故衛不可不救。他還說了一個好消息,說陳恆已率軍渡河西進,攻趙氏邯鄲城,此敵所必救也。若趙氏回師,則陳氏縱然粉身碎骨,亦要拖住其腳步,讓寡人安心全取魯國……」

    唸到這裡,齊侯不由放下信件,口中讚歎道:「好!小陳恆年紀雖輕,卻一身的膽量,忠臣啊,陳氏父子處處為國考慮,真是忠臣啊!」

    下方的齊國大夫和將吏們大眼瞪小眼,對齊侯的這句誇獎不以為然,其實陳氏正在做的事情,任何稍有智慧的人都能猜出來。只是有的人,卻還在揣著明白裝糊塗,或者諸侯和卿士的遊戲就是這麼虛偽呢?

    陳乞在末尾還呼籲道:「若趙氏不回師,犬子有一計:還望君上能帥大軍西進,與僕臣夾擊趙氏於桑間濮上之間!」

    這封信不知是誰執筆的,寫得激情洋溢,連阿大夫看了也不由讚歎陳氏真是忠心不二。此外,信中還有許多實際的分析,陳乞表示,據他的探子調查,趙無恤帶來的軍隊不算多,大概有兩萬餘人,其中一半是從河內、河北等新佔領區徵召的勞役,算不得戰力,攻城時可以用他們幹活,可到了真正的野戰中,卻只能做填溝壑者,不足為慮。

    這些信息讓齊侯杵臼精神一振,掰著指頭一算,算上都邑兵、公族軍和國、高、鮑、晏的私兵,他能調撥四萬人西進,加上陳氏湊出的近兩萬人,帝丘守軍,對趙無恤有絕對優勢!

    不過要是西去救衛,就會和趙無恤正面碰撞,很難讓齊侯不想起往事。

    雪原大戰的情形他歷歷在目,那個冬天真的很冷,而自己的車駕之外,那個立馬握矛的少年形象也在他腦海中驅之不散。為此齊侯對與趙軍野戰有一絲陰影,同時也希望能有機會一洗前恥。

    齊侯還思慮著,那次戰敗是自己不會指揮軍隊導致的惡果,這次如果讓善於軍爭的國夏指揮呢?或許就能勝利了。

    「齊桓公不是還打過長勺之戰麼?可這之後他卻對魯國五戰五勝,直接攻到曲阜城下,若不是曹沫劫盟,興許魯國連泰山都割讓了!」

    最後他如此安慰自己,帶著一絲想要西進的心思,齊侯又打開了國夏送來的急件。心裡頓時就涼下去了,國夏的建議,竟與陳乞完全相反!

    ……

    「國子建議先攻下西魯,再計畫西去救衛之事……」

    說出這句話時,齊侯明顯感覺下面的大夫們微微鬆了口氣,他不由有些失望,難道齊人怕趙氏竟至如此麼?

    不過國夏的理由也很充分:「趙氏圍衛,乃是因魯國局勢危急,想要誘使齊軍西進之計。如此大勢已成,僕臣只需要一月時間,便能攻到鄆城下,切斷趙軍與魯國的聯繫。屆時再用月餘時間進攻曲阜,離間魯國卿大夫,無主的魯國必定崩潰,到時候再西進救衛不遲。」

    國夏和陳乞兩人都有理由,一時間,齊侯陷入了糾結中,只恨不得齊國能多徵召個十多、萬軍隊,那樣的話就可以一分為二,兩邊都咬住不放了。

    他在行宮裡來回踱步,每隔一會就追問豎人:「鮑子到何處了?」

    鮑子就是齊國四卿之一的鮑牧,他是鮑叔牙的後人,也是齊侯近年來十分倚重的卿。

    面對陳、國二卿在戰略上的分歧,齊侯有點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聽聽鮑牧的建議,中立的建議。

    等了一會,鮑牧總算是來了,他雖然是新卿,年紀卻不小,已經年近六旬,也怪他父親鮑國太能活,一直到九十歲才去世,讓鮑牧等得頭髮都由黑變灰了。

    他繼承卿位後主管與諸侯的外交,如今齊國大軍盡出,齊侯自己也到了前線,臨淄那邊是高張留守,鮑牧則是到處跑,到處為齊侯聯絡可以爭取的諸侯、大夫。

    因為想要贏得戰爭,不單要靠戈矛,還要靠毫筆和簡帛,以及說客的三寸不爛之舌!

    鮑牧才從外地回來,風塵僕仆地剛踏進行宮,面對齊侯的問題,鮑牧就朝他鄭重一拜道:「僕臣不懂軍務,豈能亂說?不過這次也巧,臣正在替君上接待一位外國來的貴客,他也隨我來了東阿。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位貴客也是通曉兵略之人,君上不如見他一面,問問他的意見,何如?」

    「外國來的賓客?」齊侯撓著頭想了想,這年紀越大,記性就越不好啊。

    隔了半響,他的眼中才綻放出了異樣的色彩,差點跳了起來:「寡人想起來了,鮑子曾與我提過的,莫非是『他』?」

    「就是『他』!君上願意見麼?」

    「見!此等曠世奇才,自然要見!」齊侯很是開心,又低頭瞧了瞧自己一身的常服,頓時皺了皺眉,連忙讓豎人幫自己換上莊重的朝服衣冠,生怕自己隨意的態度惹了那位貴客不滿,這類大才都很驕傲,必須禮賢下士才行。

    他剛將玄端固定在髮髻上,外面豎人和侍衛的一路傳唱便傳了進來,鮑牧已經引著那位客人到院門外了!

    齊侯連忙系好帛帶,又在銅鑑前仔細整理了下衣襟,這才換上一副濃郁的笑臉,親自出了門口去迎接。

    鮑牧正好走了進來,他作為引薦人走的稍稍靠前些,身後則是一位身材高大,腳步堅毅,面容古板的大夫。

    只一眼齊侯便挪不開眼睛了,這個人太有特點了,最讓人關注的是,他面容雖然比鮑牧還年輕十歲左右,可那冠帶下,卻是滿頭蒼蒼白髮!

    和傳聞裡的一模一樣啊!齊侯如此想著,卻見兩人的腳步在齊侯面前二十步外停止了。見到齊侯,那白髮大夫面色絲毫未變,彷彿是見慣了大風大浪般平靜。他將手籠在寬袖裡等待行禮,面對齊侯這種七命諸侯,還能不先過來下拜稽首的,至少得是一位卿!而且還是大國的卿!

    而鮑牧則上前一步,為兩人做引薦。

    「大夫,此乃周室之舅父,疆域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在東國可行侯伯征伐之事的齊君!」

    他又指著那位白髮大夫道:「君上,這位便是指揮吳軍滅徐,破楚,毀滅郢都,將楚平王掘墓鞭屍的吳國大行人子胥!」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5 13:4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21章 他就是傳奇

    「伍子請坐,齊國與晉國逆臣趙氏鏖戰,故寡人只能來東阿監督戰事,未能在臨淄路寢之台接待,只能在這寒酸的廳堂裡見客,還望見諒。」

    伍子胥拱手道:「豈敢,齊君能見外臣區區南國鄙人,便是莫大的榮幸。」他雅言裡帶著一絲淡淡的楚地口音雖然他出了名的恨這個國家,恨不得讓她滅亡,卻永遠洗不去那才是他父母之邦的事實。

    坐在廳堂中,齊侯杵臼得以更近地觀察伍子胥,只見他相貌算不上英俊,甚至有些面惡,蒼蒼白髮下,看人的眼神很冷,也很少露出笑容,舉手投足十分莊重。

    齊侯卻不敢以貌取人,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下首坐著的這位吳國大行人,他的前半生,就是一個傳奇!

    這伍子胥名員,字子胥,本是楚國太子太傅伍奢的兒子,伍奢因為維護太子建,被「君不君,父不父」的楚平王和奸臣費無忌陷害入獄。楚王欲借伍奢的性命,誘使伍子胥和他哥哥伍尚入郢,但伍子胥看穿這是費無忌的毒計,是想要將他們一網打盡,於是便毅然逃離楚國,而他的父兄則連同伍氏數十口人一同被殺害。

    從此以後,伍子胥與楚國王室結下了深仇大恨,走上了一條「復仇以報父孝」的血路。

    他最初在宋國和鄭國間輾轉,並不順利,尤其是主君太子建被鄭定公和子大叔所殺後。伍子胥只能抱著太子建那尚在襁褓的兒子公孫勝逃離鄭國,想通過陳國到吳國去也只有吳國敢於和楚人作對。

    接下來的故事天下熟知。在陳國昭關,伍子胥一夜白頭。這才矇蔽過關,順利逃到了吳國。

    當他牽著公孫勝踏上吳國土地時,回頭用那雙血紅的眼睛盯著故國陰霾的天空,風吹動他頭上的縷縷白髮,像是在為他送行。此時此際,以復仇而盡子孝的心思已經完全佔據了他的整個思維,隨即便撩開大步,絕塵而去,之後十年。也應了他父親伍奢的預言:員在,楚國必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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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吳國,通過一段時間的躬耕於田鄙後,伍子胥開始和公子光君臣際會,伍子胥願意幫公子光得到王位,而公子光的承諾則是,要為伍員復仇!以此贏得了他的效忠。

    專諸刺王的彗星之夜後,踩著吳王僚的屍體,伍子胥便輔佐公子光。也就是吳王闔閭踏上了一條大霸之路!

    吳王闔廬十分敬佩伍子胥,以師事之,還在吳國宣佈不論男女老幼,誰不服伍子胥的教誨。就是不服從吳王,就是死罪,絕不赦免!

    伍子胥從此成為吳國第一謀臣。他也沒讓吳王失望。他先是主持修建了姑蘇城,然後是修法制。上賢良,選練士。習戰鬥。無論是建城,外交,練兵,戰略,治民,理財,他無所不通!簡直就是個全才!而且還推薦了兵家孫武,以及同樣是從楚國逃來的伯嚭。

    通過敵來我走,敵進我退的「游擊戰」疲憊楚國後,伍子胥率領吳軍全新的吳軍試牛刀,滅了徐國,隨後和孫武精誠合作,率領吳軍破楚,五戰入郢!

    可惜他還是來晚了一步,楚平王已經死去,得知這個消息的伍子胥因為大仇不能得報而暗自流涕。進入家族故鄉,憤怒在他心中再也抑制不住了,他不但放縱吳軍大肆姦淫擄掠,還派人挖開楚平王的墳墓,將楚平王的墳墓刨開,對著腐爛的枯骨鞭屍三百!

    此舉可謂驚世駭俗,伍子胥的老朋友申包胥氣得罵他「子之報讎,其以甚乎?」他畢竟是你曾經的國君,做如此過分的事情,恐怕是有違天道的吧?

    伍子胥的回答很坦蕩:「叫他昏庸,叫他聽信奸臣之言,叫他色迷心竅,叫他殺害我伍氏一家忠良!所以這暴屍荒野,國破家亡的下場,活該!復仇是我心中大願,縱然我此舉倒行逆施,要受天譴,也要做!如若不然,我伍子胥豈不是連螻蟻都不如?」

    此言暢快而解氣,震驚天下,除了楚國人和中原一些守禮君子外,天下人對伍子胥這一舉動卻表示理解。

    因為死不報父之仇,是無勇也!因為臣不討賊,子不復仇,非人子也!

    伍子胥能以一個逃人的身份,得到吳國幫助去復仇,最終傾覆了五千乘之楚,雖然掘墓鞭屍做的過分了些,可畢竟楚平王這昏君奪子之妻,殺害忠良,驅逐子孫在前,除了楚國人沒人替他抱不平。所以在喜好快意恩仇的春秋時代,伍子胥非但沒被像後世那樣被唾棄為不忠之臣,反而被捧到了浪尖!

    吳國人更加敬重他了,晉國人表面上要譴責,暗地裡卻對此舉豎起了大拇指,齊國的鮑牧等卿大夫也巴巴地想要與他交遊……

    以鮑牧對這位老朋友的瞭解,人生得意處,快意恩仇時,縱觀伍子胥的一生,最得意的兩件事,一是輔佐吳王闔閭大霸南方,二是破郢都報了家族仇恨。

    所以就算他當著齊侯的面起鞭屍之事,伍子胥非但不怒,反而傲然仰起頭來,他蒼蒼白髮下的頭腦清晰,意志堅定,卻蘊藏著身為臣士的憤怒,君王也不能羞辱的高傲,那內斂的得意和自負,是真名士自風流!

    正好齊侯對楚國也沒什麼好感,楚平王他沒接觸過,可楚靈王的嘴臉,他當年派晏嬰出使楚國時可看飽看夠了!

    「就像一隻猴子戴著人的冠冕,在君榻上裝腔作勢。」好在晏子不辱使命,回來後以他一貫尖酸刻薄的口氣描述了楚靈王的作態,惹得齊侯哈哈大笑,想來他弟弟楚平王能幹出搶兒子新娘的事情,也好不到哪去。

    雖然同為君王,他也感到了一絲兔死狐悲,卻依舊保持著對伍子胥的敬重,稱讚了一番他「棄義,雪大恥,是大丈夫所為」後,便問起了伍子胥來齊國的目的。

    伍子胥面色一暗,垂首舉袂道:「吳國剛剛遭遇不幸,先君崩逝,因齊吳兩國是姻親的緣故,新君遣外臣來向齊侯告喪……」

    ……

    「告喪?」

    齊侯和鮑牧對視一眼,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雖然這時代列國死了國君後去外國告喪稀疏平常,但吳國作為蠻夷化的軍事強國,過去很少守這禮制,甚至更喜歡乘喪而伐,這次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另一方面,十多年前,齊侯雖然讓鮑牧送公女去吳國嫁給吳王闔廬的太子,可那姜姓新婦受不了南方的卑熱氣候和稻飯魚羹,思鄉而死,順便把重情義的吳國太子一併帶走了。加上吳國北進,和齊國在魯、郯、莒、邾一帶有了勢力範圍的爭議,從此齊吳兩國聯姻結束,恩斷義絕。除了鮑牧和伍子胥的私人關係一直在維繫外,並沒有太多來往。

    可如今卻突然讓伍子胥來告喪,其中意義就內涵多了,其中緣由,齊侯大致能猜到。

    齊他立刻收斂笑容,表示哀悼,他做了幾十年國君演技也不錯,到情深處不由老淚縱橫。嘆吳王闔閭不該這麼早就去世,還等這邊戰事結束,一定派人去幫助吳國攻於越,為親家報仇!

    「齊侯的美意,外臣歸國後一定一一向寡君轉達……」

    到這裡,伍子胥略一停頓:「這齊國與趙氏的戰事,鮑子曾與我粗略起過,外臣還聽,齊侯正在為齊軍戰略猶豫?」

    齊侯杵臼狠狠地瞪了鮑牧一眼,意思是這軍國重事,怎能隨便對一個外人講,洩密了怎麼辦!

    鮑牧卻沒領會他的意思,竟楞乎乎地道:「君上,僕臣與子胥有二十年的矯交情,知道他的為人和本事,子胥雖為吳國行人,可在軍略上也頗有能耐,滅徐,破郢,用兵不亞於孫武。既然君上不能決斷,不如諮詢下他。」

    齊侯心裡氣得不行,這個鮑牧什麼都好,可腦子裡實在缺一根筋,他喜歡結交朋友,卻把朝堂邦國間的事情也當成私人情誼來處理,身為卿士,怎能如此不穩重!不如他父親鮑國遠矣,也不如能討齊侯歡心的陳乞、陳恆遠矣。

    話到這份上,齊侯只能擠出笑容,順水推舟地諮詢伍子胥戰事。

    「齊君在猶豫是留兵繼續攻魯,還是調頭救衛?」

    伍子胥捋著鬍鬚,輕鬆地道:「若我是齊君,自然是選擇前者,既然魯國西大門已經被破開,那不如繼續深入,不可前功盡棄。」」可衛國……」

    「衛國那邊是一處陷阱,趙氏布下,等著齊君大軍去跳的陷阱。」伍子胥斬釘截鐵,彷彿他已經去桑間濮上走了一圈回來一樣。

    「何出此言?」齊侯嚇了一大跳。

    伍子胥道:「我聽,年初時趙無恤使了手段支開鄭國,敢問齊君這是為什麼?」

    「為了讓鄭國掉過頭去蠻氏,趙氏好乘機攻擊衛國?」

    「對了一半,可另一面,趙氏此舉也讓鄭宋邊境的壓力減輕了,宋國本來缺糧,可這個春天卻騰出手來做好了春耕。如今農忙已過,可宋軍卻並未大量進入魯國協防,也沒出現在衛國,敢問齊君,他們去了哪裡?」

    「莫非是……」伍子胥隔著老遠能看出端倪的東西,齊侯和鮑牧似乎有理解了。

    伍子胥自負地篤定道:」若不出我所料,趙軍公然攻擊帝丘,而宋軍正埋伏在某個離帝丘不遠的地方,只等齊侯大軍去衛國解圍時,與魯人從後包抄,到時候反倒是君上腹背受敵,要被迫在桑間濮上打一場決戰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5 13:4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22章 公孫勝


    與齊侯和鮑牧告辭後,伍子胥從廳堂裡走了出來,在齊國豎人的引領下離開東阿行宮,去館舍裡休息。

    一路上宮榭台閣不斷映入眼簾。

    齊人和楚人一樣,喜歡精緻富庶的生活,所以此處雖僅是一座小行宮,卻也台榭高大,氣勢雄偉,裝飾得富麗堂皇,比起姑蘇吳宮奢侈了無數倍。甚至連路過的齊宮婢女,也個個身材高挑,美豔如花,在伍子胥路過時好奇地盯著這位白髮蒼蒼的貴客看。

    伍子胥卻對她們熟視無睹,只是低著頭顰著眉,想自己的事情。

    他生性高傲且帶刺,前半生一直在為向楚國王室復仇而奮鬥,後來鞭楚平王屍三百,心裡那股怨憤消卻,他的大志就成了輔佐吳王闔閭大霸南國。

    可吳王闔閭卻死了,沒死在攻楚的舟船上,沒死在北上,卻死在了一把於越人的金戈下!

    吳王闔閭固然有不少缺點,且為人狠辣,可對伍子胥卻言聽計從,他的死對伍子胥打擊極大。

    但隨即,一個新的人生目標又在他心中樹立起來了:滅亡越國,為給他知遇之恩的吳王闔閭復仇!

    於是伍子胥低沉數日後,便再度鬥志昂揚起來,他在新吳王夫差身上看到了復仇的希望。他堅信夫差能繼承闔閭遺志,與他再來一場君臣際會。

    伍子胥是行人,是負責吳國與外國交涉,制定長遠戰略的人,他的目光放在三年、十年後,所以知道,想要讓吳國安心積蓄力量一舉滅越。就得先處理好其他方向的隱患。
   「欲想南向,必先北行。」他對夫差說了這番話後,請命出使齊國。齊侯和鮑牧猜測的沒錯,他這次來齊國為的可不僅僅是告喪,而是另有所圖。

    吳國和齊國原本是微妙的競爭關係,對徐國、郯國、莒國、邾國的爭奪貫穿了過去數十年。但還沒到動武的程度。不過這種關係隨著趙無恤入主魯國,制霸泗上而告一段落了,伍子胥敏感地發現,吳齊爭奪的範圍現在被第三方勢力控制,他們有了共同的敵人。

    不過對於齊國來說,趙無恤是家門口的大敵,就算知伯不邀請幫忙,齊侯也恨不得立刻將趙無恤趕走,奪回齊國在宋、曹、魯和泗上的一切。

    對於吳國來說。趙氏是潛在的敵人,這不是由人的情感轉移的,而是由地緣決定的!魯、宋、泗上在誰手裡,誰就是吳國的惡鄰!不過在伍子胥想來,要與趙氏交戰,是短則三年,長則十年後的事情。

    本來他打算坐視齊趙兩敗俱傷,可卻有一件事摸不透。那就是趙氏究竟會嬴到什麼時候?也怪趙無恤去年仗打得太順,打得太狠。范、邯鄲的頃刻覆滅讓天下諸侯震驚,百戰百勝的名聲傳到了吳國,甚至有人將趙無恤和孫武相提並論。「真是可笑,他怎麼比得上孫子!」

    別人不知道,伍子胥可是知道孫武本事的,只是他不居功不自傲。為人低調,許多勝仗的功勞都不動聲色地讓了出去。

    伍子胥本來是不以為然的,可他的老朋友孫武卻對伍子胥說,光是從騎兵的運用上看,趙無恤比他要會利用兵種的優勢。

    孫子這番話讓伍子胥犯了嘀咕。所以這次他出使齊國,就存了窺探齊、趙勝負的心思。

    根據一路的見聞,結論很快得出:這趙氏雖然被諸侯包圍,卻一直在勝利,反倒是齊國暮氣沉沉,日薄西山,指不定哪天就會被趙無恤這輪新太陽取代。若如此,北方將出現一個連綿千里,擁兵十萬,且進攻性極強的趙氏政權……

    那樣的話,伍子胥覺得自己都要睡不安穩,更別提安心輔佐君王滅越了!

    所以當另一位老朋友鮑牧請他為齊侯參贊軍略時,伍子胥便答應了。不僅是為了讓處於喪君之痛的吳國得到齊侯的友誼,也是他為吳國未來落下的一子閒棋!

    這場參贊其實是雙面刃,明面割向趙氏,暗面也狠狠捅了齊國一劍。

    他向齊侯指出,衛國是趙無恤佈置下的死地,讓齊人不要過去一腳踩進陷阱全軍覆沒,導致戰局崩潰。可另一方面,齊侯若不發兵救衛,也會寒了周邊小國的心。

    伍子胥暗自想道:「若齊侯依我計行事,自此之後,齊國恐怕再也無法取信於諸侯了。只望齊趙能在這東國拉鋸五六年不分勝負,最後再由已經吞併越國的句吳來席捲泗上!」

    一抬頭,眼見快出行宮了,恰見有一位穿著白色田獵紋,戴高冠的青年男子正仰著頭看宮門石闕上的燕子巢穴。

    看到這位年輕人,伍子胥滿是謀略的冷面上,終於頭一次露出了微笑,這是長輩對晚輩的維護和憐愛……

    ……

    看到那年輕人後,伍子胥大步邁向他,看樣子似乎是要去親切地在他肩上拍一拍,可走到十餘步時還是克制住了,轉而拱手道:「公孫。」

    被稱為「公孫」的青年回頭,他模樣俊朗,只是臉上有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霾,似乎是從小抑鬱多年。見伍子胥過來,他面色未變,微微行了一禮道:「亞父。」

    亞者,次也,亞父是吳楚一帶對僅次於生父的長輩尊稱,猶齊桓公尊管仲為仲父,由此可見,這年輕人和伍子胥關係非同一般。「公孫,鮑息不是帶你去與齊國的年輕一輩結識了麼?怎麼會在此處?」
  
「那宴飲沒什麼意思,齊國公子公孫,大夫子弟,不值得我與之交遊。」

    伍子胥一愣:「早聞齊國多俊秀之才,不止於此罷。」

    青年臉上帶著一絲自傲和不屑:「就是如此,包括鮑息在內,儘是一群豬犬!」

    這話太直接和難聽了,若讓鮑牧得知自己兒子被這麼評價,還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伍子胥只能搖頭嘆息。

    那青年卻繼續仰頭看著那燕子巢道:「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這燕子尚有可以回歸的故鄉和巢穴,可我呢,卻無家可歸。」

    這青年名為公孫勝,亦或是熊勝,乃楚國太子建之子!

    太子建被父親搶了新娘,他弟弟熊珍出生後太子之位不保,因為不想做申生而倉皇出逃。可他不自量力,在鄭國試圖顛覆鄭定公的陰謀被鄭人發現後,全家遭到殺戮。只有伍子胥抱著年幼的公孫勝逃了出來,經陳國,過昭關,最後到了吳國。

    公孫勝從小在異國他鄉被伍子胥養大,視之如親父,只是伍子胥一直堅持待他如少主,稱之為「公孫」。

    不知不覺二十多年過去,眼見公孫勝已經年近三旬,還得到了伍子胥的真傳,在為政和兵法上都有不俗的表現,可在吳國卻沒有適合的他職位:畢竟他身為尷尬,既是伍子胥的養子,又是楚國的公孫。

    「難道寡人還指望一位楚王之孫領兵去攻打楚國不成?」吳王闔閭亦是如此認為,直言公孫勝他絕不會重用!

    吳國人不信任公孫勝,待他十分冷淡,即便伍子胥安排他一些職位,也常常受人排擠,於是便養成了這孤僻陰鬱的性格。伍子胥無奈,這次北上齊國,就是想帶著公孫勝來散散心,長長見識,順便結交些人。

    可公孫勝依然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讓伍子胥十分無奈。

    這孩子心裡埋著怨氣和仇恨,伍子胥一時卻難以為他化解。

    兩人乘車同行,御者在前駕車,伍子胥則在車輿裡將方才與齊侯的對話說了一通,公孫勝對政務和軍爭都很感興趣,只有在伍子胥說起這些時,他臉上的陰鬱才會一掃而空,唯獨眼中有了一絲瘋狂和渴望。「亞父是想要插手幫齊國人麼?」
   「談不上插手。」伍子胥道:「只是看在鮑子與我乃老友的份上拉齊國一把。」

    公孫勝搖了搖頭道:「我倒是覺得不管怎麼拉,齊國都要輸掉戰爭。」
    「哦,何以見得?」
    「膽怯避戰,兵力佔優的齊人,以及兵力較少,卻銳意進取的趙氏,這不是當年吳師破楚的翻版麼?恐怕趙氏也能來一場五戰至臨淄,讓齊國徹底失敗!」

    伍子胥皺眉不已,他就是因為擔心這個,才出手幫鮑牧一把的。若真如此,趙氏將席捲東方,成為吳國的威脅啊。」公孫,趙氏尚處於團團包圍中,你為何會對趙氏這麼有信心?」

    「因為亞父教過我,事在人為!」
   
「我雖未見過趙無恤,卻聽說過他的故事,見逐於晉,崛起於魯,五年之後,玄鳥之裔歸晉,掀起了數不盡的風波,他似乎要比亞夫的故事更為傳奇!」

    伍子胥無奈地承認:「我蟄伏了十多年才大仇得報,還借助了吳王,比起他在魯國白手起家,的確不如。」

    兩人一時無話,沉默了一會後,公孫勝又開口了:「其實我有一個想法,想要與亞父商量商量。」

    館舍就要到了,馬車在減速,伍子胥點了點頭,「但說無妨。」

   「有念想就好,他現在就怕公孫勝在這麼鬱鬱不得志下去,硬生生憋出病來。」

    公孫勝眼中的神采卻越來越熱切:「若這次趙無恤贏了對齊國的戰爭,我便打算去投奔趙氏!」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6-5-25 13:48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6 11:51
      第七百二十三章 謀於暗室 小說: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要是司馬穰苴還活著就好了,他定能為寡人擬定一個完美的作戰方略出來,也有能力和膽量帥齊國大軍,去和趙氏小兒來一場決戰!」

    廳堂之中,齊侯屏退左右,和鮑牧談論起方才伍子胥的建議來,雖然伍子胥說的有道理,而且和國夏的方略一致,但齊侯還是覺得有所不足。

    正所謂家貧念賢妻,國難思良將,他不由懷念起自己曾經的大司馬來,若司馬穰苴還在,齊國又豈會被趙無恤數次擊敗……

    「只可惜良將早逝……」鮑牧乾笑道,司馬穰苴的死不但是齊侯心裡的一段痛事,還牽扯到齊國諸卿的矛盾糾葛,所以這些年很少有人提及。

    齊侯卻停不住話,忽地長嘆一聲:「孤對不住司馬穰苴啊……」

    司馬穰苴作為陳氏的旁支子弟,為齊侯杵臼討伐北燕,擊敗徐國、莒國等,讓他小霸東方,齊侯為此將兵權交予他,也由此惹來了國、高二卿的嫉妒。

    高偃和國弱便乘著晏嬰出使楚國的當口,向齊侯進讒言,欲驅逐司馬穰苴以削弱陳氏勢力。齊侯拗不過他們,撤了司馬穰苴的職權,於是性情剛烈的穰苴氣得發病而死,陳氏當時正處於陳武子暴死的節點,家中不穩,也不敢為司馬穰苴報不平。

    此舉無疑於自毀城牆,
齊侯事後便後悔了,這些年他對陳氏的縱容,一定程度上也是對司馬穰苴的慚愧導致的。

    對此,鮑牧只能眼觀鼻鼻觀心,不予評論,陳氏與國、高的矛盾他很清楚,但他與陳乞關係還算不錯,和國夏、高張也還過得去,所以鮑氏聯合晏氏中立於雙方之外,維持齊國的朝局平衡。

    感慨了一會後,齊侯有些疲倦了,他讓近侍尋來海濱方術士獻上的「秘藥」,其實就是一粒金黃色的丹丸,放在掌心能聞到花蜜的芬芳,服用後頓時精神一震。

    「陳卿送來的方術士果然有些本事,獻上的丹藥能讓人耳聰目明,深夜理政也不會覺得睏倦,鮑卿改日可以試試。」

    鮑牧恭賀道:「陳氏的船隊常在海濱遨遊,能從仙島上尋來奇人妙術也不為怪,只望君上能益壽延年……」

    「陳卿可比國高更知道寡人想要什麼,喜歡什麼。可惜這次,孤要否定他的方略了,衛國暫時就不要管了。」

    「可是君上,若衛國有失,齊軍側翼便要暴露在趙兵攻擊下了。」

    「衛侯此人我很清楚,有些能耐,他雖然丟了大半衛國,但帝丘還是能控制住的。卿還記得當年邲之戰後楚莊王圍宋麼?宋國不敵,派人向晉國求助,晉景公暫不想與楚國開戰,又不願宋國投降,於是便派遣解揚到宋國去,對宋人說:晉國的軍隊都已經出發,將要到達了。於是宋人信以為真,便堅守了三年,以至於城內折骨而炊,易子而食……」

    齊侯瞪著鮑牧道:「你懂寡人的意思了麼?」

    鮑牧瞭然,「僕臣這就安排人去帝丘,讓衛侯堅持住。趙無恤已經立了衛國廢太子為君,一國不容二主,衛侯元他別無選擇!」

    雖然心有不甘,但齊侯還是放棄了與趙無恤倉促決戰的想法,伍子胥說的有道理,衛國那邊等著自己的或許只是一個陷阱。衛侯困獸猶鬥,趙氏縱然有攻城利器,但想要奪取帝丘也要花費不少時間。

    「再發一封信,讓陳恆渡河後不要急著去打什麼邯鄲,若趙無恤回師則好,若他不回,陳恆也得給寡人回來,到衛國與趙軍對峙,讓他們不能安心攻帝丘!」

    鮑牧一愣,還是垂首稱諾,不過他不覺得陳氏會乖乖聽話。

    說了一會話,剛精神起來一點的齊侯又開始覺得累了,喉嚨有點癢,就又服用了一粒丹丸,才繼續說道:「隨後讓晏圉防禦好西面,等國夏將兵力集中在西魯,先切斷他們與趙軍的聯繫,然後突入曲阜,讓魯國易主!」

    他目視鮑牧:「魯國內部的卿大夫們是如何回覆的?」

    鮑牧負責齊國的外交,過去大半年裡,他一直在滲透魯國的貴族們,想要引他們為齊國奧援。

    他笑道:「君上放心,已頗有成效!只等齊軍攻下西魯後,魯國內部對趙無恤早已不滿的卿大夫們便能發難了,裡應外合之下,君上必能讓魯侯和三桓復位!」

    ……

    「我季氏的祖先成季還在母胎中時,魯桓公讓太史來占卜,得卜辭曰:將生男,其名為友,位次在魯君之右,乃公室輔佐,季氏若亡,則魯國不昌!」

    暗室內,身穿卿士朝服的季孫肥看著聚在周圍的眾人,其中有他的叔叔季魴侯,還有一些與季氏親善的大夫,都目光忐忑地看著他。

    必須讓他們下定決心!季孫肥又重重地講這個故事的重點重複了一遍:「季氏若亡,則魯國不昌!這是預言,也是我季氏一族的使命。」

    話語剛硬,可說出來卻沒什麼底氣……

    距離趙無恤控制魯國,已經快滿三年了,這三年裡,魯國的朝堂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三桓失勢,叔孫氏直接滅亡,孟氏家主逃亡,新家主孟孫說只滿足於留守一縣之地。季氏也很慘,曾經的魯國執政季孫斯被趙無恤派人逼死,季孫肥雖然繼承了父親的卿位,可實際上只是個空有名義,實權和封地卻被剝奪一空的傀儡。

    若問在魯國誰對趙大將軍最為痛恨,自然是懷揣殺父之仇的季孫肥了。

    過去三年裡,他看著趙氏建立幕府,劃定縣制,遷走西部大夫,威服泗上諸侯。當趙無恤在魯國的權勢達到鼎盛時,無人能擋,連齊國都只能避其鋒芒,季孫肥自然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念頭,只能匍匐在氣焰之下瑟瑟發抖,咬著牙活下去,等待時機來臨……

    「汝等要好好活著,趙無恤今日得志,但他一個晉國人,是不可能在魯國紮根的!等到一開春,他的敵人們,孟氏、公山不狃、齊國、衛國、鄭國、晉國諸卿都會對他發難,他遲早要走向滅亡。活著,忍著,等到那一天到來為止!替我見證這一切!替我在他身上踩一萬腳!」

    去年趙無恤歸晉完婚,卻引發了晉卿的內戰,季孫肥等待已久的時機終於來臨了!

    為了贏得戰爭,趙無恤將魯國的兵卒調了大半西去,結果那邊的戰爭竟經年累月。幕府的統治本就是隨著軍隊一起空降到各地的,如今兵力大減,對地方的控制便開始收縮,除了趙無恤根基最穩的西魯外,就算很能幹的縣吏,也不得不借助地方豪長和貴族才能進行有效統治。

    這種慣性,是剛推行兩年的縣制和什伍制很難阻擋的,如此一來,幕府對大夫們的約束自然就減弱了。

    所以一時間,被打壓了三年的魯國舊貴族開始重新抬頭,一股對趙氏幕府怨聲載道的暗流開始逐漸形成。失勢的大夫,被剝奪權力的貴族,對晉人統治魯國不滿的保守公族紛紛聚集到一起,他們找到的領頭人,自然是季氏和孟氏了。

    季孫肥一直表現得很老實,可暗地裡卻利用季氏的威望和與魯國舊貴族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廣泛招攬黨羽,圖謀不軌。今日便是藉口為妹妹季姬過生辰,邀請了一批親黨前來,外庭吹吹打打,喜氣洋洋,內堂卻開了暗室,商議反趙之事。

    他說道:「我新近得到消息,說齊軍已經攻克范、高魚,兵臨鄆城了!」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眾人一片嘩然,紛紛面露喜色。「鄆城是趙無恤的老巢,也是聯絡曲阜的樞紐,那處若失,魯國便脫離他的監視了!」

    也有人追問:「齊國那邊可派人來聯繫過?」

    季魴侯站起來道:「不瞞諸位,宗主被張孟談看得很嚴,無法與齊人接觸,齊國鮑子暗中派來的使者,都是直接找我的。」

    他吸了口氣,大聲說道:「齊侯說,他願意為魯國驅逐趙氏,恢復國君和季氏的統治。」

    「不錯,趙氏不但是齊國的敵人,也是吾等的敵人!」

    季孫肥朝叔叔點了點頭,繼續為眾人鼓勁道:「齊軍再過不久就能攻到曲阜,如今趙氏兵卒抽調一空,或在泰山,或在西魯,或在東魯,守衛各處關隘,曲阜僅剩下一師之眾!這正是吾等發難的好機會啊!」

    三年前他父親被逼死的那一夜,季孫肥差點就帶著家兵拚死一搏,一了百了。只因父親有遺言,要他護好妹妹季姬,要他為宗族著想。如今他忍了幾年,終於等到復仇之日了。

    「等到齊軍逼近曲阜時,諸位召集家兵聽我指揮,先裹挾其他大夫發動政變,襲擊魯宮,搶出國君。隨後再號令城內國人,打開城門迎接齊軍,驅逐趙氏的僚吏和武卒!還魯國一片朗朗乾坤!」

    「等趙氏幕府分崩離析時,二三子的地位和權勢,便能恢復了!」

    說到痛快處,季孫肥不由大聲喊道:「季氏不亡,魯國必昌!」

    「季氏不亡,魯國必昌!」在場的眾人都袒露右臂,以明心志。

    然而這激情洋溢的時刻沒持續多久,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暗門的出口處,那個裝竹簡的架子被人重重挪開,門被利器破開了,光亮照射進來,照亮了幽暗的密室,裡面的人連忙掩住眼睛。

    他們聽到外面一片驚慌的哭喊聲,等眼睛適應過來後,只見門口已經被身披黑甲,UU看書( www.uukanshu.com )面色肅穆的兵卒堵住了,閃著寒光的刀身,密密麻麻的劍戟和弓弩瞄準了暗室裡的這十餘人。

    是趙氏的精銳「武卒」!

    他們的心頓時寒了,這是洩密了麼?

    一位身材高大的大漢緩緩走了進來,披散著頭髮,身披堅甲,手裡持著環首刀不斷把玩,犀利的目光盯上誰,誰便會兩腿發軟。

    季孫肥的嘴唇也在發抖,怎麼,怎麼會是這個殺人大盜,他不是應該在晉國麼?

    盜跖嘴角帶著譏誚的笑:「老虎一離山,群猴就開始跳躥了。季氏不亡,魯國必昌?嘿,真是振奮人心的呼聲,得讓更多人聽到才行,怎能謀於暗室呢?」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6 12:02
    第七百二十四章 張孟談 小說: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裝飾簡單的廳堂內燈燭閃閃,到處是擺放整齊的卷宗簡牘,外人恐怕不會想到,魯國的行政中樞,居然如此簡陋。

    幾年不見,張孟談又長出了新鬍子,兩撇矢狀須準確地勾勒著唇線,下巴上也多了一點短鬚。不過因為他整理有方,反倒更顯得文質彬彬,他如今正穿著一身布衣,坐在大將軍府邸內,面前的案几上信紙和簡牘堆積如山,旁邊還有筆吏捧著較為重要的文件,等著他過目簽署,持筆太久,勾勒太多,張孟談握毫筆的修長指節上都染上了墨跡。

    若是不知道的人,恐怕不會相信這位略瘦的二十多歲青年,竟是過去一年裡,魯國的實際統治者!

    比起中原各國論資排輩的執政卿,張孟談顯得過於年輕了,而且他出身也不高,只不過是一位大夫庶子,卻因為在趙無恤勢力裡穩居家臣第一的位置,便在趙無恤離開的時候,以家老身份掌管魯國。

    因為現在的魯國,就好比趙無恤的私家後院一般……

    張孟談雖然為人低調,但世人依然為他的年輕和能幹而詫異,紛紛把他和實際治理著周室的大夫萇弘相提並論。

    「不過終究還是陪臣執國命,不合禮法……」讚歎之餘,更多的是不諧的質疑。

    魯國的形勢不容樂觀,雖然在趙無恤的東征西討下重新統一起來,二桓和大夫們也表示了屈服。可區區三年,留給他們的時間太少,縣制雖然推行,但統治太過稀薄;士人雖受到提拔,卻仍然在思維裡以國君和世卿為尊;軍功授田造就的小地主雖然遍佈魯國,
可他們的數量和在鄉里中的地位仍需要時間成長。

    張孟談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個強行捏合到一起的整體,若趙無恤離開魯國,幕府在各地的武力壓制鬆弛。就會遭到世卿和舊貴族們的反彈。

    「僕臣年輕,豈能擔此重任?」當趙無恤真的要離開魯國,將國政託付給他時,張孟談頗有些誠惶誠恐。他雖然年少早慧,智謀百出,可畢竟太年輕了些,執掌國政。當年少時的夢想突然實現時,卻怯怯不敢接受了。

    趙無恤卻笑著對他說:「因為你是我的家老。智計百出為我贏得了魯國,這守魯之任,自然也要交給你了,除了孟談,我想不出其他適合的人選。」

    所謂的「趙氏幕府」,完全是由一群地位不高的年輕士人撐起來的,相比張孟談,無論是冉求、宰予還是闞止,都不如他。

    既然趙無恤如此信任。張孟談只能硬著頭皮接過使命,可還是感到了巨大壓力的。

    得國易,守國難,肩上突然壓上如此重擔,張孟談最初睡都睡不好,簡直是食不甘味。他在這一年「執國命」的時間裡,可以說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在每一方面都思前想後,小心謹慎。

    「我算是理解當年周公征服殷商和東夷後,為何要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脯了……」他看著銅鑑裡終日勞碌政務,整個人瘦了一圈的自己。苦笑不已。

    雖然很勞累和疲倦,但在他的努力維持下,除卻最初的一些小動盪外,大體上魯國之政還是穩定住了。趙氏幕府的僚吏們威望不夠,張孟談就親自去請在野的魯國賢人顏闔。

    這顏闔可是連孔丘都很服氣的老前輩,更重要的是,他和在幕府中勢力越來越大的孔門弟子不是一路人。顏闔對孔子相魯期間的一些迂腐做法公然批評。卻又因為出於公心,讓冉求、宰予等人恨不起來。

    趙無恤在時也曾去拜會過顏闔,卻無法誘使他出仕,主君做不到的事情,張孟談卻做到了,他不知用什麼法子說服了顏闔,出來做助宣德教的國老。

    這是顏闔公然支持趙氏幕府的標誌,張孟談得名士而定魯國士人之心,上層的士人遂安。

    加上受趙氏幕府好處最多,對趙氏政權最支持的軍功士卒,魯國這個看上去搖搖欲墜的盤子,在張孟談接受三個月內再度穩定下來,並承受了齊國人的第一波試探,沒有讓他們佔到太多便宜。而且還源源不斷西向西輸出兵員和武器,助趙無恤打贏河內、河北的戰爭。

    可張孟談深知,魯國不但有外敵齊國,內部也有隱患存在,那就是在趙無恤竊魯過程中,利益被損害最大的貴族卿大夫們。

    這不,剛剛處理完西魯的告急和東魯大夫的抱怨,柳下跖就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對張孟談也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尊敬,微微行禮道:「家老,我來覆命了。」

    「辛苦柳下將軍了,事情辦得怎樣?」張孟談絲毫不託大,起身笑著朝盜跖見禮。

    盜跖頗有些得意地說道:「果然不出張子所料,季孫小兒果然在暗室裡謀劃什麼。季孫肥等十餘人被當場逮捕,在季魴侯的招供下,季氏與齊侯、鮑牧的信件也搜出了不少。」

    對季氏的監視持續了數年,在季孫肥以為趙無恤走後監視者放鬆警惕,開始上躥下跳時,他卻沒想到,張孟談的眼睛一直在死死盯著他!並發覺了這場企圖顛覆趙氏幕府的密會。

    聽說沒有意外,張孟談鬆了口氣,「敢問這些人如今在何處?」

    盜跖咧嘴一笑:「季氏府邸被我圍了,他們被分開關在不同的屋子裡。」

    柳下跖有勇有謀,且粗中有細,處理的還算妥當。張孟談很慶幸趙無恤將這個好幫手給自己送來,如此一來,在主君歸來前守住魯國又多了一份信心。

    「敢問張子,這些人要如何處置?」

    張孟談修長的手指敲擊著案几,片刻後顰眉道:「如今魯國人心惶惶,齊國已經攻入腹地,不日將兵臨曲阜的傳言滿天飛。若此時殺季孫肥,只怕會驚了魯人,惹出更大的亂子,還是將他和季氏全族徹底軟禁起來,等戰事結束後再讓主君發落。」

    盜跖微微一撇嘴,作為曾經被通緝的大盜,那些試圖作亂者的心思他最清楚不過,富貴險中求嘛!只有嚴刑峻法才能讓他們忌憚,亂世當用重典!

    這位家老,還是太心慈手軟了些。

    不過張孟談的下一句話,就讓盜跖打消了這種偏見。

    「至於其他人,先進行審問,讓他們相互指正,挑出罪行較重的那些,賜白綾,讓他們自行了斷,但留一個體面!」

    盜跖一愣,隨即拍手叫好:「就該這樣!其中好幾個人我已經看著很不痛快了。」

    張孟談的目光中滿是執國命者的冷靜和無情。「這還不夠,至於那罪行確鑿的季魴侯,他平日便品行不端,常勾搭卿大夫的妻女,招人厭惡,這個人縱然萬死也不會讓人懷念,便可以當成典型,送到東市,當著千萬人的面梟首!他是替季孫肥死的,順便也告訴魯國的世卿和貴族……」

    青年大夫背著手,轉身朝盜跖揚眉笑道:「在魯國,在趙氏統治下,刑不上大夫的時代已經結束了,若敢再反抗幕府,無論身份如何,只有一個下場,死!」

    ……

    等盜跖心服口服地離開後,張孟談擦了擦額頭的汗,季孫肥一黨被一網打盡,曲阜城內的暗潮便差不多平息了,但齊軍已經憑藉兵力優勢橫掃西魯,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黑雲壓城。何況在城外,依然有人蠢蠢欲動啊……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孟氏,子服何,希望汝等不要犯糊塗,讓我再下狠手!」

    要知道,為了兌現幫趙無恤「守國」的承諾,性情和善,做事總留一手底線的張家老是可以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的!無論對方是誰!

    張孟談於趙無恤之間,不但是君臣際會,不但知遇之恩,還有朋友對朋友的信任……

    如此信摯,他縱然在這泰岱之地嘔心瀝血,也當以死相報!

    就在此時,外面卻再度有人進來了,UU看書( www.uukanshu.com )張孟談也習以為常了,幕府僚吏們遇到大事基本都要來請示他。

    腳步越來越近,就著燈光一看,來的卻是剛從西魯回來的闞止,張孟談微微一笑,上前迎接,這一年來,闞止可謂是他的左膀右臂,幸好主君還在魯國發現了這等人才。

    不過闞止卻沒有寒暄的心思,他面色肅穆,腳步匆匆,過來隨便一行禮後,便單刀直入地說道:「張子,我在西魯獲知了一個消息。」

    張孟談精神一震:「哦,是何消息,莫非是主君那邊……」

    「不是衛國。」闞止道,面色越發嚴峻。

    「是晉國那邊,韓氏,又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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