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17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39
第一千六百五十九章 誅心

    毛承祿羞惱之下,冷冷的道:“毛有俊你既然這麽荒唐糊塗,我會稟明大帥,要重重辦你的罪。”

    “隨你好了。”毛有俊無所謂的道:“東江戰兵,大帥不會全交給你,我和你鬧不和,最多把我發配到陳副將那裏去,你毛承祿也是副將,能把手伸到陳副將那裏,我就算你厲害。”

    毛承祿咬咬牙,知道眼前這廝算是看明白了。

    長期以來,毛承祿是毛文龍諸義子之首,毛文龍收義子,義孫,甚至重孫很多。東江鎮只要出名的將領,不是幹兒子就是幹孫子,而毛承祿一直是替毛文龍統領內丁,是心腹中的心腹。東江內丁當然是戰力最高的部曲,皆是毛文龍拔取的心腹精銳,供奉最高,鎧甲兵器最為精銳,但這支部隊一直沒有怎麽象樣的打仗,主要原因還是毛文龍雖然也算得英雄,堅忍不拔,心存大志,但他缺乏一種百折不回,勇於面對強敵,奮起而爭的氣勢。

    沒有這種氣勢,養兵再精,也不能用在正途。

    而就算毛承祿為心腹愛將,統率內丁,毛文龍也始終扶持陳繼盛等人,作為對毛承祿的制約力量。

    歷史上毛文龍死後,被金人稱為“毛大”的毛承祿領東江四協中的一協,後來袁崇煥將東江再分為兩協,陳繼盛以副總兵領一協,而劉興祚也以降將身份獨領一協,並且是以劉為主,陳為輔。

    毛承祿自此失去大權,心中的不滿如野草滋生。

    到皇太極伏擊殺死劉興祚,島上劉家兄弟大為不安,而陳繼盛等人一直對袁殺毛文龍不滿,劉氏兄弟則擁袁,袁崇煥被崇禎殺後,劉氏兄弟心中不安,劉興祚輕易被俘殺,劉家兄弟心中也充滿疑慮。

    加上皇太極使人挑唆,劉興治等人決定殺人自保,因為劉家二十年前就投了女真,在女真人中也是根深蒂固,他們麾下有七八百人的真夷降韃,武力相當強悍,陳繼盛等人不防之下被劉氏兄弟誅殺,而毛承祿掌握的皮島內丁毫無用處,甚至不敢與劉氏兄弟交戰。

    就算此時遼西有孫承宗坐鎮,對反亂的劉氏兄弟也只敢安撫,不敢動兵。

    轉眼到了大淩河之役,孔有德等人不甘心去遼西送死,他們在多年的變亂之後,已經不是一心殺虜的好漢子了,他們也要求自己的功名富貴了。

    在打下登州後,毛承祿率內丁和不甘在皮島等死的東江將領渡河入登,成為吳橋兵變後的首領人物,在登州的東江兵盡顯強悍和兇殘的一面,在遼西明軍精銳趕至之後,東江兵野戰不力,只能固城而守,他們在城中大肆食人,和祖大壽在大淩河城所作所為完全一樣,到後來登州不守,孔有德等人渡河降金,毛承祿不慎被俘,和幾個東江內丁的將領一起被押送北京,被崇禎下令淩遲處死。

    可嘆其也曾經是一個追隨毛文龍抗金的漢子,後來居然走上歪路,並且最終落了個千刀萬剮的下場。

    毛承祿此時當然不會知道自己的未來,他志得意滿,滿臉都是虛驕之氣,也不怪他如此,內丁歸他掌握,又加封到了副將,在東江鎮除了寥寥幾人之外就無人能對他形成威脅,最要緊的是大帥信任,毛文龍雖有一些制衡之策,但東江之內,最信任的其實就是陳繼盛和毛承祿兩人。

    “以前一直覺得十二團的溫忠發和禿頭不是玩意,有強兵在手不肯打,現在看來人家是不想趟咱這裏的渾水。等和記動了,怕就是雷霆萬鈞,毛承祿,到時候你就知道你們今日所為有多愚蠢了。”

    毛承祿身形一震,和記上次轟擊皮島,除了叫毛承祿失了宅邸和損失聲望外,也是在其心理種下了極為深重的陰影。

    那強大的戰艦,威力巨大的火炮,到現在東江上下也拿不出辦法來。

    這方面確實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但毛承祿轉念一想,他們謀求的是在大明內部的獨立發展,而和記早就走在前頭了,總不會因為東江對朝廷有了異志,和記當急先鋒來討伐?那豈不成了笑話。

    當下毛承祿冷笑數聲,說道:“和記自己都在草原上稱王稱霸,朝廷已經將那張瀚困在新平堡,重振九邊防和記,寬甸這裏孤懸一處,你看他們敢對咱們如何。兩家定然是訂立盟約,彼此不相犯,和記怕是巴不得要我們置身事外哩,要不然,他們面對的可不光是九邊了。”

    毛有俊知道眼前這人利令智昏,根本不可以言語打動。毛有俊自己不是什麽聰明人,是個頭腦簡單的武夫,可再簡單的人當了將領,考慮事情也就不那麽簡單。

    和記在北方只是稍作退讓而已,薊鎮關門一事,更是叫毛有俊看出了和記的決心和實力。這才是真正的強敵!

    毛有俊感覺悲哀的就是大明的內部,風雨飄搖,但內有黨爭,算人禍,又有天災不斷,天災加上人禍,使得北方百姓無比困苦。

    而九邊武力不備,遼西有一些振作,東江這裏卻一如既往,大家都有私心和小算盤,沒有哪個人真心替大明效力。

    一個王朝到了末世就是如此,毛有俊想不明白,為什麽會如何。

    他灰心絕望,才有兩次自殺之舉,現在自殺是不想了,但他只想冷眼看著,東江鎮是怎麽毀滅掉自己的。

    毛文龍孤懸海外太久,對朝廷的實力和自己的實力都沒有明確的估算,也是在此之前他成功的扳倒了袁可立,使得毛文龍藐視文官的心態更加高漲,到崇禎年間袁崇煥重新上任,朝廷梳理遼鎮財賦,不僅關寧兵減員減餉,對東江更是苛刻,在迫不得已之下,毛文龍只能選擇低頭拜見袁崇煥,而他也根本沒有敢想象,袁崇煥居然就在島上用尚方劍將毛文龍給斬殺了。

    斬殺過後,東江諸將根本不敢擅動,那麽多的幹兒子幹孫子,在大事臨頭的時候,居然無人替自己的幹爹幹爺爺振臂一呼,可見收這麽多義子義孫,全無用處。

    一支軍隊要有靈魂,毛文龍很顯然沒有真正掌握東江,他的野心,異志,還有平素的作法,使東江鎮的整體作風偏軟。

    這一點來說還不如遼西軍,最少袁崇煥被崇禎殺掉的時候,關寧兵二話不說就走人了,換了東江的將領就未必有這般膽略,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果然沒差。

    過於膨脹的野心和不對稱的實力,這才是悲劇的根源。

    毛有俊重新躺回稻草堆裏,最少眼下的事情和他無有關系了,就算見到禿頭,他也不怕。只是想到東江鎮這一次上下的表現,還有大帥的表現,這個鐵一般的漢子突然忍不住抽泣起來,淚水順著眼眶不停的流淌下來,很快溽、濕了他臉頰旁的稻草,這個七尺漢子,委屈的如同三歲小孩一般。

    ……

    毛文龍聽了毛承祿的稟報,良久無語。

    他敢帶二百人出發,主要還是為了博擊功名。

    留在當時的廣寧,不是說毛文龍看的出來必敗無疑而出走,而是看的出來沒有太大的前途。

    當時的廣寧匯集了大量的精兵強將,毛文龍剛位至都司,想加官遊擊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不走的話就沒有機會上位。

    事實證明毛文龍的判斷是對的,收覆鎮江之後沒有多久,他就官加總兵,東江雖然未正式開鎮,但朝廷已經視東江為九邊之外最要緊的軍鎮,從內廷到登萊巡撫袁可立等人都是對東江鼎力支持。

    東江的大發展也就是在那幾年,收容逃民敗將敗兵,在各島屯田練兵,收覆寬甸等處,在鐵山義州一帶安置逃民。

    一直到那時起,毛文龍都感覺自己順風順水,無往不利。

    到收覆旅順時,東江的事業達到了一個頂峰,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交口稱頌。

    事情是從什麽時候起了變化的,為什麽東江的戰力不是越打越強,而是好象越打越弱了?

    從好幾十萬的餉銀不翼而飛時起?

    從毛文龍開始給皇太極寫密信時開始的?

    從過於膨脹的野心無法遏制時開始的?

    從殺陳、良策時開始的?

    從指使禦史拱走袁可立時開始的?

    毛文龍微微搖頭,目光冰冷。

    他是一個自覺能做大事,且意志十分堅定的人。年過半百才開始冒頭,在海外孤懸之地經營出這般基業出來,又豈能是意志軟弱的人?

    不管怎樣,毛文龍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底,並且不會為任何人改變,甚至連繞道都不可能!

    “不去管毛有俊了。”毛文龍略顯疲憊的道:“按商量好的來辦,這件事,鬧不大。”

    毛承祿點頭讚同,在這件事上他和毛文龍是一樣的看法和見解,朝廷不會怎樣,更跋扈囂張的軍鎮都能容忍,東江只是避戰,又不是投敵,最多吹幾句牛皮,不算什麽大事情。

    “和記沒有什麽動向吧?”

    “沒有,船只正常往來,帶人去台灣。十二團還是苦哈哈的練兵,但戒備等級提上來了。我覺得這也正常,他們也怕建虜突然進寬甸抄掠。”

    “嗯。”毛文龍閉下眼臉,揮了揮手,從直覺上來說,毛文龍覺得眼下的情形不是很對頭,可是從設想的大略方向來看,也並無不妥,既是如此,就不管直覺如何,先按大計方針繼續走下去了。

    不管何時何地,保留實力,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天子?”毛文龍突然站了起來,兩眼圓睜。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39
第一千六百六十章 茫然

    毛文龍已經好一陣子不聞天子的消息,從朝中發布的邸抄來看也沒有太多異常,但不對勁,很不對勁!

    這一陣子的大戰,若是正常時節,天子早就不知道過問過多少次了,會有多次的朱批諭旨到東江。

    可是這麽久了,天子並沒有新的諭旨過來,甚至以天子名義下發的諭旨也是沒有見到,更沒有勞軍用的內帑銀和天子下令送來的糧食,毛文龍叫苦的奏報已經發出去,除了找朝廷鬧餉之外,也是要試探一下天子的心思有沒有改變。

    可是不論如何,毛文龍沒有想到天啟皇帝本身會有什麽不妥。

    大明皇帝深居九重,安全上當然沒有問題,而天子才二十來歲,正處盛壯之年。

    “不可能,天子不會有什麽意外……”毛文龍惴惴不安,心思難定,起來的念頭好象水葫蘆,在水面上飄飄蕩蕩,怎麽也按不下去。

    如果天子出了什麽意外,天下大勢,就真的不似毛文龍猜想的那般發展了,新君上來,到底會是什麽樣的舉措,殊難預料,一切都會有變化,而這變化的好壞,毛文龍、根本無從猜測,這一刻,這個向來意志如堅鋼一般的統帥,頭一次惶恐不安了!

    ……

    隨著戰事展開,種種筆墨官司打的相當熱鬧,各方都在為丁卯之役扯皮,包括皇太極也在權衡利弊,想著找機會拿下心存異志的阿敏。

    而毛文龍的各種奏報如泥牛入海,根本毫無動靜,他隱隱知道並感覺到,皇帝方面肯定出了大事,而究竟是何大事,一時消息卻傳不回來,令得毛文龍相當焦急。

    到了八月,毛文龍忍耐不住,親自坐船往登萊打探消息,此時毛文龍並未想到自己的安全有何問題,哪怕是崇禎年間袁崇煥召見他時,毛文龍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安全隱患。

    東江常年在皮島和雲從島有船,除了運送物資外也有人員交流,毛文龍在內丁簇擁下坐船駛離雲從島,前往登萊。

    夏天的海真是漂亮,海天一色,風平浪靜,整個大海都象是一塊巨大的藍寶石,令人感覺心曠神怡。

    但毛文龍無心感悅景色,他的內心無比焦急,自天啟元年之後,東江這裏還是頭一回長時間不聞天子聲息。

    回想天啟二年之後,皇帝對東江鎮的百般支持與呵護,多次派戶部郎中帶糧餉至島,那都是天子的私庫內帑,緩急時才會使用,天啟年間已經不比萬歷,萬歷皇帝積四十年的資財在泰昌前後已經用的差不多了,泰昌皇帝一即位先後就撥付二百萬至遼東,那是緊急狀態下用來救火用的,此後又多次撥付內帑銀至遼東,天啟又撥付大量內帑銀至東江,並且允許東江鎮在皮島自行貿易,資助軍資,皇帝對東江和毛文龍的支持,可謂不遺余力。

    毛文龍這樣的梟雄人物,在回想之時,內心也是波瀾大起。

    憑心而論,東江一直在打建虜,並且很多時候都出盡全力,這一點來說,對的起皇帝的支持,毛文龍並無愧意。

    可是也有很多次,東江畏懼損失,不敢承擔重任,怕損失太大,這也是毛文龍無可開解自己的地方。

    懷著種種矛盾的心思,船只接近登州水城,那邊船只泊於海面之上,臨近水關,可見人來人望,並無異常。

    至此,毛文龍稍稍放心。

    但很快異象出現,在水城裏象是有人在叫喊,先是幾十上百人,後來就是成千上萬人,接著好象所有人都在叫喊一樣。

    叫聲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接著城中有人吹號,水關的旗幟也被人胡亂舞動起來。

    “出大事了。”毛文龍面色慘白,以手捂心,劇烈的心跳叫他有些承受不住,畢竟已經是年過花甲的老人。

    再駛近一些,水關上的人看到是東江來船,打開水柵,放毛文龍等人進來。

    “城中出了何事,為何那般叫喊?”毛文龍一下船,就抓著一個小校問話。

    小校面色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瞪眼看著毛文龍,說道:“毛帥還不知道嗎?皇上多日前就駕崩了。”

    “果然如此!”毛文龍搖搖欲墜,身形晃動,他心口絞痛,甚至感覺很難繼續站立。

    天啟皇帝一直以來就是最信任,最倚重毛文龍的人,如果換了崇禎或泰昌,又或是萬歷年間,一個總兵想拱走聲威顯赫,能力出眾的文官巡撫,這幾乎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毛文龍在天啟手裏就辦到了。皇帝盡管對袁可立也相當倚重和信任,但在袁和毛之間,皇帝還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留下毛文龍。

    盡管早就有心理準備,毛文龍一時間都很難接受,幾個內丁趕緊扶住了毛文龍,臉上卻也是掛滿了淚珠。

    就是天啟皇帝,聽說遼民的苦難之後難過的吃不下飯,皇帝嚴厲督促前方諸將領,不管是遼西,天津,登萊,還有東江,朝鮮,一定要多方救助逃難的遼民。

    對十三山,皇帝也是多次嚴厲督促遼承宗等人一定要將山上百姓救出來,若不是皇帝的堅持和努力,如果沒有和記,十三山上的十萬軍民,沒有幾個能活下來。

    對遼民來說,毛文龍是現實裏的救星,是大人物,是豪傑,人們敬服他,尊重他,在遼東各處傳頌著毛大帥的英名。

    而對天子,縹緲不定的天子,卻是人們心中最後的希望,很多人最後的訴求不是向毛文龍,也不是向不知在何處的老天爺,而是向天子,只有天子能拯救萬民,天子也一直沒有忘記遼東,也不曾忘掉遼東大地上遭遇苦難的遼民們。

    天啟皇帝死了,連登萊這邊的駐軍和百姓都發出了悲呼聲,而崇禎帝死後,盡管覆發披面,有不傷吾百姓的話語,但是從百官到百姓,最多如李自成一般的評價:君非甚暗。

    但要說民間對皇帝的感情,天啟就遠遠甩開崇禎十裏地去,兩者相差極遠。

    在此時此刻,天啟皇帝的死叫人們感覺痛苦和悲傷。

    這種情感很難解釋,也很難叫人相信,但事實如此,天啟皇帝禦極七年以來,對遼東和遼民投註了相當多的感情和現實的幫助,現在到了人們悲痛的時間,哪怕是這些與天子的地位天差地遠的普通的遼東軍民百姓,此時此刻他們的悲痛也是發自內心,無比真實。

    毛文龍已經頹然回船,消息確定,他反而不必去登州了,擅離信地原本就是大罪,他也是借著追討軍餉的名義擅自前來,既然不必上岸,不如直接返回雲從。

    此時此刻,毛文龍心頭一陣茫然,天啟七年沒想到就是天啟皇帝的最後一年,在毛文龍心裏,皇帝春秋鼎盛,才值青年,最少還得十幾二十年的皇帝好當,以皇帝對東江和毛文龍的支持和信任,東江鎮想變成強藩也並非不可能,甚至是大有可為。

    現在皇帝駕崩,新皇帝毫無疑問是信王,剛剛的小校也證實了這一點。

    對信王,毛文龍在此前毫無了解,當然也談不上投資,現在一切得重頭再來,哪怕是堅韌如毛文龍,此時此刻也是惟有茫然。

    “但願新皇對東江,對我,仍如大行皇帝!”海船之上,毛文龍也只能這般是想。

    ……

    遠在朝鮮的戰事逐漸停息,對毛文龍和朝鮮君臣來說這是不折不扣的大事,但對京師軍民百姓來說,這等大事也遠不及天子駕崩。

    午後時分,從宮中傳出怪響,如千百人一起發出“吃吃”的聲音,接著景陽鐘敲響,宮門大開,全部太監宦官都換了哀服,人們這才明白和醒悟過來,是天啟皇帝駕崩了。

    這毫無疑問是個噩耗!

    萬歷皇帝在位四十八年,一個年號可能就用了普通百姓的一生,從一個孩童到白發蒼蒼的老人,卻是始終在萬歷年號之下成長,而萬歷年間,縱有三大征也是遠在異鄉甚至海外,國家太平無比,隆萬開海之後,帶來的是民間的普遍富裕,特別是南方十余省,除雲貴之外都逐漸變得富足,物價低廉,物資充足,人們生活的相當富足,江南百姓之家,婦人當戶而織,一天就能賺到一家人的吃食,生活的十分愜意,哪怕幾十年後,猶有人回憶萬歷年間的太平富足光景。

    至於所謂的康乾盛世,百姓的平均生活水準,肉食,禽蛋消耗,布匹,棉花,這些都達不到萬歷年間的七成。

    明朝亡國的原因有很多,但把所有地方都當成陜北晉北與河南,這無疑也是不科學的。

    甚至公平來說,如果明朝的政體架構更高效一些,有自我革新的能力,最少財務制度和軍制和南宋一樣,明朝是絕對不可能亡國的。

    萬歷年成了漫長的回憶,人們剛迎來泰昌年號,轉年又變了天啟,剛剛適應了天啟年號,才七年時間就又成了過往。

    這使得很多人憂心忡忡,年號的頻繁更叠,首先就是一種極大的不穩定,人心浮動,很多人心裏開始對大明的國運打起了問號。

    而在京師之內,八月下旬天啟皇帝駕崩已經不算是不能接受的新聞,相比外地的軍民百姓,京師中人早就在前幾天就知道皇帝已經病入膏肓,命在旦夕,二十二日午後,終於自宮中傳來異響,然後鐘響,早就有所準備的親貴和文武大臣們開始換上喪服,自長安左右門進皇城,再從端門,午門一路進入宮城。

    一路上太監們俱是面露戚容,也是俱都換了哀服,一路上俱是黑白二色。皇帝已經小斂過,停靈在乾清宮正殿,人們急趨向前,進入內廷,到乾清門附近時開始嚎啕大哭,這是禮,不管是真情假意,哪怕心中喜悅,此時也得面露哀色,甚至要不顧形象體面的嚎啕大哭,否則便是無人臣禮,一受彈劾,前程盡毀。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39
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 撤離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端坐在乾清宮靈柩前一側的信王最為引人矚目。

    所有的勳貴和大臣們都知道信王在昨夜入宮,信王妃周氏和王府太監在今日入宮,現在簇擁在信王身側護衛的都是信王府的人,信王的臉色很難看,原本白皙的臉孔變成青灰色,兩眼也相對無神,身體似乎瘦了不少,不過眾人並沒有太多擔心,信王一向健康,身強體壯,充滿著少年人的活力。

    自乾清宮由內而外,宮中有身份地位的太監也是站滿了,從王體乾到魏忠賢,所有的司禮太監站在最內,然後是禦馬監太監,宮中二十四監司太監俱都在內。

    其余什麽監丞,少監,奉常,有品級的太監宦官數千人,俱在乾清宮內外等候。

    所有的公侯伯和大臣,還有錦衣衛的大漢將軍,亦在殿內外伺候。

    人們都在等候,皇帝已經大行,信王雖無名份,其與大行皇帝同輩,當然不會是皇太子,亦非皇太弟,但同在京城的親藩,桂王在府邸等候,連入宮也不準入,信王帶著王妃等人,在英國公張惟賢的護衛下早早入宮,大義名份其實已經定下來了。

    顧秉謙身為首輔,早就帶著禮部尚書等人進入殿中,眾輔臣時不時的瞟一眼信王,發覺信王安然端坐,對前來拜見問好的人都並不假以辭色,這個少年人,沈深內斂,雖然並未正式即位,已經盡顯帝王威儀。

    崔呈秀已經調任左都禦史,站在閣臣後不遠,此時忍不住低聲而語:“怕是完了,這是個不好糊弄的主。”

    他自覺無人聽的到,但不遠處就是霍維華,這話被霍維華聽的真切,不覺微微一笑。

    不管怎樣,霍維華布局早就完成,魏忠賢和其黨羽必定失勢,自己拭目以待便是。

    “一切照規矩辦吧。”聽到內閣和禮部商議好章程,王體乾無可不可,看一眼魏忠賢,知道這九千歲腹中空空,禮儀制度什麽的一竅不通,當下就自作主張,答應了下來。

    顧秉謙也不多說,轉頭對禮部尚書道:“既然如此,就照規矩辦事吧。”

    禮部尚書至信王身側,稟報即位的大體流程。

    信王面無表情,但兩手緊緊按著椅子的兩邊扶手,用來強行按捺自己激動的心情。

    午夜夢回,信王不知道有多少次幻想過自己有登基為帝,禦極天下的那一天。

    他要改弦更張,要重振朝綱,要以正人盈朝,要勤勞國事,每天都早朝……事實上信王是辦到了,在崇禎十三年時,因為生病而罷早朝一天,皇帝被禦史上奏指責,崇禎因此而下詔罪已,向群臣解釋生病而不臨朝。

    這在正德,嘉靖,隆慶,萬歷,泰昌,天啟這六朝都不曾發生的事,又在崇禎手裏辦到了。

    只有孝宗在勤政上能與崇禎相比,但在勤政上,孝宗也遠不及崇禎皇帝。

    在簡樸無華,節儉渡日上,能和崇禎相比的只有開國的太祖皇帝。

    在性格堅定剛毅上,似乎也沒有幾個大明皇帝能和崇禎相比。

    所以後世對崇禎抱以極大的同情,一個勤政,簡樸,甚至典當宮中器物來補充國用的皇帝,一個愛好學習,尊重言路,穿著舊龍袍上朝的皇帝,每天批覆奏折不停的皇帝,一個不折不扣的悲劇皇帝。

    當然此時此刻,信王當然不會知道自己在十七年後的下場,妻死,妃死,子被斬,女被崇禎親手斬下一臂,連皇嫂都被迫上吊自殺,大明宗室在各處者死難極多,三百年皇朝,最終煙消雲散。

    信王沒可能會想這些,此時此刻,他心心念念想的就是重振朝綱,使大明中興!

    年輕的信王充滿著自信,充滿著活力和幹勁,信王的眼睛瞟向了不遠處的魏忠賢,首其要者,是要在最短時間內鏟除魏忠賢和他的黨羽……

    不著急……信王安撫著自己,先要掌握內廷,禦馬監要換人,四衛營和勇士營還有上三衛將領要掌握住,對勳貴,特別是英國公等人要善待,使用他們的力量來制衡閹黨……

    還有要尊敬皇嫂,短期內,在內廷仍然要靠皇嫂來支持,需得數月之後,周妃徹底掌握內廷,信王自己掌握太監和禁衛,才能說完全的安全。

    至於魏忠賢和其黨羽,則在這過程之中加以消滅清除。

    信王很矜持,也很自信,他完全相信,在自己手中,大明一定會比現在強的多,中興,指日可待。

    至於在不遠處靈柩裏的皇兄,信王看過去的目光有憐憫,也有一些哀傷,皇兄畢竟待自己不薄,向來親厚,嗯,皇兄就是太親厚了,所以被家奴淩駕其上,大權被家奴侵削,更可惡的就是客氏,以下犯上,以乳母身份淩駕於勳貴群臣之上,客氏也是一定要除。

    至於皇兄,年輕早逝,可悲可憫,但謚號一定不能用美謚,不能掩過飾非,這一點來說,信王也是很堅持……

    大殿之中,只有禮部官員們在商議繼位大典,一切均有成例,有些遺忘的,不妨去查大明會典來看,這般大事,不能有絲毫疏忽遺漏。

    ……

    至午後,禮部商量典儀成,準備第二天擇吉時請信王即皇帝位。

    公侯駙馬伯、文武百官、及軍民耆老等、上箋勸進者三。

    令旨俞允。

    乃命禮部擇日具儀。

    先期、司設監等衙門於華蓋殿陳禦座於中。

    仍於奉天殿設寶座。欽天監設定時鼓。尚寶司設寶案於奉天殿。鴻臚寺設表案於丹陛上。教坊司設中和韶樂、設而不作。鴻臚寺設詔案。及錦衣衛設雲蓋雲盤於奉天殿內東。

    別設雲蓋於承天門上。設雲輿於午門外。設宣讀案於承天門上、西南向。

    是日早、遣官祗告天地、宗廟、社稷。

    上具孝服、設酒果親詣大行皇帝幾筵前、祗告受命畢。

    即於奉天殿前、設香案酒果等物、具冕服行告天地禮。隨赴奉先殿謁告祖宗畢。仍具袞冕、詣大行皇帝幾筵前、行五拜三叩頭禮。畢。詣母後前、行五拜三叩頭禮。畢。

    詣奉天殿即位。是日早、鳴鐘鼓。錦衣衛設鹵簿大駕。

    上服袞冕、禦華蓋殿。文武百官各具朝服、入丹墀內、候鴻臚寺引執事官進至華蓋殿行禮畢。讚各供事。奏請升殿。

    上由中門出升寶座。錦衣衛鳴鞭。文武百官上表稱賀。

    上命百官免賀。免宣表。止行五拜三叩頭禮。

    至此禮制儀式方全部完成,相當莊重也相當冗長,那麽多的禮節,程序,無非是昭顯繼承者的法統純正,受命於天,也被公侯伯和群臣推戴擁護,等最終祭祀奉先殿,禦華蓋殿,展開賀禮,行五拜三叩頭禮,皇帝大位就算徹底定下來,大明王朝便有了新天子。

    ……

    宮中的禮樂是陳而不奏,大喪期間,當然不會奏響禮樂。

    只有沈悶的吆喝聲,也有千百人同時拜倒的聲響,其聲若冬雷震震,相隔數裏也能聽的相當真切。

    王發祥與李國賓,劉吉等人相顧而視,眾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

    等朝官們從長安左右門退出來的時候,劉吉語氣頗為沈重的道:“現在開始撤離計劃,還是等一等?”

    李國賓心有不甘,說道:“我們在京師最少表面上是良善商家,並無明確不法形跡,難道朝廷會這麽不講法度,悍然動手?”

    “信王不是講法度的人。”王發祥斷然道:“大人有言在先,一旦信王即大位,立刻啟動撤離計劃,絕不允許有半點遲疑延誤!”

    “既然如此。”劉吉點頭道:“漢聲計劃開始吧。”

    李國賓默然不語,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和記的京師分號在此已經經營六年多的時間了,從天啟元年至今,從一個泯然眾人,並不太出奇的普通商行,到現在京師正陽門大街到崇文門這個黃金商圈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商家,這其中真是篳路藍縷,其中辛苦非常人所能知。

    不光是和記的貨物物廉價美,而且占據壟斷地位,還得有很多經營之法,這是劉吉的功勞。和官府打交道,搞定上上下下的那些權貴,這是李國賓的差事。

    暗中收集情報,刺殺過於囂張跋扈的地方豪強,威脅京師權貴,這是王發祥的職責。

    三人配合無間,彼此依靠,數年間縱橫捭闔,使和記在京師的力量不斷的發展壯大。

    從商業上來說,和記的京師分號已經輻射了整個北直隸,包括薊鎮到永平和山海關,直抵寧遠地界,往南則是整個河北,河南,山東,一直到蘇北和湖北的北部沙市。

    可以說,除了和記在山西,陜西,甘肅,寧夏衛等處的分號外,京師分號處理的商業事務最多,所占的商業份額也在和記體系內更高。

    當然這也是總部之功,包括帳局,保險,還有各種貨物的配給,人員的調配和支持,沒有總部也沒有京師分號的成就,這一點來說劉吉等人也是心知肚明。

    就算如此,京師分號獲得的成就也是相當驚人,不管是經營之道,還是人脈,或是情報搜集,還有針對後金細作的間諜戰,都是無往不利,除了京師得天獨厚的條件之外,能做到如此地步,劉吉,李國賓,王發祥三人,真的是居功至偉。

    三人也都是行軍司司官兼軍司副司官的身份,地位相當不低,這也是對他們多年辛苦的酬勞。如果是別的行軍司,恐怕早就升到軍司去做事了,但京師和台灣一樣,地位特殊,不可輕易換人,所以三人一直在京師搭擋,不曾換人。

    這一下撤離計劃一開始,京師和北方幾個重鎮的分號先開始,然後各處分號陸續關停,或是轉明為暗,和記的計劃可謂是壯士斷腕,幾乎是瞬息間要舍棄大明北方的大半利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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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 老狗

    “誰做的撤離計劃。”李國賓忍不住抱怨了:“是不是有點把局面看的太嚴重,草木皆兵了?整個北方,幾十州府,四百多縣,這麽大的盤口,一年幾百萬兩的利潤,就這麽完全舍棄了嗎?”

    “帳局和保險,還有物流業繼續,不過去南方,瞞上不瞞下。布匹和鐵器的產額不會變,對外出口貿易的份額大幅度增加。”劉吉說道:“日本,呂宋,巴達維亞,錫蘭,占城,各處的航道已經打通,他們早就急的嗷嗷叫,一直嫌我們提供的生絲,布匹,瓷器,鐵器均有不足。現在好了,除了對俄羅斯的貿易額度可以大幅度增加外,我們對台灣的貨物運輸也會大幅度增加,所以看似損失不小,其實堤內不足堤外補,不會損失太多。所以田季堂早有分析上報軍令司孫大人,未來一兩年內,和記的收入可能會和撤離計劃之前持平,但一兩年後,和記的收入會有大幅度的提高。”

    “田季堂,這個帳花子。”李國賓恨恨的道:“崽賣爺田心不疼,這家業不是他操持出來的,他倒不是心疼,漂亮話誰不會說,事情還是得咱們去做。”

    “算了,老李。”王發祥笑了笑,說道:“都是替軍司效力,這計劃最終還是大人首肯的。並且,強調第一時間撤離,也是大人的意旨。”

    “我還是想爭一爭。”李國賓沈思片刻,說道:“這幾年我在京師也經營出了真正的關系人脈,幾家國公府都能走動,文官是攀不上高枝,但一些落拓的清流,借了不少京債的,我暗中替他們償還,這交情不是泛泛可言,我總要試一試,先打探消息,如果真有人要針對和記,就看看能不能發動人脈,阻止此事。張大人我很敬他服他,一手創立和記這產業,非常人能所及。但張大人遠在新平堡,此前一直在草原,京師的情況,未必全部了然。所以,我還是要爭一爭,試一試!”

    “由你。”王發祥考慮片刻,說道:“我會安排一條最後的撤離路線給你,到時候你想北撤草原,還是去寬甸,或是到南京,也可以去開封,這些地方我們都有安排。再北就不好了,雖然能藏下來,畢竟還是有些風險。”

    “我去開封好了。”李國賓想了想,說道:“畢竟名城大邑,我這人沒別的長處,就擅長和人打交道,去那邊替和記經營往沙市和襄陽一帶的新路線,總會有事可做。去草原,難道去和俄羅斯人打交道?我不懂蒙語也不懂俄羅斯人的語言,彼此環境不同,和這些人打交道,難,難。”

    劉吉和王發祥都是相視一笑,李國賓真的是世代的掮客,一直喜歡和人打交道,對很多正常人來說,喝酒飲宴偶然為之是件趣事,天天如此就是苦差,不過李國賓對此卻絲毫沒有反感和抗拒,在京師經營人脈,這些事是避免不了的。

    就算送禮,笨拙的人花千兩可能送出百兩的人情,而巧妙的送禮,是打聽好人的愛好情趣,或是缺什麽東西,然後投以其喜好,最後加上美妙動聽的言詞,李國賓做這樣的事,再擅長也不過了。

    “就是這樣吧。”劉吉站起身來,從容道:“先從永平,遵化,薊州,通州和山海關,寧遠一帶開始撤離吧,以上人員,以疏散到草原和寬甸為主。山東,河南,由具體情形來看,軍司也早就有安排,我們主要負責京師分號直屬的各州縣的分號,不管是貨物撤離還是人員撤離,車隊的暫時隱蔽,都需要著手進行了!”

    ……

    信王即位之後還並未改年號,此後的十余天時間,表面上整個朝廷和內廷都在忙活著給天啟皇帝進行葬禮,這是頭等大事,疏忽不得。

    歷代皇帝的下葬,有快有慢,快的兩三個月,慢的半年一年,很難確定,得看朝廷的準備工作和山陵的情形。

    而比埋葬天啟更重要的事,就是除魏忠賢!

    十余天內,先是有人彈劾崔呈秀,皇帝將奏折留中不發,這一下風潮大起,十余天後,有人彈劾魏忠賢,皇帝令人讀折,叫魏忠賢在一邊旁聽!

    這才是信王即位後的頭等大事,現在皇帝布局已經接近完成,宮廷內外大局底定,魏忠賢完蛋了!

    走在皇宮禦道上,魏忠賢突然猛抽自己的嘴巴子!

    四周無數宦官要麽低頭不敢看,要麽就是看著魏忠賢的行止發笑。

    “皇上啊,老奴忠心耿耿辦事,看來不容於今上了。”魏忠賢有若癲狂的大笑起來,他指著四周,一個個太監宦官要麽閃避,要麽低頭,魏忠賢大叫道:“老奴要走了,這幫子廢物能幫今上做什麽?”

    一個宦官忍不住了,指著魏忠賢道:“李進忠,今時不同往日了,你鬥跨我座主王安,這筆帳,遲早要算清楚!”

    魏忠賢斜眼看過去,對方竟不敢和他對視,魏忠賢冷冷一笑,說道:“這話為甚不在兩個月前說?咱家雖沒卵子,也敢快意恩仇,你這廝,不愧是沒卵子,廢物一個。”

    眾太監俱是大怒,但竟是無人敢上前再和魏忠賢理論。

    魏忠賢也不理會他們,以他在內廷和朝堂這麽多年的經驗,如何還不明白當今皇帝的心意?積重難返了,魏忠賢給皇帝進獻過美人,皇帝不要,想進獻錢財,皇帝也不要。又主動請辭,皇帝不準。到有人彈劾,皇帝當面羞辱。

    這就是說,當今皇帝要的不是魏忠賢平安走人,而是要將他和他的黨羽一掃而空,要清算!

    魏忠賢冷冷一笑,低聲道:“當初倒是沒有看的出來,信王還真是個角色。若是咱家在此之前……”

    魏忠賢稍稍設想一下,也是頹然搖頭。

    天啟對魏忠賢再信任,事涉皇統也絕不會讓魏忠賢胡來。天啟皇帝臨駕崩前,同意英國公護衛信王,也同意張皇後的諸多舉措,說明到了那個時候,事涉大位,皇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魏忠賢任何機會。

    就算是在信王面前說魏忠賢的好處,天啟也只是稍作努力,當時的天啟肯定已經看的出來信王內心自有打算,但天啟也只是加以勸說,並沒有實質性的舉動。

    一個將離世的帝王,對自己的繼承者推舉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得力的幹將,但繼承者卻毫無興趣,甚至充滿敵意。當天啟說出那句:“來,吾弟當為堯舜。”的話時,心中的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回府了。”魏忠賢看看四周,隨從都是一臉驚慌的樣子,他冷冷道:“咱家是上公,為大明效力多年,今上不要咱家伺候,咱家去鳳陽守皇陵去,不失富貴,你們慌什麽!”

    眾人無語,但也只能簇擁著魏忠賢上轎離開。

    田爾耕和許顯純等人還在位,魏忠賢身邊的護衛不少,仍然有過百人護衛著大轎,威風凜凜,似如天啟皇帝在時,然而在有心人的眼裏,魏忠賢的氣勢盡失,權位盡失,看似威風凜凜,其實狼狽不堪,屬於魏忠賢的時代,已經徹底結束了。

    回到府邸中後,魏忠賢思索再三,說道:“將崔呈秀和霍維華都請來。”

    良久之後,已經被剝奪衣冠的崔呈秀一臉惶恐的趕過來,他已經知道今天的事,更加知道自己靠山不在的後果。

    當年閹黨打擊東林,無所不用其極,兩邊鬥到眼紅,對東林這種口含大義的清流為主的黨派,一般的招數根本無用,對楊漣和左光鬥黃尊素這樣的人來說,關押,免官,貶斥,這些手段也是毫無用處。

    只有將其徹底從肉體上消滅,才能使這幫最死硬的東林清流閉嘴,才能獲得黨爭的勝利。

    打擊那些大佬級人物,免官就可以,比如韓爌,葉向高,孫承宗和錢龍錫等人,免官就使他們安心鄉居,他們會愛惜羽毛,不會沖在第一線。

    而楊漣等人,戰鬥力實在太強,也絕不會妥協,所以當年將楊漣等人抓到錦衣衛北所,直接虐殺,雖然執行人是許顯純等人,但獻策的就是崔呈秀,這一層他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

    隨著魏忠賢的倒台,崔呈秀的下場必定不妙,現在他已經被免官,將來等著他的就是錦衣衛北所,性命能不能保住,尚在兩可。

    當然現在崔呈秀也並不明白,其將與很多閹黨核心一道被押往西市,直接明正典刑。

    崇禎皇帝深恨閹黨,到目前為止,很多人,包括魏忠賢在內,都不明白他的決心有多大。

    “廠公既然受如此侮辱……”崔呈秀蒼白著臉道:“也只能再次請辭,這一次皇上會允準的了。”

    “咱家也是這樣想的。”魏忠賢面色難看的道:“不過你就有這麽一句話,沒別的可說了?”

    “皇上一步一步的算計過來。先安慰廠公,擺出不會換人的架式,然後在內廷將王德化和小曹他們安排進司禮,掌握禦馬監,皇上還親自接見大漢將軍和上三衛護衛,令眾侍從在身邊環坐,皇上與侍衛一起進餐,這般恩遇,數十年未曾聽聞過。現在上三衛禁軍皆願為皇上效忠,皇上還派出心腹太監,如杜威,高起潛之輩掌握禁衛和勇士營等部,三大營在英國公等人掌握之中,然後就是指使禦史彈劾我,下官立刻被免,這是在斷廠公的羽翼,也是叫天下人知道皇上的心思。果然,自九月中之後,短短時間,彈劾廠公的奏折有好幾十封。皇上又親令廠公聽聞奏折,這是侮辱廠公,使廠公自己求去。”

    說到這,崔呈秀嘆口氣,說道:“如此,恕下官直說了吧,廠公被皇上擺布的動彈不得,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去鳳陽守陵了。”

    魏忠賢臉色變幻幾下,說道:“難道還有更壞的結果?”

    崔呈秀諾諾無言,他心中其實相當悲觀,按黨爭的結果都是盡量要消滅敵人,何況現在閹黨的敵人是皇帝?

    皇帝的心思誰敢說揣摩的一清二楚?是叫魏忠賢滾蛋養老,給故去的皇兄一個臉面,也是給閹黨留幾分元氣,防止東林再一黨坐大,這誰能說的清楚?

    局面當然是十分的兇險,並且差之毫厘,失之千裏,皇帝才十七歲不到,這種年齡的少年人心思變化極快,而且容易心狠……這和成年人不同,成年人火性沒那麽大,崔呈秀現在感覺,皇帝不太可能輕輕放下,而是會將魏忠賢徹底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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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六十三章 動手

    “霍維華呢?”魏忠賢突然對人道:“咱家不是叫他過來商量事情,怎麽現在還沒有到?”

    魏良卿上前一步,苦笑道:“叔父,莫想他來了,你老不想想,霍某人已經有多久沒有登門了?”

    崔呈秀搖頭不語,其實他在過來之前就寫過一封信給霍維華,向他討教下一步的行止。但霍維華根本不回信,也不回拜,他們已經有十天時間未曾見面,現在霍維華已經擺明車馬與信王一脈的人走的很近,特別是和曹化淳的關系相當的好,所以這事說起來好笑,曹化淳其實學問很好,人品也不差,崇禎即位後用曹化淳入司禮監,很多東林黨人與曹化淳的關系極好,到崇禎十二年曹化淳回家鄉居,結果後來很多東林黨人說是曹化淳打開了城門迎入闖軍……一個根本不在京城的太監帶著人打開了京師城門,這過程、真是相當的玄幻。

    所以太監未必不是君子,君子的操守未必比太監強多少。

    魏良卿說畢之後,大罵霍維華,魏忠賢聽了一會,搖頭道:“算了,大難臨頭時,夫妻還各自飛哩,說這些話有個屁用。叫個人,替咱寫個書子,就說咱不問別的,就問他霍某人,咱家辭官不辭,怎麽走,往何處去。多年情誼,換他這幾句話,就這樣。”

    過了一會兒,有幕友寫好書信,魏忠賢也不看,叫人立刻投遞到霍府,他頹然倒在椅中,環顧左右,這才發覺,原本每天都上門的那些黨羽們,已經悄然不見了很多。

    “嘿嘿,君子,嘿嘿,人心!”

    此時此刻,魏忠賢也只有苦笑搖頭,此時他才明白,過往的權勢完全並不屬於自己所有,無非就是皇帝的心思和意志,一理這種意志轉移,自己就什麽都不是了。

    “咱家就是一條老狗,主子叫汪汪就汪汪,現在的主子嫌老狗老了,要攆咱家走了,好,咱家走就是了……”

    ……

    魏忠賢的書信投到霍維華家,卻在門房被擋住了。

    這種信太要緊,甚至關系重大,各官員府邸家的門子都是最親近的心腹,而且要熟知朝廷大事和來往官員的身份,這才能區別對待,一般人是幹不好門子的。

    霍府的門子一看是魏忠賢的信,雖然不敢怠慢,將人請在門房裏坐著,卻是很客氣的將人擋住,自己拿了書信往裏投遞。

    但霍維華並無所謂,見有人持信過來,就算知道很要緊,也並不曾第一時間接見。

    霍維華現在見的人比任何人都要緊,書房之中,房門和窗子都是緊閉起來,座中只有寥寥的幾個人而已。

    新上任的司禮監太監王德化,曹化淳,還有禦馬監的高起潛三人一同前來,王德化在正中坐著,曹化淳和高起潛一個坐在另一側,另一個卻是站在一邊伺候著。

    霍維華滿臉是笑,他也沒有坐著,而是站在王德化身前不遠處,甚至身形還微微躬下來。

    王德化已經是聖心默定的下一任司禮掌印太監,很可能要執掌司禮多年,以今上的性格,不可能再出現一個魏忠賢,司禮掌印就是當之無愧的內廷第一人了。

    內相第一,地位還在內閣首輔之上,適才王德化進門時,霍維華堅持要用大禮參拜,王德化也沒有太客氣,這就是規矩!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司禮太監號稱內相可不是假的,外朝待郎一級的官員,見了要下跪行禮,尚書一級,也得先向內相行禮問好,哪怕是閣老,在禮數上也弱內相們一籌。

    至於曹化淳,是默定的下一任司禮秉筆太監,執掌東廠的不二人選,是現在魏忠賢的身份完全覆刻到曹化淳身上,當然,曹化淳不可能有魏忠賢那般的權勢地位,他是一個弱化版的廠臣。

    就算如此,曹化淳的身份地位也不是霍維華能抗衡的,就算是高起潛,霍維華也是完全得罪不起了。

    除了三個太監外,尚有姚宗文也在座中,此人也想改換門庭,但他名聲很臭,未必能留的下來,這一次過來,姚宗文更多的是想給自己臨走前多撈一些好處,最少替太監們效力,使這些新的權閹不要過分為難自己。

    在這樣的情景之下,不要說魏忠賢的書信,就算是魏忠賢本人過來,霍維華也是斷然不見了。

    “霍大人,”寒暄客套已畢,各人也沒有心思繼續說什麽閑話,這幾個太監都是現在最得寵當權的權閹,他們哪有多少閑功夫在此耽擱。王德化相當直接的道:“對和記現在動手,妥當否?”

    “稟報內相。”霍維華十分恭謹的拱手道:“愚意以為,要先詢問一下大同巡撫和陽和兵備的意思,另外再問大同總兵,張家口參將,並宣府巡撫等人的意思。”

    見王德化皺眉,霍維華連忙道:“布置這些人在大同和宣府,這是大行皇帝的親自安排,距離已經一年多時間,練兵,實餉,選將任能,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臨陣換將,會使得前功盡棄,恕下官大膽直言,此輩多不是閹黨,甚至是清流,皇上對此輩也必定能信重。”

    王德化微微點頭,但面色還並不是很好看。

    高起潛忍不住道:“霍大人,今上還是信王時,在潛邸我輩就經常和皇上研究怎麽針對和記的事,皇上對你所說的這些文武大臣還是頗為信任的,但對他們遲遲不敢對張瀚下手,也是頗為不滿。若還是這般情形下去,怕皇上要考慮先換人。而京師之中,主持此事的雖然是廠臣,但我們都知道,在其中出謀劃策的就是霍大人,如果……”

    高起潛年輕,勇壯,充滿著咄咄逼人的氣息,叫人感覺起來不象是太監,反而是個赳赳武夫一般。

    霍維華已經聽明白了高起潛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不管是王德化,曹化淳,還是高起潛,這些人終於都是冒出頭來了。

    一直在信王面前攛掇信王,一直給信王灌輸和記的壞話,除了這些人,還能是誰?

    除了這幾個太監外,應該還有相當多的文官參與其中,姚宗文就是最明顯的一個。

    如果不是黨派有別,恐怕還會拉更多值得拉的人參加進來。

    沒有別的原因,和記這些年,賺的太多了!

    如果是普通的富商,一個錦衣衛百戶就能叫他傾家蕩產,一個錦衣衛指揮能搞定京師七成的富商,剩下的三成,多半是和勳貴太監有關,需要更大的人物出頭。

    如崇文門一帶的官店,有的是太監開的,有的直接是皇家開的,也有的是親藩勳貴們的店面。誰想動,得考慮一下背後的靠山們會不會不高興。

    在大明,除了江南一帶有較大的絲廠之外,商業氛圍濃重的反而是閩浙一帶,那裏的所謂海盜,多半是被逼迫的無可奈何的海商,海盜和海商不分,看似是海盜貪婪,背後的文章可是極深,並沒有那麽簡單。

    和記的背景在初入京師時也夠用的,張瀚,名臣之後,蒲州張氏的嫡脈傳人,又是四品衛指揮,如果大同有大量北虜入侵,張瀚這樣掌握自己團練武裝的人,運作一下,隨時能升到團練參將,副將,乃至總兵。

    這樣的背景,開一個商行分號,不算過份,京師權貴眾多,但他們犯不上一上來就開罪一個大同地方的實力派,何況是張四維的後人,名臣之後,鬧出動靜來不會小。

    待和記展現出更強大的實力時,天啟皇帝極為重視,和記的分號在皇帝矚目之下,雖然有不少人一直打著主意,但忌憚皇帝的態度,當然也不敢擅動。

    但當不少人發覺和記的利潤大的嚇死人的時候,貪婪之心壓住了最後的理性,薊鎮關門之事,就是有些人按捺不住,顧不得朝廷與和記反目,甚至不管會不會引發大戰,他們要做的就是試探,如果不是孫敬亭要悍然破關,逼迫朝廷妥協,也使得王德化等人感覺時機未至,恐怕在上一次時他們就會出手,查抄和記京師商號,還有張家口到永平,再南下到臨清,德州,開封,一路查封過去,這其中可以上下其手,瓜分和記的財貨,這可是幾百萬兩乃至千萬兩的財富,在這樣龐大財富的吸引下,不要說引發大戰了,就算是面臨大明亡國,這些人也是不會介意!

    “長庚兄!”姚宗文三角眼眨了眨,鄭重的道:“這個時候,就只管獻計布置,時機妥不妥,是不是有什麽後果,這些話,不必多說了!”

    這就是說,還是不惜代價,而且這個態度肯定不光是眼前這幾個人的態度,他們此來,代表的就是信王,不,也就是今上的態度!

    霍維華心念一動,知道這也是自己的機會,如果抓住了,就是新朝中堅核心之一,此時閹黨的身份就能完全洗白,不需要再留條尾巴,將來會被人抓著過往經歷窮追猛打。

    有眼前這幾個人護著,還怕什麽?

    自己也真是糊塗了!

    時機是不是妥當,能不能拿下張瀚,這關自己屁事?功名富貴,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這些東西才是最要緊的,別的事,都無所謂!

    “依下官之見,需齊頭並進,一起著手。”霍維華正色道:“對外,檄令大同巡撫,陽和兵備,大同總兵,張家口參將,新平堡參將,還有宣府巡撫一起準備,由三邊總督提調兵馬防止邊患,同時,自陽和可以出動六千馬步,俱精銳,由陽和兵部盧象升統領,巡按王汝槐為監軍,張家口參將,出馬步兵三千人,大同巡撫並總兵,提調兵馬,由殺胡口至新平堡一帶戒備,宣府,甘肅,陜西,山西,各鎮俱要宣布戒嚴,不可疏忽大意。薊鎮,更要充實強兵勁旅,此事由薊遼總督總其責,可調遼西兵馬赴薊,充實防禦。至此,朝廷方可言與和記一戰。對內,則迅速抄沒所有和記分號,逮拿其掌櫃,遣散其夥計,內地軍民人等,不管是商人還是士紳,或普通百姓,均要嚴厲曉瑜其不得再與和記中人打交道,至於怎麽抄沒,應當先抄京師商號,得其各分號的資料,特別是下官聽說和記帳局,存有不少商民百姓的銀兩,其記錄應該齊全,下官鄭重建言,一定要將這些東西弄到手。”

    霍維華又補充一句,說道:“東西到手,就不怕了。”

    王德化和曹化淳對視一眼,俱是大笑起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41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 峰回

    “和記,十年積聚。”高起潛難掩興奮之色,振臂道:“都要落入咱們手中了。”

    看看王德化,高起潛笑道:“當然了,我只是跟在宗主爺身後喝口湯。”

    王德化笑笑,說道:“錢財誰不喜歡,咱家也不能免俗。要買外宅,找宗族子弟過繼給咱家,買田畝,回饋給族人,自己也要養一些歌妓,置辦一些產業。都要銀子,所以,咱家也就不假撇清了。那些文官,裝的好,其實田宅女人,他們缺哪樣了?咱們只是不裝,想要就是想要,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姚宗文趕緊點頭稱是,霍維華先是略覺尷尬,轉念一想,王德化倒還算實誠人,看樣子好打交道,當下也是點頭稱是,只是他稍許矜持,不象姚宗文,如果有尾巴的話,此時已經拼命在晃動著了。

    王德化又接著道:“不過這錢不是咱家一家得的,大家均有份。除了咱們自己人拿這銀子,明說了,還有幾家國公,得勢的侯伯,這些人也不能忘了。底下辦事的人,也得拿出好處來。不要以為這銀子好拿,皇爺要過問的,這些事,不得咱家去頂?”

    眾人都是點頭稱是,王德化也不多說,起身離開,霍維華等人趕緊跟著送行,正常客人,送到二門就算足了禮數,對這個未來的印公,霍維華卻是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大門,王德化和曹化淳,高起潛等人一起走了。

    “長庚兄,你未來前程無量啊。”姚宗文在門前長揖,也不管王德化等人能不能看到。起身之後,才一臉感慨的對霍維華道:“老兄不是翰林出身,當初老虎班放到地方當知縣,內閣是不敢想了,但部堂尚書,老兄一定要力爭。先轉兵部大司馬,再轉吏部為天官,這樣也不枉為官多年。”

    霍維華苦笑一聲,說道:“弟一直在地方為政,再入京師為京官,想任正堂,恐怕資歷尚嫌不足啊。”

    “想辦法就是了。”姚宗文冷笑幾聲,說道:“長庚兄對薊遼總督一職,怕是有興趣吧?”

    “現在也難了。”霍維華皺眉道:“若寧錦戰前我去寧遠,當可壓服袁崇煥,寧錦之後,此人立得大功,脾氣也一向蠻霸,想壓他一頭換他去別處,怕他會鬧事啊。”

    “這人在朝中是沒有根基的。”姚宗文笑道:“東林黨倒是曾有人支持他,不過現在東林黨尚未回朝,就算回朝也不可能如天啟元年到四年那樣盡執朝中大權。長庚兄若有此意,不妨抓緊時機來試試看。據我所知,皇上對閹黨中人十分不喜,袁崇煥此人在六年到七年這兩年間也是依附閹黨,修過生祠,拿這事做文章,未必事不能成。”

    霍維華微微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姚宗文過於貪婪,見事不明,現在薊遼總督是容易當的?遼西易守,薊鎮難防,自己才不會去趟這種渾水!

    “好了,正主兒來了。”姚宗文一直站在門口不走,頭頂幾盞碩大的燈籠將地面照映的雪亮,霍維華正奇怪的當口,一輛馬車自遠方巷口緩慢駛來,近前之後,車夫下車打開車門,卻是叫霍維華見著了一張熟悉的臉。

    這是標準武夫的身形和臉龐,國字臉,濃眉大眼,膚色紅潤,身形高而壯,一襲武夫袍服掩不住身上的壯實肌肉。

    “許大人?”霍維華愕然失色,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人現在都是大家提防小心的對象,霍維華已經聽到風聲,今天皇帝召魏忠賢入宮,當面讀那些彈劾魏忠賢的奏折,魏忠賢羞愧之下離宮而去,被貶離出京已經進入倒計時了。許顯純離倒黴不遠了,怎麽姚宗文把這人給引來了?

    說起來霍維華和許顯純的關系不錯,有很多事都是霍維華幫著許顯純出過主意,不過現在的話,霍維華對眼前這人可是真的避之不及,哪敢堂而皇之的見面。

    說起來許顯純也是名門之後,駙馬都尉許從誠之孫,也就是說他有皇族血脈,另外其還通曉文墨,是武進士出身,所以許顯純在投附魏忠賢之後,冒起很快,在錦衣衛內其實權勢還在田爾耕之上。

    越是如此,越顯得許顯純是閹黨核心,只怕他身上的皇室血脈也救不得他,霍維華看著此人,其實感覺和看死人沒有太大區別。

    “長庚兄放心。”姚宗文呵呵一笑,說道:“許大人已經幡然悔悟了,自願揭發魏閹的罪惡,宮中的奏疏,半年前就能有許大人彈劾魏閹的奏折歸檔,大行皇帝留中未發,現在奏折被發現了,今上已經看過,對許大人的苦心甚為嘉許。今上說,當初魏閹勢大時,連他也不得不虛與委蛇,許顯純雖然依附魏閹,做了不少惡事,但是能醒悟,還對魏閹加以彈劾,良知未泯,過往之事,不得不罰,但亦不必重罰了。”

    許顯純聽姚宗文轉述時,雖然已經聽過幾次,但神色還是變得相當緊張。

    只要是有經驗的政治人物,毫無疑問都知道閹黨已經徹底完了,只是這徹底完了還不知道只是大家的官運到頭,或是性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從許顯純從宮中的一些關系打聽到的消息來看,當今皇帝是一個相當剛毅性格的人,而且相當剛愎,甚至說難聽些就是冷血。

    宮人犯錯,今上原諒的多,甚至親厚的宮人太監今上能和他們說笑,能解救被罰的小宦官,為了小宦官向皇後說情。

    但一旦有人傷了皇帝的面子,失了今上的信任,那麽今上懲罰起來也絕不留情,在信王府裏,因為觸犯信王被嚴罰的小宦官也非一人,今上的懲罰相當殘酷,幾乎不留任何情面。

    在霍維華初步了解了當初信王的性格之後,他感覺魏忠賢在內的不少人都保不住性命。今上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但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看法和見解,繼位之後,今上如果因循守舊,只想守成,那麽魏忠賢可能被攆走,但閹黨的人多半無事,最多會提拔一些非閹黨的人上來制衡就行了。

    而今上並不是這種守成的性格,今上要的是涮新政治,徹底改變眼下的這種局面……今上要的不是守住眼下的成果,而是要大刀闊斧的改革,要試圖中興大明……

    這樣的性格和這樣的決心,對一個十六七歲的半樁大的孩子來說都是很危險的存在,何況今上是生在帝王家!

    霍維華一直認為,許顯純死定了,不料峰回路轉,真是人生充滿驚喜和意外!

    當下霍維華哈哈一笑,說道:“許大人竟然還有此伏筆,真是可喜可賀。若如此,大家又要同為今上效力了,請,進府之後,我叫下人收拾幾個小菜,我們一起夜飲長談,消此長夜。”

    “不必了。”許顯純笑道:“一會我就要去布置大事了,耽擱不得。”

    許顯純神色比以前要正常的多,畢竟去了很大的心事。在閹黨時,他做事狠辣不留余地,但到天啟六年之後,許顯純通過很多消息能夠確定,天啟皇帝的身體很差,甚至很可能活不太久,到那時起許顯純的心思為之一變,做事不再急切,遇事也不肯上前,還好那會東林黨已經被打死了,要許顯純出力的事原本就不多了。

    但午夜夢回,許顯純也是被惡夢驚醒。他這樣的世家子弟是很清楚的,凡事有利有弊,跟著閹黨暴得大利,好象是無本的買賣,看著爽利,其實危險極大。現在就算收手,一旦東林黨翻身,天啟皇帝離世,魏忠賢必定倒黴,自己也會跟著殉葬。

    當然,彈劾魏忠賢的密疏是沒有的,許顯純沒有這麽大的膽子。在當時魏忠賢掌東廠,他的盟友王體乾等人掌司禮,許顯純一個外臣,錦衣衛的任何密報都要寫成奏疏才能送進大內,不象太監稟報事情,口述就可以了。許顯純哪有本事進宮面見皇帝密奏,何況明擺著的,天啟皇帝也絕對不會相信。

    所以所謂的密疏,壓根沒有這回事,當然是王德化或曹化淳做的手腳。他們現在是得勢的大太監,在宮中的檔案裏加一封沒有出現過的密奏,對外臣來說難於登天,對他們來說,也就是不起眼的小事。

    當然也得是許顯純值得他們冒險相幫才是……

    霍維華是何等的聰明人,聽了許顯純的話就明白了前因後果,當下笑著道:“是不是叫許大人出動校尉,抓捕和記的人?”

    “沒錯。”許顯純神態輕松的道:“今夜就準備,明早到乾清宮請旨,然後明晚四門關閉時,校尉出動拿捕所有和記在京人員。”

    “新平堡那邊怎麽辦呢?”

    “此事非我所能知。”許顯純皺眉道:“我們錦衣衛只負責京師,到永平,遵化,山海關,再到保定,真定,德州一帶,再遠的話就無能為力了。”

    霍維華點頭一笑,錦衣衛其實不止可以去這些地方,奉詔持旨,可以遠赴江南雲貴,旨意至處,不管是封疆大吏還是清流名臣,校尉都可以隨意拿捕。

    然後今日這事不可能有明確的旨意,皇帝最多是叫錦衣衛查察不法奸徒,不可能明確下令查抄和記商行庫房,那樣行同打劫,和記並未謀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是皇帝公然下令搶臣下的財產,又沒有過硬的理由,這事傳揚開來就太難聽了。

    錦衣衛校尉沒有明旨,地方上如果有抗爭的話,事情會弄的很難看,還不如就在京師四周錦衣衛力量很強的地方動手,別處就要仰賴地方官府配合行事了。

    “李國賓,王發祥,劉吉。”霍維華提醒道:“和記京師人員,此三人是核心中的核心,至關重要,許大人務必要小心。”

    “已經派人盯著他們,目前還並無異動。”許顯純還是很有自信的樣子,京師重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和記商行,難道這三人能插著翅膀飛走不成?

    “李國賓近來活動的頗為厲害。”姚宗文冷笑著道:“到不少勳貴家裏走門路,打探消息。他也不想想,扳倒和記,大家都是有肉吃肉,有湯喝湯。他給人家的那點好處,值得人家替和記冒險?要知道,和記的事一直是皇上所關註的,誰替和記說話,先想想怎麽面對皇上再說。勳貴之家,二百多年與國同休,豈會為了一個商家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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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老狗

    霍維華輕輕點頭,其實李國賓也來走過他的門路,算是病急亂投醫,想拿銀子開路令霍維華替和記活動。

    這事霍維華當然不會同意。不要說此前他就是針對和記的謀主之一,就算此事在之前與他無關,到現在這種局面,霍維華也是斷然不會因為些許銀錢涉足其中,這是政治人物的最基本的覺悟,敢拿這錢的,要麽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權貴,反正沒有什麽太多可損失的,要麽就是一些不上台盤的小人物,根本嗅不到風向所在,和記找這些人出頭,可見也真是山窮水盡了。

    “京師的事只是小事情。”姚宗文眨著眼,說道:“關鍵之處還是在新平堡。若能擒殺張瀚,則和記必然勢敗,無可挽回。”

    姚宗文突然冷笑,說道:“可嘆李老前輩英明一世,怎麽想起來去和記的地頭避難。草原一旦大亂,我看他未必能全身而退啊。”

    姚宗文對李國縉撈錢太狠一直很是憤恨,李國縉撈了最少二十萬,分給自己的好處卻是有限,兩人還一起頂著黑鍋,當時就幾近反目成仇,後來李國縉攀上和記,姚宗文當時感覺多條退路也是不錯,拉著許顯純替李國縉送行。一晃兩年多時間過去,和記已經被大明死死盯上,姚宗文感覺和記的機會並不大,此時一想李國縉可能玉石俱焚,心中隱隱一陣暢快。

    許顯純笑了笑,沒理會姚宗文的這些雞毛鴨血的事,只是向著霍維華一抱拳,說道:“霍大人,下官的事恐怕未必這麽輕松,還會有麻煩。只能做好眼下的這事,以圖取悅皇上,不管怎樣,還望霍大人一定要相助一二。”

    霍維華是此前針對和記的謀主之一,許顯純倒也不是由來無因。

    “請許大人放心。”霍維華道:“兩件事,一擒殺張瀚,則和記必定勢敗。京師之事,三人之中定要擒王發祥,這人才是最要緊的。李國賓,無所謂,劉吉也無所謂,王發祥才是最要緊關鍵的人,一定要多派人手,盯死他,不能叫他走了。若王發祥不好盯,拿李國賓或劉吉引他出來,也是妙招。”

    “好,許某記得了。”

    許顯純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這一次他沒有靠東廠的打事番子,事實上東廠的人手有多半也是錦衣衛選調過去的,以許顯純的能量,調及的人手已經足夠用了。

    在許顯純眼裏,這只是小事,一群商人而已,當初針對東林黨的時候,錦衣衛抓了多少名臣清流,都是在朝中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大人物,就象楊漣,當初帶著人沖入宮禁,強行趕走李選侍,將大行皇帝擡入乾清宮裏,正位登基。

    這樣的人,脾氣臭,膽子大,身處高位,名望極高,哪怕是內廷之中都知道楊大胡子的厲害。那又如何,錦衣衛說抓就抓了,每天還對楊漣動刑,使得對方慘不堪言,不過許顯純也對楊漣甚是佩服,那骨氣是沒得說,不管遭遇怎樣的慘刑,楊漣始終不改初衷,這樣的人,怕是一群商人根本無法相比的存在。

    楊漣都能抓能殺,抓一群商人,許顯純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霍維華有心再勸說一下,在朝中大員裏他對和記可謂是最了解的一個,但他已經將話說的很明白了,許顯純這樣的人,鷹視狼顧,不是那麽好打交道的,言多必失,霍維華面色如常,根本就沒有叫人看出來他還有話想說。

    眾人又談了一會兒,姚宗文一臉期待,等著參與大事之後的分紅,許顯純則殺氣騰騰,一心效力好重新站在當今皇帝一邊,繼續執掌錦衣衛,就算保不住權勢,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只有霍維華一臉淡然,倒是叫人感覺到修養境界的不同,待眾人分開後,霍維華回自家府邸,一邊走一邊搖頭。

    這幫子人,脫了閹黨的皮還是一群閹黨,在閹黨裏霍維華就瞧不上他們,一群沒有什麽能力又心黑手辣生性貪婪的小人輩,哪怕是換了皇帝,再換一幫朝臣,仍然是換湯不換藥,看來自己還是能在新的權力格局之中,獲得一個相當不錯的位置。

    至於想更進一步,還得好好運作一番才行。

    這時霍府的門子才迎上來,行了一禮,將魏忠賢派人送信的事回報了。

    “你這廝,”霍維華笑罵道:“廠公的信和人你也敢這麽怠慢了。”

    “等了一個時辰而已。”門子無所謂的一笑,說道:“以前半夜魏公公召見,老爺也得從榻上爬起來去魏府伺候,現在叫魏公公等一兩時辰又如何了,時勢不同了嘛。”

    霍維華呵呵一笑,到底是自家門子,懂自己的心思。

    想自己堂堂進士,十余年苦讀,步步艱辛,才能中得進士,還得從縣官做起,步步算計,攀附那些大人物,慢慢的從地方官入京師,再慢慢的攀附權貴,成為清流官,然後入得閹黨,侍奉那個沒卵子的太監,屈膝事人,心中豈能沒有委屈?

    門子這點小小怠慢,連利息都算不上!

    霍維華展信一看,也是搖頭失笑。

    這個時候,魏忠賢還在猶豫?

    猶豫什麽?皇帝的心意已經是那麽明顯了,他又不是大臣,大臣還能拿大道理撐著,有真正的同黨同道的人支持,太監的權勢就是風中之沙,手一揚,屁都不剩下。

    有此猶豫,霍維華可以確定,魏忠賢必死無疑!

    就算此時魏忠賢拋掉一切,孤身一人去孝陵守陵,怕是皇帝也不一定能容忍,何況他首鼠兩端,還幻想著能保住自己的權勢富貴。

    “真是不知死的貨。”霍維華輕輕一笑,打算不回信了,他叫來送信的魏府中人,說道:“替我回覆廠公,祝他一路順風吧。”

    魏府中人又羞又惱,不過此時也知道大勢已去,連發火也是不敢,躬身一禮,轉身就走。

    “不知道魏閹會死於何處。”霍維華看著來人離開,心中算計了一會,他估計魏忠賢活不久了,但死在何處,得看皇帝的心意,反正借口很容易找。

    這事霍維華不打算插手了,雖然親自送魏忠賢於死地也是一功,但反水舊主也就算了,反正信王一脈的人都認為自己只是閹黨的外圍。

    而不管怎樣,背棄舊主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如果反手一刀,會被認為是小人行徑,反而會在今上的心裏失分,得不償失。

    就由得魏忠賢自己折騰去吧,有人會幫著皇帝下刀的。

    現在霍維華更感興趣的是對和記的部署,他私下裏感覺不安,甚至覺得太過倉促,信王也就是今上,還有今上身邊的這群人,能力不夠,但行事孟浪,身邊人做事的態度也代表著皇帝一慣行事的風格。相比於帝心穩固,行事手法溫和而高效的天啟皇帝,現在新上來的這幫子人,行事風格實在是叫霍維華感覺格格不入。

    但這也沒有辦法,一切都是改變了,不能適應的人,只能早早離開。

    霍維華不願離開,他只能在星空夜色之下,默然無語。

    ……

    魏府中人帶著滿腔屈辱與憤怒,回到魏府中將霍維華的表現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

    崔呈秀面白如紙,再看魏忠賢時,短短幾個時辰似是老了十歲。

    燈影之下,很明顯的魏忠賢兩鬢角斑白,似乎就幾個時辰之間,白發都增加數倍。

    “廠公……”崔呈秀有心勸慰,卻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算了,咱家請辭。”魏忠賢兩眼緊閉,似有淚水流出。在這一刻,這個皇家的老狗終於感受到了皇權的如山之威,在凜洌的皇權和天子的意志之下,曾經的上公,提督東廠太監,真真是連狗都不如。

    在這一刻,魏忠賢不知道是否有後悔,又是否感受到了那些被他迫害的東林黨人的痛苦,這就不得為外人所知了。

    九月二十六日,魏忠賢下定決心,上疏請辭司禮監和東廠提督一職。

    這也是他諸多差事裏最有份量的兩個,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虛職,算不得什麽。

    奏疏一上,皇帝立刻允準,並同意魏忠賢前往鳳陽守陵的請求,令其即可上路,不得拖延耽擱。

    至於龐大的閹然轟然一聲粉碎,從天啟元年魏忠賢嶄露頭角,到天啟二年開始爭奪權力,天啟四年大獲全勝,其執掌大明權柄達三年多的時間,在這一段時間內,閹黨成為大明朝廷唯一的政治團體,魏忠賢則是這個團體的當家人。

    這個團體內,有內閣幾乎全部成員,也有司禮監的全部成員。

    六部之中只有少數人不依附閹黨,但也沒有明確的黨派色彩。

    地方督撫則全部由閹黨為主構成,各處構築的魏忠賢的生祠就是明證。

    哪怕是袁崇煥,其不管怎麽辯解,在遼東巡撫任上時曾經替魏忠賢修過生祠,這件事是無可抵賴的,其實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當時的魏忠賢是天子最信任的頭號心腹,如果不是太監就是當之無愧宰相,大權在握,朝堂為其掌握,不管是什麽黨派身份,只要想做事就得和閹黨打交道。

    就算是那些東林黨人,不也是躲在南京繼續當官麽?如果真的不願同流合汙,完全可以辭官不做,但願辭官的人又有幾個?

    還是那句話,讀書十幾年,好不容易走上青雲路,哪個願意輕易脫掉那一身官袍?

    就算不是了私利,想做一些實事,比如盧象升之輩,和東林黨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但還不是在閹黨控制之下步步高升?

    魏忠賢也不光是憑黨派來用人,有實際才幹的人才,不管是什麽出身他都會使用,有很多崇禎朝的名臣,發跡是在魏閹時期,這也是無法切割的事實。

    接到旨意後,魏忠賢立刻奉旨離京前往鳳陽。

    九月初,皇帝將魏忠賢發往鳳陽安置,魏忠賢在去鳳陽的途中,仍豢養一批亡命之徒,據廠衛回報,幾達千人之多,隨行車馬,過八十余輛。

    皇帝聞悉後大怒,命錦衣衛前去逮捕,押回北京審判。

    李永貞得知消息,連忙派人密報魏忠賢。

    魏忠賢自知難逃一死,行到阜城時,聽到後一項命令,便與同夥李朝欽在阜城南關客氏旅店痛飲至四更,最後一起上吊自殺。

    朱由檢詔令將魏忠賢肢解,懸頭於河間府。將客氏鞭死於浣衣局。

    魏良卿、侯國興、客光先等都被處死,並暴屍街頭,並且將此輩抄家。

    同時,下令廠衛逮捕崔呈秀和田爾耕等人,閹黨中堅被橫掃一空,京師之中,到處是鞭炮響聲。

    很多百姓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士紳之家放炮慶賀,也是有不少百姓跟著一起湊熱鬧,大家都是在歡呼高叫,閹黨倒台,魏忠賢自殺,閹黨全部覆滅。

    而在朝堂之上,皇帝當然是志得意滿,十七歲的皇帝還沒有年號,到明年才會改元,年號已經由內閣和翰林們商議之後定了下來,是為崇禎。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42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接任

    曹化淳瞟了一眼跟著自己馬車後的許顯純,輕聲說道:“去東廠。”

    許顯純和錦衣衛的行動被曹化淳緊急叫停,但曹化淳嚴令許顯純要派人緊緊盯著王發祥等人,不可使和記的人輕易離開京城。

    在此同時,和記的商貿活動正常進行,甚至明面上的盯梢人也沒有太大變化,暗裏增派人手,對每個和記商行的人都要嚴防死守。

    許顯純當然接令,現在魏忠賢已經被明旨下令去鳳陽守陵,隨時可能會離京,東廠和錦衣衛的人也盯著魏忠賢和閹黨的人,許顯純搖身一變,已經成了今上的爪牙,否則今天他也是被監視的人之一,很可能在數日內被逮捕下獄。

    許顯純因此戰戰兢兢,對新上任的司禮秉筆兼提督東廠太監曹化淳十分恭謹,幾乎就是擺明了的奴顏婢膝。

    曹化淳摸著手中的關防,感覺心中一陣陣的舒爽。

    大明有太監數萬人,最要緊的第一人肯定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但排在第二的就是提督東廠太監。

    有時候禦馬監的掌印太監也被排在第二,得看主事者是誰。

    曹化淳的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他的心情相當激動,魏忠賢剛剛走人,皇爺就任他為司禮秉筆兼提督東廠太監,這是無比的信任,這使得曹化淳感覺自己前途無量,在信王府多年的苦守終於有了最好的結果。

    前幾天有人已經送了曹化淳一幢宅子,就在東華門外不遠,離魏忠賢的府邸都很近。這樣的地點很難找到大宅邸,但也有五六十間屋子,有後花園,修繕的很好。

    現在曹府已經有了三百多個京營兵當私臣,這是朝廷的規矩。每個宮裏的管事太監都會有禦賜的仆役,和勳貴還有大臣一樣。

    司禮太監按制是掌印者六十人,余者五十五人,左少監四十人,監丞三十人,典薄二十五人,余者按等立減,每個有官職的人都會有朝廷配給的仆役。

    這些人當然不會從民間招募,和勳貴文官們一樣,太監們也在京營占役,而且每個太監人數都遠超過朝廷的規定,有權力的大太監一般是二百到三百人,王德化占役近四百人,曹化淳則占役三百多人。

    曹化淳知道太監的權勢來的容易,去的也快,所以他緊急將許顯純的抓捕計劃叫停,要待自己掌握東廠之後再開始行動。

    這般大功,當然要抓到自己手中才是。

    大車輕輕震動著,這種帶簧片減震的大車十分平穩,走的也並不快,一路向著東廠衙門行去。由於有東廠番役和錦衣衛開道,路邊的行人都是避之不吉,曹化淳順著車窗向外瞟過去,看到許顯純騎馬跟著,一臉畢恭畢敬的表情,一個穿藍袍的六品官員坐轎經過,看到曹化淳的車隊經過,轎子趕緊避讓到一邊,轎夫彎腰,那個官員走下轎子,一本正經的對著曹化淳的大車跪下行禮。

    曹化淳認得那是一個給事中,可能也是閹黨的人,如果不然的話避道也就行了,沒有必要在道邊跪下行禮。

    曹化淳沒有理會這人,只是將對方的模樣記了下來。

    京師之中要進行大的權力格局的改變,曹化淳也要在外朝有自己的代言人,要栽培幾個心腹,這個官員要是懂事的話,曹化淳也不介意拉他一把,將其收為腹心,緩急時可用。

    馬車裏很舒服,秋風乍起,如果是騎馬會感覺冷了,曹化淳又看了許顯純一眼。這個閹黨的骨幹,錦衣衛的實際操盤人,在魏忠賢倒台之前許顯純能將誰看在眼裏?哪怕是司禮太監們,恐怕也未必被許顯純放在心上。

    現在這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叫曹化淳感覺很舒服,將曹化淳心裏隱隱的不爽給沖淡了許多。

    那天在霍維華府邸商量妥了大事,曹化淳表面上完全讚同霍維華的判斷,也同意立刻處置和記,但是他不讚同將這事完全交給霍維華姚宗文和許顯純之流來處理,但當時魏忠賢剛下台,曹化淳還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能提督東廠,所以隱忍不發。

    到皇爺下旨,曹化淳提督東廠,他怎麽可能會將這件大事交給幾個文官和錦衣衛?東廠的提督若是連這般的大好處都拿不住,豈不是能叫人家給笑死?

    曹化淳摸著馬車扶手上的狐皮套,這也是和記車行的出產,上好的毛皮,精致的車廂內部無不鄣顯著和記的財力和能力,腳下是一個小櫃子,內置銅盆,冬天可以燒上好的檀香炭來取暖,車廂裏溫暖如春,在京師酷寒的冬季,這樣的小設計令人感覺十分的舒適。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可以擺一盆冰塊,能降溫,還能冰一些西瓜或是葡萄酒,都是頂層的貴人才能享受到的樂趣。

    和記在設計這馬車的時候相當的用心,也舍得花錢,每輛馬車價格都是不菲,有時候配送的馬匹都是純色的。

    和記掌握了草原,想弄一些純色馬太容易了。

    馬車緩緩而行,很快到了東華門外。

    當看到曹化淳的車馬時,過千人迎出東廠的西南門,齊涮涮的跪拜下去。

    曹化淳連車子都不下,只看看在前頭的幾個千戶,微微點頭。

    到院中停下馬車後,曹府的下人上前打開車門,放下踏板,曹化淳走下馬車,內裏都是檔頭和輯事千總等人恭候著,見到曹化淳就跪下行禮,眾人齊聲道:“叩見廠公。”

    曹化淳輕輕點頭,昂首前行,進入東廠大廳。

    許顯純和諸千戶,檔頭一起跟著進入,眾人一起進入西邊大廳,那是一座祠堂,內裏有相當精美的牌坊,上書“流芳百世”四個精美的鎏金大字,上首供奉著歷代提督東廠太監的牌位,很明顯缺了幾個,比如魏忠賢的牌位,註定就不會被放在這裏了。

    曹化淳初次履職,過程還是要走的,上前給這些前輩們上了柱香。

    許顯純等人也是依次上香,眾人都無甚要說的,上香之後跟著曹化淳出了西廳,回正廳往右轉進了一個小廳,裏頭供奉的卻是岳飛的神像,眾人也依次上香,態度十分恭謹。

    大明除了軍中拜岳飛為武神外,民間岳飛廟也是極多,遠比關帝廟要多的多,關帝雖然傳奇,頂天了就是一個內戰勢力的武將,而且驕橫兵敗,只是忠義無雙,所以後來地位越來越高,民間也有廟宇,香火不斷。

    但大明民間拜的最多的還是岳王廟,岳飛的忠義不在關公之下,而統兵北伐,屢次異族強敵,武功赫赫非關帝可比,所以在大明,不僅軍中拜岳飛,民間廟宇也是極多,連東廠也供奉岳飛,可能他們是天子爪牙,雖然掌事的是太監,肢體殘缺,而且多行不法,可是就連壞人也不會坦然承認自己壞的不可救藥,東廠的太監們,照樣理直氣壯的拜岳飛,並不會在岳飛的神像前感覺慚愧。

    等這些儀式走完之後,曹化淳走出小廳,繞過影壁,進入東廠的議事大廳,在正中有一高座,就是提督東廠太監的位子,魏忠賢也就是在接任時經常來坐坐,最後這兩年已經很少到此。

    曹化淳慢慢走到近前,座椅很普通尋常,但放在正中高處,這叫他有些戰栗和顫抖,這一切叫這個太監有一些異樣感,這一切有點象皇帝上殿坐在金台上的感覺,怪不得很多太監不喜在宮中伺候,喜歡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原來在這裏作威作福,感覺是如此的美妙。

    等曹化淳上了高座,慢慢坐定之後,許顯純在內,過百千總,百戶,檔頭們一起跪下,高呼道:“叩見廠公。”

    自此曹化淳算是正式接任,他的關防也早就到手,早就是正式的東廠提督了。

    面白無須的曹化淳冷冷的打量一圈下屬,眾人都低著頭,沒有人敢與他對視。東廠提督是太監們之中權力最大的一個,生殺予奪在其一心,魏忠賢借著此位指派廠衛不知道抓了多少大臣,清流之間的戰鬥靠筆桿子,閹黨卻是直接抓人,然後酷刑伺候,廠衛在這幾年令人聞風喪膽。

    魏忠賢本人不怎到東廠來了,要用人批張條、子就行,曹化淳剛剛履職,最近卻是要常常至此,頭一炮自然是要打響。

    “來人,”曹化淳突然令道:“將廳中魏忠賢的余孽,都抓起來。”

    頓時自然進來幾隊錦衣衛,他們都是許顯純帶來的人,這幾天許顯純一直在清理自家人的隊伍,將此前投效魏忠賢,表現的相當積極的人都抓起來關在錦衣衛南所,曹化淳對此十分滿意,今天才將這人也帶來。

    上來幾隊校尉,一下子抓了二十幾人,曹化淳也不顧他們的哀告求饒,下令將他們全部關進錦衣衛南所,審理之後再說。

    在場的人都知道曹公公必定要清理洗涮一番,眾人都期盼不要找到自己,各人都跪在廳中地面上,戰戰兢兢,連呼吸都微弱了許多。

    曹化淳對眼前的人表現還算滿意,當下尖著嗓子道:“兩件事,一件是魏某人出京,皇爺下令要嚴加看管,不叫此人在出京時生出事非,廠衛要派出人手,看著魏某出京,並派人跟隨,要挑精兵強將,不要敷衍差事,出了差池,不僅你們要死,家人也不得免罪!”

    這般殺氣騰騰,又是說的第一件事,眾人都是凜然。

    魏忠賢已經接旨,按理來說需立刻出京,但魏府人員眾多,前後光是用馬車就八十多輛,有過千人要跟著去鳳陽。

    據打事件的廠衛人員回報,跟隨魏忠賢離京的人太多,而且十分驕橫,就象魏忠賢沒有倒台一樣。

    憑此一事,曹化淳就斷定魏忠賢死定了,皇帝的性格是眼裏不揉沙子的,魏忠賢輕騎就道,擺出畏懼的姿態,皇帝可能還會猶豫一下,可能考慮到天啟皇兄的臉面,屍骨未寒就殺皇兄的心腹太監,未免有些叫天啟皇帝難看。

    但魏忠賢擺出這般姿態來,這就是徹底的找死了,這人還能呼吸,但在曹化淳眼裏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死人。

    “第二件事,”曹化淳尖著嗓子繼續道:“皇爺已經下定決心,誅殺和記商人大東主張瀚,這事由新平堡那邊做,我們不管,但要派出人員往新平堡去打探確實消息,一有消息就立刻回報,我聽說和記的細作十分厲害,往往我大明皇上還不知道的事,和記東主就能接到消息。到我手裏,廠衛不可這般廢物無用,若是派出的人不能在兵部之前稟報消息,那就留他無用了。在京裏,我們廠衛就要拿捕和記商行的所有人員,分批審問,查出不法奸徒,關押起來由皇爺發落。和記的財貨儲銀也要封存,不準你們擅動分文,若有人敢中飽私囊,咱家一定要叫他後悔生出來!”

    話說到最後,曹化淳幾乎是聲色俱厲,令人感覺萬分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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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離開

    “許大人,東廠輯事千總並各檔頭俱在此,由你來分派調遣。”曹化淳轉向許顯純,說道:“咱家就在這裏等消息,天黑關閉宮門前,咱家要看到王發祥在此,要不然首級也行!”

    許顯純下跪稱是,說道:“請廠公放心,下官一定將王發祥等人抓到,交給廠公親自來發落。”

    曹化淳輕輕點頭,太監體弱,這一番發作已經使得他分外疲憊。

    當許顯純等人出門時,曹化淳使了個眼色,很多一直跟他進來的伴當家人也跟著眾多的檔頭一起出門。

    這些人不光是曹府的人,還有王德化的人,另外還有幾個太監派了人過來。

    對廠衛的操守曹化淳是肯定信不過,只有多派自己的心腹家人跟著一起行動,封庫,查抄,等真的到了抄掠和記銀庫的時候,曹化淳本人也必須到場。

    大量的財富會被匯集到一起,包括現銀和各種貨物,肯定要拿出一部份上交國庫,當年的信王當今皇帝也知道和記富甲天下,不拿出一定的財物交給皇帝入內庫,皇帝肯定是會大怒,對下頭的人產生疑忌。

    曹化淳伺候信王多年,對信王的脾氣秉性相當的清楚,所以行事也是相當的謹慎。

    不過無論如何,今天這樁差事是件美差,大量的錢財就要到手,一旦成功,和記蛇無頭不行,內地大量財富被抄,定然大傷根基,就算有幾萬精兵強將,只要大明能在薊鎮頂住,放開宣大叫和記來打也無甚緊要,和記缺乏根基,在草原上也是外來的強權,曠日持久的大戰之下,草原必定也會大亂。

    對和記,曹化淳等人始終未曾將其視為生死大敵,東虜才有一些威脅,但也被寧錦城頭的大炮給擋住了。

    現在他們跟著信王扶搖而上,成為大明第一等的政治人物,查抄和記財貨算是第一筆福利,大家等這筆銀子等太久了,粗略估計,和記的現銀最少有二三百萬兩,各種貨物也值好幾百萬,上交國庫最多幾十萬兩銀和一些綢緞類的貨物就行,皇上雖然知道和記有錢,但信王府邸裏幾千兩就算大宗銀兩了,一下子交幾十萬,皇上還不知道會高興成啥樣。

    曹化淳盤算一陣子,就覺得這件事無驚無險,只坐等著發財就行,他叫人泡了壺茶,回到小廳,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開始盤算怎麽在京畿一帶大量購買莊園,另外要在老家買大量莊田和建築大宅,曹化淳還是很有鄉土意識的,他打算老了之後回老家居住,不留京城,這裏水太深,保有最高權勢的時候自己是最大的鯊魚之一,誰都不怕。如果失了權勢,想在京師養老,不知道哪天就遇到吃人不吐骨頭的把自己給吞了,還是把銀錢土地都弄到老家,過些年就回家養老的好。

    ……

    劉吉已經準備隨這一批撤離的車隊離開。

    撤離計劃是前年就擬好的,連王發祥也不懂張瀚在當時為什麽就能預料到今天會發生的事,各種分號和分行有些是真的,有的就純粹是為了撤離而準備的,大量的商號庫房都是空的,就是為了掩護京師和各處大商行的撤離計劃。

    第一批人員借口送貨往永平,大量的車隊分批離京,東廠和錦衣衛的人一直盯著,但由於那時候皇帝還把眼光放在魏忠賢和閹黨身上,並且還沒有下決心動張瀚,所以都平安離京。

    “我也要走了。”劉吉換了衣袍,裝成車夫,臉上還沾了一抹大胡子,膚色也做了一些改變。和記軍情司的人有專門的偽裝小組,半個時辰不到劉吉就已經象是換了個人一樣,從一個精明外露的掌櫃變成趕車的粗豪漢子,變化之大怕是連家人也不一定能立刻認出來,憑這副模樣混出城去再輕松也不過。

    王發祥一笑拱手,說道:“老劉你先走,咱們估計要有陣子見不到面了,再見時,咱們兄弟好好喝兩杯。”

    劉吉神色有些黯然,京師局面打開不易,守住更不易,在京師這種地方,看著不起眼的漢子很可能是五軍都督府的都督,上溯兩輩就是某侯府的出身,輕易開罪不得。他和王發祥還有李國賓三人配合無間,幾年時間踢騰出眼下的這局面,殊為不易。

    現在就得這麽放棄,心裏自是難受的很。

    李國賓準備去河南開封,劉吉先回草原述職,然後去寬甸,大明北方埋下的暗線需要人主持,在皮島相對要安全一些,送消息也容易。

    王發祥的去向不明,估計不會在某地久駐,當然軍情司的調遣肯定也不會和劉吉通報,王發祥也不會說。

    兩人都是七尺高的漢子,說多了話也是矯情,互相一拱手,彼此就道過珍重告別。

    等劉吉出了門,王發祥做了個手式,身後出現一個穿灰衣的粗壯漢子。

    王發祥也不回頭,說道:“劉掌櫃身邊安插了人手沒有?”

    “有,”漢子答道:“整整一個行動組跟著,萬一有不妥,有兩個緊急預案。”

    “不要大意。”王發祥道:“李先生那裏我親自去盯著,劉掌櫃就是你的事,萬一破了一層油皮,你拿命來抵。”

    漢子凜然,抱拳稱是,趕緊跟著劉吉離開。

    京師人員撤的也差不多了,連這門店都多半是臨時弄來魚目混珠的為多,最後撤離的時間很快就到了,王發祥環顧左右,心生感慨,他坐在門店當中,看著來往的人群,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這個門店和京師基業不得不放棄。

    最少在明面上,和記會徹底從京師消失,王發祥已經深埋了好多個情報收集組,還有傳遞組,掩護組,行動組只留了兩個,張瀚從不願用刺殺手段來左右朝政大局,行動組一般只對付的是貪婪的地方官員和不識好歹的士紳生員,對政治上的對手反而很少用刺殺手段,留多了也是無用。

    有人提著茶壺來給王發祥泡了壺茶,王發祥瞇著眼喝茶,對面的算命攤子又來了個新人,生意卻不如周奎好,周奎眼力活,嘴巴會說,而且儀表堂堂,算命賣卦的要麽會說,要麽得風度過人,周奎兩樣均是占了,所以在寸土寸金的正陽門大街靠算卦維持生計不說,還買了幢小院住著,普通的官員都不如他能賺錢。

    若是往常,王發祥的小女兒會跑來攀著他膝蓋要抱,王發祥會抱著小女兒在街面上轉悠一會兒,買個糖人什麽的哄哄孩子,現在店裏面的熟臉已經看不到了,妻子帶著兩兒一女早就轉移去了草原,要去屯堡安置。

    王發祥知道上一次遼民遷移朝鮮的時候出了差池,很多軍情人員被迫在轉移的隊伍中,家小也跟在其中,除了有幾家好運道的從鐵山一路跑到寬甸之外,還有一些軍情人員的家屬出現了死傷。

    楊秋因此而震怒,移文各處,要求軍情人員將家屬一律送至草原,除了必要的掩護人員之外,不得有任何例外。

    王發祥感覺楊秋的怒火可能有一部份是真的,也有一部份是用來當掩護。

    和記用內情司監視內部人員,軍情司對外,侍從司監視所有部門,特務政治不能擺在光明之下,但不用也不行。

    對普通的將士和將領,還有各部門的官吏,和記的高層向來是擺出任之不疑的態度,當然內情和軍情,還有軍法,侍從各司形成了完整的鏈條,對官吏和將領的核查監督向來很嚴密,但最少在表面上是沒有太多約束和管制。但王發祥知道,和記的各個部門形成了綿密的大網,將所有人都籠罩在內。

    還在五六年前,當時和記各分號的掌櫃多有貪汙不法的,甚至和外人勾結瓜分漁利,當時軍情司還沒有正式成立,是張瀚親自令楊秋王勇還有溫忠發,禿頭等人將幾十個確定不法的掌櫃一夜之間全部誅殺。

    打那之後,和記再無敢貪汙舞弊的掌櫃,當然現在的核查制度也很嚴格,財報每旬上報一次,每三月會有財務人員從各處調集而至,查詢各分號的帳目,田季堂和他的部下都相當得力,幾乎每一文錢的用處和去向都查的清清楚楚,制度一立,已經用不著殺人立威就能將各分號的帳目管理的清清楚楚,幹幹凈凈了。

    但對軍情人員的約束和管理,一向是較大的難題,軍情人員成員累月的潛伏,同時還會幹殺人越貨的勾當,軍司內和普通的將士對軍情人員的提防也不能說由來無因。

    和獵騎兵一樣,在軍情司幹久了也會變得無法無天,但獵騎兵有軍法管束,只是偶爾放松,軍情人員卻是成年累月在外,有時候根本無法管理,也無從管理。

    將家屬人員一律送至草原,這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王發祥估計軍情司高層早就想這麽做了。

    對王發祥來說這也無所謂,他又不會反叛,連反叛的念頭也不曾有過。從一個衣不遮體食不飽腹,且居無定所的喇虎,到今天主管一方,麾下好幾百人的軍情司的高層,他一年的俸祿和花紅好幾千兩銀子,還在草原有分地,早就是個富家翁了,權力和金錢都有了,還在京師娶了媳婦,清白人家出身的小家碧玉,性格溫婉長相端淑,王發祥很滿意,他已經過了三十,妻子給他生了兩兒一女,平素公事也忙,所以盡管家資豐饒,連納妾的念頭也不曾有過。倒是妻子主動說起可以納妾的話,王發祥笑了笑就直接拒絕了。

    和記的風氣還不錯,畢竟還在上升期,也是在奮鬥的時期,年齡最大的王長富才四十多歲,也不曾納妾,李慎明倒是有不少侍妾,但在和記中被視為異類。

    張瀚本人只有一妻兩妾,並且完全沒有再納妾的打算,這算是一個榜樣,除了李慎明之外,和記的高層在這方面都較為克制,榜樣在上,大家不敢僭越,也就李慎明和張瀚還有較深的私誼,在這方面較為放縱,如孫敬亭和孔敏行等人,自身性格就較為克制內斂,私德上是很叫下頭的人佩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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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困獸

    王發祥思緒發散了好一陣子,待店面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站起來。

    他對剩下的幾個手下道:“一會你們也不要關閉店面了,關了也要叫人給砸開。”

    眾人無語,都感覺有些憋氣,但也無法可想。

    這時一個情報人員急步走入店面,對王發祥悄聲道:“李先生那裏有些危險,他去了英國公府,直接叫廠衛的人給盯上了,沒有甩掉。”

    “這老李。”王發祥搖了搖頭,說道:“對付咱和記,英國公府肯定有一份子,人家家大業大,開銷也大,不從各種地方多撈錢,還真指著朝廷一年幾千石的糧食過日子?”

    ……

    英國公府外,李國賓正緩步走出來。他剛剛拜會英國公府,在往常,英國公就算不見他,也會派心腹幕客或族人出來見面,奉茶之後閑談,有時候李國賓是來送禮,有時候就是來做簡單的拜會。

    更多的時候,英國公府的婚喪嫁娶,李國賓都會來隨禮參加,多年下來,這國公府邸已經走的相當熟悉了。

    當世的英國公張惟賢,萬歷早年襲爵,至今已經超四十年,在京師勳貴中,英國公和成國公還有定國公這幾家是最為尊貴,而英國公府又是諸家公府中的頭一家,任何一家都不能與他家相比。

    就以現在而言,英國公張惟賢是提督京營的勳貴,朝廷有很多要裝門面的大事都找著他。天啟皇帝的奪門一案,楊漣等人立了大功,張惟賢的表現也相當不錯,當日沖入乾清宮逼李選侍走人,勳貴之中帶頭的就是張惟賢。

    其已經是年過花甲的老人,勳貴中的勳貴,皇室最信任的無過於這樣的人選。在天啟皇帝駕崩時,也是令英國公張惟賢帶兵護衛信王府,並且護送信王入宮。

    修熹宗實錄的工作已經開始,張惟賢就是主編的臨修官,那些翰林學士帶著副總裁的官職替英國公打下手。

    這是一個對朝政有相當影響力的勳貴,李國賓不想走別人的路子,直接找到了英國公,也是想借此人的名義轉圓,看看能不能找機會扳回眼下相當不利的局面。

    此行卻是相當不順,直接在英國公府門房就被攔住了,不管李國賓怎麽求情,怎麽塞紅包給門子,卻始終未能踏入英國公府內半步。

    至此李國賓也是明白過來,眼下這事,英國公怕是也參與其中,既然如此,自己不是羊上門給狼塞紅包,請狼不要吃羊肉,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懷著沮喪和羞憤的心情,李國賓悶頭從國公府走出來。

    他今天出行是步行,只帶著幾個掩護組的成員,李國賓的家人都送到草原去了,心無掛礙,他對自己的安全也不是太擔心,京師的和記中人已經多半撤離,時刻有情報人員保護李國賓等人,在京城裏李國賓有兩個獨立的安全房,專門是用來緊急撤離時用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房屋在哪。安全房有充足的糧食儲備,可以十天半月都不必出門。另外有完全不同的身份掩護,一個是來京苦讀準備下科再考的舉子,身份證明一應俱全,還有一個身份是京師土著,李國賓原本就是,可以很輕松的欺騙鄰居,只要不引人註意,掩藏下來,一兩個月後風聲漸緩就可以從容離京南下了。

    當然他還有一條最緊急的撤離路線,軍情司給高層都有撤離路線,但需要情報人員的配合,不到萬分緊急的情況,比如全城大索,畫影圖形的追查拿捕,到了這種時候李國賓就非得撤離不可了。

    從觀音橋出來,往前再走裏許就出了小時雍坊,到大時雍坊,再往右轉就是正陽門和正陽門大街,這條道是李國賓走的相當熟悉的道路,在李國賓走路的時候他微微有些走神,近幾天他奔走於勳貴和太監的府邸,打聽消息,看看能不能挽回眼下的不利局面,使和記商行還能繼續在京師生存下去。

    李國賓對眼下的局面其實也是能夠接受,張大人掌握草原和台灣,和記商行在大明內部有行商之權,大明對和記有提防和限制,但雙方還算能和平相處,不必刀兵相見。

    以李國賓的見識來說,他對和記的財力,還有人才儲備,行政執行的能力都相當熟悉和清楚。但他對和記在草原上的兵力部署,還有戰爭的潛力並不怎麽了解。

    這也不能怪他,從當年去過一次李莊後,這麽多年來李國賓一直在京師之內並沒有離開半步,這是一個標準的京師商人世家出身的掮客,京師就是他最大的舞台,是他從小熟知的一方天地,在這裏他才如魚得水,對京師的勳貴和太監們他心知肚明,總能提其所好,京師分號在這樣的滿地權貴的地方還能如魚得水,和記本身的實力是很重要,但李國賓的左右逢源,連消帶打,也是起著不小的作用。

    這麽多年的經歷如畫面一般在李國賓腦海裏晃悠著,但他不得不痛苦的承認,在大勢面前,些許的經驗並無用處,過往的輝煌只是過往的履歷,從今往後,李國賓需要再譜寫新篇,用新的功勞在和記內部鄣顯自己的能力了。

    在李國賓身邊若隱若現有幾個漢子一直跟著,一個漢子打扮成賣瓜的菜農,天氣剛轉涼,但瓜果蔬菜的種類還算豐富,很多京師人家在這時會盡量多買些瓜果蔬菜,特別是王瓜和白菜一類,多買一些腌制了,以此渡過漫漫長冬。

    菜農一直挑著擔子跟著李國賓轉悠,距離保持的很好。

    另外兩人一個扮成攬活的挑夫,肩膀上扛著扁擔和草繩,另一人則裝成無所事事的閑漢,一直在四處遊蕩閑逛。

    在李國賓心事重重的走過來時,菜農做了一個相當明顯的手式。

    李國賓一下子警醒過來,他打了個冷戰,暗暗的罵自己太大意了,今天就不該到英國公府這樣顯眼的地方來,而走出來之後自己還如行屍走肉,應該急速離開,而不是這樣慢慢的晃悠。

    就象是在野地裏提著燈籠的人,這樣明顯的吸引著蚊蟲野獸,豈不是自己在找死麽?

    李國賓表面沒有任何異常,甚至呼吸都沒有變急促。這裏是小時雍坊,行走經過的不是勳貴就是文官,京師是南貧北賤東富西貴,東邊靠近崇文門稅關和通州,接近水道,方便生意往來,從崇文門外到正陽門,這一片地方是京師除了棋盤街外最繁花的商業地點,甚至早就超過了棋盤街,大半的商人都住東城,西城則是以勳貴和文官居住為主,所以是東富西貴。

    西城諸坊中居住的官員多,百姓少,人流不是很密集,李國賓警醒之後,立刻就發現了數十條可疑的身影。

    這些人應該是錦衣衛的校尉或東廠的番子,他們不怎麽願意太隱藏形跡,在京師他們就是除了達官貴人外手中權力最大的人,普通的武官都遠不及東廠番子或校尉兇狠蠻橫。

    在魏忠賢執政時,東廠和錦衣衛成了他的爪牙和打手,不知道抓捕了多少朝官和無辜的百姓,士農工商都有,一旦被東廠和錦衣衛所抓,下場就是慘不堪言。

    魏忠賢倒台,這些校尉和番子都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的上司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這些虎狼之輩當然也心下難安。

    怎料許顯純反戈一擊,背叛故主,加上有密奏為證,當今皇帝寬宥了許顯純,令他戴罪立功。

    而新上任的廠公曹化淳則是今上心腹太監,將來地位肯定也是不低,雖不能如魏忠賢般顯赫一時,執掌大明國政,但也不會是一個好相與的權閹。

    有這兩人在身後,校尉和番子們又重新活泛起來。這一次的任務,可以說是重中之重,各處都要在相差不多的時間動手,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在京城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很多番子和校尉都認得李國賓,甚至有一些中層武官和李國賓還有交情,但這些管什麽用?上頭要下令拿人,他們就只能盡心盡力的辦事,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李國賓相當富有,交情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他們摩拳擦掌,只想著抓住李國賓這頭肥羊,從中撈取足夠的好處了。

    李國賓拿眼一掃就知道自己被圍住了,憑眼下掩護組的三個人萬萬跑不掉,幾個重要的街口和幾條巷子口處都有人,並且有人在慢慢向自己這邊逼近,他有些惶恐,也不知所措,這種事萬萬沒有想到發生在自己頭上,李國賓也深恨自己的愚蠢,明明王發祥已經勸自己早些撤離,自己卻以為事情還有扳回來的可能,這幾天的辛苦奔走只證明了一點,自己就是一頭蠢驢!

    如果被錦衣衛抓住,送到北所,就算以和記的人脈網也很難救出來,進了北所第二天就沒有人形了,出來都是廢人,自李國賓出身以來就聽聞著北所的種種傳聞,而親眼見到的也是有不少。

    那些赫赫有名的清流,那些官員中的鐵漢,哪一個不是屈死在錦衣衛北所之中,根本沒有機會翻身,李國賓知道厲害,手中不覺緊了緊,他袖中藏著一把鋒銳的匕首,如果事情不妥,實在逃不掉了,那就寧願自殺。

    眾人表面上還是相當鎮定,都在不緊不慢的走動著,前方就是小時雍坊的坊門,大明的京師雖然分成幾十個坊,但由於市民文化的侵襲,對坊的管制遠不及唐人那麽謹慎小心,在大唐坊門有士兵保護把守,天黑關閉,任何人不能擅出坊門,天明時才會開啟,在大明的坊門只是擺設而已。

    倒是在坊門兩側的街道上有一些窩棚,都是臨時搭建的,其中有更夫和鋪兵的住所。這些更夫,火夫,鋪兵,都是從京師百姓裏征招出來的,是力役的一種,他們奉命執更,防火,防賊,力役時間滿了之後才會被放歸回家。

    對普通人家的男子來說,這樣的徭役是相當的苦差,一旦輪到要麽出錢免役,要麽就得辛苦服役。

    一群更夫和鋪兵都坐在窩棚兩側發呆,他們對眼前的場景似乎無無興趣,根本不為之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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