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11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09
第一千六百七十九章 長富

    李莊工場沒有搬遷走的時候,可以沿著河水看到大量的被水力牽引的織機,在河水的沖涮下,機器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織機不停的轉動,比用人力和畜力要節省大量的開銷,並且節省了制成紡織品的時間,這也相當的重要。

    另外就是水力壓機和鍛機,還有大量的鏜床和車床,整個河畔都是各種各樣的工場,數萬工人在各種類型的工場裏忙碌著,每到吃飯時候,飯堂內外都是過往的人群,由於人群太密集了,隔著很遠觀看的話,更就是一窩窩的蟻群。

    莊戶人見識短淺,在這個信息匱乏的時代,很多人根本不曾出過家門,李莊繁華起來之後,很多附近的莊戶人跑過來看熱鬧。

    一群群的人蹲在河對岸看著工人們到集體食堂吃飯,然後蹲著蹲著,這些閑漢就漸漸成了對面工人群體中的一員,數年時間下來,整個大同幾乎已經找不到與和記無關的家庭了。

    除了工廠區就是倉儲區,還有大片的住宅區,相當氣派廣闊的軍營區,還有精英人員居住和工作的研究所區域,相當神秘,令人有些敬畏的軍情司區域。

    整個李莊,曾經是和記的核心所在,也是每個和記人臉上的光彩,很多人不惜一切都想到李莊這裏來替張瀚效力,這曾經是很多人的夢想。

    現在李莊已經空了,住宅區只有少數的婦孺留著灑掃看家,就算是官兵來了也不會為難這些婦道人家,她們都是附近莊戶人家的媳婦,和記給了工錢,叫她們隔幾日到張瀚等人的府邸裏打掃一回,以免無人的時間太久,使得府邸過於破敗骯臟。

    這不一定是張瀚本人的意思,對男人來說,可能會緬懷一些過往的事和人,但男子不會對一幢宅邸過於看重,這可能是常寧等婦人的主張,對婦人們來說,宅邸中的一草一木都可以和情感劃上等號,代表曾經的經歷和過往的感情,她們不會忍心見到李莊的住宅變得破敗不堪,在這裏生活的幾年,相對要安穩很多,不象在草原之後,張瀚踏上爭霸之路以後,婦人們雖然有無上榮光和更富貴的將來,可是也失去了曾經安穩幸福的時光。

    在王長富等人的眼前,到處都是空蕩蕩的房舍,倉儲區的糧食和鐵器布匹,還有各種雜貨早就搬到草原上去了。

    工場裏的機器也全部搬走了,現在紡織廠就在小黑河的河畔,那裏修了多道水壩用來控水,水流湍急,更適合帶動機器,可能在這裏的工人已經早就把李莊白洋河畔的廠房舊址給忘掉了吧。

    王長富如鋼針般的胡須抖動了幾下,他冷然一笑,說道:“燒掉?咱們當初費了多大心力,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把李莊一帶建成這樣。大人常說,將來如果可以回來,李莊照樣能成為一個工商業的中心,和新平堡張家口等貿易馬市地方很近,內外兼顧,道路暢通,有靈丘鐵礦也在附近,鐵器和布匹生產基地,轉運中心,李莊是咱們一手一腳踢騰出來的家業,將來得比現在還要好,只要咱們在一天,李莊就繁富一天,咱們不在了,還有兒子,孫子,他娘的,誰敢燒李莊,老子燒他的家!”

    教官被這麽狠狠排揎了一通,卻是滿心歡喜,竟是忍不住笑將起來。

    四周的人也是笑,只有一些二十左右的青年們沒有笑,臉上也有些迷惑。他們要麽是在新平堡的學堂出身,要麽就是這幾年在草原上的學校裏畢業,又在草原的駐軍裏實習兩年,然後再考入中等武備軍官學校深造,他們的人生經歷多半和李莊沒有太多交集,反而是對青城,小黑河堡,集寧堡更加熟悉,他們在草原成長,也參加過一些戰鬥,對李莊的這一切,包括和記白手起家的過往,很多人都會講給這些後生聽,但聽到的故事和真正經歷過一切的人,感覺上就很難共通了。

    王長富也明白這一點,他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和記現在家大業大了,軍隊的戰兵和輔兵加起來,還有各處的工人,商行的人,各軍司的官吏,屯堡裏的農兵和屯兵,各個城堡內外的商人,集鎮裏的小商人和手工業者。

    還有河套和土默川區域的新移民……

    還有科爾沁地界的那些投效的小部落,漠北三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還有巴爾虎部,還有林中百姓,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裏的野人們,那些生蕃和韃子們。

    和記張瀚禦下之民已經有過百萬人之多,加上台灣和寬甸一帶,怕還遠不止此數,應該是有二百萬人以上了。

    如果說與和記相關與和記影響過的人,那就是已經過千萬人了。

    現在整個北方的大明已經擺脫不了和記的影響,包括朝廷,士紳階層,普通的百姓和貧民。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從眼前的李莊和北方的新平堡開始的,王長富略微回想一下,似乎自己是萬歷四十七年或是四十八年投效,一轉眼已經是七八年的時間過來了,當時自己三十來歲,還是年富力強的壯漢,一晃眼一下,已經四十多歲,鬢角白發從生,已經儼然是中年人,甚至開始往老年邁去了。

    然而張大人的事業才真正剛剛開始,和大明開打了,底下就是義正言辭向大明動兵了,有了充足的理由和借口,還有北方的二十萬大軍。

    滅掉大明,建立新朝,張大人為新朝開國之主,而他王長富等人,或是公,或是侯,或是伯,沒聽說大人有什麽新的主意,可能就是按老規矩來。

    一個破落戶出身的貧家子弟,當過邊兵,當過喇唬,幹過腳夫,居然也能有望國公?

    王長富不會笑出來,甚至他的表情一直凝重而嚴肅,這才能使身邊的人重視眼下的差事。但他十分清楚和明白的知道,高層有一個接一個的後手,根本不需要太擔心張瀚的安全,當然,也得將差事做好,在這等大事上,絕不能被人挑出一星半點的毛病。

    但事實上,王長富此時此刻很開心,終於走上這條路了,除了他之外,梁興和李來賓,王一魁等人都是站在一條線上的。

    軍方的高層,早就想打了!

    可以說,如果不是張瀚的威望足夠鎮壓一切,孫敬亭在軍中的人脈也能鎮的住這些軍頭,恐怕早就有軍頭想在邊境制造一些“摩擦”,一場小規模的戰鬥引發了意外,導致了和記商團軍和大明邊軍全部開戰……早就有人想這麽做,只是一直沒有人敢而已。

    王長富和梁興曾經爭奪過軍中的主導權,結果就是梁興被不停的調來調去,始終不能紮根於軍中,而王長富直接被調離了一線,只能在官校當祭酒。

    作風強硬,性格堅強剛毅的周耀則被調離一線部隊,任軍訓司的主官。

    張瀚用人的手法相當巧妙,周耀將來肯定還有機會回一線帶兵,但肯定是張瀚重新梳理和整頓過的軍隊,條例規章更完全合理,並且不會是去帶槍騎兵第一團,那個團,周耀的威望太高,不太適合再去帶了。

    王長富也是近兩年來閑暇時有空多思考,多聽多見,再加上多想,對張瀚的心術算是有了一點兒了解。

    至此他也是相當後悔,如果自己能早點醒悟,不在軍中布局和梁興爭鬥,恐怕現在還是能在一線帶兵,雖然不管怎樣他覺得自己一個公爵的位子是跑不掉的,可是如果能在史書中多留下一些精采的戰史記錄,豈不是更好?

    現在後悔也是晚了,這一次的北上新平堡的行動,王長富估計是自己最後出采的機會,萬萬不能放過了。

    可惜天光大亮,晴空萬裏,又只是初秋時節,如果是冬季,來個雪夜奔赴新平堡,星夜馳援救主,這樣的事,史書上留下一筆,夠和小兒輩吹上幾十年,一直吹到死了。

    “走吧。”王長富知道各人的心思,也知道這些教官巴不得將來第一波帶兵打回來,他沒有多說,只是用嚴厲的眼神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李莊這裏距離新平堡不到百裏,現在是申時,預計明天天亮之前可以抵達堡墻之下。

    洪承疇的兵還得三天後到,陽和那邊估計也是明天才能趕到,消息傳遞的很快,估計樺門堡的馬步兵會提前往新平堡一帶部署,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沒準還會叫賴同心先搶先一步封閉堡門,如果可以的話搶先一步把張瀚擒下來……賴同心如果沒有瘋了或傻掉的話,肯定不會把這種命令當回事,洪承疇或是盧象升頭腳送軍令到新平堡,後腳賴同心就能把軍令拿去上茅房使……新平堡裏的明軍能自保就算不錯了,就不要想東想西,妄想著一些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了。

    王長富的任務是搶先一步,在馬步兵圍堡之前進入堡中,當然更要防備的是盧象升,張瀚對盧象升相當重視,如果說眼下的事會出現什麽不該有的變化,盧象升絕對是一個需要認真加以提防的變數。

    二百多官校生,全部有兩年的實戰經驗,就算沒有參加過大戰,也是有實際的帶兵的經歷,遠非那些剛畢業的官校生可比。

    在中等學校畢業之後,這些學員的未來前途會是營團級軍官,隨著商團軍規模的擴大,未來的軍級和師級軍官全是高級軍官,營團級算是中等軍職,連級和中隊級,還有隊官級,都是低職軍職了。

    在哨騎先出發之後,大隊人馬緊隨其後,從李莊到新平堡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天鎮衛城就在道左,眾人路過的時候,不自禁的向左邊看過去。

    這座衛城已經是相當的空虛了,張瀚辭官之後朝廷也準了,但到現在為止並沒有任命新的掌印衛指揮,天成衛和鎮虜衛兩個衛都有衛指揮同知和僉事,衛所事務其實相當有限,只有一些衛倉和日常的操練,早就荒廢了,大同各衛都沒有班操兵的任務,各衛都閑著沒事,天成衛和鎮虜衛又出了張瀚這麽一個曾經的掌印指揮,成了朝廷眼裏的異類,如果不是怕沒病找病,估計這兩衛已經被朝廷借著五軍都督府的名義給裁撤了。

    大股人馬湧過,只有少量的衛所軍人在天鎮衛城的城頭向這邊眺望,他們當然還不知道什麽具體的消息,但眼看著和記的商團軍人策馬沖過去,還是隱隱看出來不對,眾人彼此用眼神交流,卻沒有人說什麽話,不管怎樣,所有人都看的出來是要風波大起,大同這裏要出大事,也就是大明要出大事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09
第一千六百八十章 倉皇

    賴同心在二十三日午後見到了從陽和來的信使,並且接到了盧象升的嚴厲軍令。

    關閉堡門,嚴禁任何人進出,當然也包括所有的和記中人。

    並且盧象升下令,賴同心要“監視”和記商行,如發覺有不軌之人,可以先行捕拿,甚至可以就地正法。

    賴同心捧著軍令時就象是捧著熱炭團,燙的他手在顫抖,臉上和身上的肌肉也在顫抖,額頭的汗水如小溪般的潺潺流淌著,很快都要把衣袍的前襟給打濕了。

    幾個心腹幕僚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賴同心也沒想到是這種軍令,和幾個幕僚一起看的,也可能是賴同心感覺自己識字不多,只能由幕僚幫著一起看。

    眾人都有些傻眼,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此時誰也不敢出聲,誰都知道這事可大可小,一不小心,不是獲罪於朝廷,將來被逮捕下獄,要麽就是得罪和記,很可能不小心“失足”落在堡外的白洋河裏,好好的就淹死了。

    廳堂裏各人的呼吸聲極為沈重,半響都沒有人敢出半個字。

    “東翁?”一個幕僚試探著道:“盧道的命令可是接令後即刻封閉堡門,咱們接了令也有一刻鐘了,要是東翁不做,可能會有麻煩。”

    這幕僚不說話還好,說了話,賴同心象是被針紮了屁股一樣,迅速從坐椅上彈了起來。

    “你們不要妄說妄動。”賴同心面色猙獰的道:“我叫人將這花廳看起來,任何人不得出入。諸位先生,不是本將信不過你們,實在是茲事要緊,我不能不多加小心。”

    眾幕僚苦笑著點頭,賴同心這樣做反而是救了他們,這當口誰還敢有什麽異樣心思,還敢去火中取粟不成?不如被關押起來,事後一推了之,此事不沾身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賴同心出了房,果然下令調一隊親兵過來,將議事的花廳牢牢把守住了。

    他自己牽了一匹馬,也不帶從人,一身便袍,不披甲,也不曾換官袍,就這麽直接沖向大門而去。

    到門口時,正好遇著兩個帶馬步兵駐守堡內的守備,一個是兵備王點派過來的,領一百步兵,一百馬兵,另一個李守備是從陽和過來,領一百步兵,一百五十馬兵。

    這些兵馬,說是來幫著賴同心的幫手,其實彼此心裏都清楚,這兩個守備和帶著的幾百馬步兵,無非是來幹的監軍的活,說是合作,其實是監視。

    兩個守備平素也是趾高氣揚的模樣,不怎麽將賴同心看在眼裏,此時見圓球般的賴同心一臉慌張的騎在馬上,一身便服,不成模樣。兩個守備彼此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嘲諷的微笑來。

    李守備笑著道:“賴大人,怎麽這模樣就出門去,可有什麽要緊事情,如果不好辦的,交給下官去辦,包管辦的妥當……”

    “幫你娘親去!”賴同心十分粗魯的罵了一句,馬鞭子就手抽過去,一鞭子把個守備打的滿臉血痕,血珠子飛濺。

    也還好李守備身手了得,下意識的一躲閃,否則的話,這一鞭怕是能將他整張臉破相不說,還能把眼珠子抽瞎。

    “賴同心,你發什麽瘋!”李守備回過神來,當然是咽不下這口氣,兩個守備一起在門前跳腳大罵,但毫無效果,賴同心已經一溜煙的走遠了。

    “事不對。”另一個姓王的守備臉色一變,說道:“賴同心平常對咱們客客氣氣的,不擺上官的架子,這事兒不對。”

    李守備歪著臉四處打量,說道:“也沒發覺有什麽異常啊?”

    賴同心是打內院出來,幾個幕僚都被看守的嚴實,內外隔絕,在外當然是看不出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來。

    “咱們回營去。”王守備道:“令將士們都回營戒備,就算出什麽事,有兵馬在身側,那就什麽也不怕。”

    “說的就是。”李守備獰笑一聲,臉上的鞭痕象長蟲一樣蜿蜒曲折,他盯著賴府,一字一頓的道:“咱倆的五百馬步都是精兵,強悍之處不在內丁之下,這才被選來新平堡。賴同心麾下說有千人,其實我看也就八百人左右,多半老弱營兵,真打起來,還真不知道是不是咱們的對手……這一鞭之仇,遲早我要找機會給報了。”

    “放心。”王守備道:“賴同心只要稍有不妥,咱們就把他收拾了。新平堡裏沒兵,就咱倆最大!”

    賴同心抽出那一鞭,其實也隱隱有想著報信的打算和想法,打完之後自己也是後悔,深怕兩個守備看出不妥,立刻有所反應,待奔出一段距離,回頭看時,卻見兩個守備已經策馬回營,他冷冷一笑,知道自己最初的選擇還是對的。

    街道上行人甚多,不過賴同心在新平堡可謂人人都認識,見他策馬趕路,不少人都主動讓開道路,由得賴參將飛馳向前,直奔張瀚的府邸而去。

    路上的人們就看到一個穿著燕居的長袍,其胖如球的賴同心一臉倉惶的策馬飛奔向前,看到這樣的場景時,很多人神色凝重,感覺風雨欲來,但他們心中又有一些期盼,希望能維持眼下的這種局面。

    哪怕是心裏站在和記一邊,相當多的人還是希望和記能和朝廷維持住眼下的局面,畢竟兵兇戰危,如果真的打了起來,對大人物來說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對普通的百姓來說,則可能是亡國破家的結果。

    對亡國,相當多的人根本無所謂,如果破家,不管是住宅被燒,田畝被毀,生意禁停,或是家族中有人被兵禍害了性命,對普通人來說都是不願承受的結果。

    遼東大亂之後,遼民的遭遇也是令人同情之余,份外警醒。

    所以不少人對張瀚回新平堡居住感覺高興,他們認為這樣的話可以保證新平堡一帶的安全,直到朝廷派駐了大量兵馬之後,才叫堡中居民更加的不安起來。

    當人們看到賴同心真的一臉倉惶打馬狂奔,直趨張瀚府邸的時候,不少人臉上變色,真正感覺到了威脅的到來。

    除了感覺害怕之外,也有一些壯實漢子面露激憤之色,他們還不知道確切的消息,只能按著脾氣,一臉陰沈的聚集在一起,低聲的討論可能發生的事情,因為不得要領,消息閉塞,他們的討論多半觸及不到實際的情形,但討論的結果有一點是確切無疑,並且得到所有人的讚同,就是朝廷對張瀚猜忌日甚,賴同心的舉措,很可能是一次大規模變故的發端和開始。

    很多人倚在街市上的大酒缸旁,這是平民的享受,幾個一人多高的大缸子,裏頭裝滿了烈酒,這種番薯酒是和記的出產,價格相對來說很便宜,不僅便宜,還很過癮。

    一般扛活賣力氣的漢子,很容易就能接受這種烈酒,自面世以來,燒酒已經徹底驅離了軟綿綿的黃酒和各種果酒,米酒,直接占據了下層人的市場。

    入口就是辛辣,入喉之後更是一道火線直沖而下,到了胸腹之中已經如火一般燃燒起來,入胃之後,哪怕是寒冬臘月的時候,身上也是感覺到一陣陣的熱流自胃中直沖出來,令人感覺全身舒適。

    夏天時,人們還願意喝一點冰涼的果酒,到了秋季之後,秋冬春三季,都已經是燒酒的天下。

    一碗燒酒只要六文大錢,相當廉價,當然對和記來說,番薯燒酒的利潤已經足夠高,每缸燒酒,其本錢也是十分的有限。

    幾碗燒酒下肚,不少人眼都紅了,聚集起來的人群也越來越密集,看到賴同心進府之後,不少人張嘴叫罵,當然是罵的巡撫和兵備道等人,賴同心也不在話下。

    說來有趣,盧象升為官之後操守品性能力無一不是拔尖的,在哪兒官聲都是一等一的好,洪承疇也並不差,還有傅宗龍等人,都是大明官場中罕見的英才,官聲都相當的好。

    但在大同和宣府一帶,他們可能挨了這輩子最多的罵,甚至有一些大同籍的禦史有空就會彈劾他們,彈章之上當然不會說別的理由,只是隨意挑些錯來彈劾,因為大同籍的禦史也是受了家鄉父老的影響,對前來針對和記,一心要謀害張瀚的這幾個地方大吏,心中也並無絲毫的好感。

    在眾人擔心的目光之下,賴同心早就進入府中,而其一入張府之後就再無聲息,在外等候的人群一個個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跟進去,把賴同心捉出來,好好的盤問一下才好。

    大約過了兩刻鐘功夫,眾人忽見張府的大門猛然大開,賴同心十分狼狽的半退著出來,嘴裏囁嚅著不知道說著些什麽。

    一群和記的人跟著賴同心出來,一個神色陰沈的漢子突然長揖到地,大聲道:“賴參將一定要拿捕我家東主,不能打個商量麽?”

    “就是,東主自回新平堡,安份守法,怎麽朝廷就這麽不依不饒的?”

    “入皇帝他娘的,老子反了!”

    “反了,反了!”

    “要拿我東主,先得從老子的身上踏過去!”

    無數漢子從大門裏湧出來,開始時作揖的那個漢子早就不知道被擠到哪兒去了。賴同心苦著臉,隔著老遠都能看到這廝似乎都要哭出來了,但這場戲是張瀚吩咐他要演的,這個角色就必須得演,還必須得演好。

    賴同心張開雙臂,一臉誠摯的道:“諸位,下令拿捕張東主的是皇上,奉命行事的是大同巡撫洪軍門,陽和兵備道盧大人,還有咱們新平堡裏的兩個守備,也都是為著這事過來的。咱也不願幹這樣的事,可是沒有辦法啊,是皇上的聖旨,誰敢違旨啊?”

    因為剛剛說話時鬧出來的動靜,在四周圍觀的人很多,眾人聽到賴同心的話,心中的怒火如巖漿噴發一般的燃燒起來。

    “皇帝算個鳥,十幾歲的毛孩子,知道個屁。”

    “皇帝要敢害張大人,老子就砍了他。”

    “老朱家也坐了三百年龍庭,也該換換人了。”

    “張大人未必就不比大明太祖差了,氣運輪轉,也該換人了。”

    剛剛賴同心說話時,已經有人要“入皇帝他娘”,待坐實了皇帝要拿張瀚之後,群情洶湧,更是有人直接要去京城砍了皇帝的腦袋。

    換了十年前,打死這些粗豪漢子他們也不敢說這樣的話,皇帝是天子,是龍種,是星空之下大地之上最為尊貴的存在。

    貴族有壞人,太監有壞人,官兒有壞人,士紳也有壞人。

    但從來沒有人說皇帝是壞人,皇帝是人們心裏最後的指望和依靠。

    象眼前這樣,直接辱罵皇帝,甚至要去砍皇帝腦袋的,估計也就是新平堡裏獨一家了。

    新平堡這裏,得益於和記獨特的重商,重契約,輕天命,輕權力的一系列的潛移默化。

    在和記這裏,契約之下,人人平等,就算是張瀚和人立契,如果違約也仍然是張瀚錯,這一點來說,哪怕是最尊敬張瀚的人也不會說不讚同的話。

    近十年的時間,張瀚最少是在大同到草原上,按自己的心意打造出了一個獨特的生態圈。在這個圈子裏,沒有什麽神仙皇帝,除了張瀚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相對的平等。

    也就是在和記這裏,百姓們早就習慣了藐視任何的權威,文宣司的功勞也是不可抹殺。皇帝的年齡,成長的經歷,包括行事的習慣等等,雖然當今皇帝繼位時間很短,但在文宣部門的宣揚之下,皇帝是一個不諳世事,行事操切急燥的中二少年形象已經牢牢的豎立了起來。

    賴同心幾乎要跪下了,可惜和記的人卻不會放過他,眾人將賴同心圍在當中,七嘴八舌的痛罵著,賴同心不便也不能還嘴,只是不停的把事情往皇帝身上推,心裏的憋屈就甭提了。

    他入府之後,根本沒有見到張瀚,一說來由,立刻就是由楊秋接見,同時賴同心已經明白和記早就收到消息,賴同心也是感覺慶幸,如果不是自己果斷前來,恐怕和記的人殺到參將府時就沒有眼下的這般客氣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0
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 彈壓

    過不多時,張瀚一身青袍自大門而出,見各人還在糾纏賴同心,不覺長嘆道:“這事是京城裏的人布置,賴參將從頭到尾不知情,大家相與多年,不要為難他了。”

    這時眾人才放了手,將賴同心放了開來。

    賴同心知道性命保全就在此時,他沖向張瀚,先跪在地上,然後兩手一撐,擡頭道:“城中王、李二守備,領五百馬步兵,就是要謀害張大人的大官下令駐在堡內。請張大人下令,末將立刻帶兵去剿平了他們,以除堡中內患。”

    張瀚似乎還在猶豫,賴同心神色緊張,聲色俱厲的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張大人,眼下的這局面,朝廷已經磨快了刀殺過來了。外頭有巡撫,兵備道,還有總兵副將們率兵前來,內部還有這幾百馬步,不能留著他們在堡裏生亂添事啊。”

    張瀚一臉痛苦的道:“如果皇上只要對付我一人,何妨叫他們將我押送京師呢。”

    “大人,不能這麽想啊!”賴同心大吼著道:“密旨末將已經看過,朝廷是要將大人在新平堡裏就處置了。除了大人,王長富等人一個不留,全部殺掉。大人的家眷,包括常太夫人和三位夫人在內,幾位公子在內,雞犬不留,全部殺光!”

    賴同心這倒是瞎編,密旨是給盧象升的,但盧象升給賴同心的軍令裏也是有明確的暗示,朝廷的打算和想法就是要在新平堡裏將張瀚這個大麻煩給解決掉。

    既然張瀚都殺,和記的那些中堅人物當然也不可能放過。

    連帶著張瀚的家屬親族,當然也是肯定要順手殺掉。

    不教而誅的事都做了,肯定是要做到底,不會再留有余地了。

    張瀚眼中冷芒閃爍,這事不用賴同心說,他心裏也是清楚朝廷的打算和做法了。忌憚自己也就算了,居然要在新平堡裏將自己殺掉。除了殺自己之外,連同家屬親族也是一個也不放過,這個大明朝廷,不亡才是活見了鬼。

    這一瞬間,四周寂寂無聲,不僅是和記的人,也有堡中普通的商民百姓,有外來的商人,本地的商人,士紳,仆役,普通的居民,也包括駐軍和駐軍的家屬。

    最少有數千乃至過萬人聚集起來了,張瀚看到楊秋在人群中向自己點了點頭,張瀚知道是軍情司的行動人員已經準備好,他也向楊秋點了點頭,做了一個相當明確的手式。

    楊秋會意,從人群中抽身走出來。

    這時張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既然如此,新平堡這裏我是呆不得了,天子這麽忌憚我,小人輩一心想要我的命。我本人的命也罷了,母親加妻兒老小,卻是不能因為我送了性命。人家要打我的左臉,我還能送上右臉,可是要騎在我脖子上拉屎,還想要我的命,這個恕我不能奉陪了……一句話,君視臣為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為國人,君視臣為土芥,則臣視君為寇仇。今上視為我仇敵,我亦視君為仇敵!”

    人群中又發出激昂的怒吼聲,楊秋聽的搖頭一笑,卻是大步向前而行。

    路過一條街口,趙立德也迎了上來,更多的穿著勁裝的漢子從各處走出來。

    各家店鋪,各個商行之中,還有那些普通的民家巷弄,還有和記的倉房之中,不斷的有人走了出來,換上短打勁裝,手中拿著各種兵器。

    前腳這人還在巷子口和人下著棋,後腳將長袍一脫,手中提著一柄鄣刀,另一只手順手的就提了一支短銃塞在短袍勁裝腰間,大搖大擺的就走了出來。

    “狗日的王七。”只剩下一群老頭子瞠目結舌,看著漢子遠去的背影,不覺罵道:“還一直以為他是個尋工攬活的閑漢,卻也是和記的人。”

    數百人持各色兵器,蜂擁向前,外來的馬步兵就在城南的兵營裏,和賴同心的兵馬分駐東西兩側。

    兩個守備感覺不妥時已經回營,召集馬步兵回營駐守。

    數百兵丁剛聚集起來不久,不大的軍堡內時不時的傳來怒罵和歡呼聲,這使得這些駐軍感覺不對,他們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軍營內外,但並沒有發覺什麽明顯的異常,兩個守備更是心裏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李守備看到賴同心那邊一切如常,臉上頓時露出晦氣色來。

    對面的軍官和士兵們三三兩兩的閑逛,還有不少出外離營去了,賴同心不在,就算在也不怎麽管束將士,反正賴參將和他的部下,從頭到尾就沒有往“精銳”上靠過,破鼓無人捶,上頭也知道這支兵馬根本沒有什麽訓練和重整的必要,連挑選鋒都不會到這裏挑,所以幹脆就直接放羊,根本就沒有人理會這裏的營伍之事。

    “真他娘的晦氣。”李守備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開罵道:“若是叫老子再選一次,打死也不會往新平堡來。”

    “這叫倒了八輩子的黴。”王守備哀嘆道:“不合來了新巡撫和兵備,都說要好好練兵,練好了,升官有賞。老子心思動了,果真費了心血力氣練兵,結果賞銀沒見幾文,官也沒升,卻被放到新平堡這裏來。說白了還是沒有靠山,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咱們是小娘養的,擋箭擋刀子的事咱們來,辦成了事,領功的事是人家的,晦氣。”

    李守備低聲道:“一會要真的出了大事,咱們到底是怎樣?”

    王守備咬著牙,低聲道:“來了這麽久,你還看不出來?賴同心是廢物,咱們也一向不將他放在眼裏。和記卻不是那麽簡單的,那張瀚,不好惹。”

    “不好惹也得惹啊。”李守備發愁道:“咱們就是這個差事,不把這差事辦妥了,這輩子算交代在這裏了。再者說,也不覺得和記有多強,有大軍也是被困在長城北邊,在長城南邊他們又沒有兵。這年頭,沒兵當什麽草頭王,要我說,憑著咱手頭的幾百人,擒了張瀚,立下大功,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沒準兒上頭的大人物們想東想西,把這張瀚想的太厲害了,咱倆個莽夫把這事給辦成了,上頭的嘴都能笑開花……”

    王守備一時心動,正想說話,外間卻是有了變化。

    原本的市井雜音沒有了,人的說話聲,馬和驢的嘶鳴聲,狗叫聲,雞下蛋的格格聲,還有秋蟲的叫聲,這些聲音一古腦的全消失了。

    連賴同心那邊的軍營裏也沒有了人影,好象有人施了魔法,大變活人,幾百人瞬間消失的幹幹凈凈,一個人影不見。

    “完了,出事了。”

    兩個守備瞬間面白如紙,這時他們才聽到了春蠶食葉般的沙沙聲,再定睛一看,軍營外頭已經湧現了數百人。

    統一的灰衣勁裝,全部手持寒光閃爍的精良兵器,衣襟下擺能看的出來穿著鎖甲或綿甲在身,有三成到四百手持長銃或短銃,還有人拿著精致的短弩,只有數十人手持弓箭,也是已經搭箭在弦,隨時可以射箭擊發。

    最前頭的勁裝漢子手持盾牌和腰刀,一路平推而入,闊大的營門正好容多人一起進入,這些人如水銀泄地般的湧進來,瞬間分成多股,隱隱將兩個守備和幾百馬步兵包圍了起來。

    雙方人數相差不多,但明軍不管是裝備還是陣列都比湧進來的壯漢們差的遠了,對方神色嚴肅,氣氛凝重,戰意昂揚,而且不管是束甲還是手中的兵器,遠程近程和防護齊全,隊列十分嚴整,瞬息之間,已經將這幾百明軍給壓制的服服帖帖。

    營伍間一陣騷動,馬兵們下意識的想去牽馬,幾個馬步剛動,對面的火銃猛然擊發,一排的火銃隔著不到五十步的距離打過來,將那幾個想去馬廄的馬兵打的在原地翻滾起來,身上的鮮血狂噴,人都沒怎麽叫喚就已經被當場打死了。

    一群馬步兵再也不敢動彈一下,原本不少只手按在腰間的腰刀上,這下也是悄悄的放了下去。

    如果這幾百漢子是不由分說的沖殺進來,這幾百馬步肯定也會結陣廝殺一場,不管怎樣不能叫人憑白取了性命去。

    這又不是在沙場上,一片混亂之中沒有辦法抵抗,這幾百人好歹是在軍營裏,被人堵在裏頭,想跑去沒處跑去,要是在外頭,可能已經有人拔腳逃走了。

    說來好笑,但這就是大明邊軍中的“精銳”,也是盧象升等人精心挑出來的“選鋒”。

    兩個守備心情異常灰敗,他們感覺大事臨頭,自己等人此前的打算完全落空了,不要說立功受賞,怕是連命也保不住。

    和記也是奇怪,在堡裏藏著這麽一支武裝力量,居然在平時還能忍氣吐聲,不僅忍著,還得經常給兩個守備送賄賂,底下的將士平時拿的好處也並不少。

    兩個守備眼前,手持短銃的黑大個兒,就是和記平素負責給他們送銀子的掌櫃,平時笑瞇瞇的甚是和氣,此時卻是手持短銃,行止幹練果決,剛剛開火的時候,這人的短銃就是擊中了一個馬兵的胸前,打的血花迸射,這人也並不放在心上,只瞟了一眼就直接站在原地清銃裝藥,然後塞入鉛丸,再將短銃一橫,又是瞄向了這邊。

    明軍上下都是戰戰兢兢,不知道如何是好。

    “隊官以上至守備,放下武器,一人一匹馬出堡,不得留營。”楊秋面對眾人,說道:“我們和記雖然不能放著朝廷為難咱們,也不可能叫你們把我們張大人抓起來。但和記還是不打算把事做的太難看,大家要留著幾分情面……嗯,軍官都走,將士們交出鎧甲兵器,留在營裏等著,事情了了,自然就能離開了。”

    這麽一說,眾人都是放下心來,有不少人看著剛剛被打死的倒黴鬼,現在屍體還沒涼透了吧,這可真是死的冤枉。

    不過轉念一想,要不是和記這邊果斷打死這些人,怕是自己也未必服氣,大家還是要幹一場才能決定誰聽誰的,這麽一想,死的人也算是替大夥試探過了,沒有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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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 強大

    兩個守備帶頭,一眾軍官紛紛上前,脫掉鎧甲,交出兵器,就穿著一襲袍服,一人一馬,還不算太狼狽的出了營門。

    剩下的也是交出兵器,自覺進了營房,各人在坑上盤腿坐著,外間站了勁裝漢子戒備,赤手空拳的這些“精銳”明軍,更加不可能出來鬧事了。

    兩個守備在一群部下的簇擁下策馬飛馳出營門,新平堡只有南北兩門,他們當然是要出南門,奔行出不遠,就聽到張瀚府邸附近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響。

    眾人都是心情大壞,聽到歡呼聲臉上的神色就更加難看起來。

    “我看朝廷會有更進一步的舉措。”李守備一臉郁悶的道:“咱們現在狼狽出堡,未嘗不會有揚眉吐氣再進來的那一天。”

    王守備則低聲道:“這幫蠢貨,都要命的當口了,還不想將事兒做的難看。有咱們出去,通風報信,外頭的大人們心裏更加有譜了,真是笑死人了。”

    眾人無不點頭,和記仁德饒了他們一命,各人感激之余,未嘗不是覺得和記太蠢。這樣的大事,當然是要砍瓜切菜般的將人殺光,最不濟是先關押起來,大事定了再殺人也行。或是強行裹挾眾人一起造反,一旦入了造反的隊伍,想洗白都不容易,得找到機會再行反正,朝廷才會留下這些將士的性命,否則一旦被俘,殺頭就是必然的事,各部邊軍將領大家誰不知道誰,出了大事,當然是要借別人的首級化成自己的功勞,誰會將大功白白推讓出去?

    “蠢,愚不可及。”

    李守備再下一次論斷,這時新平堡南門已經大開,一隊賴同心的部下可能是奉了誰的軍令,大開堡門,放這幾十個軍官出堡。

    眾人馬不停留,一路趕出堡門,上了大道。

    從官道往東就是往張家口的大道,樺門堡就在右手邊的大山上,邊墻是左手邊不遠處,官道兩側俱是山巒,晉北多山,幾乎是山巒疊嶂一眼看不到頭,眾人奔行出來時都向東邊先打量著,但諸堡和邊墻都被山巒掩映,根本看不真切,也完全不知道是不是有將領出兵。

    至於往東就是陽和衛城,東南是天鎮衛城,也就是天成衛和鎮虜衛兩個衛所的衛城,不過眾人都知道天鎮衛已經徹底空心化了,張瀚是從這兩個衛起家,朝廷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用這兩個衛的將士了。

    順著官道一直往西,沿著白洋河支流一直走,六七十裏之外就是陽和衛城,那是一個相當大的軍事堡壘,比天鎮衛城要大的多,比起新平堡來更是大出好多倍。

    宣大總督也是駐節在陽和,和三邊總督秋冬春夏各換駐地不同,宣大總督多半時間都駐在陽和城中。

    除了總督之外,還有分守道和分巡道,陽和路還有一員參將,三員遊擊,數名守備。

    兵馬如果滿員的話應有三萬余人,和大同一樣,陽和是大同鎮的一個重要的軍事要塞,官員和駐軍眾多。

    兩個守備和部下們策馬向西,不停的顧盼四周,但並沒有發覺什麽埋伏隱藏的軍隊,他們帶著失望和不安的情緒,開始向著陽和衛城的方向縱騎疾馳。

    ……

    “大人,已經順利解決。”楊秋步履輕快的走進張瀚的簽押房,這裏已經動員起來,成了臨時的指揮中心。

    “哦,沒有多殺人吧?”張瀚擡眼看了看楊秋,笑著道:“漢聲計劃最重要的一環開始了,我看你的臉色還是相當從容麽。”

    “漢聲”計劃確實相當的龐大,可以說現在才是剛開始的階段。

    京師和北方各商號的撤離和隱藏,寬甸地區和草原地方,包括登萊和天津港口的配合,這是一部份。

    靈丘鐵礦的焚毀和礦工的武裝暴動,這是另外一環。

    陜北甘肅一帶的民變,流賊攻打縣城,屢挫官兵,這又是另一環。

    包括新平堡的各種舉措,也是漢聲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楊秋笑道:“今日起事,賴同心反正,順利剿平了城中馬步兵,趕走軍官,死人不多,是大人撤離新平堡,回歸草原的一個好兆頭,屬下心裏自是高興的很,所以情不自禁了。”

    張瀚笑罵道:“你這是要甩包袱了吧?我住在新平堡,你每天都在小心翼翼,生怕出事,是不是?你的軍情司,主要的人手也都在新平堡到大同,陽和,還有宣府一帶,正常的情報收集和行動都耽擱了。罷了,我這一次真的要走了,也是給你松套,卸擔子。”

    楊秋卻也並不辯解,一切都是明擺著的事,解釋也沒有太多意義。

    張瀚住新平堡,最緊張的肯定是他這個特務頭子,外面的情報收集,對宣大官員的監視和京師消息的搜集,行動組員的潛伏隱藏和對張瀚的外圍保護……內圍和宅邸的保護都是侍從司的事,這一次侍從司明面上只過來幾十人,暗地裏還是陸續進來了好幾個中隊的護衛,他們才是張瀚內圍保護的核心,軍情司的人也不能近前。

    不管怎樣,張瀚在堡裏住著都是件大麻煩事,楊秋每天都只能睡兩個半時辰,每天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雞早,每天都要分析各種情報,哪怕是盧象升跑肚拉稀了,頭天的事,第二天早晨準定出現在楊秋的案前。

    另外京城裏頭,從內閣諸閣老到中書舍人們,再到六部的尚書侍郎,郎中和員外郎們,再到各部的主事,從六部到都察院,東廠到錦衣衛,城西的勳貴聚集區,太監們的府邸,這些地方都是有人沒日沒夜的盯著。

    京師只要稍有動靜,兩天之內新平堡一定能接著信,楊秋會在第一時間做出應有的反應……這才是張瀚能一定在新平堡安然呆著的最重要的原因。

    不僅是京師,也包括宣府大同陽和等地,可以說盧象升一天在茅房蹲了多久都清清楚楚……別人可能還不知道,盧象升卻是早就有所感覺,知道自己身邊不知道有多少細作暗樁盯著,所以事事小心謹慎,不肯輕易叫人查覺出他的布置安排……其實也是沒甚用處,陽和大大小小的將領,從上到下那麽多人,盧象升要做什麽事又不能只靠自己,總得要交代下頭的人去做,這樣一來二去的,陽和也早就被滲透的如篩子一般了。

    這樣行事,雖然效果極好,但主事者也是極為疲憊,楊秋可謂身心俱疲,哪怕是當著張瀚的面,他也不會說什麽忠心耿耿的話了,潛台詞卻是很直截了當:你老還是趕緊回草原去吧,再呆下去,咱們可都是受不了了。

    張瀚哈哈一笑,對眼前部下的態度並不以為意,他也知道這一年多來是行險,在種種安排之下自己是穩如泰山,但這些部下們可都是捧著卵子過河,一個個每天都是戰戰兢兢的度日如年。

    別人不說,蔣義鬢角就多了不少白發,這可是張瀚自己看在眼裏的事實,想叫部下們多活幾年,還是早點回草原上為好啊。

    “打開武庫,集中所有和記中人,授兵吧。”張瀚嘆口氣,接著道:“按預先擬好的計劃行事就好了。”

    “是,大人。”

    漢聲計劃是總體的大計劃,山字令則是漢聲計劃下的撤離計劃,現在也是終於走到了最後一步了。

    楊秋離開之後立刻召集人手,在新平堡中集結所有的和記中人。

    城中和記中人尚有一千余人,多半是管理商行和倉庫的掌櫃們,還有大小夥計們,另外就是少量的車馬行的腳夫和車夫。

    按事前編定的計劃,這些人年十八以上,四十五以下,均是要接受授兵,臨危奉命,組建成臨時的軍隊,守備新平堡。

    洪承疇還在路上,估計會比礦工組成的軍隊早到一到兩天時間,陽和那邊更是會來的很快,兩天之內陽和的軍隊就會趕到。

    另外還有張家口和沿邊諸堡的駐軍,也會在兩三天內趕過來。

    這個兵力,擋住幾萬人的北虜也是夠了,當然,打和記的商團軍或是和東虜交戰,這兵力還遠遠不夠。

    而新平堡裏,張瀚明面上的力量只有隨行的幾十個侍衛,而明軍除了賴同心部千余人外,還有幾個守備率領的數百精銳馬步兵。

    這也是盧象升下令賴同心關閉堡門,相機行事的那道軍令的原因所在。

    雖然盧象升也不覺得新平堡裏的駐軍能成功把事情辦了,但最少從表面來看,力量對比相當懸殊,如果賴同心等人真的竭誠效力,真的把事情給辦成了呢?

    豈料風雲倒轉,賴同心第一時間就反水了,然後就是新平堡乾坤顛倒,最少在這一段時間裏,大明已經失去了在新平堡的統治,轉為被和記所統治了。

    到這時人們才明白過來,張瀚身邊遠不止那幾十人的力量。

    軍情司就有三百多人,且全部是久歷廝殺的漢子,從他們集結之後的行止來看,這三百多人堪稱精銳中的精銳,比明軍內丁都要強出許多。

    其實眾人倒並不是太清楚,軍情司的行動組員,不管是從明刺殺,還是暗殺,投毒,追蹤,盯梢,甚至翻墻進院,綁架人質,這些事都會做的很好,會做的相當出色。但戰場之上,布陣排列,長槍大戟硬橋硬馬的打仗,軍情司行動組的成員們未必會比明軍的內丁強出多少。說到底,他們沒有經歷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他們是特殊人才,並不曾學習過戰陣搏殺之術,更沒有有經驗的軍官帶領他們進行大規模的戰鬥,在經驗上,他們也是相當欠缺。

    但軍情司行動組的成員們卻早就是大名在外了。

    對新平堡中的人們來說,和記軍情司的人就是重重迷霧中隱藏起來的最可怖的武器,他們知道可能是身邊熟悉的某個人,也可能是家族中的親朋好友,前腳還是一個普通人,後腳就成了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

    軍情司的很多傳說都流傳一時,令人感覺可敬可怖,當幾百個行動組的人集結在一起時,那種凜然殺氣,更是令人感覺畏懼,連帶著,也感覺張瀚人在新平堡中,卻掌握著相當強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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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動員

    和記自己的人卻是明白,軍情人員不適合戰陣之事,還好順利平定了兩個守備所帶的馬步兵,安住了內部,接下來放賴同心回去,順道也繳了賴部的刀槍,也是一樣令其所有人都赤手空拳的留在營內,不準擅出一步。

    至此算是把新平堡內部給徹底穩定了下來,當然這還不夠,預計三天之內會有過萬大明邊軍趕到新平堡外,陽和那邊的盧象升行事果決幹練,做事相當的有章法,估計盧象升會攜帶大量的攻城器械一起趕過來。

    新平堡是新平路的六堡之首,但畢竟只是一個軍堡,周長三裏有奇,設東南門迎恩門,北門鎮虜門,城堡是典型的長城城堡的形制,和四周不遠的保平堡,樺門堡等諸堡相差不多,但由於是一路參將所駐之所,所以規格要高出不少,居民百姓很多,開馬市之後,商行數量激增,商業也發達很多。

    堡內東街和北街為商業區域,主道為十字,將整個三裏多方圓的城池劃分四大區域,沿著十字大街分割為十六條輔街,每條輔街又有若幹條小巷相連,東部和北部的商業區域商行很多,居民的數量也是城堡中最密集的地方。

    西邊和南邊就以守備衙門,也就是參將府邸為主的地方了,除了參將府邸,還有玉皇閣,文昌閣,真武廟,城隍廟,火神廟,白衣庵,北岳廟,財神廟,鎮邊寺,金佛寺……當然,也免不了在大明幾乎處處都有的岳王廟和關帝廟。

    小小城堡,寺廟就有好幾十座,還有官府官定的學宮,高上帝廟等等,可以看的出來,這座邊境城池的繁榮和富裕。

    一般的內地城池,有幾座廟宇就算不錯了,一個軍堡之內能養活這麽多寺廟,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廟有廟祝,寺有和尚,庵裏得有尼姑,供奉佛像,建雕像,貼金箔,沒錢可是寸步難行。

    這座城池,開始只是軍事堡壘,後來才逐漸有了大量居民,有了官紳和商行,開馬市之後,商業發達,也使得城中的各種建築越來越多,光是象樣的府邸就有好幾十座。憑心而論,這座晉北的軍堡城池,比很多江南的縣城還要發達許多。

    當然,新平堡這樣的城池在北方也只是特例,不能當成常態,它的發達來自於馬市,這是特殊歷史條件之下的特殊產物,不能當成北方商業比南方發達的例證。

    當賴同心離開時,軍營被控制,軍情司的人上了鎮虜門和迎恩門時,新平堡內居民的情緒也並未得到緩解,人們仍然十分焦慮和著急,因為所有人都明白,大明朝廷一旦翻臉動手,張瀚要面對的絕不可能只是賴同心和堡內的馬步駐軍,朝廷的後手還在其後。

    當和記的夥計和掌櫃們被楊秋下令集結在一起時,人們才有一些醒悟,看來和記是藏兵於民,這些看著普通的夥計們,應該也是接受過軍事訓練,可能戰鬥力不在普通的邊軍之下?

    老掌櫃周逢吉,李遇春,還有梁宏三人,就是走在人群的最前頭。

    最老的周逢吉已經年過花甲了,老人家的背都有些佝僂了,但此時此刻,還是盡可能的擡起頭,昂著臉,兩眼之中滿是掩不住的憤怒與悲傷。

    李遇春五十出頭了,瘦瘦高高的身體似乎風吹就倒,但也是昂首走在人群正中。

    梁宏前一陣一直在青城駐守,張瀚回來之後他不放心,也是在不久之後回到新平堡,他也過子四十歲的年齡,但身體壯實,走在人群之中,身後跟著的是車行的腳夫和車夫們,都是膀大腰圓的赳赳武夫的氣息。

    “文瀾,朝廷不公,竟然暗害你這樣的臣子。如此皇帝,不配君臨天下。”老掌櫃等人帶著夥計們趕過來,張瀚當然也是第一時間迎了出來,老掌櫃周逢吉聲淚俱下,神色相當痛苦,但也並不妨礙他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

    “天子無德,一樣能廢掉。”張學曾在一旁幽幽道:“昔有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王,後來倒是沒有人敢行廢立之事了,皇帝也有賢愚不肖,看南北朝史,不少皇帝跟禽獸也沒分別。這樣的皇帝,要忠於他,就是自己愚忠!一個忠字,有忠於華夏,有忠於大明這個國家,也有忠於朝廷,忠於大明這二百多年的江山,不是忠於皇帝個人。”

    梁宏接話道:“大明二百多年天下,遇著好皇帝,咱就忠下去,遇著不好的,咱就反他娘的。看陜北甘肅一帶亂成啥樣了,聽人說百裏之內到處都是餓死的人,到處都有造反的流民,這皇帝一上台,不興說安撫地方,賑濟百姓,反而將刀架在我們和記的脖子上,這樣的皇帝,只能反他娘的了。”

    四周的人群時不時的爆發出喝彩和叫好聲,張瀚自回新平堡之後,很多商民百姓的心就是一直懸著,還好,大行皇帝是有理智的人,雖然擺了不少文武大員帶著兵馬環伺四周,但始終未對和記和張瀚下手,不料大行皇帝剛逝世沒幾個月,當今皇帝就急著向張瀚還有和記揮動了屠刀。

    這樣的皇帝,這樣的舉措,怎能叫人不心生不滿?

    “為今之計,不必要說的太長遠。”張瀚朗聲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雖然君上要我的命,我可也不能引頸就戮,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我這個大活人?開武庫,授兵,守備軍堡,等和記兵馬趕至了,我們一起北退回草原。”

    張瀚又看向眾人,說道:“如果有父老鄉親願意隨我們一起北上的,安家,幫著重新做起買賣來,這都是我和記的事。如果不願走,趁著現在大軍還沒有趕過來,趁早帶些金銀細軟離開,一年半年的,不要回來。”

    眾人聞言騷動起來,適才一直在瞧熱鬧,卻是把眼下這一茬事給忘了,大軍一至,玉石俱焚,官兵剿匪什麽動靜大夥可都是看過的,攻入山寨之後不分良莠一律斬殺,首級就是功勞,任何一個官兵都不會放棄立功受賞的機會,不要說攻入山寨什麽的,大軍一動,沿途的村落被當成土匪剿了的也大有所在,所謂賊來如梳,兵來如篦,這可不是虛言。

    一旦新平堡被攻克,過萬官兵攻入堡內,除了少數有官職在身的人之外,怕是大半的百姓都會玉石俱焚,要毀在這一次的戰事裏頭了。

    新平堡裏又多是商家,相當富裕,可想而知那些邊軍攻入堡內會發生什麽事情。

    一個商人思忖片刻,終是覺得眼前和記的這點人手擋住官兵,當下一抱拳,說道:“張大人,對不住了,理應在此支持大人,但舍下有老有小,實在冒不起這個險……”

    “那就早些離開。”張瀚拱手還禮,說道:“不要往樺門堡一帶去,那裏定然有不少官兵湧過來了,往南邊走吧,繞道赴太原,到太原一帶就安全了。”

    聽到張瀚還在替自己的安危做著打算,中年商人一臉的慚愧,但他也只能再次抱拳行禮,然後就匆忙離開。

    不少商人都是一樣的選擇,官兵即將齊集,張瀚等人要在堡中抵抗,這裏就要爆發大戰,明智的做法當然就是迅速離開。

    新平堡的東門為此打開了,堡門大開,任由人逃難出去。

    城中僅有的騾馬和車輛都被動員了起來,大量的商行東主和掌櫃夥計們一起逃離這個經營了多年的商業城市。

    城門口有軍情司的人維持秩序,保障進出,當然在這個時候只出不進,已經不會有普通人進入城堡之中了。

    周圍三裏多長的城堡裏住了過萬人,選擇離去的有六千余人左右,扶老攜幼,一個下午的時間已經走的差不多,剩下的多半是無有家口的青壯,也有一些是寧願帶著家人老小跟隨張瀚的鐵桿信徒,他們感覺與其推著小車一路南下,很可能遭遇土匪或官兵,冒著各種風險,忍饑挨餓的去冒險,還不如追隨在張瀚身邊的好,張瀚和他的家小,幾位夫人和公子們,還有娘親常氏,舅舅常進全,叔公張學曾,這些人不也都在堡裏?張瀚都不怕,他們還怕個鳥?

    傍晚時分,風塵仆仆的王長富帶著二百多官校學員趕至,正好與軍情司的人一起給和記商行的人授兵束伍。

    每個和記商行的人都接受過一定水平的軍事訓練,王長富一至,所有人都象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排列越發整齊。

    王長富不動聲色,好生勉勵了各人幾句,挑出千余人持著各色兵器,主要是以火銃為主,然後令官校生帶隊,分為十幾個連隊,組成若幹營,由幾個教官任指揮,分批上城頭去駐守。

    大股人馬持著火銃和長槍腰刀上了堡城,這一下城中剩下的人心稍安,看和記兵強馬壯的樣子,守備幾天應該問題不大,關鍵在於,北方的和記兵馬何時南下,能打破邊墻,擊退來犯的官兵,然後將大夥全部接到草原上去。

    張瀚一身圓領青袍,手按腰刀,在城頭各處巡看了一圈,各人見他前來,士氣都是大受鼓舞,城頭上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

    王長富迎上前來,將前後事情略略說了,接著道:“大人,是不是急檄槍騎兵第二團趕過來?”

    “他們駐在三四百裏之外,連動員時間,加上趕路再快也得六七天,”張瀚低頭算了算,笑道:“六七天後我們應該已經解決了宣大兵,可以自己破口出去了。”

    王長富面色凝重的道:“若是我本人在這裏,一定和大人你一般選擇。不過,若是叫李慎明和孫敬亭他們知道了,怕是要罵的我狗血淋頭。”

    新平堡軍事上的最高指揮肯定就是王長富了,若是叫草原上的人知道居然不急調槍騎兵入衛,恐怕王長富真的要亂蜂蜇頭了。

    “無妨的。”張瀚哈哈一笑,說道:“眼下這局面看似混亂,其實早就如一池清水,底下遊魚清楚可見,那麽幾只小魚還想吃人,罷了吧。”

    王長富默然不語,張瀚可以無所謂,他還是要小心一些的,不管怎樣都要叫楊秋派出信使,急趨草原,令槍騎兵第二團戒備,一旦新平堡有變,數日之內幾千鐵騎沖過來,明軍就算有三五萬人也擋不住。

    張瀚也是無所謂的樣子,他不會阻止部下們的小心謹慎,狂放大膽是主君的事,要是部下們一個比一個把他的性命也不當回事,那事情就相當的不對勁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1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 不安

    盧象升的直屬標營已經出陽和兩天,一個參將和兩個遊擊,五六個督司和守備,加上中軍官一並,率三千二百余人自陽和而出。

    巡按王汝槐和內丁一百余人跟隨而出,權為監軍。

    自封閉城門半天之後,陽和往新平堡的道路也被阻斷了,直接斷絕所有內外消息,但盧象升並未感覺放心,他知道和記的情報工作向來十分出色,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法根本不太可能真正斷絕新平堡的內外消息。

    九月二十二日洪承疇出大同,率部往陽和,同時檄令黃得功等諸將至沿邊的邊墻和各堡戒備,同日宣府巡撫傅宗龍也接到朝中密令,除了調動宣府巡撫的標營至邊墻戒備外,同時也檄令各種鎮將至邊戒備,駐張家口副將周遇吉率其部三千余人,也是奉令急趨新平堡一帶駐防,隨時配合大同兵馬剿殺張瀚並和記眾人。

    沿邊諸堡,原本就充實加強了防禦和駐軍,現在一路檄令過去,從偏關到殺胡口,再到保平堡樺門堡,一路上軍堡和火路墩加上軍台都全部奉命戒嚴,將士枕戈以待,除了防止張瀚等人越邊墻而逃外,也是要小心北方的強敵前來破關救人。

    數日之內,從大同到宣府,最少直接動員了三萬余人,加上各守邊駐堡的軍伍,宣大兩鎮動員了超過五萬人,三邊總督,宣大總督,薊遼總督,薊鎮,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榆林鎮,陜西鎮,甘肅鎮,諸多的總督,巡撫,總兵,副將,參將,遊擊,督司,守備,一直到千、把總,不知道多少人奔波於途,朝堂中又使了多大的力氣在關註這件事上!

    到九月二十五日,大軍起行已經接近新平堡時,在陽和以西數十裏地方,盧象升得到情報,洪承疇等人已經率部接近陽和衛城了。

    按官兵腳程來算,到新平堡還得有四天左右的時間,這已經算快了,盧象升知道事態緊急,他自己的部下已經奉命趕赴新平堡,最少要將軍堡四周包圍,同時他嚴令樺門堡一帶的駐軍小心戒備,如果發現新平堡中人試圖越過邊墻,過堡出邊,那麽可以用城堡上的小型火炮轟擊,如果人數不多,就出動馬步沖散其陣,務必不使新平堡中人可以集結出關。

    與此同時,最要緊的就是張家口的周遇吉所部,三千多精銳過半馬步,急趨至新平堡北部邊墻一帶巡哨,遇敵則痛剿,不使一個活口逃脫。

    做出諸般舉措之後,盧象升稍稍放心。

    但他已經兩天沒有接到新平堡那邊的消息了,賴同心並未覆命,同時王、李二守備也並沒有派人送來消息。

    派到白洋河兩岸至官道巡哨的部下,也並未送來有用的情報,新平堡一帶,仍然是一團迷霧。

    可堪欣慰的就是周遇吉等人行動相當快速,已經有多股哨騎已經趕至平遠和保平兩堡附近,新平堡北部的幾個軍台和數十個火路墩都有兵馬駐守,開始防備北方草原有兵馬南下,據這幾天來的觀察,最少東西超過五百裏方圓的地方都未發現蒙古人的騎兵或是牧民,也沒有發現和記成建制的兵馬。

    只有少量的和記遊騎在草原北側與邊墻一帶的明軍對峙,雙方都保持了克制,明軍並沒有追擊的打算,和記哨騎也並未大舉集結或深入的打算,雙方對峙之後,和記哨兵就果斷北撤,消失在了過膝的長草之內。

    對這樣的稟報,盧象升並未感覺安心。

    如果人們站在高處俯瞰就知道了,為什麽新平堡和保平、平遠、樺門各堡在這裏修築軍堡,可以看的出來,從最西頭的殺胡堡,到北端的鎮羌堡,再到南邊的大同鎮城和各堡,中線的許家莊堡和蔚州,廣靈,靈丘等地,整個大同和宣府好象被群山掩映,西邊到東邊都是海拔很高的高山,從西北到西南,再到北端,再於東北到東南,由賀蘭山脈為西,中間北端是陰山山脈,東南則是呂梁山脈和太行山脈交接。

    晉北多山,只有在諸堡所在的北端與草原地界交接,呈山脈與平原交匯的地貌,所以大明沿著大同和各堡之間,在山脈和平原之間修了幾條最重要的官道,其是最為要緊的就是從大同到張家口,又從張家口往京師的道路。

    著名的紫荊關,就是陰山山脈和燕山山脈的交匯處,處於平原,兩大山系的交界處,如果從紫荊關入關,可以迅速的進軍到京師一帶,因為入關之後,地形就相當的好走,很容易快速進軍了。

    也行當年在土木堡擊敗明軍主力,然後就是從紫荊關入關,直迫京師,身後還有宣鎮等不少軍鎮根本沒有去打。

    如果此次大事不順,和記從新平堡一帶進入長城防線,沿著官道直趨京師,那麽就象是在晉北“幾”字形的防禦裏直接削掉了東部一角,十余個軍堡,整整一路守兵,加上宣府的兵馬,一萬多兵馬直接迫向新平堡,一萬多人在沿邊的邊墻,也就是山脈到草原地貌巡哨守禦,一旦事情不順,則京師畿輔一帶西邊的守備會瞬間空虛,盧象升最擔心的就是和記借由此事正式與大明決裂,宣府和大同一帶成為攻擊的第一波的目標。

    皇帝的想法是放開西側,甘肅榆林一帶糾纏和記兵馬,但和記又不蠢,為什麽不直接打下宣大和薊鎮,將京師直接包圍在內?

    大明京師,靠的就是九邊兵馬保護,京營兵已經不堪用,靠城墻和火器之利勉強可以守城,然而一旦宣大被分割開來,朝廷可依靠的也就只有遼鎮兵一處了。可是遼鎮兵又需得防備後金女真,斷不能全數入關勤王,一旦和記采用這種辦法,等於是把囚籠套在了京師頭上,整個大明,有被瞬間斬首的危機。

    懷著相當沈重的心思,盧象升率著幕僚和陽和的一些官員和民壯,往西迎出三十余裏遠,俟看到大同鎮兵和撫標兵的旗幟時,已經是天色昏黃。

    算算時間,估計到四天之後大軍才能抵新平堡,盧象升心中更是焦慮起來。

    洪承疇也是改坐轎為騎馬了,他是南人,坐船坐轎都可,騎馬卻是有些費力,待身形高大,儀表堂堂的盧象升率人迎在道左時,洪承疇的中軍官報了上去,巡撫大人才勒馬停住,自戰馬上翻身下來。

    幾個長隨上前伺候,將洪承疇小心翼翼的扶了下來,眾人在道旁見面行禮。

    盧象升在右揖拜,洪承疇則是在道左還禮,其後又有人在正中跪下行禮,洪承疇居中受禮,拱手還禮。

    諸多民壯隔的老遠,眼看著大軍前來塵土飛揚,卻是沒有資格進前。

    “盧大人辛苦了。”洪承疇穿著紅絲羅常服,烏紗補服,雪白的裏襯上染了不少灰塵,下馬時洪承疇很費心力的撣了好幾下,等見禮還禮畢,洪承疇也沒有太多客套,敷衍一句後就問道:“學生一路東行,屢見傳騎,都雲無新平堡的消息,盧大人這裏可有新的消息傳來?”

    “並沒有。”盧象升道:“傳見督司李國奇,只回報隔絕東西交通,哨騎往北出邊墻數十裏,且見宣府兵自東而來,應是前哨騎兵,其余各處都並無消息,也無異狀。有一些過往百姓,或是拘押,或是管編,亦不準其隨意離開,泄露消息。”

    洪承疇很註意的聽著盧象升的匯報,這些情報和他在此前不久接到的匯報相差不多,總體來說,是北部邊境未發現和記的大量兵馬南下,亦未發覺新平堡有何異常。

    四周的各堡和邊墻一帶已經遍布軍人,如果個把人想溜出去,可能還有三分機會,如果幾十幾百人想潛越過邊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九邊是沿舊長城線布置的軍區,從甘肅到榆林,大片的地段或是修好城墻,配上軍台軍堡,或是以鹽池沙漠為界,輔以城池和軍堡。

    大同這裏,很多軍堡依山而築,輔以舊長城和大明自修的長城,可謂雄關萬裏,雖不及薊鎮邊墻那麽壯闊雄偉,但從防禦上來說也絲毫不差。

    這樣的防禦體系,想偷越個把人都有相當的困難,幾百上千人想過境,除非守將和守兵是死人,或是被和記完全買通,這樣方有可能。

    仔細想想,不管是傅宗龍還是周遇吉,或是沿邊諸將,多半是從京師或別的軍鎮調過來,時間不久,平時管束也很嚴格,而且各部分屬各個山頭,想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需得彼此信任,畢竟是拿腦袋來冒險,這麽一想,應該沒有這種可能。

    這麽一來,張瀚似乎真成甕中之鱉,沒有機會逃離?

    洪承疇心中有強烈的不安感,張瀚出名已經好多年,他當初在大同當提學時就深知張瀚還有和記高層的厲害。

    這幫人,行事有章法,做事有考慮,不要說張瀚自己不可能將自己和家人置於險地,最終無路可逃,就以和記的高層們來說,又怎麽可能把他們的最高首領輕易的放棄?有張瀚,和記有掩有天下的可能。無張瀚,哪怕自保也很困難,和記的高層縱有野心,也不會看不出這一點罷?

    這種想法還只是推斷,但轉念一想,新平堡裏沒有絲毫消息傳出,哪怕事情不順,賴同心也理應派人出來送信,豈有一無消息之理?

    這麽一想,洪承疇內心的不安感更強烈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1
第一千六百八十五章 南墻

    看看盧象升,這個兵備道果然也是一臉的疲憊和不安。

    自密旨到陽和之後,這兩三天盧象升任將出征,準備行糧,安撫地方,和各處鎮守將領溝通,了解各處駐防情形,洪承疇已經在路上,很多事情盧象升都是親力親為。盧象升原本也是相當精明幹練的事務型的人才,論施政的仔細和縝密,其實還在洪承疇之上,最少洪承疇自己也得承認,他奉命出兵,不由分說的帶人出了大同,其實也是要建立良好的形象,給當今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下一步的很多動作,都是盧象升代他完成。

    盧象升南人北相,相貌堂堂,濃眉大眼,除了臉皮膚色有些偏白之外,看起來就象是一個赳赳武夫,自有一股雄壯氣質。

    他的武藝原本也很不差,身體強壯,學過技擊回氣之法,可以在馬上持長刀與人相搏,並且很少有人是其一合之敵,這樣的人,原本該志氣昂揚,充滿信心,但此時此刻的盧象升,無論如何看也是一副心事重重,信心不足的模樣。

    這時盧象升拱手向洪承疇道:“下官已經備好行糧,大軍可以不必停歇造飯,各軍士各領十斤行糧,還有騾馬和推車跟隨,大軍十日之內的幹糧,下官已經備好了。”

    這人真是個幹事的人,不愧眾人誇讚,先帝特別簡拔!

    洪承疇眼睛一亮,拱手道:“盧大人果然是幹才,若是這般,學生心裏更加篤定了!”

    “糧食乃大軍行軍最要緊之物。”盧象升淡然以應,說道:“下官只不管是做了份內事。”

    說完之後盧象升心裏也是起了相當強的無力感……選將,練兵,實兵實餉,包括和地方士紳打交道,逼迫他們出力支持自己和駐軍。這些事盧象升做起來相當成熟老練,並不感覺有多少困難。

    在崇禎年間盧象升因為能帶兵打仗而迅速冒起,洪承疇在西,盧象升在東,兩人將一度達到幾十萬人規模的農民軍冒起的勢頭打了下去。

    後來盧象升被調任宣大,一年之內在宣大修了幾百裏長的城墻,修了無數軍台軍堡,到處巡行練兵,同時還使宣大增產糧食二十萬石,幾乎可以自給自足。

    這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也說明盧象升在做這些實務上很有能耐,明末時在地方施政水平最高的前三甲,頭名應該是老孫頭,第二就該是盧象升了。

    然而在洪承疇的誇讚之後,盧象升心裏還是有強烈的無力之感。

    他感覺自己做的這些事,不管幹的怎麽漂亮,始終象是以石投河,看著能濺起很大的水花,令人驚嘆,但巨石投河的結果是必定沈底,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種結果。

    現在大家做的事情就是這樣,看起來轟轟烈烈,似乎勝利在望,其實卻是在行無用功,不管怎麽做,結果都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盧象升看看洪承疇,心裏的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來。他很想說,這一次必定失敗,張瀚必定能輕松回到草原。

    往下去,盧象升還沒有想好,張瀚是率部大舉進軍,跨過長城防線,直下宣大,逼近京師,還是會隱忍一段時間,靜待朝廷這邊的局面發展,相機南下?

    這些盧象升想不出來,他也不願再想下去。

    盧象升奉先帝之命前來陽和,這一年多來已經是殫精竭慮疲憊不堪,這件事不管成功或是失敗,他都無心再繼續下去了。

    最少,盧象升已經無愧於心,也無愧自幼苦讀的聖賢書,更無愧於身上的這身官袍和大行皇帝的信任。

    由此,他問心無愧。

    ……

    洪承疇所部兵馬未做多久停留,在糧餉充足的前提下,大明官兵也不一定一天只能走十幾裏了,速度相對要快許多。

    到二十五日傍晚,前方陽和兵送回消息,新平堡中果然出了事。

    半途之中,又有李守備和王守備等人狼狽來歸,證實了新平堡已經在張瀚手中的消息。

    洪承疇不免心中煩擾,夜間宿營時下令全軍戒備,同時派出多股架梁馬,往北方和南方查察有何不妥之處。

    當然最要緊的是北方,多股哨騎是往北方去,洪承疇同時通知黃得功,一定要小心戒備,同時派出傳騎,飛速往宣府和榆林各鎮而去,也通知派兵北上的太原和陜西兩鎮,一定要準備與和記的主力展開大戰了。

    這一下可真是前程未卜。

    張瀚若是掌握軍堡之後迅速率人打開邊墻,以少量的邊軍未必擋的住。然後率大軍直下宣大,那時候就真的是大禍事了。

    洪承疇也好,盧象升也罷,包括黃得功等將領在內,沒有人敢打包票說能擋住商團軍的主力攻擊。

    這一年多來,雙方也不是全無摩擦,薊鎮的事只是傳聞,但少量商團軍騎兵的精銳彪悍,卻是宣大駐軍都看在眼裏的事實。

    這樣的軍隊來上三五萬人,宣大之裏就頂不住了,如果是傳言中的有十余萬大軍,那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的強敵,估計旬月之內,大同在內的很多地方都會陷落。

    “這樣也好。”洪承疇也是意志堅剛的強悍之輩,對著盧象升等人道:“張瀚自困於堡,未曾外逃,雖然新平堡叫他得手,但等於自陷於死地,此人怎地如此不智了。”

    盧象升思索著道:“當年征寧夏一役,王師前後攻打一年,歷換督撫總兵,後以李如松為提督,率遼鎮與各鎮精兵不停攻打,方克城池,擒殺哱拜。張瀚這人並非不學無術之商人之流,估計是想學哱拜麽?”

    “難,張瀚不會如此糊塗吧?”洪承疇想了一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新平堡周長不過三裏,儲糧和軍械都不會很多。寧夏可是衛城,而且是規模較大的衛城,城中有儲糧的糧倉,還有武庫,有儲備的大量的兵器鎧甲,哱家又有幾千精銳,加上裹挾的邊軍,這才守了那麽久。

    張瀚就算有人最多也就幾百上千人,堡城中沒有象樣的武庫和糧食,未知他怎麽能守的下來?

    “可能是想守住十天半個月就差不多了。”盧象升眼神犀利的道:“張瀚必有大軍在外,其被困堡中,只要守十天左右,其部下必能沖破邊墻,至軍堡救他。”

    “原來如此,學生悟了。”洪承疇這時才隱隱感覺到了張瀚行事的脈落。

    回新平堡,博輿論大義,自此成為可以邁過那道坎,問鼎大位,然後其後手就是關鍵時控制新平堡,在官兵攻克之前,和記商團軍的主力前來救援。

    “只怕他未必能如意。”洪承疇有點憤怒了,張瀚種種布局確實精妙,甚至有時候洪承疇都有點懷疑自己的智商。畢竟張瀚的種種布置他根本看不明白,比如張瀚是怎麽算中大明天子命不長久的?

    有時候洪承疇還會往弒君這事上想,不過轉念一想,如果和記能滲透到大內,還無聲無息的謀害了皇帝,那天下早就會和記所有,大家都不必掙紮了罷?

    在張瀚的種種布局下,洪承疇難免會有無力之感,但這一次他感覺張瀚有些欺人太甚了,這般布置,豈不是拿他這個大同巡撫和麾下過萬兵馬當死人?

    “新平堡也就是較尋常軍堡要大一些,歸根結底還是個軍堡。”洪承面心中憤怒,面上冷靜的道:“各部在三四天內匯集到新平堡城下,陽和這裏的攻城器械也令民壯全部送往軍前。再檄令各部圍堡攻下,三天之內,學生要將這軍堡給打下來!”

    盧象升點頭道:“一兩天內應該能破堡。”

    如果是雄城大邑,攻城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李自成以五十萬人圍開封,三次都沒有打下來,四圍開封,在朱仙鎮大敗官兵,十七萬明軍全軍覆沒,就算這樣李自成也沒有把周圍幾十裏的開封打下來,只能掘黃河堤壩淹城,雖然開封被水淹了,城中幾十萬軍民死絕,李自成也沒有討得了好處,沒有開封,他只能放棄經略河南與湖北的打算,在打跨孫傳庭後挺進關中,在陜西成就了帝王業。

    這當然不是好選擇,河南人口密集,素稱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者為最多,從南至北,或從西至東也有得天下的,但到底還是占據中原要地,城池眾多,人口眾多的地方力量為最強。按順軍高層的計劃,得開封,可據河南,然後南下湖北,東至山東,派一上將經略關中,這樣整個北方只有京師一帶為大明所有。如果順利得湖北,地方安穩平定之後,可以從荊湖一帶順江而下,可以輕松奪南京,最終破北京,如此,天下唾手可得。

    可惜李自成當時精兵不多,而且攻城實在太難,四圍開封,終不能得手,也可以說是天命不在其身上了。

    象新平堡這種小堡,周長不過三裏,明軍調集一萬多人,每面城墻都有好幾千人,每裏城墻都得面臨幾千人的攻擊。

    攻城是難,可如果攻擊方的實力遠超過防守方,說難也就不是太難了。

    畢竟世間沒有多少睢陽,也沒有多少人是張巡。

    “沖車,雲梯車,撞車,還有大量雲梯,以器械為輔,蟻附為主,一天之內,我要在新平堡四周立起一百個以上的箭樓!”洪承疇拍掌道:“兩天之內,破堡而入!”

    盧象升不動聲色的道:“民壯之事,下官為之。”

    “學生仰賴多矣。”

    “軍門大人客氣了。”盧象升臉上沒有多少喜色,他直覺這事沒眼下分析的這麽簡單,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見步行步,說難聽點,就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2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大勢

    “啟明星也黯淡了,天要大亮了,是新平堡的星空啊……不知道再過多久我才能看的到這樣的景色。”張瀚站在迎恩門的城樓之下,仰看著星空,突然感慨了一句。

    王長富和楊秋,趙立德,蔣義等人都沒說話,他們跟著張瀚在淩晨時上城頭,四處巡看,已經多少有些疲憊了。

    城外隱隱傳來馬兵奔跑的響起,轟隆隆的隱隱約約,由遠及近,似奔雷自遠方不停奔襲而來。

    張瀚面色不動,城頭卻有一些異動,可能是一些夥計或自願上城的民壯發出來的聲音,但在有經驗的軍官的鎮壓下,這一點聲音也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城頭有三百多軍情司的人,二百多官校生,還有一千三百多城中的民壯與和記的夥計們。

    民壯沒有經過軍事訓練,多半是因為義憤前來助守,他們幫著擡一些守城用的器械上城頭,也算是替守城的軍隊節省些力氣。

    和記的夥計們百分之百接受過軍事訓練,他們被王長富帶來的官校生接管了,迅速組建了十余個連隊,分別駐守在以迎恩門和鎮虜門兩處地方。

    天氣漸明,已經是二十六日的清晨,據出堡的軍情人員回報,昨天陽和駐軍已經抵堡外十裏不到的地方,在沿河的十幾個村莊分散紮營。

    少量的遊騎繼續南下和北上,在尋找著商團軍的蹤跡。

    在東邊,則是張家口的駐軍,他們也是飛速趕來,應該也到保平堡附近,也是在軍堡和邊墻附近駐紮。

    張家口到新平堡,沿著的是陰山山脈和草原之間的官道,這是大明二百多年來為了鞏固邊防修成的道路,在後世幾百年後,也是往來河北和山西的重要的高速公路。

    大軍皆受嚴令,速度飛快趕赴新平堡,至二十六日清晨,張家口和宣府一帶駐軍或是至新平堡北部邊墻一帶,駐諸堡及邊墻一帶,一是防止新平堡的張瀚等人破口而出,二來也是防備和記大軍南下。

    現在諸將包括傅宗龍在內都得到了通知,張瀚應該是要在堡中固守等待援兵,不管是援兵前來救助,還是張瀚被殺後一怒之下攻打宣大,對宣大總督,還有兩個巡撫,眾多武將來說都不是個好消息,打下新平堡只能算是第一步,下一步可能要面對滿腔怒火的和記大軍,這令得所有知情的高級武將都心情十分沈重。

    對能否擋住和記大軍的攻擊,他們都是沒有絲毫的把握。

    而事已至此,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準備承受和記的攻擊,按洪承疇等人的想法,先打下新平堡,盡誅堡中和記諸人,使和記如蛇無頭。就算早期和記商團軍有淩厲的攻勢,數月之後肯定也會陷入內亂。

    只要能殺掉張瀚,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四周隱隱傳來更明顯的馬蹄聲了,相對於剛剛小股的哨騎,這一次的馬蹄聲要厚重濃密很多,一聽就能聽的出來騎兵的人數相當的多。

    在迎恩門這裏,陽和的兵馬已經在昨天就到了,他們在附近砍伐樹木,加緊打造攻城的器械,從情報來說,盧象升早就有所準備,陽和已經擁有較多的攻城器械,但還在繼續打造,哪怕處於敵對一方,張瀚也讚嘆盧象升的能力和縝密小心。

    到了二十六日,新平堡附近明顯已經有多路兵馬趕至,顯然是將軍堡四周都封鎖死了。

    王長富等人估計今天會遭遇攻擊,算算時間,恐怕要到明天礦工隊伍才會趕過來,這兩天的天氣很糟糕,恐怕在路上還會有所耽擱。

    現在明軍匯集了相當強悍的主力,看來洪承疇等人看出來問題的關鍵處在哪裏,要帶著部下到新平堡來拼命了。

    眾人都面有憂色,堡墻上的和記夥計全部接受過軍事訓練,但他們畢竟接受的是農兵層級的訓練,強度比明軍高一些,但達不到正經的戰兵的程度,比輜兵也要弱不少。

    如果城頭有兩千戰兵,不,哪怕是兩千輜兵,擁有完全的戰場指揮體系,王長富等人也有信心能守住幾天時間。

    由夥計們組成的民兵,真的是叫王長富信心不是很足。

    很多新人未見過血,當矢石交加,城頭滿是戰死者,耳邊是哀嚎聲,眼前全是死傷者,鮮血橫流的時候,很多人會精神崩潰,到時候士氣全無,動作走形,在明軍不斷的攻擊下,守城一方會越來越吃力,直到守不住為止。

    攻城和守城戰就是這樣殘酷和直接,能贏的贏家通吃,輸家全輸,連跑路的機會都沒有。

    明軍自恃兵力充足,而且幾個領兵的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都是頂尖的人才,各種器物,包括軍械,攻城器械,糧餉,這些肯定都準備充足了。

    一年多的時間的準備,一直不停的訓練,來襲的一萬多明軍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還有過萬人在邊境戒備,防止張瀚逃脫,還有數萬人在動員之中,現在看來,新平堡真的是危機重重。

    “一切得看孫耀他們什麽時候能到。”王長富緊皺眉頭,說道:“原本我對守三天感覺很有把握,可是看明軍這樣調度有方,行伍整齊,旗號金鼓森然,現在我已經不是太有把握了。”

    蔣義一臉憂急,看看張瀚和眾人,突然道:“大人,北行肯定不可,能不能考慮南下?只要穿透明軍防禦,我們可以到山裏暫避一時。”

    眾人神色一動,這倒確實是個辦法。

    從新平堡往南十幾裏就是綿延不斷的大山,新平路和天成衛,鎮虜衛,這幾個地方七成以上地方是山地,是後世三省交界的地方,是燕山山脈,陰山山脈,還有太行山山脈交匯之所。以前山中極多土匪,官兵一個是沒有動力,不願去費力剿殺,另一個也是山多面險,只有極少數的山民在山中結成一個個村落居住,在山中耕作和打獵,生活的極為艱苦。

    哪怕幾百年後,這一片大山雖然開辟了公路,但如果坐車在這裏經行的話,會發覺村落都比較破舊,山峰一個接一個,坐盤山公路是不停的在山腰之間盤旋迂回,哪怕是有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在這一大片山地中行走還是相當困難的事。

    所以古人稱晉北這一片地方,至太原那邊都為河東,被稱為形勝之地,李唐由晉北太原起兵,直抵關中,最終成就帝王基業。

    河東之地,易守難攻,又處形勝之地,不過這些對現在的張瀚沒有太大意義,如果從新平堡率部突然殺出去,突破明軍還未牢固的防線,直入山中,明軍在短時間內確實沒有什麽辦法,而張瀚等人,只要在山裏打兩三天的遊擊,最多五六天,不管是礦工還是北方的槍騎兵第二團一出現,什麽麻煩都是沒有了。

    眾人有些心動,但還沒有人第一時間讚同,突破重圍的同時肯定會遭遇明軍的攻擊,這些明軍都是督撫帶來的精銳,悍勇敢戰,不是普通的邊軍能比的。

    據堡而守還有戰敗的可能,出堡野戰,很可能短時間內隊伍就被打跨了。

    一旦潰敗,到時候少量的侍從司的護衛,還有軍情行動人員是不是能護住張瀚,這個難說,至於張瀚的家眷親屬,就更難說了。

    在場的人沒有人敢勸張瀚丟下家人先走,只要張瀚不死,親屬應該無事,最多被送往京師關押。

    但有時候也難說的很,一旦和記舉師南下,很可能京師方面會將所有的親眷都殺害,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如果張瀚是梟雄人物,妻兒沒有人再娶再生便是,項羽抓著劉邦的親爹要殺,劉邦則要分一份肉羹,這就是梟雄。但張瀚不是這種性格的人,所以在場的人連建議也不會說,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張瀚看著眾人糾結的臉色,突然搖頭一笑。

    “你們哪,不長進。”張瀚微笑道:“當年在集寧堡時,我在堡裏也就只有少量兵馬,外頭是卜失兔汗領的十來萬土默特人,結果怎麽樣?凡事要看到自己有利的一方面,不要將自己的力量削弱,誇大敵人的能力。一萬多明軍一兩天想攻克我駐守的新平堡,你們也太小瞧自己人,太高看敵人了。”

    蔣義摸摸頭,咧嘴苦笑道:“大人,現在不是當年了。當年咱們不拼不行,現在……”

    “現在也算不得拼了。”張瀚淡淡一笑,說道:“不是我小瞧他們,論能力,他們一個個都是頂尖的人傑,甚至聰明不在我之下,只會在我之上。但我營造出來的東西,是勢不可擋的大勢,大勢當前,個人的努力是毫無用處的……”

    眾人都不是很明顯,但張瀚既然這麽說,當然有他的見解和看法,所有人都默不出聲,但是都明白,只能在這裏固守待援了。

    至午前左右,明軍的陣地前推了。

    各個文官和武將都是帶慣了兵的老手,連洪承疇都練兵快兩年了,怎麽布置,攻城前營地怎麽鋪開,怎麽放出哨騎四處巡探,怎麽斷絕路線,這些事各部都做的很好。

    短短兩天時間,明軍已經放出了過千騎兵,將附近的河流渡口和橋梁控制住,也把各條道路都控制住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2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如火

    一些民壯在騎兵的帶領下到附近的幾個村莊和鎮子上征糧,當然是一陣雞飛狗跳,糧食征的並不多,但盧象升準備了大量幹糧,最少十來天內明軍不害怕缺糧,而四周都是大明控制的區域,洪承疇以巡撫身份下令各處供應糧餉,所以明軍上下都能吃飽飯,維持了相當高的士氣。

    很多穿著明甲的騎兵慢慢又匯集起來,他們在前進陣前附近結陣戒備,在奔馳的時候,幾百騎兵就是營造出千軍萬馬的態勢來了。

    如果不能理解,就到幾百年後的蒙古草原上看看便知道了,幾百個牧民騎馬匯集在一起時那種威勢和沖擊起來無可抵擋的感覺,使騎兵天生就強步兵一等。

    眼下的明軍騎兵就頗具威勢了,幾百騎一股的在新平堡的南方不停的跑動著。

    有幾個村落離的很近,百姓卻已經跑光了,當然明軍也沿途抓了不少壯丁,幫著修軍營和打造器械。

    有過萬人在十余裏開外的軍營內外,到騎兵大舉出動的時候,更多的人跟著過來,放下拒馬鹿角一類的防禦物品,立起箭樓,打造了一個相對簡陋的營地。

    隨著這個進攻營地被修好,在東南和西南角也陸續有大股官兵帶著民壯過來修營。

    明軍看來是打算硬來,以蟻附登城為主,如果是打算圍困就會準備起長圍,或是先挖一道壕溝,便於從地底掏洞過來。

    遠方響起了轟隆隆的鼓聲,一桿丈六高的紅色大旗被豎了起來,由於距離不遠,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三軍司命”的字樣。

    王長富冷哼一聲,說道:“洪某人也抖起來了,我記得前幾年他在大同當提學,曾經到李莊來過,提起大人就是畢恭畢敬的樣子,這一晃才幾年,他膽子倒是大了。”

    張瀚笑道:“端人碗,受人管。你當他喜歡在這裏?這個黑鍋是先帝叫他背的,他也是沒有辦法,苦命人啊。”

    要是洪承疇在這裏,一定會大為激賞,張瀚簡直是把他的心聲給說出來了,簡直是對他太了解了。

    在不遠處的西北角,數裏之外也有盧象升的大旗豎起。

    大旗之下,軍伍整肅,秩序井然,城堡上的人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精良的大明官兵,一時都有些接受不了。

    “唉,其實大明王師曾經就是這般模樣。”張瀚心裏不乏遺憾感,九邊曾是經百萬雄師,要知道對抗強勢的遊牧騎兵是很困難的,明初時以京營為重,一出兵就幾十萬人,蒙古人就采取躲避戰術,不與優勢人數的明軍會戰。

    朱棣多次進攻草原,其實所得相當有限,而消耗的國力就相當令人感覺恐怖了。

    到土木堡之變時,明軍已經經歷十幾年的和平,老將雕零,成國公朱勇等人不過無能之輩,五萬騎兵被也先的五萬人所擊敗,全軍覆沒,在洪武年間的明軍是不可想象的事。

    後來三十萬京營兵盡喪,明軍始重九邊,九邊立起來之後,蒙古人就沒有什麽機會了。

    哪怕是嘉靖年間,國力衰微,但朝廷稍加振作,戚繼光的薊鎮,馬芳的宣府,李成梁的遼鎮,這些軍鎮要麽固若金湯,要麽淩厲出擊,蒙古人根本不是對手。

    那時候的大師王師,訓練有素,鎧甲齊備,兵器精良,四萬遼鎮兵馬對抗十五萬日軍不落下風,這就是明軍戰鬥力的明證。

    到萬歷中期之後,明軍的戰鬥力開始急劇下降,武備不修,訓練不精,將領無能,文武官員都是一樣,貪汙軍餉,苛刻軍士,軍隊幾成流民和叫花子,這樣的情形已經好幾十年,在明中期後開始的過程在萬歷中期之後加速了。

    可以說,宣大地方的人們已經好幾十年沒見到如此威武的王師了,哪怕是雙方處於敵對狀態,也是令人感慨萬千。

    官兵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已經過午時,原本不該是攻城的時間,理應從早晨天色微明時準備,辰時之前就要開始攻打,現在已經快過午時,用來攻城的時間並不多,從這裏也能看的出來洪承疇等人的急切心理。

    在堡墻上人們的眼裏官兵明顯開始向前動作了,從好幾個方向,大量的民壯擡著數百面雲梯,還有大量的雲梯車和撞車一起向前,大量的騎兵開始在兩翼奔跑兜圈子,大地之間到處都是一片火紅色,火紅色的旗幟和穿著火紅色戰甲和鴛鴦戰襖的明軍混雜成色,明軍尚紅,軍中幾乎都是一片赤紅,三面圍過來的明軍有一萬多人,加上萬余民壯,聲勢已經是相當的駭人了。

    “長富,他們不可能真的三面一起強攻。”張瀚神色卻相當放松,他對王長富道:“你觀察一下,看看哪邊是真的主攻方向……其實也簡單,雲梯車和撞車哪邊最多,哪邊就是真的。我們有小型火炮,轟擊過去,打亂他們的陣腳就行。城頭用火銃不停齊射,打挫他們第一次攻擊的勢頭,今天下午就沒事了。”

    王長富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沒好氣的道:“今天沒事了,明天又如何?”

    “放心。”張瀚慢慢在城樓門口的石階上坐下,神色淡然又有些疲憊的道:“孫耀會日夜兼程的趕路,我說過了,我戰勝他們是我一手打造的這個體系。一會兒你就會發現,城頭的將士會拼命,而礦工們也會拼命趕過來。盡管他們只是礦工,夥計,掌櫃,普通的百姓。但他們的血勇之氣已經被我激發,在我打造的這個體系裏頭,他們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一切。吃的飽才有尊嚴,看的起病才有未來,能做自己想做的活計,不會隨時擔心被達官貴人欺負,不需要跪在莊子路口迎接田主,不必擔心被衙役欺付,不必害怕喇唬無賴,我給了他們一切。尊嚴,幸福,未來,所有人都被籠罩在其中,所以你們覺得危險,我卻始終感覺安然。城上的這一千多人,他們所有的一切是我給予的,但他們想不想失去這一切,終究是靠他們自己。所以他們會拼命,礦工們也會拼命……放心吧,孫耀會提前趕過來的。”

    眾人一時無語,而堡門下明軍已經接近到二裏之內,城堡上的炮手們判定了明軍主攻方向就是在迎恩門前,看來明軍是希望蟻附施壓的同時,最好是能攻破城門,直接從城門灌進來,這樣破城最省時省力。

    明軍也是考慮他們攻來時間很急,堡內未必將堡門給封死,這樣留下了很大的機會。

    新平堡的防禦體系原本是很完備的,堡中有南北兩門,外圍有河流和壕溝,並且箭樓等輔助守城設施,但自嘉靖年間與俺答汗達成和議之後,這裏已經好幾十年沒有北虜進犯,時間久了,日月侵襲,原本的防禦工事已經蕩然無存,一條南北和東西的大道橫在迎恩門前,白洋河也不具備護城河的功能了。

    在大股的明軍進襲下,火炮聲響了起來,同時城上和城下一起擊鼓,明軍爆發出吶喊聲,在將旗之下,一些武將率部先沖出來,大量的明軍將士舉著雲梯沖過來,盧象升穿著鎧甲,從自己的帥旗下沖出,策馬在軍陣中激勵著將士們的士氣。

    張瀚知道自己必須退避到城樓之內了,否則守城將士們不能安心,反而會影響到他們的發揮。

    臨進入城樓之前,他也是看了一眼沖鋒而來的明軍。

    大旗招展,赤幟如火,將士們也是奮力向前,侵掠如火。

    曾幾何時,明軍也有這樣強盛的武力,北伐蒙元,東抵庫頁,南至緬甸,西至哈密,赫赫武功留下千古傳奇,壬辰倭亂,豐臣秀吉想的是一統中國,卻被幾萬明軍就打破了其成為天下一人的迷夢。

    他不由得想起了薩爾滸,當時張瀚就在遼東,親眼看著穿著草鞋和破鴛鴦戰襖的明軍在冰天雪地裏與後金兵奮力拼殺。當時的明軍將領不將女真看在眼裏,諸將敢戰,將士們也沒有一觸即潰,血戰之下,卻是實力不如對方,但哪怕是最後一息,仍然是有大量的明軍如眼前的情形一樣,如一團團烈火,猛然沖向敵陣。

    “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和明軍對抗,自己人殺自己人,實非我之所願。然而一統之路,怕琮是要死不少人。”張瀚嘆息一聲,轉身進入城樓,而在他身後,火炮已經發出了怒吼轟鳴。

    ……

    天色晦暗,從傍晚時分終於開始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所有人都取出了身後背包裏的油衣,披在了身上,擋住火銃口和彈藥,也把大半個身體遮掩住。

    天氣的變化並沒有使部隊的速度減慢,天黑前孫耀下令休整十五分鐘,這時候人們臉上才呈現出相當疲憊的樣子,所有人原地坐下,就在泥濘的道路上坐滿了人,四周是農田和綿延不斷的山丘,現在是九月,天氣已經轉涼,要是下個月的話,這場雨隨時可能轉為一場大雪,現在還好,人們只是感覺到秋涼而已。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3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路邊

    路邊的田間地頭有不少人在忙碌,很多扛著鋤頭的人自發的走到近前來,看到是靈丘礦工被武裝起來,人們並不害怕,而是走的更近了。

    韓老六堅持要跟著大軍走,不肯和老蔡他們坐車繞道,他早累壞了,坐在道邊喘氣,一旁的壯實礦工們都在吃幹糧,主要是麥餅配肉罐頭,韓老六一時沒有心思吃,他用笠帽擋著雨,用引火機點燃了一根卷煙,剛抽幾口就被煙嗆的咳起來。

    就這樣一旁的礦兵們也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引火機還是比較貴的,一般的礦工買得起也舍不得,卷煙單買幾包抽倒不算很貴,可是要是一個月抽好幾條卷煙,礦工們的收入不低,也還是承受不起。

    現在卷煙主要用來做外貿,賣給俄羅斯人,日本人那邊也開始接受,很快會風行開來。

    將來的南洋也會是卷煙的重要市場,在國內來說,雖然沒有力推,但卷煙已經在京師到臨清一帶暢銷,很多從京師南返的南方商人也會從京師或臨清帶回去,可想而知這會是一個很強的利潤增長點。

    “你們要去做甚?”一個農夫模樣的戴著笠帽,瞪眼問韓老六。

    韓老六咳了幾聲,對那個農夫道:“官莊上的?”

    農夫答道:“嗯,不是雇工,佃農。”

    韓老六道:“你家沒走?”

    農夫還是瞪著眼,一臉不高興的道:“老娘病著,醫生說走動了肯定死半道上,正好地裏還需著人,朝廷還能拿咱們這些種地的不成?”

    韓老六道:“想不想走?”

    “誰他娘的不想?”農夫道:“張大人待人多好,在和記咱一家才吃了飽飯。聽說到韃子地界更好了,地好種,好酒好肉吃著,還領錢。”

    韓老六含糊道:“這裏也不差,留著吧,總得有人種地,這都是和記的地,拋荒了可惜了。”

    草原上的屯堡確實開墾出很多地,其實比在大同這裏辛苦,待遇上來說確實比在大同這裏要強一些,不過要選擇的話,得看每個人的性格怎麽樣了。怕辛苦喜歡守成的還是留著好,願意闖蕩改變生活的,去草原比較合適。

    而草原和大同這裏本質上的不同,還是那裏由和記掌握全局,所以在民生和法治還有治安,教育等各方面都比大同還要強的多。

    在這裏,雖然是和記崛起的根基,但畢竟大明在這裏有衛所,各處有州縣,地方有生員,和記的各種動作沒有辦法做的那麽明顯。

    到草原上就不同了,完全的新規劃,一切都是和記說了算,境界自然不同,人們在草原上生活,並且更加適意,雖然條條框框很多,但沒有惡霸田主,沒有高高在上的生員,也沒有衙役幫閑胥吏,不必擔心交不上租被田主打,被衙役捕到縣衙門門口立站籠,不會被打板子,不會有飛來橫禍,無妄之災。

    和記當然也有官吏,也有管制,張瀚也不會要求官吏們對百姓反而恭謹客氣,這是幾百年後也辦不到的事。說是服務員,其實是做不到的事,人性如此,任何思想和制度也改變不了。再說當官為吏的好歹在見識和能力上比普通人強些,叫他們去一臉笑容的服務見識不如自己的百姓,除非是一些民粹國家,一般的國家都是做不到的。

    農人低了低頭,鬥笠上的雨水順著帽檐流下來。

    農人突然道:“我知道最近官兵往新平堡去了,我這心裏急的跟油煎一樣,要不是老娘快死了,我拿著鐵叉就奔新平堡去。替張大人死了,張大人一定管我一家老小,要是叫我再過幾年前的日子,吃了上頓怕沒下頓,天天雜糧吃的牙都壞了,喉嚨天天拉的疼,不怕你們笑話,他娘的拉屎都要拉不出來……”

    四周響起了礦兵們善意的笑聲,大夥兒都知道眼前這壯實漢子說的是事實。後世人是想象不到的,在後世餵豬都嫌差的糠皮,在本時空還不一定能叫人管飽了吃,拉嗓子,壞牙齒,營養不良,這時代北方人的平均壽命,把士大夫這個團體去掉,估計也就是四十不到。

    “你放心。”一個礦兵走過來,拍著農人的肩膀道:“我們這幾天,每天都一百二十裏路走著,不少弟兄都要把腳走廢了,為什麽,就是知道張大人等著我們去搭把幫手。張大人放著正經的商團軍不用,用咱們,為的什麽?咱們靈丘礦也是張大人起家的地方,他信的著咱們!”

    “沒錯,老子就是走成瘸子,爬也要爬到靈丘城下。”

    “還歇什麽?現在趕緊走啊!”

    有不少礦工暴燥起來,他們五分鐘內就把行軍糧吃完了,很多人幹脆不去喝水壺裏的水,借著雨水洗涮飯盒,順道也喝了水。

    大夥兒都沒有馬,就是打著綁腿在行軍,人們都盡可能在舒展兩腿,拍打活血。

    連續幾天都是超過百裏的行軍,這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情,哪怕礦工都是十分精強壯實的漢子,這幾天走下來也都是累壞了。

    但整個礦工隊伍的士氣絲毫不減,這可以說是一個不小的奇跡。

    換了明軍連續這麽走幾天,不要懷疑,百分之百嘩變。

    各級武官可能都被殺光,將士星散,逃亡或是當土匪,甚至造反去了。

    而礦兵們不需要怎麽動員,人人都是咬著牙跟著隊伍走,只有少量的人掉隊了,被車隊收容,送回靈丘去了。

    那些受了傷的礦工,在被收容送走的時候毫無例外的都是嚎啕大哭,恨自己不爭氣,體能跟不上導致受傷掉隊,很多人氣的捶打自己的腿,在車上不停的大哭,見人見之而動容。

    如果洪承疇和盧象升,還有遠在京師的那些權貴,還有高高在上的天子能見到靈丘這邊的情形,他們就會赫然驚覺,他們惹上了完全惹不起的存在,和記的這種凝聚力,眾人的這種拼死效命的精神,對張瀚的這種敬愛和忠誠,這是京城裏的大人物們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

    大明雖然不是大清,但天子,皇室,太監,權貴,文官,士紳,堪稱層級分明,其實就是一個扁平化的社會,天子之下,皆為草芥,天子只能不斷的讓出一些好處,給一些特權,叫太監,勳貴,文官,各自體系內效力。至於大量的士紳是權力的外延,他們也得到一些權力分潤,大量的百姓,則完全是被帝國忽略的存在,由他們組成的軍隊,匠人,農民,對這個國家何嘗有過認同感和忠愛之心,對天子的所謂事天子如事君父,則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妄想而已。

    倒是張瀚這裏,從來不要求別人視自己為君父,而恰恰是和記上下,卻是始終如君父般的視他。

    只為張瀚一人撐起了和記,給了大家現在所有的一切,命運相關,福禍相倚,這才是真正的君父!

    “再休息半個時辰,能睡的趕緊睡!”

    這時有傳令兵騎馬趕過來,背插紅旗,沿途大聲喊著命令。

    兩萬余人的礦工隊伍拉開了十來裏長的距離,同時有左右哨沿著另外的道路向前,還有一些部隊拉成縱隊,在地頭田間行動。

    這是行軍隊列,盡可能的防止被敵人包圍或突襲。

    在大片的礦工隊伍中,十幾個傳騎飛速策馬而過,下達軍令,接到命令的官校生轉而命令自己的部下,解開綁腿,就在原地好好休息。

    如果是短暫的停留,綁腿可以不解,半個時辰足夠將士們好好睡一覺了,自然是要解綁腿了。

    韓老六一邊解綁腿,一邊罵道:“孫黑臉咋想的,還有幾十裏地,不趕緊叫大夥繼續趕路,他要做甚?”

    旁邊一個官校生,肩膀上掛著副連級指揮的軍銜標志,聽到韓老六的話,訓斥道:“軍人以服從為第一天職,上司沒有軍令,你可以考慮和進言,上司有了軍令,就要凜然遵循,韓老六你自恃身份,老是說怪話,再敢胡說八道,就將你攆出隊去,自家去草原。”

    韓老六算是從龍較早了,當年在靈丘時早早投效張瀚,做了內應放翻了韓畦,然後又發明了煉鐵的新技術,立下大功,成了張瀚扶立匠人的標桿人物。

    由此,韓老六在和記內部早就成了名人,他說話向來不講究迂回,也不在意對方的身份。他是一個匠人,搞好技術帶好隊就行,論薪餉他不比一個團級指揮差,這就是立過功的頂級大匠的待遇。

    但論起職位,韓老六只是個高級技術人員,不負責任何權力和指揮,在礦兵隊伍裏由於他自行加入,只能算一個普通的礦工,連個隊官也當不上,副連級指揮訓他,盡管韓老六已經四十多了,這個官校生最多二十來歲,比他大兒子還小幾歲,韓老六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聽著,不敢回嘴反駁。

    官校生罵完韓老六,心裏也是有些著急和郁悶。

    他們一共四百來人,都是挑出來的精英人物,幾乎全部在一線部隊實習過,然後轉到中等學校深造,他們中有一百來人被王長富挑走了,直接去新平堡,幫著帶堡裏的人手守堡,剩下的跟著孫耀前去靈丘接掌礦工部隊。

    這一次前前後後的計劃都是漢聲計劃中的一部份,開始時是絕密,後來隨著京師分號撤離,山字令頒發,大家也多少都明白了這個計劃的龐大和繁雜。

    原來從張瀚回新平堡的那一天起,和記高層就擬定了一攬子的計劃,從掩護張瀚到總體撤離,都是早就計劃好的,隨著整個計劃展開,和記對各處的力量利用已經到達極致。可以說,不要說遠在京師的皇帝沒想到,礦山裏的幾萬礦工是隱藏起來的可怕力量,就算是商團軍中的自己人,又有誰想的到,竟是有伏筆埋在礦山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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