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05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3
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夜行

    黑夜裏頭雨聲都似乎變大了不少,這時很多人都睡著了,到處是成片的鼾聲。這幾天所有人都累壞了,這種一天走百裏的事情拉練時也做過,但實際走上幾天,每個人都面臨著體力透支的窘迫,這一個小時的休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給,甚至孫耀在下令的時候考慮過給兩個小時休息時間,後來轉念一想,這種深度的疲勞,十個小時也恢覆不過來,而新平堡下已經大軍雲集,堡門一旦被攻克,自己死不足惜!

    這個時候不是體恤士兵的時候,休息一小時並不是為了心疼礦工們,而是剩下的幾十裏路要一鼓作氣的走完,並且,在天亮之前要擺開成攻擊陣形,到時候還得費一番功夫。

    孫耀怕到時候礦工們的體力過於透支,所以才給他們休息的機會。

    很多人都沒有休息,是趕車跟著大隊的車隊。

    車輛不多,騾馬也不多,但好歹是一個補給車隊,一些彈藥和一個臨時的軍醫隊伍跟在大隊前頭,隨時做支援工作。

    專門的輜兵和工兵都沒有,好在一路上也沒有需要這兩個兵種的時候。

    現在後勤車隊和不少民夫,甚至還有附近不少農莊上過來的人在一起制作火把。

    一根根削好的木棒包裹上引火物,足夠燃燒好幾個小時,然後浸上油,這樣就算在雨水中也不會熄滅。

    除非是暴雨,眼下的這點小雨,火把燃燒是沒有問題。

    人手很充足,不停的有大量的火把被抱到各部隊所在的地方去,自然會有人接收。

    孫耀就在不遠處背著手站立著,所有人都在辛苦的工作,連一些擔任參謀工作的官校生都在狂熱的勞作著。

    這是一支不需要鼓勵就保持著高昂士氣的軍隊,除了戰術訓練不足外,體能充足,士氣高昂,武器精良。

    孫耀如果是明軍將領的話,給他這麽一支兩萬人的部隊來帶,怕是要直接樂暈過去。

    對孫耀本人來說,他也完全沒有什麽不知足的,張瀚把救援新平堡的主力給他來帶,這就是最充足的信任和倚重,這事兒,不太可能給信不過的將領來操作,光是這一點,孫耀已經足夠感動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著,甚至不到一小時就有不少人爬起來了,士兵們開始重新打綁腿,他們不敢睡足一小時,是害怕準備工作耽擱時間。

    官校生們披著油衣,靜靜的等候在自己部下們的面前,一旦等懷表上的時間走到規定的時間他們就會吹哨把所有的部下都叫醒,在別人休息的時候,這些官校生軍官到處走動巡看,幫著做一些雜務,他們很少休息,甚至很多人放棄了自己的戰馬,留在了騾馬隊裏,自己也一樣背著背包和士兵們一起步行行軍。

    他們的部下不是職業軍人,對很多指揮不適應,不懂軍事術語,只是體能很強,性格則相對要彪悍,礦工們的平均年齡在三十左右,有一些四十來歲的,三十歲左右的是主流,二十來歲的也不少,官校生和礦工們中年齡最少的相當,但還好,他們已經有了帶隊打仗和行軍的經驗,對於指揮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困難。

    終於時間到了,在尖銳的銅哨聲中所有人都從睡夢中醒來,很多人就感覺自己打了個盹,他們頭腦暈沈沈的難受,由於被冷雨淋著,不少人醒來後很快就清醒了,後遺癥就是有人不斷的打起噴嚏。

    很多軍官喝令人趕緊打綁腿,同時他們幫著部下蓋好油衣,戴好大檐的笠帽,免得被雨水侵襲。

    還好這已經是接近新平堡的地方了,如果是一出發時就遇到這種惡劣的天氣,恐怕再怎麽敢也會耽擱一天以上的行程了。

    孫耀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天氣越來越冷了,過了八月,夏天徹底沒了蹤跡,現在連秋天的感覺也很淡了,冬天很快就來,特別是大同這樣的地方,可能大半個月內就會降雪,到時候氣溫驟然下降,滿地積雪,想如眼下這樣的快速行軍,類似癡人說夢了。

    礦工們沒有拖延時間的,經過半個時辰的休息其實身體感覺更疲憊了,很多人頭疼的很,但沒有人抱怨,更沒有人拖延,所有人都急如星火的樣子,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到處都傳來走路的沙沙聲響,整支兩萬多人的大軍在短時間的停頓之後,又如長蛇一般蜿蜒向前了。

    到處都是有點燃的火把,很短時間內制成了幾千支火把,各人輪流打著,地面被照的雪亮,如果離遠了看,真的象是一條在雨幕裏飛舞盤旋的火龍。

    隱隱傳來狗叫聲,可能會在暗處有人看著這支臨時組建起來的軍隊,所有人都在不停的向著走著,目光堅定,腳步快捷而從容,只有眼底深處每個人都藏著焦急和些許擔心,盡管比約期要早到一天半的時間,但沒有人敢保證新平堡在此時還是平安無事。

    子夜過後,雨下小了些,所有人都加快了腳步,抵達新平堡南邊二十多裏時,遇到白洋河的一條支流。

    這條河也是順著道左南下,李莊那裏修的幹渠,還有帶動機器的河水,都是白洋河的支流。

    孫耀早就有所準備,這裏是唯一的障礙,好在軍隊在這邊拉練都不知道多少回了,對地形相當熟悉,知道有幾處可以泅渡的淺水地方,最深處也不過到人的腰部。

    所有人將火銃等要防水的軍械物品舉高,在平緩的河流中慢慢渡過河來,這條河一過,再往前一個時辰多些時間,新平堡就在眼前了。

    這時有一隊哨騎回來,並沒有人剛過河整隊的人群中停留,孫耀有一面代表他本人和指揮部所在地方的軍旗,哨騎們直接往軍旗方向跑過去了。

    官校生們知道是有最新的軍情送過來,他們左顧右盼,希望能得到一點暗示,但哨騎沒有人理會他們,直接跑到中軍方向去了。

    過了不久,從中軍傳下軍令,開始進行噪音管制,燈光也管制,只有引路的人打著少量的火把繼續帶隊前行,所有人的火把就地熄滅,然後丟棄。

    礦工們紛紛拋掉手中的火把,一柄柄火把在半空中飛舞著,照映出細絲線一般的雨幕,人們都知道前方可能不遠處就有敵人,大戰就在眼前,扔掉火把之後,不少礦工下意識的碰了碰自己身上攜帶的各種武器。

    火銃,刀牌,長槍,兵器被雨打濕過,天也冷了,很多人觸碰時感覺手中的兵器寒冰一樣的冰冷。

    火把次第熄滅了,天地間一片黑暗,只有剩下的少量火把散發著微弱的光澤,軍官和哨騎們引領礦工們繼續向前,所有人都得到指示,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大量人走路時避免不了發出沙沙聲,不過在雨聲和風聲的掩護下,這種聲音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響亮,最少,在裏許範圍之內才可能被人聽到,更遠一些就只能聽到風雨聲了。

    到天色微明時,風雨漸歇,士兵們看到遠方的天空有一抹紅色,知道今天必定是大晴天,於是放心的將油衣收起來,清理手中的兵器,最主要的是火銃,孫耀下令原地休整,所有人放下背包,以小隊和中隊連隊匯總留置,所有人準備輕裝上陣。

    礦工們得到最新的消息傳達,昨天下午官兵以一萬多人的兵力攻打新平堡,試圖一戰克堡,但三面圍攻,幾百面雲梯架起的結果是被新平堡的守兵殺傷的相當厲害,火炮和火銃不停,守堡的將士英勇無比,最危險時官兵有幾十人同時跳上堡墻城頭,結果被官校生帶著軍情司的人一個突擊打了下去,官兵因此損失十分慘重。

    諸面登城,而城下抵抗十分激烈,其實官兵死的人並不多,首先城上人手不足,火器其實也不多,重炮只有一門四磅炮,聲勢駭人,給官兵不小的心理壓力,但真正的殺傷力卻是嚴重不足,差強人意。

    官兵登城也並不堅決,城上也沒有擂木和滾石還有沸油一類守城的利器,主要是事起倉促,準備不及。

    雙方的廝殺主要是城上的守兵防止登城,還有就是迎恩門附近和記放置了一門四磅炮,還有大量持火銃的銃手。

    官兵想的就是能撞開城門,一湧而入,這樣城堡肯定是在最短時間易手。

    而和記方面肯定要防止這種事發生,城頭有一些小型的手持冷熱、兵器的突擊隊員,哪裏有險情就撲哪裏,以和記夥計為主的守兵雖然只經歷過軍事訓練,但膽子很大,士氣很高,打的相當堅決,這也給官兵相當大的壓力。

    在迎恩門附近,火銃不斷重覆響起,給了官兵相當大的殺傷,等到了傍晚要天黑時,迎恩門城下官兵最少留下了兩百具屍體,是三裏多周長的堡城下死人最多的地方。

    天氣轉涼後蒼蠅卻還是不少,天黑前官兵也不曾接到命令來拖回戰死的同袍,城堡墻基和城門處到處是屍體,毀損的雲梯還有車輛,屍體或仰或趴,掉落的兵器,旗幟,這些東西和屍體混雜在一起,戰場上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息,重傷垂死的人還在不停的呻吟,這樣的情形,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6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清晨

    孫耀等人接到的信息大抵是如此,同時還知道在正南方向,也就是礦兵主力前方不到十裏的地方,再越過兩條小河,就是官兵主力,也就是大同巡撫洪承疇的標營所在地方。

    官兵的右手側幾裏外就是綿延不斷的山脈,這在晉北相當尋常,沿著山脈往西走十來裏就是樺門堡,建在半山腰上,相當險峻,是新平堡六堡中地勢最險峻的一堡。

    往東走就是陽和守備道盧象升的道標營,還有陽和駐軍的幾個參將,遊擊率領的兵馬。

    這部兵馬和大同撫標營及麾下將領所部是官兵最精銳的部份,近七千人,裝備好,戰意高昂,昨天攻城官兵損失較大,反而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這也是哨騎發現的,晚間軍營裏到處是叫罵聲,對一支軍隊來說,這叫哀兵必勝的狀態。

    兩條小河很容易趟過去,都不寬也不深,沿著河流到新平堡正南方有十來個自然形成的村落,多半是天成衛的軍戶和余丁家庭形成的村莊。

    二百多年的時間過來,九邊確立,早前是以衛所制度遷軍戶至北方實邊,後來生齒日繁,軍戶和軍戶家庭的余丁們組成了一個個村落,他們還掛著衛所軍戶的名頭,其實和普通的百姓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

    礦兵們北上的時候也遇到一些南下避難的百姓,知道這些村落的人基本上走光了。

    天亮之前,所有的軍官和士兵們接到指示,孫耀決定不迂回繞道,也不從兩翼突進包抄,而是從正南方向,越過河流和幾個村落,在官兵身後結陣而擊,用堂堂正正之勢,正面擊敗官兵!

    孫耀的決心一定,部下們當然也以主將的心意來提前做著準備。

    各小隊,中隊,連隊,各營、團,紛紛開始調整位置,軍旗手和鼓手提前進入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各中隊的中隊長和軍士長都站在了隊伍兩側,現在是以縱隊行軍,一會打起來了多半會變成方陣。

    不過現在還不知道孫耀的打算,只是大家在提前做著相應的準備而已。

    在所有人準備的時候,孫耀和一群哨騎還有隨行的參謀一起策馬向前,他要去實地觀察一下河流,山川還有村落的情形。

    當然不必冒險去看明軍的營盤了,哨騎們看的很清楚,同時送情報過來的軍情人員也匯報的相當詳細。

    明軍主要的防範準備是對著北方的,宣府兵和大同鎮的一些將領率部在北方守備,防止和記商團兵的突然出現,大量兵馬則集結於南方攻打迎恩門一帶的城防,所以對南方的警備和哨探則相當的放松。

    這也並不能責怪洪承疇和盧象升等人,南方是一片空白,雖然李莊是和記的核心地方,是和記起家的地方,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和記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把人陸續往草原上遷,幾乎是把人都遷光了,留下來的人相當有限,他們又怎麽能知道,在南邊的李莊一帶和記留著幾百官校生,還有靈丘的礦山裏頭,有著好幾萬經過嚴格軍事訓練,強悍彪悍,又有紀律的礦工呢?

    這是一種思維定式,比如農民起義,開始的時候實力總是很小的。軍隊是講究紀律的地方,第一步先確定上下層級,幾個農民,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憑什麽你叫我聽你的?如果是在一個村莊長大,誰能耐大,誰力氣大,誰膽子大,這倒是知根知底。可是幾萬人的農民軍,確定主將,副將,還有那些中層頭目和小頭目,光是確定上下層次就得花費大量的精力,一般來說都是在多少次慘敗之後,活下來的自然越來越強悍,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各級頭目,直到確定領袖的身份。

    農民軍從天啟七年開始出現在大明,轉眼十幾年,最終活下來並且留下名號的,無不是氣運加身,而且本事,天賦,性格,能力都遠超過同伴的那幾人。

    如果臨時拉出來幾萬莊戶組成軍隊,這是毫無用處的,十分之一精銳官兵就能攆著十倍於他們的農民軍到處跑,所以洪承疇和盧象升都沒有防備身後,因為在身後只有大片的土地和農民。

    他們忽略了礦山,礦工們是最有組織性和最強悍的一群平民了,他們在平時就得很有組織性,得守紀律,這才能在黑乎乎的礦洞裏靠著彼此支持活下來,同時煉鐵時的高爐燒起來也很危險,需要彼此通力合作,沒有膽氣,不守紀律,不能彼此合作的礦工,做不了這行。

    所以成化年間礦工造反,惹得多少侯伯總督級的勳貴大臣率大量明軍討伐,歷經多年,起義的首領死後才把礦工造反給討平。

    這也是從秦治到宋元明都不敢大規模開礦的原因所在,到了清朝,幹脆就不怎麽開礦了。

    把這麽大群的礦工給忽略掉,明軍的敗象已成,孫耀也沒有過份逼近,沒有太大的必要,他騎馬經行的地方,無非就是要印證一下地圖,軍情司測繪部門把李莊到新平堡一帶早就摸熟了,不知道測繪過多少次,地圖上有明顯的村落和河流的標識,另外還有一些小土丘,一些小規模的林地,總體來說都不是很大。

    在天色微明時,孫耀用望遠鏡看到了明軍的營地,相當隨意荒疏的營盤,可能是要攻城,天色微明時明軍已經在大一群小一群的聚集在一起吃飯了,順風飄來的是一股子飯菜加熱後的香氣。

    孫耀點了點頭,心道這一次明軍後勤搞的不錯,張大人一直說洪承疇和盧象升等人的能力不錯,看來是真的不差。

    明軍有飯食就代表有軍餉,士氣肯定不低……

    孫耀也不怎麽看在眼裏,從東至西,大約有六七千人左右的明軍,如果孫耀率領的只是兩萬農民組成的新軍,對著宣大地方六七千人的精銳明軍,未必能勝。就算有和記的訓練體系,主要也是針對戰兵和輜兵,對屯堡的農兵,訓練層級和科目都是大有下降,不能和戰兵還有輜兵們相比。

    還好孫耀感覺慶幸的就是自己身後是兩萬余人的礦兵,兵器,鎧甲都不差,士氣高昂,四天行四百余裏,這是何等值得誇耀的成績。

    現在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了,孫耀感覺自己就是一道堤壩,暫時擋住了急流洪水,只要自己放開限制,洪流會咆哮奔湧而出,沖毀眼前所有的一切。

    明軍營地中傳來更大的嘈雜聲,吃過了飯的士兵開始在營盤前站隊,一隊隊騎兵從營中飛馳而出,不出意料之外的奔行向兩翼北邊,看來是要剪除新平堡兩側可能會產生的威脅。

    大隊的明軍開始整隊,不少民壯和明軍將士一起推出了大量的沖車和擡搬出雲梯,天色微明,遠方的天際透出一抹紅色,太陽快要出來了。

    孫耀至此折回,眼前是相當不錯的戰場,兩側都有幾處村落和稀疏的林地,但不太阻礙大軍的展開,礦工們的腳下會是農田,田埂,溝渠,夾堤,這一類農村常見的景致和地形,也不會太影響人們的行動。

    田畝裏現在是種著的豆類為主,少量的各種雜作作物,要等一個多月後收獲了,燒掉殘余的根莖,肥田之後,再種上麥子。

    一切都完美無缺,孫耀唯一顧慮的就是一會打起來了新平堡裏的人會沖出來,兩面夾攻。

    他並不盼望城頭的守兵這麽做,畢竟兵兇戰危,守堡的人還是安心守堡比較好,就算礦工和官兵打成僵持狀態,新平堡也是萬無一失。

    一隊騎兵簇擁著孫耀折回,途經白洋河支流時,馬匹直接從淺水處躍過,水深最處不過到馬腹,孫耀心中更是篤定,地形不差,今日可以會戰。

    ……

    盧象升是在淩晨四點半左右醒過來,他的長隨聽到動靜掀開帳門進來,見盧象升醒了,趕緊拿來牙涮牙涮,打來一盆清水,請老爺洗漱。

    牙涮當然是和記的出品,現在士大夫們都早就習慣使用了,這東西用起來比較方便,士大夫其實也習慣用牙粉,可是沒有和記這種上好的牙涮,牙粉也是各種草藥,反而不及和記的面對百姓的簡單配方要好。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青鹽了,大家都知道保護牙齒相當重要,只要不至於窮的吃不上飯,牙涮牙粉都成了標配。

    盧象升涮了牙洗了臉,整個人精神了很多。

    這時巡撫標營那邊過來一個中軍官,向盧象升半跪行禮之後,中軍官表示巡撫已經起身,請盧大人早些過去會商。

    這時天色還是昏黑,但預計半小時後天色微明,一個半小時後天就大亮了,畢竟還沒有入冬,入冬之後天光大亮還得推遲一小時。

    盧象升沒有立刻過去,他在夥夫區巡看了一會,見大鍋已經升了火,燒了熱湯配上一些吃食,不少兵都醒了,睡眼惺松的站著等著打飯,從士兵們的模樣來看,並沒有被昨天攻城的挫折傷了士氣,最少沒有畏縮,恐懼,怯戰等不良氣息。

    在後勤上,盧象升已經竭盡所能,陽和儲備,幾乎要一掃而空。

    過萬人的大軍加上征調的民壯,每天要消耗海量物資,以盧象升之能方可解決後勤上的難題。

    看過營區後,盧象升飛馳至撫標大營,拜見洪承疇。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8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陣法

    “今日之事,建鬥兄意下如何?”洪承疇面色如常,臉上滿是大人物的威儀之色,大紅官袍在身上顯得威風凜凜,氣質凜然。

    但盧象升能在洪承疇的眼角深處看到重重隱憂……他答道:“只有不惜犧牲將士性命,奮力猛攻了。”

    “學生繞室徘徊,也只有這一法可行了。”洪承疇道:“然而顧慮很多,一則怕將士們以為我等心太狠,不體恤將士生死存亡。二則怕北來強敵突然而至,而到時我們還未攻下堡城,徒勞無功不說,還可能將大軍全部陷於絕境。”

    “現在我們已經在絕地之中了。”盧象升苦笑著道:“不下新平堡,朝廷必然震怒。下新平堡,和記亦會視我等為第一等仇敵,必會除之而後快,我等守土有職,怕是要殉國而死了。”

    洪承疇終於臉上色變,說道:“學生明白了。”

    盧象升道:“我已經移文諸路各衛,急調陽和兵備之下所有兵馬準備北上了。”

    洪承疇半響不語,他知道盧象升的意思……打的不好,失敗了,朝廷要找替罪羊,他和盧象升一個也跑不掉,就算不被立刻明正典刑也多半要下獄,死或活都難說,得看外頭的同黨是否得力營救。

    而此時此刻,洪承疇面色慘然,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因罪下獄,根本不可能有什麽黨羽來救自己,將來必定被定罪斬首,沒有別的可能。

    “建鬥兄的意思我明白了。”洪承疇道:“無非是說和學生二人已經在絕地險局,唯今之計,只能拼盡全力,以求全功?”

    “是的。”盧象升神色淡然的道:“軍門大人能明白就好了,心存僥幸,則多半不免於禍。而置之以死,則死中有求活之道。”

    洪承疇內心大震,盧象升雖然南人北相,武勇異常,但畢竟和自己一樣是個書生,正經的進士出身,誰料當此關頭,竟然如此大膽決絕!

    “既如此,學生就聽建鬥兄的。”洪承疇道:“今日曉瑜三軍,四面城墻分兵不停攻打,曉瑜諸將局面萬分危急,破堡斬和記之首,宣大方能保全。若失敗,不是死於朝廷之手亦是死於和記之手,如此可否?”

    盧象升拜道:“只要軍門大人下定決心,諸將無不跟隨,下官亦是誓死相隨。”

    “善。”洪承疇黑瘦的臉上也滿是決絕之色,他和盧象升一樣都是最頂尖的文官,心中智計和韜略非常人能所及,只是性格有所不同,盧象升有剛直強悍的本性,而洪承疇需要被人推一把。

    但只要推動一把,確立心思,這兩人的能力才幹都相差不多。

    洪承疇連發令箭,派出傳騎,令整個大同鎮只要能調來的諸將皆需兼程趕來,以充實圍堡的大軍,同時寫信給傅宗龍,表示大明西段邊墻諸堡防禦,請宣府鎮要多費心力幫助守禦。

    這時兩個最高級別的文官已經下定決心,要不計將士死傷,以最嚴苛的軍令下令攻堡不止,一直到攻陷為止。

    這般以十倍兵力強攻猛打,就算和記守的再堅強,數日之內也必定會被攻克城堡。

    大同鎮邊墻七百裏,有八衛六百余堡,經過一年多的梳理,加上宣府和榆林兩鎮的協助,最好的結果就是打下新平堡後,和記商團軍仍未能破關而入,這樣的話,洪承疇和盧象升都感覺會從容許多。

    軍中號角聲不停,傳騎不停,一股肅殺之氣已經油然而生,幾個兵士犯了軍律,將領報到洪承疇處,洪承疇毫無猶豫,完全沒有心理壓力的下令斬首。

    待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掛在轅門處,整個撫標軍營肅殺之氣更濃,在首級的刺激下,所有的將士都戰戰兢兢,動作越發快捷。

    接著大軍出營排陣,因為是攻城,陣列之間夾雜著很多民壯和攻城器械,昨日戰死將士的首級尚在原處,一夜過去,雨水浸泡,不少屍身好象都腫大了不少,空氣中不僅有血腥氣,還有隱隱的腐敗氣息。

    堡墻之上,亦是有明顯的守軍的身影,洪承疇策馬自營中出,深吸口氣,下令全軍再次猛攻。

    “但願能一鼓而下,”洪承疇轉過頭,對盧象升道:“但就算二鼓,三鼓,今日不行便是明日,此堡,非下不可。”

    盧象升大為讚許,換拳沈聲道:“新平堡數日內絕不會有外援,王師卻源源不斷匯集而來,只要巡撫軍門大人定下決心,此役必勝不可。而堡上守兵看到我們意志堅決,亦會有所動搖。生死大關,不是那麽容易渡過的。”

    兩人說著話,神色卻已經是相對不再那麽嚴肅和凝重了,畢竟只要決心下了,拿人命去填,這個小小的三裏周長的軍堡是肯定守不住的。城上守兵沒有多少守城用的器械,也沒有多門火炮,雖然意志堅定,打的很堅決,反擊時不懼死傷,這使得明軍昨日攻擊失敗。但今天會有更多的兵力投入,大量的弓手會直接進到城下射程內掩射,城頭沒有多少銃手,也沒有弓手,會被城下的射手壓的擡不起頭。

    大量的雲梯和雲梯車會搭在城頭,一次會投入過千人從幾面堡墻向上爬,在這樣的決心之下,就算一天攻不下來,死傷慘重,堡墻上的守兵也不會好過到哪去,一共才一千多守兵,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不過三百人,雖然洪承疇和盧象升並不知道內情,但在觀察之下還是很能看的出來,城墻上有精銳兵馬,都是組成了小股的隊伍,哪裏出現險情就去救哪裏,這樣的防禦看的出來城頭有很多有經驗的軍官,反擊的隊伍也打的很好,出手快,穩,準,狠。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不管怎樣,打的再好也抵消不了人數上的劣勢,兩個文官大佬和一眾武將都有相似的看法,今天不破,明天必破。

    官兵能夠輪換,人會越來越多,給堡墻上的壓力也會越來越大,城頭的士氣就算不泄,精力和體能卻是有限的,兩三天後,估計就是城堡被攻克的時候到了。

    鼓聲轟隆隆的響了起來,明軍開始發出吶喊,騎兵們在兩翼先展開了,更多的騎兵策馬向北方而去。

    ……

    越過河流和村莊後,孫耀命令大軍再次休整。

    這時已經能聽到很清楚的廝殺聲響了,每隔很短時間都能聽到火炮的轟擊聲。

    火炮只有一門,這是很明顯的事情,孫耀不禁有些責怪好友湯望宗,如果炮團多想想辦法,城堡上有十門八門的重炮,那麽明軍的攻擊就相當徒勞和可笑了。

    在重炮轟擊下,百戰精銳組成的八旗兵也都是兩次弒羽而歸了,明軍還能有什麽機會?

    不過聽火炮轟擊聲不緩不急,應該是城上還行有余力,並沒有到危急關頭,這也叫孫耀等人稍稍放心。

    再怎麽說,王長富帶著的是精銳的官校生,加上幾百軍情司行動組的好手,戰場上陣列廝殺,軍情司的人很難發揮,在城頭這種狹小的地方以命相搏,這似乎正好是軍情司行動人員的拿手好戲。

    孫耀稍稍放心,他已經上了指揮車,高達數丈的指揮車可以登高遠望,從望遠鏡裏看過去,可以隱約看到新平堡,還有城頭火炮轟擊時散發出來的煙霧。

    明軍打著紅旗在拼命攻打堡城,孫耀看到一隊隊螞蟻般的明軍沿著雲梯車不停的往上攀爬,城頭上則是用民壯和守城的民兵用推桿把雲梯推翻,然後雲梯上成串的明軍摔落下來。

    不停的也有明軍攀上城墻,但也很快被斬殺或是推擠下去。

    城頭不停的有人揮旗調度,哪裏的明軍攻的狠一些,城頭上的精悍隊伍就往哪裏馳援,很快就將上城的明軍打下城去。

    孫耀看了一會,知道這必定是一次攻擊剛開始,一旦開始可能要持續一兩個時辰,直到死傷慘重,將士疲憊之後才會暫停,然後調來生力軍再度攻城。

    這樣的壓力下,城頭上的人一直精神高度緊張,體力會消耗很快……

    孫耀不得不承認明軍采用了最好的辦法來攻打軍堡,在他下來之後,幾個參謀依次上去觀看,一個年輕的參謀說道:“大同巡撫和陽和道看來是很心急啊,孫指揮,讓我們去終結這場戰事吧。”

    孫耀瞟了眾人一眼,說道:“你們是什麽建議?”

    在孫耀身邊兩側是任團營級指揮的軍官們,只有少數一些是孫耀從參謀司帶過來的副手,多半都是二十來歲的官校生擔任指揮職責,有經驗的軍官神色從容,只是呼吸略為緊迫,而青年軍官們毫無例外的顯露出一副鬥志昂揚的神態出來。

    “擊潰,但不求殲滅。”

    “正面強攻,右翼迂回,左翼拖後。”

    “有理,擺出姿態,迫其潰逃。”

    眾多參謀倒是都是相差不多的想法,這些青年參謀是官校畢業生,此前都是學校裏的優等生,再實習,然後到學習高等參謀課程,畢業之後又被孫耀帶到參謀司裏來實習,水平都是相當的不錯。

    列陣,擺開各營、連、中隊的距離,土木作業,攻城,守城,調度和後勤供應,文書往來,測繪和使用地圖,擺開計算火力覆蓋的範圍和距離……

    這此都是參謀必須要掌握的東西,張瀚對軍事學的了解其實僅限於入門級軍迷的水準,但既然無數大能都證明了參謀制度的有用和高效,張瀚當然也是對商團軍的參謀部門投以相當的重視,不管是人才還是物資,參謀部門都是第一等的序列,軍中最好最出色的人才不是去當一線指揮官,而是會優先進行參謀軍官的考核,參謀軍官待遇最好,升遷最快。常有人對此表達不滿,張瀚的回應就是參謀其實是人的大腦,當然是要獲得最好的養護和供給,對此不服氣的人還是很多,比如軍訓司的人就相當的不服,他們向軍中提供了源源不斷優質的兵源,結果在軍司序列中地位遠不及參謀司,這實在是叫很多人相當的不滿。

    但現狀就是如此,最少站在孫耀身後的這些參謀就是從各團中挑出來的學業和品質都最優秀的一群青年,他們在地位很高的孫耀面前也能保持相當的鎮定,侃侃而言,不去揣測孫耀的想法來應和,用張瀚的話來說,就是自由之思想,獨立之人格。

    當然,前提還是聽從軍令,以服從為第一天職。

    孫耀有些惆悵的想著,這些年輕人真的成長起來可能就只要幾年時間,就算加上資歷和經驗等牽扯,恐怕十年後也就能挑起大梁了,到時候自己四十多望五十,不知道天下是否一統,是否還能在參謀司正的位置了繼續替大人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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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尖刀

    拋開亂七八糟的想法,孫耀令道:“以中陣各營連先行突進,縱隊行軍,縱隊突擊,縱隊穿插後大膽向右迂回,能兜多少是多少。右翼緊跟中陣,在中陣突擊與敵交戰後,右翼縱隊加速向左迂回。左翼延遲一刻鐘,縱隊行軍,方陣擺開,策應中陣和右翼。”

    眾參謀飛速記下,中陣,左右翼已經是分的很清楚了。

    不僅和記商團軍是這樣分隊,就算是明軍也差不多。前哨,左中右後四哨,一般明軍一營分五哨,戰時還會前後中後等若幹隊,各哨在哨官指揮下再接受營官指揮,層層疊疊,隊列分明。

    後金兵的步陣之法就是學的明軍,不同之處在於後金兵的八旗編組方式不同,另外後金兵以壯達拔什庫等軍官突前,披甲突前,所以披堅執銳,如砍瓜切菜般的破陣。

    這其實和羅馬時期的歐陸相似,有經驗的,有膽略的老兵往往在陣列最前,戰勝則容易突破敵陣,不利則老兵可以壓住陣腳,而後隊的經驗不足的士兵可以跟隨老兵奮戰,幾次下來也就成了有經驗的老兵了。

    眾人轟然應諾,然後傳令官分別下達孫耀的軍令,一刻鐘後,所有傳騎抵營連一級口頭傳令,同時軍令官下令旗手開始應旗。

    各團,營,連,中隊,都是在此前已經站在規定好的位置之上,當軍令官下令應旗之後,各處旗幟招展,到中隊旗紛紛應畢後,軍令官向孫耀回覆,示意軍隊可以向戰場開進。

    兩萬余人的軍隊向前開拔了,如大股的灰色的潮水,前後左右中層次分明,秩序井然,兩萬余人擺開之後拉開了足有好幾裏寬和長,後世學校千余學生做操就感覺相當壯觀了,如果對兩萬多人的軍隊沒有直觀的想象,將自家當學生時的操場擴大二十倍,人數也擴大二十倍也就差不多了。

    左右兩側是幾個村落,只有少量的居民停留,因為知道是和記的礦兵經過,一些居民索性爬上屋頂瞧熱鬧,幾個軍政司的官吏勸這些村民盡快離開,官兵慘敗後難免有逃脫的亂兵,一旦被亂兵沖入村落,那是不分良莠定然遭殃,不如趁早離去,以策萬全。

    一些村民在軍政人員的勸說下開始離開,他們戀戀不舍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管怎樣,在和記興起大兵殺入宣大之前,想再看到大規模的和記中人,那也是千難萬難了。

    大同境內不少地方其實都是暗中按和記的規矩來行事和管理了,一旦和記離開,那些普經被打壓下去的東西定然又會泛起,對這一點來說,很多離開的村民都是怏怏不樂,他們可以預見未來的日子要比現在難熬的多,如果有門路的下決心的話,他們也是早就該走了。

    中陣和右翼一百多個連隊全部展開了,以連縱隊接一個連縱隊,雖然是縱隊行軍,但隊形較為密集,看起來還是象超級龐大和厚重的方陣。

    每個連隊縱深二十余排,攻擊面四人一排,與相鄰連隊相隔米許,一起往前突進。

    由於事前勘探過地形,同時礦工們急著到新平堡下援救張瀚,所以縱隊行軍的速度很快。這裏也能看的出來孫耀的指揮藝術,在所有人都這麽著急的前提下,慢慢擺開方陣,方陣在戰場上又走的極慢,對士氣會是一個沈痛的挫磨,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左右了,擺方陣最少一小時,還有的三四裏路程最少也得走一小時,這麽久的時間會叫人擔心,會不會官兵在礦兵們上來之前就把城堡攻克,那樣的話,沒有人能原諒自己,而礦兵們會在長時間的布陣和前行中被消磨掉士氣和體力,還不如突如其來,如尖刀一般沖殺上去。

    右翼和中陣走的很快,部隊如尖刀一般直插向前,左翼則拖後一些,落後中陣已經很遠了。

    孫耀與中陣一起行動,一群軍令軍,軍政官,參謀官,還有軍法官軍情官跟隨在他的身後,隨時聽命行事。

    這就是中樞,一群傳令兵組成的塘馬部隊是大樞發布命令的外延力量,鼓聲,旗號,還有騎馬傳令的傳令官,可以使孫耀對兩萬多人的大軍如臂使指。

    這時對面的官兵已經發覺了大量湧過來的礦兵,可以看到留守營地的官兵如沒頭蒼蠅一般亂跑起來,接著就是發出警訊,整個營地完全的混亂起來了。

    抵近到二裏之內時,孫耀不得不下令做一次簡短的停留,時間為十分鐘。

    礦兵畢竟和農兵一樣,只是在空閑時間接受軍事訓練。相對農兵,礦兵的訓練要嚴格許多,張瀚在幾年前就在布局,礦工一直是和記商團軍最優秀的兵源補充地,不斷有新礦工加入靈丘礦場,也不斷的有二十到三十來歲的礦工願意加入和記,他們很快就會轉為戰兵,領取豐厚的俸祿,而且也很容易獲得賞識和提拔。

    倒不是礦工系的將領在商團軍強勢,而是所有的軍官都比較認可礦工們的紀律性,他們的彪悍和勇武只是其次,對紀律的認可和尊從,還有非凡的膽略,這使得礦工們能很快適應軍營生活,並且相當容易變得更加的出類拔萃。

    對礦兵來說,他們的訓練時間無論如何還是不足的,從右側的河口到左側的村落,開始出發時還較為整齊的陣列,在走出二裏之後就相當混亂了。

    這時停止行軍的旗號揮動起來,各部開始停下腳步,那些走散了掉隊的趕緊歸隊,走歪了的隊伍重新調整,縱隊之間又重新調好距離。

    在礦兵調整的時間裏,對面的明軍很明顯來了很多將領在觀察這邊的情形,可能明軍怎麽也想不到,和記在南邊居然藏著這麽一支大軍,很多人發出驚駭的叫喊,將領的反應比普通的士兵也沒有強到哪裏去。

    這也難怪,雖然明軍圍困新平堡後,主要的防範方向是北方,但在盧象升封鎖陽和與新平堡道路時,也曾經派出哨騎往南數百裏,李莊到靈丘一帶一切如常,並未發現有和記兵馬潛藏……王長富當時帶著的幾百官校生,分散住在各村莊內,哨騎能發現才是見鬼。

    這樣確定了身後安全之後,盧象升才與洪承疇會合一起往新平堡來,結果身後突然出現這麽一支軍隊,將士們的驚慌失措自是可以理解。

    不僅明軍將士慌亂,便是一向鎮定的洪承疇和盧象升兩人也失去了此前的從容鎮定,兩人聞報之後迅速策馬從陣前返回,再看到整隊中的礦兵隊伍,兩萬余人的隊伍黑壓壓的拉開陣列,大量的火銃和長槍顯示出這支軍隊不是臨時拉出來的民軍,而是經過實打實訓練,配發了大量精制武器的正經的兵馬。

    盧象升面色蒼白,看了幾分鐘後,對面的礦兵已經重新整隊完畢,大量的明軍從城頭撤退,開始在城下整隊備戰。

    兩軍現在相隔三裏不到,估計最多不到半個時辰就會接戰,明軍將領已經開始奉命準備,所有人都有點惴惴不安。

    好比一個普通的壯漢正在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然後又來了一個塊頭更大的對手,那種心理上的錯失令明軍上下感覺異常難受。

    “倒也不必太擔心。”洪承疇身邊已經聚集了大量的將領,從副將到都司層級的將領都趕了過來,各人都神色緊張,不少人半張著嘴,一臉苦惱的看著南邊湧過來的兩萬人的大軍,洪承疇起初時面色也很難看,過了一小會兒,反而搖頭微笑起來。

    明軍步騎在內一萬三千余人,尚有萬余民壯在營,現在民壯都被看管起來,防止一會打起來時民壯四處奔逃,擾亂軍陣。

    騎兵也被撤回,兩千余人的騎兵是洪承疇撫標和幾個大將麾下的內丁和親兵,加上正兵營精心挑出來的銳卒組成,也是這一支明軍中的主力,最為被看中的力量。

    此前攻城這些騎兵並沒有發揮作用,只是在城外奔跑牽扯施壓,防止被北邊南下的商團軍突襲,在意想不到情況下,這些騎兵被迅速調撥回來,洪承疇看了一下地形,感覺了一下,先下了軍令,命全部騎兵集中在左側,防止被敵人擠壓到地形相對擁擠和難以展開的右翼。

    看到眾將探詢的眼光,洪承疇微笑道:“若真是那張瀚商團軍前來,兩萬余人,我軍怕是真的難打,敵眾我寡,商團軍又向來號稱精銳,怕是要有一場苦戰。然則以本官視之,來的這些人非商團軍,乃是和記用農莊上的莊民匯集起來,臨時成軍組成。”

    一個參將抱拳道:“軍門大人何以會這般認為?”

    洪承疇十分篤定的道:“商團軍本官早有所了解,其在數年間就有統一的軍隊,這幾年間從未改變過。”

    那參將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

    盧象升這時也道:“我觀看過商團軍訓練,其正經戰兵,行止舉措井然有序,舉手投足都自有規範,大軍行進,隊伍森然,紋絲不動。眼前這股兵,雖然氣勢洶洶,武器精良,但觀其行軍列陣,隊伍要混亂的多,走一陣要重新調一下陣列……”

    就在他們觀察時,走了裏許路的礦兵陣列又有一些混亂起來,對面雖然未停止腳步重新再整隊,但種種混亂跡象真是一目了然。

    一個遊擊牽動了一下嘴角,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在臉上浮現出來,這遊擊喃喃道:“和記是真的有錢啊,拉出一群莊戶人就有這麽多精良的兵器給他們使。”

    “並無鎧甲,也無重炮。”盧象升大聲道:“亦不可能是大股商團軍潛入假扮,這些天邊墻戒備十分森嚴,和記混進來幾十人幾百人都有可能,這幾萬人是絕不可能混入邊墻之內。是以,絕對是其以莊客,佃農,授兵成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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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黑潮

    洪承疇又道:“其也真是狗急跳墻,這般臨時授兵組成的軍隊,如何能與我大軍相抗衡?其白白唆使人前來送命,仁者不取,智者不為也。”

    眾人無不在臉上做出讚同的表示,洪承疇最後道:“我軍分步騎兩陣,以步為右,騎為左,步兵左中右三哨,以耿參將為中哨,李遊擊,陸遊擊為左右哨,各部要奮勇接敵,戮力奮戰,上不負皇恩,下不負本官和宣大百姓的期望。”

    眾將無不畢恭畢敬的答應著,這時盧象升又道:“推沖車和馬車於左側陣前,置各部火炮於後,騎兵再置於車陣左側防備,似較為妥當。”

    洪承疇看了一眼,左翼前方裏許是兩個較為殘破的村落,其余均是田野荒原,還有兩條蜿蜒如蛇的道路,看起來已經相當的殘敗破落,荒草長的很高。

    左翼連接的是陽和,天成衛城等處,相對右翼多山的地形,左翼更易於騎兵展開。

    洪承疇知道盧象升的意思,一旦左翼被敵人兜過來迂回穿插,包抄到官兵主陣,將士會們擔心被敵人擠壓至不利地形而被全殲,士氣會面臨驟然崩潰的危險。

    了然之後,洪承疇點頭道:“敵軍雖以百姓授兵成伍,畢竟兵器精良,人多勢眾。左翼要緊,本官擬請盧大人率部至左翼守備,相機而動,如何?”

    盧象升抱拳道:“下官在,則必不至有失,若有失,下官必不茍活。”

    洪承疇心中隱隱不安,不過轉念一想,這場戰事真的是關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提個人安危榮辱,這仗打敗了朝廷定不會輕饒。就以國家氣運來說,這一仗真的是相當的關鍵,若勝,則朝廷針對和記之事有了一個相當不錯的開頭,他洪某人和盧象升都居功甚偉,將來與和記的爭鬥,各人位到總督都不是難事。

    若負,不僅他們項上首級難保,就算國運來說也是受到重挫。

    張瀚一旦回到草原,如遊龍入海,大勢已成,無可再制。

    經過諸多事情,還有時間的發酵,加上在新平堡的養望,連洪承疇等大明的高級文官心裏也是隱隱承認張瀚誠為英主,也是潛龍,如果大明國運不佳,這人確實有望問鼎九五。而現在陜西流賊大起,幾十股流賊攻破了好幾個縣城,如果壓不住這股勢頭,流賊會如洪水泛濫,不僅陜北,陜西關中和甘肅晉南到河南都很危險。

    眼下的這一戰,看似不起眼,但往大了說就是關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豈可等閑視之?

    明軍將領全部歸隊,率領自己或多或少的部下開始擺開陣列,準備迎敵。

    眾多的盞口炮,虎蹲炮,大小樣佛郎機被從城堡下方撤下來,原本今天明軍打算把這些質量粗劣的火器用來壓制城頭,現在就擺放在左翼車陣之後,以策應和掩護騎兵。

    在礦兵主力進入到裏許距離時,最後又停下來整了一次隊。

    一萬人形成中陣,左右翼各放了五千人,三股部隊形成了完整的品字形陣列,只是在行軍之時,中間的陣列和右翼越來越突前,而左翼被慢慢拖了下去。

    從地形上來看,左翼更利於騎兵沖擊,所以在對面的明軍將帥看來,礦兵的反應相當正常,左翼應該是小心謹慎前行,以防備明軍的騎兵突擊。

    在最後一次整隊完畢後,明軍發覺對面的敵軍並沒有把縱隊展開變成橫隊。

    在確定和記為強敵之後,很多將帥都或多或少了解過和記的戰法。

    以陣列之法,堂堂正正對敵,講究陣列和後勤保障,用火炮和火銃破敵,這是和記給很多人的印象。

    和記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毫無疑問是行軍變陣的能力,縱隊行軍,在抵近敵前時轉而變為橫隊,在旗手,鼓手,中隊長,軍士長等軍官和軍士的指揮下,如山巒一般壓向敵人,這才是和記克敵致勝的法寶。

    至於騎兵配合,應該也是和記的強項,否則無法解釋和記以純粹的步兵能在草原上降服了那麽多蒙古部落。

    不過人們最為看重的還是和記的方陣,一長列百余人為正面,幾百人為縱深,營團連到中隊級的方陣擺開,一次擊發就是幾百上千支火銃,其步兵銃的威力不在強弓之上,明軍的弓力射程肯定不及火銃,這也成了很多將領最為憂心之事。

    而眼前突過來的敵人,卻不似傳說中的和記商團軍那樣擺開橫陣,這令得很多明軍將領都松了口氣,感覺更有信心了一些。

    當然如果這一仗能不打還是不打的好,以萬余兵力對兩倍與已的敵人,特別是距離越近,就越能看到對面來敵武器精良,行動快速,雖不似傳說中的和記戰兵那樣給人如山一般的壓迫感,但也能感覺得到這並非是洪承疇等人論斷的田莊農戶臨時組成的軍隊。

    這也叫所有明軍高層感覺困惑,如果來的不是農兵,和記是怎麽藏起來的這支強兵?如果是和記戰兵,似乎又與傳說的大不相同,這真是令人迷惑不解。

    不管怎樣,雙方的鼓手都開始擊鼓了。

    明軍正處於士氣的巔峰,除了少量步騎看守新平堡城門,以防堡中的人沖出來內應外合外,大半的明軍被從堡墻下征調回來,這反而叫他們松了口氣,攻城戰和守城戰一樣的殘酷,眼看著夥伴從半空摔下來,自己還得戰戰兢兢的從雲梯往上爬,這種感覺也實在是相當的可怕。能從攻城序列裏退下來,哪怕是和強敵野戰,這也是叫明軍將士松了口氣。

    這些從宣府大同榆林甘肅陜西太原各鎮征調來的軍人,原本就是各鎮的精華。

    洪承疇等人初上任時得到了天啟皇帝的大力支持,在皇帝的壓力下,閹黨也是相當的配合,要人給人,要錢糧給錢糧,在充足的糧餉和皇權的大力支持下,一年多時間也足夠洪承疇等人從各鎮中調集來相當精銳的部下並將其捏合起來了。

    可以說,眼前這一萬多人就是宣大各鎮的精銳,朝廷多次往遼鎮調兵,各鎮出兵都很難出動這樣的精兵,再加上被洪承疇等人調教訓練過,也堪稱足兵足餉,這支一萬余人的軍隊,相比大明極盛時的九邊將士,恐怕也不遑多讓了。

    一萬多人的明軍也明顯分成了三部,分為左中右三翼。

    冷兵器時期的交戰,不存在真正的遠程火力,也不存在壕溝戰或決定戰場勝負的重武器,更不存在空襲等後世戰爭的手段。

    以陣列交戰,不管是拋射的弓箭還是火銃,一般的攻擊範圍都在百步之內,火炮的出現使軍隊的陣列更加縱深,也發展出了胸甲騎兵戰術,但本質上還是一樣的,陣列,對自己部下的調度,對火力舒出的利用和理解,在明末一直到清末都是差不多的戰術和打法。

    拿破侖就是善長利用地形和火炮輸出,擅長在適當的時候出動他的老近衛師團,同時擅長使用騎兵突襲敵人的側翼,突擊敵方的火炮陣地,因此獲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在眼前的這一場戰事中,戰場是隨機選擇,雙方都只能在這裏展開會戰。

    地形是平原為主,右側大片山地和一條官道,北方是橫亙的邊墻,有少量的林地和大片的田地,幾條蜿蜒曲折的小道,一條主幹道,還有一些村落為主。

    在大地上,北方是一大片的紅色,象是一群集結在一起的紅螞蟻,這是明軍一方,他們的陣列更加的緊密一些,中間的營盤和左側的車陣給明軍不小的屏障,他們顯然是決定先采用守勢的一方。

    攻過來的礦兵隊伍拉的很開,一個個縱隊象是一個個突擊向前的箭頭,在最後調整過陣列之後,象是一根根筆直的箭頭,震顫著射向遠方,無比堅決,又無比快捷。

    原本激烈震蕩的鼓聲逐漸變的輕捷快速,明軍不知道,但礦兵們知道這是要調整腳步,將原本的小幅度的步速調整為大步前進。

    到了二百步左右的範圍時,鼓聲又轉為凝重,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臨陣前叫大夥再註意自己的左右手,跟緊自己的前隊,並且準備進入交戰。

    礦兵當然是要進攻,不僅是人數上的倍於明軍,在戰意上,訓練上,兵器上,還有指揮上,孫耀都有相當強烈的自信。

    正午的陽光還是有些熾熱,現在處於秋和冬的轉換季節,有時候中午的陽光象是夏末時一樣炙熱,這種熱度很快就會退去,到下午兩點過後就算在太陽底下人們也不會覺得炎熱,只要一起風,就會叫人感覺有些寒意逼人。

    地面上滿是枯敗的沒有收獲也沒有燒掉的作物,和記撤離了相當多的人手,留下來的人沒有辦法照顧這麽大的農田,不可避免的把一些田畝給荒蕪掉了。

    落葉和農作物匍匐在地上,被人們的靴子踩踏進松軟的泥地裏頭,路過的靴子主人沒有半步停留,仍然大步向前。

    地面上完全成了黑灰色的海洋,大片大片的田間地頭和幾條道路都被穿著灰黑色短袍的人群給填滿了。

    正如洪承疇判斷的一樣,礦兵們沒有整齊劃一的軍服,他們畢竟是礦工,他們穿著的衣袍以灰色黑色藍色為主,因為長久的在礦區工作,身上不停的落著煤灰,哪怕經常洗衣服,時間久了 ,頭發,耳後,臉部,包括衣袍和手都成了黑灰色。

    這群人象是形成了灰黑色的洪流,不停的奔湧向前,他們眼光熱切而堅定,充滿著信念,在對面的明軍已經亮出刀槍和弓箭,象是紅蟻群前的無盡的枝椏,冷芒森森,令人感覺到死亡的恐怖和威脅。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9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突進

    弓手和明軍的火炮手也準備好了,隨時要對沖過來的礦兵隊伍進行打擊。

    仍然是縱隊,仍然是高速行軍,在明軍上下十分錯愕的註視之下,兩萬多人的礦兵隊伍如橫沖直撞的野豬,有前有後,但都是相當堅決的撞了過來。

    “轟!”

    明軍的一門大樣佛郎機開火了,這是昨天午後剛從陽和趕過來的火炮,重五百多斤,是明軍中除了紅夷大炮外的重型火器了。

    這種仿自葡萄牙人的火炮成型於嘉靖年間,立下不少功勞,其分為子銃和母銃,輪流以子銃裝填入母銃,擊發後取出重新裝填。

    在已經有紅夷大炮的情況下,這種大炮和明軍的二將軍炮等笨拙的火炮一起淪為淘汰品,但在宣大這裏,朝廷還沒有鑄給大量紅夷大炮的前提下,這一類的火炮仍然擁有相當數量,並且還一直在使用著。

    這一次攻新平堡,還有一些火炮在路上,但都是一二百斤的小型火炮,最多也不超過三百斤。

    兵貴神速,五千多斤重的紅夷大炮,能拉過來黃花菜都涼了,千斤以上的二將軍炮也很難帶過來,只有這三百多斤到五百斤左右的大樣佛郎機還算方便攜帶,陽和一帶只有十幾門,這一次已經全部帶過來了。

    一斤多重的彈丸在轟鳴聲中飛向半空,重重的砸二百多步以外的田野上,落葉和泥土被彈丸激發沖向半空,騰起了十幾米高的塵柱。

    毫無效果,明軍的炮手顯然算錯了距離,離礦兵的大隊還有好幾十步的距離。

    在第一門火炮打響後,又陸續有幾門火炮擊發,炮彈全部落了空。

    與此同時,城頭的那門四磅炮也打放了,在炮聲響起過後,一陣慘叫聲傳來,很明顯留在後方的明軍將士被擊中了。

    城堡中的守兵以這種方式向援兵致意,很顯然,如果戰局需要,他們隨時可以打開城堡的城門沖殺出來。

    這種變化叫洪承疇和幾個將領感覺不安,但他們暫時也無計可施,留在陣後有兩千士兵,幾個將領率領他們戒備,如果這樣還擋不住千余人的臨時組建的民軍,那麽也只能承認失敗。

    洪流越發近了,盡管對面沒有火炮這樣的重武器,也沒有束甲,幾乎就是拿著武器的平民,可是這種一往無前,無所畏懼的精氣神還是令所有的明軍將士為之動容。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種精氣神早就消失在了明軍的序列之中,哪怕是這支強大的宣大軍,他們知道要奉命來打仗,對殺入新平堡也能接受,他們也是足兵足餉,經常訓練,他們還有不少甲胄,裝備比西部的明軍不知道要強多少。

    但他們身上就是缺乏這種精氣神,迫切的想打敗敵人,追趕敵人,獲得勝利,無比的光榮,無比的榮耀。

    這種信念居然出現在一支平民組成的軍隊身上,這令所有人為之驚異,顫抖,戰栗。

    這種精氣神在明初北伐的明軍身上有過,傅友德率三千步騎,伏擊過萬蒙元騎兵,大戰而獲勝,斬首數千。

    明軍以騎兵配合步兵,在傅友德精妙的指揮下打了個漂亮的反擊,當時的明軍有那種一往無前,舍我其誰,順天伐罪,替漢人百姓討回公道的精氣神。蒙元殘暴,在漢人心中的不滿早就如野草般滋生,地方的官吏更是壓迫漢人,是以明初的明軍戰力遠超過蒙元,也非後世明軍可比。

    到如今,眼看著大股的黑潮湧過來,原本還頗有信心的明軍將帥都在一瞬間感覺心驚,這種攻擊力度和態勢,委實令人感覺震撼!

    雙方都處於亢奮狀態了,鼓聲和炮聲使人們進入了戰爭的狀態,礦工們經過幾天急行軍,體能原本在透支的邊緣,但此前休息過一段時間,在臨上戰陣前幾次調整,士氣漸漸起來,在精神亢奮後,肉體的疲勞被忽略了,他們處於相當興奮和有力的狀態之下。

    只要不是打的曠日持久,在幾個時辰內,礦工們的體能都還能堅持的住。

    明軍的體能也經歷了考驗,他們也是連續多天趕路來的,好在一直能吃飽飯,這樣也維持了相對高昂的士氣和不錯的體能。

    雙方在接觸前發出駭人的吶喊聲,但與此同時,一個個礦工縱隊開始在尖利的哨聲下舉起了手中的火銃,眼看著幾千支火銃面對自己一邊,無數明軍將士臉上駭然色變,這時明軍的火炮開始有了一點效力,彈丸打在密集的縱隊深處,打倒了不少人,引發陣陣歡呼,同時將領命令軍中的銃手和弓手向礦兵打放射擊。

    “不要急。”孫耀已經登車在中陣前行,明軍在百步左右就開始放銃和射見,他臉上露出輕蔑之色,這是明軍慣例,遠程武器是用來壯膽用的,而不是發揮其實際的效用。

    果然也是如此,明軍的箭矢在相差很遠的地方就落下來,插在地面上,象一從從的稻草。火銃則原本射程就差,砰砰一陣之後,連這邊的皮毛也沒有傷著。

    這樣反是給礦工們適應了戰場的機會,新兵上陣,哪怕都是礦工這樣的膽大之輩,仍然有止不住的畏懼之感,明軍的遠程打擊並未收到什麽殺傷,礦工從中反是暴發出一陣陣笑聲……在礦工的訓練期間,就有對抗明軍的科目,這種無效遠程打擊也是演練科目之一,這叫很多礦工想起來當初訓練時的情形,油然產生一種放松感。

    韓老六站在縱隊的第六排,右手斜舉火銃,心臟在不停的砰砰跳動著。

    戰前他的連指揮就建議把韓老六調到後方輜重車隊那裏去,韓老六斷然拒絕了。他還很健壯,跟得上隊伍,拿的住火銃,而且他打放速度不慢,他也定期參加訓練,絕不會拖各人的後腿。

    這般堅持下來,連孫耀也沒有辦法強行把他調走,不合規矩,韓老六就留在了隊伍之中。

    當鼓聲響起時,韓老六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後悔的感覺,但這時離陣又不可能了,戰時脫陣,輕則剝奪和記一切出身,全家趕出和家體系之外,重則就是斬首。特別是鼓聲響起,全軍沖擊時,一旦出現逃兵則必斬不饒,絕不會寬貸。

    韓老六是自己願意留下的,但不能自己走,他只能跟在長長的縱隊行進,好在軍官和軍士長是頂在最前頭,年輕彪悍性格武勇的也在縱隊前列,韓老六二毛已衰,頭發白了不少,連指揮便叫他扛著火銃跟在隊伍右側後。

    在感覺自己膽怯的時候,韓老六就往前後左右看,毫無例外的他都是看到厚實的人群,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武器,這樣他的膽氣就壯了很多。

    在接受訓練時韓老六也聽過教官的話,當你覺得自己膽小的時候,當你覺得對面人多勢眾的時候,不妨看看自己的身邊左右,看看兄弟袍澤,這樣就會膽量自生。

    韓老六看到一個個縱隊穩步向前,每個人都幾乎是完全相同的動作,踏著一樣的步伐,火銃和長槍在大步行進時上下晃動著,令人感覺目眩神迷,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由於是民兵,各部都沒有配發刺刀,韓老六倒是突然想起戰兵列陣行軍時的情形,一樣的鼓點聲中一樣的步伐,但配著幾千把明晃晃的刺刀,那個氣勢就一下子起來了。

    韓老六的左前方是本連的連指揮,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已經當兵四年多了,年紀不大卻是個老兵。他在觀察左右兩側的隊伍,感覺慢了就叫鼓手加速,快了就調慢,如果兩側明顯走歪了,他就叫另一側的軍士長一起行動,從頭到尾跑一圈,將走斜了的陣列調整回來。

    看了這些,韓老六幹涸的嘴裏突然湧現出一股唾沫,原本好象有火在燒的喉嚨一下子好受多了。

    再看看四周左右,一張張緊張的臉龐都是放松了不少,再看前方隊列也是差不多,明軍還在打、炮和放箭,火銃聲也在響,但是給人的威脅真的很小,象是過年時小孩子放炮仗,大人看了除了好笑,難道還能覺得性命有憂?

    四周都是熟悉的親朋故舊,各人都拿著武器奮勇爭先,韓老六突然罵了一聲,緊了緊手中的火銃,這時他聽到熟悉的銅號聲,這時下令前排銃手準備射擊的指令號聲,在激昂的號聲中,韓老六看到右側斜前方的幾個縱隊已經放平銃口,籠頭打開,只要扣動扳機,就能擊發。

    但最後的指揮並沒有下達,所有縱隊都在繼續向前走著,一股股黑色的洪流幾乎沒有絲毫停滯,蒼黃和淺綠交雜的大地被灰黑色占據了,人們聽到鼓點聲,下意識的按著鼓聲繼續向前走,而對面明軍發出的各種嘈雜的聲響並沒有被人所重視,等鼓聲突然停住,銅哨聲此起彼伏的響起來時,韓老六才赫然驚覺,最前頭的縱隊距離明軍遊兵只有幾十步的距離了。

    明軍不曾派出小股遊兵擾亂礦兵的大陣,這殊為不智,如果有幾百上千的明軍敢於出陣,以零散的小規模的小隊戰鬥來擾亂礦兵的行軍步伐,初上戰場的礦工肯定會被造成大片的混亂,礦兵們會不得不停下來,各級軍官只能以大炮打蒼蠅,調動大量人手對付小股的明軍精銳,向前的速度會被嚴重的拖慢,在此期間,明軍如果全線出擊,以左翼騎兵側擊,對整個礦兵大陣都會造成相當嚴重的威脅。

    但明軍無意如此,他們在營盤和車陣的掩護下感覺相對安全,也沒有精銳敢出來對面二萬多人的大陣,他們是把戰場主動權給讓了出來,對此孫耀感覺相當的滿意。

    礦兵主力一百多個縱隊已經抵近到六十步以內,在銅哨聲中,在明軍將士和自己一方袍澤的註視之下,所有縱隊前三列的礦兵一起持槍,扣動了扳機。

    每支火銃都發出啪的一聲響,第一列數百支銃打放後,第二列很快跟上,然後是第三列打放,接著前列士兵讓開道路,由縱隊後列袍澤繼續向前,在軍官的指揮下繼續前行,然後再次打放。

    戰場上響起了不斷的爆豆子一樣的打放聲,這是天啟二年制火銃對明軍的最初戰,雙方都是嶄新的敵人,其實同屬一個族群。

    張瀚並不願如此。

    將火銃的彈丸射進一個宣大士兵的胸膛,這絕對不會叫張瀚感覺開心,這一場戰鬥是在和記不願打卻又不得不打的情形下發生的,張瀚在此前的計劃裏甚至並沒有調商團軍主力南下的打算,真的要有所計劃,槍騎兵團,獵騎兵團,兩個團就足夠橫掃宣大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19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三路

    孫耀站在高高的指揮車上,他能俯瞰整個戰場,中陣和右翼先接觸,在軍官們和軍士長們的指揮下持續不停的輪射,對面的明軍不停的倒下和後退,很多明軍驚慌失措,互相推擠著後退,前方已經倒下了滿地的屍體,地面的顏色明顯加了很多鮮紅色。

    明軍的大鼓敲的越發響了,應該是主帥臨危下令,左翼的兩千多騎兵開始飛速突向前方,應該是想從左側後突破礦兵大陣,最少是給這邊施壓,減慢礦兵的突進速度。

    縱隊輪射的威力不及橫隊,但勝在快捷,如果一方保持著高昂的士氣,另一方拙於應付,沒有好的辦法來應對威力較大的火銃,那麽勝利的天平就會向縱隊突進一方傾斜。

    看到明軍騎兵從左翼飛速奔來,孫耀面色一動,感覺抓到了勝利的契機。

    明軍主帥和將領都應該是其體系下最優秀的一群人,但戰場指揮的水平不過如此了。

    商團軍裏沒有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象六韜和孫子兵法一類的兵書當然也還是學習的,但只是一種參考。

    商團軍的高級將領只要精於計算就可以了。

    自己一方的火力輸出能覆蓋多少敵軍,對方的火力輸出如何,兩邊人數對比,訓練對比,武器對比,戰場地理情形和地理環境條件對戰事的影響,後勤工作,軍政工作,參謀文書工作等等。

    很多事就是冰冷的數字,沒有什麽玄乎的東西。

    我的人比你多,裝備比你好,戰場地理適合,會戰打起來我就能贏。

    不存在一陣狂風刮斷我將旗,勝負就會易手的情形,可能在別的不那麽專業的軍隊裏出現,在商團軍裏,絕不會有這種可能。

    勝負的契機轉瞬就至,孫耀最後看了一下中陣和右翼,中陣已經突破了明軍外圍防線,明軍在連續增兵之後勉強穩住戰線,現在礦兵長槍手列陣向前,發出怒雷般的吼叫聲,明軍在長槍手的打擊下也應對的相當困難,礦兵孔武有力,陣列得法,雖然比戰兵要生疏許多,但仍然不在明軍之下,而裝備精良,指揮的軍官都是相當專業和聰明的人才,他們不停的做微小的調整,將打擊面擴大,又迅速的插進明軍暴露的缺口,不給對方補缺的機會,中陣的明軍陣列象是一把鋸子,已經被打的到處都崩口了。

    右翼的擴展更快,在明軍右翼已經出現了崩潰的跡象,還好調了一些生力部隊上來,勉強頂住了礦工右翼的進攻,但明軍左右支拙,已經有明顯的頂不住的跡象了。

    孫耀微微一笑,眼下的這局面就是兩軍的主帥用智鬥力之後的結果,很明顯,他贏了。

    如果叫礦工擺開橫隊,需要花費很久時間列陣,叫明軍看出虛實,增長對方的信心,還有橫隊需要拉開戰場,明軍完全可以趁著礦工布陣時搶先一步攻過來,會造成相當大的麻煩。

    這支軍隊,現在表現的這麽好是因為明軍坐守待斃,絲毫沒有搶奪戰場主導權的想法和意識,兩萬余人的礦說白了還是一只平民為主的軍隊,軍事訓練只是強化了他們的軍事技能,不代表他們從平民轉為職業軍人,兩者有著明顯的差異。

    致勝的機會就是抓住明軍遲疑,困惑,膽怯的一瞬間,迅速完成縱隊突進的部署,然後迅猛進擊,在最短時間創造最大的戰果,若是使明軍陣腳崩潰,這一仗就已經贏了。

    當然對面的宣大軍也不愧是精銳,在被礦兵前隊以火銃洗涮的情形下還是能頂住,還以鳥銃和小型火炮,還有弓箭,這也給礦工們帶來了傷亡,等距離更近,明軍開始以肉搏抵抗縱隊攻擊,相對於宣大明軍,礦工的肉搏能力顯然不足,長槍手陣列抵抗明軍攻擊,火銃手不停的打放遠程火力支援,加上氣勢已起,明軍四處混亂,陣列不齊,所以勝利的天平才向礦兵一方傾斜。

    這一仗公允的說,明軍到目前為止反應都不錯,如果抗住這一波礦兵的銳氣之下的進攻,底下可能陷入僵持戰,打到下午大家各自撤兵。

    但不知道是誰做的決策,明軍的右翼沖向礦兵的左翼,試圖從礦兵左翼制造麻煩,這個決定一出,勝負手已經到了。

    “剪斷敵騎與其主陣的聯系。”孫耀兩手按在車上,一字一頓的對傳令官道:“左翼迅速插上,不與敵騎糾纏,其已經脫離自己一方中陣,我軍左翼沖向敵中陣,與我方中陣一起,擊潰敵中軍!”

    “是!”

    傳令官迅速將軍令傳達,旗手揮動旗幟,同時有傳令軍官分別到各部傳令,戰場上的局勢變化很快,旗語未必能將主將的意思表達的十分清楚,所以傳令兵的設置也相當要緊。

    這時兩軍已經陷入焦灼的激戰之中,兩條戰線如戰船的沖角一般,你進我退,此起彼伏,如海上的波濤。

    宣大兵已經處於明顯的劣勢,所以當他們的騎兵從陣地裏沖出來,兩千多騎高舉戰刀,長槍沖向礦兵左側的時候,明軍的陣地上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很多宣大兵士兵大振,在短時間內向前猛沖,勉強穩住了陣腳。

    這裏明軍的戰場主帥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騎兵從右翼出發,繞道攻擊礦兵的左翼,看似威脅很大,但如果礦兵一方反應迅速,則可以割裂騎兵和步陣的聯系。

    少量的精銳騎兵一定要配合步陣來行動,否則在這種幾萬人的大規模的會戰中,一兩千人的騎兵左右不了戰局,如果運用不當,則就是完全的虛擲浪費。

    騎兵沖出之後,孫耀迅速下令,原本有些延後和混亂的左翼立刻飛速向前,在十分鐘後,他們的左側出現了明軍騎兵,礦兵一邊向前突進,一邊由幾個縱隊迅速拉開,側面展開太容易了,只要將隊伍拉成三列,橫面面對敵騎就可以了。

    在猛烈的火銃攻擊下,明軍騎兵獲得的效果相當的有限,他們沒有辦法突破,反而被瞬間打死百人以上,騎兵在礦兵左側迂回,試圖找到一個缺口,而此時孫耀把最後的預備隊放了過來,幾個連隊以一個個橫隊出現在側後方,反兜向騎兵,這時明軍騎兵開始猶豫遲疑,不知道該選擇從何處突破。

    礦兵的陣列仍然相對完整,完整的步兵陣不是那麽容易突破的,兩個中隊的銃手肯定有兩個中隊的長槍手掩護,一旦騎兵真的要突前破陣,他們就得面對大量的如刺猥般的長槍從林。其實也是礦兵們是民兵,沒有配發刺刀,否則的話在左翼擺上十幾個空心方陣,明軍騎兵連迂回思索的余地也沒有,只能狼狽退回。

    在這種沖突和反制下反覆拉鋸,但縱隊攻擊速度極快,左翼五千余人高歌猛進,在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前進了近三裏,越過最後的田埂,沖入官道,掀開明軍放置的大車,同時以火銃掃射幾十步外的明軍炮兵陣地,打的明軍炮手抱頭鼠竄。

    同時右翼也沖入明軍陣列,同樣打的明軍節節敗退。

    至此兩翼齊飛,中陣也即將突破,礦兵的陣列如三根箭頭,一左一右一中,已經快將一萬多人的明軍穿插分割,同時納入包圍圈中。

    被割裂的明軍騎兵大半折回在遠方,他們徒勞無功的試圖在尋找破綻,也開始和幾個過於突前的縱隊交戰,但隨著火銃聲持續不斷的響起,騎兵在混亂的戰場上發揮的作用極小,也沒有本方步兵的協助,在這樣的消耗戰中沒有占到太多便宜,騎兵給礦兵左翼造成了一些麻煩和混亂,也有一些殺傷,但和明軍主陣被突破相比,明軍騎兵的戰果不值一提。

    “敗了,敗了。”

    終於有明軍將士喊出承認失敗的話,很多人開始不受約束的轉身逃走。

    一開始將領還帶著內丁約束部下不使其敗逃,甚至斬殺逃兵,但隨著戰局越發惡化,被包圍的可能性開始變大,而對面敵軍越戰越勇,明顯的完全占據了戰場主動,再堅持下去毫無意義,已經開始有中下層軍官跟著部下一起轉身逃走了。

    巡撫標營的將領帶著內丁和親兵聚集在一起,匯集了三四百人的隊伍,洪承疇的幾個長隨已經勸了半天,說的口幹舌燥,洪承疇只是閉目不語,待看到大潰跡象已成,無力回天時,洪承疇突然抽出腰間寶劍,欲橫在脖頸間自刎而死。

    幾個長隨嚇的魂飛魄散,急急上前,有的拉手,有的奪劍,頃刻間將洪承疇手中寶劍奪取了下來。

    “你們不要誤我!”洪承疇怒道:“喪師辱國,今番大敗不比尋常戰事,本官誤國矣。縱使現在逃脫性命,也難逃國法制裁!”

    四周諸將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勸道:“軍門大人何必如此,為將者難免吃敗仗,中山王都敗給過王保保,何況吾輩。和記若真的大舉犯邊,朝廷少不得要用軍門大人這樣熟知宣大情形的大吏穩住大局,何至於如大人所說的到那一步。”

    洪承疇閉目不語,國朝現在法度尚且森嚴,楊鎬到王化貞,袁應泰,熊廷弼,封疆大吏戰敗的,要麽下獄要麽斬首,要麽就得自己自殺,沒有哪個能夠幸免。

    這時突然有人叫道:“盧大人率部去沖陣了!”

    不遠處盧象升白馬紅袍,外披銀甲,頭頂銀盔,真是威風凜凜,象是一員久歷戰場的武將,而不是草堂讀書十余年的書生。

    這就是盧象升,飽讀詩書,政務幹練,念頭通達。練兵,臨陣,突前血戰廝殺,涮新吏治,撫慰百姓,管理官員,勸農植桑,文武全才是謂,就是這樣的人才配擁有。

    盧象升並沒有絲毫猶豫,甚至他沖出去的時候連他的長隨和內丁都遲了十幾步,後來勉強追上。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0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擊殺

    戰場上幾乎很多人都看到了這個人中豪傑策馬馳騁,勇往敵前的勃勃英姿。

    在盧象升的身後是一百多名親兵和內丁組成的隊伍,眾人受到盧象升的感召,奮不顧身的向身後沖擊。

    這時明軍陣列已經幾乎完全崩潰,不少騎兵直接從左翼逃走,原本鎮守在新平堡之後的少量精兵也直接丟掉武器和鎧甲,轉身便逃。

    多半是向西,也有少量是向東或是向北方逃走,總之第一件事就是脫離眼前的戰場。

    盧象升異軍突起,逆向而行,其悲壯之感和展現的氣節,令人動容。

    張瀚在城堡上的敵樓看到了,趕緊道:“派人出堡去傳令,盧象升不準殺,將其生擒!”

    王長富面色覆雜的看著腳下的一切,孫耀一直在參謀司,指揮這樣關鍵的戰事很多人都不放心。在打起來之前,王長富曾經建議張瀚,派王一魁或是李來賓,又或是李從業過來指揮,這樣可以叫人感覺更放心一些。

    但這個建議被張瀚否了,現在看來,論識人之明,王長富感覺自己比眼前這位大人實在是差的遠了。

    孫耀看似縝密精明,其實內心自有一股堅持,並且在關鍵時刻勇於放手一搏。

    城下之戰,看似打的極順,切瓜砍菜一般將明軍擊敗,但其實勝負手相當,如果明軍勇於出擊,截斷礦兵縱隊猛撲的勢頭,再以優勢騎兵不斷的迂回騷擾,勝負難料,可能打成纏鬥之局。

    如果明軍右翼騎兵不脫離步陣,那麽礦兵左翼沒有辦法一下子猛撲上來,切斷騎兵與步陣的聯系,同時左右齊飛,中間打崩,明軍一下子就陷入崩潰的境地。

    勝負手就在一瞬之間,孫耀敢於決斷,並且戰場感覺極佳,新平堡外這一戰,可以說是奠定了孫耀成為名將的基礎。

    這一瞬間,王長富不得不說自己先是嫉妒,然後嘆服,接著也興不起爭勝之心了。他到底只是個老邊軍,當和記商團軍還在萌芽的時候,王長富的經歷和經驗相當重要,成為商團軍崛起的基石之一。

    到了數年之後,商團軍一再擴大,王長富有限的經驗早就被這支新興的軍隊完全吸收,並且商團軍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和發展的規則,逐漸成為一支完全不同於明軍或蒙古軍,女真軍的新式軍隊。

    孫耀等人,就是在這支軍隊裏逐漸成長起來的新人,他們的沒有經驗正好似一張白紙,任由張瀚塗抹,其自身也是在商團軍中成長,所以從境界來說,王長富知道自己已經再也追上了。

    盡管感慨著江山代有才人出,不過商團軍的換代也太快了,但王長富還是盡忠職守的道:“大人,要不要開城出擊?”

    張瀚看了看,笑道:“現在出擊沒有半點風險了,但又是毫無必要,我們倆就不和部下們搶功了,由得他們發揮去吧。”

    “是,大人。”

    王長富肅然答應著,一邊叫來傳令,準備派人去傳張瀚的命令,不得殺害在軍陣之中左沖右突的盧象升。

    但張瀚又是將其叫住了,搖了搖頭,說道:“不必要了……”

    盧象升悍勇無比,其個人武藝過人,幾乎是無人是他的槍下一合之敵,猛沖過後,殺傷甚眾,而其部下也奮勇沖殺,一時間救出了不少被困的明軍。

    孫耀及時發覺,暗中調了好幾個連隊在其一側穿插,等盧象升等人發覺時已經太晚,十來個縱隊將這個大明文官和其部下困在陣中,接著數邊齊射火銃,長槍手將明軍馬兵阻住,並且列陣將明軍往一起擠壓,再一輪齊射,再繼續擠壓,在大勝的激勵之下,礦兵們的動作和戰法相當純熟,和戰兵相差無已……當然要是純粹的戰兵,憑著上刺刀的火銃手就能把盧象升一群人早就擋住,並且殲滅了。

    這樣的輪射和長槍擠壓阻擋之後,盧象升身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但其並沒有絲毫畏懼退縮,手中長槍已經斷裂,只能手揮寶劍,白馬躍起,繼續向前突擊!

    但盧象升當面就是整整一個縱隊演化成的橫隊,過百支火銃早就對準了他,當白馬躍起,紅袍揮舞之時,銃聲響起,盧象升胸口胳膊身上無處不中彈,血花飛濺迸射,幾乎就是在瞬息之間,這個名臣就被當場射死,躍起的戰馬亦被無數彈丸射中,當場倒了下來。

    戰馬側躺著,身上沽沽流血,兩眼不甘的看著身邊垂死的騎士,一人一馬就在嘈雜混亂的戰場上靜靜對視,很快都停止了呼吸。

    張瀚不知道盧象升臨終時在想些什麽,但他知道,這個人還是死得其所,為了其一生的信念和忠於的朝廷而死,其死雖是逆天大勢,但仍然是一種可貴的信念和堅持,這樣的人哪怕是在敵對陣營,仍然值得尊敬!

    盧象升在歷史上也死於入關的清軍之手,也是率部突擊,極為壯烈,新平堡下這一結局,並不偶然,而是其信念中的必然。

    這時對明軍來說局勢已經無可挽回了,大量的敗逃兵馬如亂爬的螞蟻一般,毫無建制也毫無抵抗,人群之中,只有穿著大紅官袍的洪承疇最為顯眼,其身邊還有幾十將領和數百親兵內丁,他們一起往西突圍,試圖脫離戰場。

    但孫耀剛剛已經派了兵馬來擊殺盧象升,此時又怎會放過洪承疇?大量的縱隊在混亂的人群中穿插包圍,隱隱已經把洪承疇圍在陣中。

    王長富這時問道:“這洪某人要能活捉還是有機會的,大人意下如何?”

    張瀚心念一動,但很快就搖頭否決!

    洪承疇是個能幹的人,才幹沒得說,他其人先後不過是提學和兵備道,再為巡撫,提拔很快,根基很淺,海內均無名望,對招撫明朝士大夫來說,其中用處不大。

    要說才幹,和記的體系內當然也需要有才幹的人,但洪某很顯然短期內不能適應這種體系,需要多年時間融入,而和記體系內也沒有高位給這人,難道請進來當大爺?

    當然這都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張瀚從來就深惡此人!

    洪承疇在大同時一直謹慎小心,不敢與和記為敵,這是其謹慎小心之處,但不得不說是有道理的,其潛意識相當的準確,張瀚確實對他飽含惡意,如果不是當時和記不能顯山露水,太過引起朝廷的矚目和關註,以免壞了大局,當年張瀚就會派人刺殺洪承疇。

    對洪承疇,張瀚沒有太多的評價,其內心最根本的評價就只有四個字:漢奸,敗類。

    千古艱難唯一死,洪承疇哪怕投降,張瀚也不會太苛責,畢竟戰敗投降在西方來說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但此人降後替多爾袞出謀劃策,竭盡全力,這就該死了。後來坐鎮南京,撲滅南明的反抗力量,為了清廷一統可謂是不遺余力,其行簡直是令人發指。

    張瀚搖頭,說道:“算了,憑白要多死傷將士,這些大臣也不會投降的。”

    王長富倒是深以為然,畢竟從遼東到別的地方,武將有跑的也有降的,文官中投降的真的是鳳毛麟角。

    剛剛盧象升的決死沖擊更是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果然大明文官還是相當有操守。

    “一會收斂明軍將士屍體,在城南挖個萬人坑安葬,天還熱,不要耽擱了。”張瀚神情似悲似喜,自從萬歷四十五年至今已經十年,今日會有兩個在史書中鼎鼎大名的名臣死在自己手上,真是不知道該做何想法。

    “千總以上諸將,辨認清楚身份,分別埋葬,洪承疇,盧象升二人,尋上好棺木葬之,我會親臨葬禮的,不管大家陣營如何,這種忠臣義士還是值得尊敬的。”

    在場的人諾諾連聲,不知道為何張瀚要在這時候安排敵人的身後事。

    而且不管怎樣,洪承疇還在城下左沖右突,其部下一直在奮力突圍,沒準還真的能叫這人跑了,要是真的走了,張瀚在這裏安排的“葬禮”就有點滑稽了。

    張瀚看看眾人,笑道:“走不掉的,孫耀心黑的很,早就安排好幾重人馬,一定要逮個大魚才安心。”

    果然也不出張瀚所料,孫耀在洪承疇等人前後安排了十幾道防線,連大量敗逃的明軍都不去追,張瀚從來不鼓勵斬首記功,一切以是否達到戰役目標為準,比如這一次,目標就是援助新平堡,救出張瀚本人,在大目標下可以細分多少小目標,比如斬殺或俘虜明軍大員,俘虜多少將士,轉化使用多少明軍,或是安置為工人農民,軍政司和軍法司都是有詳細的規章制度,不可能以簡單的首級來計算將領的功績。

    所以明軍要跑只管跑,如潮水般的步騎邊大半往東邊跑了,孫耀也懶得追過去。沒有騎兵也不是戰兵,也沒有輜兵和工程部隊,更沒有後勤醫療野戰醫院,帶著礦兵打贏這一仗,解了新平堡之圍就足夠了,要是他帶著礦兵一路追到陽和,趁著明軍新敗奪下陽和衛城,未必不能辦的到,就算趁亂再去打大同,可能也是有機會。但孫耀絕不會這麽做,以將士的鮮血和性命染紅自己的衣袍,這等事在和記內絕不會得到認同,反而是會拉低自己的形象,影響張瀚對其性格稟賦的判斷,那可真是因小失大。

    在多道防線的阻攔下,洪承疇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他內心也是越來越惶急害怕。

    剛剛如果沒有人攔,他直接自刎死了也便罷了,現在求生欲望起來了卻又無法突圍而出,這心裏可真是憋屈窩囊。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1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天下

    隨行的將領和內丁幾乎死光了,洪承疇眼見圍過來的敵人越來越多,一個個均是面色兇惡的猙獰模樣,他心中越來越害怕,也後悔自己不該自忖有邊才,同時也是想早點升上去,才留在大同有此冒險之舉,若是早知道有今時今日,那是打死也不會留在大同,寧願貶官去職也不來趟這汪渾水。

    只是現在後悔卻也是晚了,洪承疇再三思忖,自己是不是要考慮在陣前擲劍投降,但殘留的一絲絲的身為文官的驕傲又阻止了他,而且洪承疇心存幻想,他畢竟是大明巡撫,對方應該是有生擒他的想法和打算,如果是自己被迫投降,那面子上就會好看許多,將來不管怎樣不會落個太難聽的名聲。

    在這種遲疑和猶豫的情緒之下,洪承疇隨波逐流的又向東策馬前行數百步,最終卻是發覺再也走不動了。

    身邊的將士除了戰死的之外只有十余人,眾人形成一個小圈子,外圍是無數的長槍和火銃,無數敵人圍攏包抄過來,一張張兇惡的臉龐似乎就近在咫尺,連呼吸的味道都要噴到洪承疇臉上來了。

    “不意今日落到如此田地……”洪承疇還在自艾自怨,這時數十支火銃一起舉起,瞄向了他。

    “不要!”洪承疇心膽俱喪,下意識的脫口道:“本官是進士,是大明巡撫……”

    但現在說什麽也是晚了,火銃依次打放擊發,將洪承疇身邊的十幾人秋風掃落葉般的打落在地上,彈丸又打在洪承疇的身上,打出一個個血洞,將他的肋骨腿骨臂骨悉數打斷,畢竟幾十顆彈丸在近距離不到二十步的地方打放,威力足可打爛厚實的木板,人的身體在這樣的打擊下顯得相當的脆弱,血肉迸射,洪承疇話未說完,這個曾經的天子驕子,後世的漢奸,又後世的民族融合的功臣,就這麽被打的全身血肉模糊,從戰馬身上倒斃在地上,穿著大紅官袍的身體砸在地面上,其絲羅制成的官袍在黑灰色的地面上被臟汙了,這個有潔癖的大員也完全無法再換一身幹凈的新官袍,他的鮮血沽沽流出,混在那些被他輕視和看不起的下等人的血液中,再難分彼此。

    “好了,此間事畢,派出警戒部隊,打掃戰場……嗯,各軍官註意,記錄下一些好苗子的名單,將來建議吸納進商團軍,當然,以自願為原則。”

    孫耀的話說完,一個中隊指揮推出韓老六,笑道:“剛剛老六一銃把巡撫給打下馬來,這是個好苗子啊。”

    眾人均大笑起來,韓老六開初有些不好意思,被笑惱了,腦子一抽,臉紅脖子粗的道:“老子四十多歲,體能跟的上,打仗膽子壯,有啥不能當兵的?老子當兵,半年就是軍士長。”

    眾人又要笑,孫耀擺擺手,說道:“老六你就算了,我們和記軍工司需要你,未來北邊兩個鐵礦加一個銅礦都需要大量的技術人員,我這裏把你用了,後腳李東學蔡九他們找我拼命來……得了,你一銃幹翻了巡撫,這可是淩遲的大罪,怕不怕?”

    眾人這才都有些醒悟過來,不少人開始環顧整個戰場。

    由於礦工們突進的快,打的兇猛,明軍的死傷並不重,等洪承疇被圍住並殺死時,外圍最遠的明軍已經跑到二三裏外了。

    性命交關,這些人也是跑的飛快。

    由於沒有軍令追擊,礦工們在抵近戰場完成戰術任務後,只打擊那些跑的不快的,導致一群明軍棄械投降,他們多半是被圍住或半包圍之中,所以投降是最明智的選擇。

    在孫耀過來時,戰事已經結束,少量的警戒部隊被派往陽和之間的官道,肅清西至保平堡和樺門堡的敵人,輪值警備,這就足夠了。

    在此時新平堡的堡門打開了,所有人的目光投註了過去。

    穿灰色軍便服的張瀚當然是在出堡隊伍的第一人,一身軍袍,一匹黑馬,一人一騎自緩緩打開的堡門中策馬而出。

    “萬歲!”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有人振臂高呼起來。

    更多的人跟進,所有人開始興奮的叫喊起來,萬歲之聲響徹雲霄,估計逃跑的明軍還聽的到這極為震撼的叫喊聲。

    張瀚滿臉笑意,一直不停的策馬向前,在他身前的礦工們紛紛讓開通道,所有人都是用崇敬的眼神看著這位和記之主,當之無愧的主心骨,當家人。

    對前來救援新平堡和張瀚這事,礦工們是當成拯救自己一般來行動,這才能迸發出如此的熱情,不僅能迅速趕至戰場,還能猛沖猛打,好象一個不會拳的壯漢,憑著蠻勁楞是把精銳的宣大兵給打傻了。

    要知道,宣大兵的戰力可並不弱,戰場上的萬余人更是精銳中的精銳,還有兩個大明最傑出的文官在戰場上指揮,但他們的戰場經驗和能力還是有明顯的不足。可能是因為盧象升還沒有得到在和農民軍做戰的錘煉得來的經驗,洪承疇也同樣如此。

    如果是崇禎九年到十年,這兩個文官在戰場指揮,可能他們的反應和臨場決斷會好很多,不會犯不該犯的錯誤,再給他們配上曹變蛟這樣的猛將,還真的有相當大的可能擊敗礦工組成的臨時軍隊。

    但一切都只是假設,假設不能重來,現在張瀚是勝利者,他在享受部下們的衷心愛戴和歡呼。

    現在可以暢開來喊萬歲了,張瀚以前只是叫人覺得可能是開國君主,開創新朝基業,現在則幾乎所有人都可以確定,和記絕對可以壓制住大明,並且能夠獲得勝利了。

    以朝廷正經的官員,巡撫和兵備道領兵,一萬多精銳打不過和記臨時組建的礦工軍隊。如果今天來的是和記的商團軍的戰兵,出戰的是兩個槍騎兵團,那會是什麽樣的局面?

    當然只能是全面碾壓,單方面的絕對優勢之下的屠戮而已。

    “諸君辛苦。”張瀚在戰場上奔行一圈,最後被人群圍在正中,他身邊只有少量的護衛人員,在這樣的場面下侍從人員知道不必擔心什麽。張瀚最終停了下來,四周是無數礦工熱切的眼神,他想了想,朗聲道:“今日之後,我和記當有天下!”

    “當有天下!”

    “大人當有天下!”

    所有人都沸騰起來了,張瀚這一年多來處於被委屈被欺壓的地步,文宣司還故意編造了一些流言,比如一些小官小吏上門刁難,張瀚被迫賄賂這些小人來保平安,英雄落難,虎落平陽的故事已經深入人心。

    不少與和記相關的人,聽到這種類似流言的時候都是無不氣的牙齒癢癢,這是何等羞辱之事,居然會落到張大人的頭上?

    十年來,從一個小商行到壟斷北方布鐵絲瓷器生意的超大商行,到率兵北上,十蕩十決,大獲全勝,降伏了所有的蒙古部落,這又是何等功業?

    這樣的大英雄,大豪傑,居然落個被小吏欺負上門的結局,朝廷待功臣何其不公,又何其無能,孱弱和虛偽!

    到如今,張瀚養望已經徹底養成,所有人都認為他立下大功,遭遇不公,和歷史上很多開國的皇帝一樣,挫折之後就是大有為之時,理應奮發向上,謀奪天下。

    當此時此刻,張瀚說出和記當有天下時,人們的興奮成了沸騰之勢,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萬歲之聲再起,混亂的戰場上人們並沒有急著去打掃戰場,只有警備部隊逐漸在離開,他們要到數裏或十數裏外去駐守,這些要離開的人也在高呼萬歲,臉上滿是興奮的笑意和不能留在張瀚身邊的遺憾。

    “都是老熟人啊……”張瀚看著礦工們,時不時的還能叫出幾個老人的名字,感動的這些礦工俱是熱淚盈眶。

    這時終於開始打掃戰場,而且很快就結束了。

    明軍丟棄的兵器被收拾在一起,也沒有人細數,槍矛刀劍被堆在一起,形成了幾個大型的兵器堆,粗略一計可能有幾千柄矛槍刀劍,還有一些盾牌,不超過百面。戰馬俘獲了二百余匹,眾人也不是太當回事了,草原上的戰馬雖不能說要多少有多少,但區區二百來匹馬,還不夠兩個連龍騎兵編制的用場,當然不會被太放在心上。

    明軍屍體有七百余具,還有一千三百多傷者,由於就在堡外戰鬥,張瀚下令把所有的輕重傷者都搬到堡中救治,堡中有現成的場所,早就預備好了。

    “此輩雖來攻我,亦是受朝廷之令,非與我有私怨。”張瀚一邊看視受傷的礦工們,一邊感慨的道:“這些人俱是宣府,大同,甘肅,陜西,山西各鎮過來的,說起來都算是鄉親。仗打完了,人能救還是要救回來,一視同仁罷。”

    眾人無不點頭,礦工們還不是職業軍人,他們和戰兵不同,適才若是戰兵打掃戰場,那些重傷的明軍早就被直接補刀處死了,輕傷的都未必能保的住性命。軍人要有血性,戰場上要把活生生的對手殺死,盡管對方也是人,甚至可能就是百裏之外的鄉親,但到了戰場上,不是敵死就是我死,在這樣的心態下人類情感被拋之腦後,只有袍澤兄弟才被信的過,敵人的性命如草芥,如野獸,根本就不會被放在心上。

    礦工們的死傷也不重,突擊打的猛,沖的兇,最大的傷亡來自於盧象升的率部沖擊,礦工戰死在二百人不到,重傷和輕傷有千余人,死傷情況加起來比明軍好的多,主要是戰死的不多,受傷的和明軍相差仿佛。

    正因如此,盧象升死了反是好事,礦工們深恨其中,有不少人向死去的盧象升身上吐唾沫,還有人想拿刀斫斬屍體,被張瀚趕緊制止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1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主公

    “優先治療我們的人。”進堡城時,張瀚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向著跟過來的吳齊吩咐,李貴點頭,表示會意,自去找軍醫官安排去了。

    張瀚適才的表態已經足夠了,對宣大地方和甘肅榆林地方的人心,當然要收買一下,不過做到這樣的地步就可以了。

    孫耀說道:“大人,下一步如何?”

    “調槍騎兵團破口,對敗逃明軍不必追趕,我軍與所有願與和記一起撤離的人,撤出邊墻,回返草原。”

    孫耀其實很想勸張瀚不必急著撤回,可以等槍騎兵團過來,合力打下陽和,甚至進窺大同,然後調近衛第一第二兩個團,配獵騎兵團,可以很輕松拿下宣府。

    大同,宣鎮千裏邊防一朝易主,和記可以掌握大片邊防區域,進可攻,退易守,明軍對掌握了邊墻和雄關要邑的商團軍毫無辦法,如果張瀚願意,兩個月內,整個宣大甘肅各鎮都會易主,對京師可以形成孤立之態。

    “不必了。”張瀚直接否定了孫耀的建議,見這個黑臉參謀司官一臉遺憾之色,張瀚笑道:“兩年都快等下來了,還在意這幾個月?天子剛即位,剛掃除魏閹,針對我不得人心,但如果和記現在就大舉南下,正坐實了皇帝猜忌是對的,何必替皇帝挽回顏面?再者,我軍從春夏時重新大舉招兵,要到今冬才完成初步計劃,火炮,火銃,兵器,鎧甲,戰車,至那時方能齊備,介時堂堂正正南下,旬月破京師,可也。”

    “是,大人。”孫耀心悅臣服,敬了個軍禮。

    不過孫耀轉瞬就改了口,一臉嚴肅的道:“大人,自此之後,臣自請改稱大人為主公。”

    說罷,孫耀也不等張瀚答應,就要下拜。

    “且住。”張瀚一臉嚴肅的道:“叫我主公可以,叫我上位也行,叫大人我也高興。但商團軍人見我只行軍禮,庶民官吏見我只拱手作揖,這一點絕不更改。”

    “上古之時,國君與臣下對坐,暢談國事,若臣下言之精要,國君長拜而謝。我縱處君主之位,與諸君人格上也是平等的。”張瀚一臉平靜,說道:“將來縱得天下,亦不改初衷,請諸君牢記我今日之語。”

    “主公之語,耀今世永不敢忘。”

    孫耀再次行了個軍禮,只是這一次更加鄭重,其面上的尊敬之情,更加濃烈明顯了。

    在場的人都是感受到了一種莊嚴肅穆之感,也是有發自內心的感動。

    張瀚,已經富可敵國,麾下不說帶甲百萬,但也堪比帶甲百萬。治下疆域,由東至西,由北至南,也可謂萬裏大國。

    至今無王號,不稱帝,且不令人下拜,一句縱處君主之位,與臣下人格平等,這句話,註定會留載史書,光耀萬邦。

    或許有人說張瀚沽名釣譽,或是不切實際,但張瀚認為,如果穿越者對歷史格局不做任何改變,仍然處於中央集權的道路上不思改變,稱孤道寡,大權獨攬,臣下皆匍匐如臣奴,那麽還不是一樣踏入王朝更叠的爛泥坑裏去了?這種縱橫捭闔,殫精竭慮,為的是什麽,三百年後自己的子孫也和崇禎一樣去煤山上吊,國家民族再次陷在戰火動亂之中,十不存一,任列強欺淩,撐死了是一個更大號的“大清”?

    這般穿越,毫無意義,他就是要為人所不能為,改中央集權,削帝王威權,中樞和地方再次分權,建立完善的監察制度,確定君權和相權的制約,提高民間輿論的效力,建立近代的軍隊制度,建立高效的官僚機構,確定以法律和契約精神為核心的新興國度。

    若能做到這些,是比收覆外東北和西域地方,更加有意義的事情。

    張瀚不急著入京,也是要叫大明充份暴露其短再從容入關收拾殘局,他已經經營圖謀了十年,還差這半年的時間?

    陜北大火已經燒了起來,現在沒有了盧象升和洪承疇等人,傅宗龍估計要提前十來年下獄了,孫承宗在家閑居,大明對付農民軍和東虜的名臣良將,泰半不在其位,張瀚倒是想看看,陜北大火如歷史上那樣燒到關中,山西,河南時,當今天子當如何,整個天下又當如何?

    這種心思,有失光明正大,甚至太過厚黑,倒是不必與孫耀這個相對本份老實的部下多說,以免壞了自己的形象。

    外間還在打招戰場,收治傷患,張瀚馬不停蹄的慰問視看,哪怕是宣大傷兵,張瀚都走看了一圈,表示既往不咎,明軍將士皆聽朝廷和官員指令,縱有罪亦不至死,將來可至草原效力贖罪,數年後帶著豐厚的薪餉回家,亦是樂事。

    若願留下效力,張瀚表示無上歡迎,現在商團軍在大擴兵,各屯堡各處均需要人手,漢家苗裔,理應北上草原,鎮守那一片無比廣袤的土地。

    這般走了一圈之後,哪怕不少重傷者垂死,輕傷者也在苦痛之中,但得到張瀚這種身份的人探視,還得到這樣的許諾,眾人皆是感奮,不少明軍將士流淚不止,待張瀚離開之後,不免彼此報怨,他們早就聽說張瀚無比仁德,是真命世之主,結果這一年多眾人漸漸聽了文官蠱惑,視張瀚與和記為敵,現在想想,真是糊塗至極了。

    至天黑前,戰場打掃完畢,除了一些被踩丟的鞋子,踏扁的鐵盔和零碎物件外,堡門外已經看不到什麽激烈戰事的痕跡了。

    礦兵們沿城堡四周駐防,主要是針對西邊,孫耀還是出城至軍營安頓,不敢擅離大營,以免出事。

    城堡中則一片歡騰,至天黑時,有不少堡民開始大放鞭炮和煙花,遊街歡騰,以示慶祝。

    當然更多的人在收拾行裝,此事大勝,大明損失極為慘重,死了一個巡撫,一個兵備道,俱是穿紅袍的大員,還戰死參將一員,遊擊一員,守備千總級別的武官三十余人,被俘虜十余人。

    一萬多人的宣大精銳,被殺的七百余人,被俘虜的有四千余人,其中還有一千多傷者。

    損失過半,主官盡喪,四處奔逃,這支宣大兵,能完整回歸建制的,當不足半數。

    現在宣大地方,可稱精銳的是有傅宗龍的撫標,還有張家口參將周遇吉的騎兵,大同總兵黃得功的鎮標人數不足,當有一部份被洪承疇帶到新平堡來了,估計也就剩下兩千余人。

    加上大同鎮其余各路將領,朝廷在宣大的實力已經不足支撐這麽龐大的防線了。

    晚上天黑前各傳令官飛馳於堡中數十條大街小巷,對堡中居民宣揚和記即將撤離之事。等槍騎兵團一到,打退宣府兵,開辟道路,兩萬余礦兵和所有和記相關人員都會撤入草原,最少在短期內,不太可能會回返了。

    朝廷吃了那麽大虧,死傷極重,來調來的官兵定會對地方大加以報覆。以前宣大兵為主,對殘害地方鄉親會有心理障礙,而宣大兵敗,朝廷可能調榆林兵甘肅兵或薊鎮兵,甚至京營兵前來宣大,那麽留在地方的危險就是成倍增加,宜早離開。

    不管是隨和記趨北,或是南下東去,最好在三天之內起行,因為槍騎兵團最多兩三天後就到,周遇吉和傅宗龍那可憐的兵馬,根本就擋不住暴烈彪悍的槍騎兵團,可想而知會被輕松擊潰,如果周遇吉是符合其歷史傳記中記錄的良將,根本就不會與槍騎兵團合戰,而是在商團軍主力到來之前主動避開,回守張家口堡一帶,傅宗龍也會是相同的選擇。

    如果浪戰損失,和記先取大同,再得宣府和張家口,京師西邊門戶洞開,和記隨時能以大軍犯京師,那傅宗龍和周遇吉等人的罪過就大了。

    數日之後,邊墻洞開,到時候想離開的人不管是北上還是南下,或是東走西去,都大可隨意。

    張瀚回至自己府邸前時,吳齊等人已經來回報,堡中居民,十分之九乃至全部人家,幾乎都願隨行去草原。

    和記取草原後,新平堡貿易中心,也就是馬市的地位不覆存在,大明不會再開對蒙古的馬市,而和記將來得天下,草原與九邊俱是一體,當然也不會再開馬市,如果從生意的角度出發,新平堡馬市,包括赫赫有名的張家口馬市在內,都算是沒有明天的夕陽產業了。

    當然,張家口還是能充當北方商貿集散中心的任務,其余的小型馬市肯定不覆當年的風光,不可能再維持當年的貿易次中心的地位了。

    有鑒於此,新平堡人離開重新擇地創業的心思早就有了,只是一時不得機會,特別是張瀚至此之後,和記還是在新平堡維持了相當大的格局,但張瀚一走,和記不會再繼續維持下去了,此時離開,適逢其時。

    “我新平堡商人世家,真的是闖蕩過來的啊。”張瀚不得不由衷感慨了一句。

    ……

    張瀚府邸之前,亮如白晝。

    四周的慶賀聲不減,到處都有邀朋喝友的吵鬧聲。

    堡中壓抑了很久了,張瀚入堡後,官兵陸續進堡,每天堡中居民都被警惕的眼神盯著,替張瀚擔心之余,他們也是為自己的安全懸心。

    現在終於一掃陰霾,不僅堡內的明軍悉數被擒,堡外的萬余宣大勁旅,也是被礦工們組成的軍隊一鼓而平,等商團軍南下之後,眾人隨著一直上草原,此後自然無憂矣。

    因為心情放松,加上沒有官府的宵禁禁令,堡中四處都是一片歡騰,不僅男子呼朋喚友的喝酒為樂,婦人們也放松了心情,但她們可沒時間享樂,而是三五成群,互相到各家幫著收拾物品。

    破家值萬貫,雖然和記曉瑜各家各戶時有言在先,至北方各處居住都有現在的房舍,也有家俱可供使用,不足處可以用錢購買,堡中居民,已經很少有赤貧的人家,多少有些積蓄,若是商人之家,財富更多,草原商業繁華,他們完全不必擔心買不到應用之物。

    但臨行之時,哪能舍得把家業都丟掉,官兵肯定要進堡,到時候不管是房舍還是壇壇罐罐怕都是保不住,和記又會調動大量馬車過來幫著堡民北遷,所以這些婦人都很著急,在闔堡慶賀的時候,婦人們聚集在一起互相幫著收拾細軟,能帶的家俱,小而不笨重的,當然也是要帶上。如果可能,她們連頂門石,水罐水缸都恨不得一起帶上,當然她們也知道不太可能,只能心痛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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