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01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1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中心

    堡中如此熱鬧,便宜了男子和小孩子們,張瀚的府邸附近都有一大群孩童在玩鬧著,張瀚定睛一看,自家老大和老二也混在孩童之中,也並未顯示出如何特殊,老二張楨和一個小童起了沖突,被人一把推倒,有幾個侍衛要上前幹涉,張瀚正好看到了,搖頭一笑,一擺手,令人不要介入。

    果然,等他下馬之後,侍從們牽好馬匹的時候,張楨已經和那小童和好,手牽手一起又去看煙火去了。

    “你們只保護他們的安全就好,童子之間的爭執不過是小兒輩渾鬧,只要不是年長的孩童故意欺付他們兄弟,毋得幫他兩個。”張瀚隨口吩咐著,侍從人員當然抱拳答應著,心中卻是有些哭笑不得。

    尋常人家的孩童吃了虧,當父母的還不免氣勢洶洶去找麻煩,張瀚的權勢在人們心裏已經等同於天子,他的一言一行被奉為金科玉律,他的形象堪比聖皇,毫無錯處,民間到處是他的傳奇故事,在文宣司的刻意宣揚之下,這種風潮也影響到了和記內部,包括中下層的官吏和將士們。

    離張瀚近的高層是不會被那些編出來的故事所迷惑,不過張瀚算無遺策,事事都料在人先,洞察先機,曉暢京師與地方軍政,乃至對地方軍政事務都一清二楚,實在是一件令人感覺無比敬服也相當詭異的事情。

    如趙立德這般人,也是只能用聖人五百年一出,天下有天生知之察之者的聖人來解釋他眼裏看到的一切了。

    這樣的人,居然放著自家兒子被人揍了而毫無幹涉之意,這一點來說,怕是很多平民百姓亦是遠遠不如。

    常寧與玉娘楊柳三人已都迎了出來,常寧小腹微微凸起,楊柳懷抱尚不能走路的老三,三個婦人見張瀚過來,都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今番又叫你們擔心了。”張瀚不乏愧意,對著妻妾們道:“還好,自此之後,再無險事了。”

    常寧撫著小腹,微笑道:“雖驚不險,我們倒是不覺得害怕,也知道你必定無事。就是我們三人在一起商量,卻是發愁又得再搬家,孩兒們剛慣了在新平堡的生活,又覆再度離開,這搬來搬去,居無定所,真是愁死人了。”

    三個妻妾面有愁容,倒是為了這一點小事,張瀚只能哈哈笑起來。

    玉娘嗔怒道:“你還笑,只管外事,不管內事,不知道常姐姐和我們的辛苦。”

    “這倒是,倒是。”張瀚見楊柳也要跟上,趕緊拱手投降,笑著道:“此次離開,最少三五年內不會再搬家了!”

    “要去中都了?”常寧雖然恪守內宅不管政務的古訓,但張瀚卻是經常和她聊一些大事,倒不是要咨詢妻子的意見,或是鼓勵內宅幹政,而是不想婦人們都成為絲毫不懂軍國大政的愚婦。

    張瀚對常寧點點頭,笑道:“中都興造,差不多快完事了。”

    常氏小聲道:“花錢不少吧?”

    “那也與我無關了。”張瀚一臉輕松的道:“那幫人弄鬼,趕鴨子上架,財賦上的事田黑臉也不同我叫苦了。”

    張瀚的話好笑,眾婦人都面露笑意,玉娘一臉憧憬的道:“聽說舊中都大的很,比青城大的多?”

    “是的。”張瀚道:“青城周廣不到四裏,在內地只是個小城。舊中都是蒙元極盛時動員大量人員丁役耗費巨資完成,規模十倍於青城。”

    眾婦人愕然,她們在青城居住已經覺得宅邸極大,城池寬廣人員眾多,城市裏十分繁榮熱鬧,舊中都規模十倍於青城,這是什麽概念?

    張瀚倒是有些慚愧,自成親到如今也好幾年了,擱後世最少得帶著老婆旅遊過十次八次了吧?自己卻是一直忙忙碌碌,根本就沒有這種機會來玩這種情調。三個妻妾,從李莊到青城,青城到李莊,李莊再到青城,再到新平堡……一直就是在晉北和草原上來回的兜圈子,而且隔幾個月就得搬一回家,算算這一次在新平堡住了一年多,還算是時間比較久的呢。

    不過,若是後世哪個男子暢言想娶三個老婆,似乎也是自尋死路的行徑吧……

    “宮室亦有十倍於青城,甚至不止。”張瀚又笑道:“舊中都乃故元為了控制草原及西域,輻射好幾個汗國,便其朝貢往來而修築,意義重大,所以不惜耗費重金修築。不過其內亂不止,當國者驕奢自大,臨華夏不足百年就亡國,其奔竄草原,也是在上都等處躲避,待捕魚兒海一役之後,故元皇室一掃而空,草原自此分裂,各汗國也完全自行其事,自此舊中都無用,二百多年過來,當然荒蕪之至,野草從生,狐兔生於其中,若再不管不顧,宮室傾頹,自然就完全廢棄了。”

    舊中都在後世是相當大的考古發現,但在蒙元初亡和後來二百多年草原與大明的爭霸之中,不管是哪個蒙古大汗或分裂的部族首領都沒有利用起來的打算,主要還是能力不足,不管是對草原的統治還是物資人員的調配,蒙古人都沒有能力把舊中都修覆,也沒有那個必要。算是雄才大略的達延汗和後來的俺答汗都不夠格,俺答汗修了一個青城已經是利用了十萬漢民之力,而且是和大明和解之後才有的財力和物資,換了別的大汗,比如漠北三汗,用了吃奶的力氣才修了一個小小的庫倫,要比舊中都的宏偉大氣不知道差了多少。

    舊中都是以完全的都城為目標修築的,有內廷宮室,外朝衙門,還有諸多的民居範圍構成,後世考古時,光是在外的大型永固式蒙古包建築就發現了很多,而其仿漢人模式修築起來的宮室,規模不在大都之下,當時也是蒙元盛時,下決心修築了一個在草原上的離都,規制確實宏大。

    常寧猶豫片刻,還是道:“夫君意思,數年之內不會攻打大明京師嗎?”

    “並不是不打。”張瀚道:“而是將來京師可能改為北京,設朝廷分支,不太可能為新朝根基,所以,暫且不必入京師,以絕人望。”

    常寧等人沒有細問,張瀚也沒有細說,事實上他就是這般打算的。

    將來征服遼東,包括外東北在內囊括在內,北上直抵北極圈,蒙古草原漢化,再取西域,華夏東北,北方,西北三大患消除,北京的地理位置更適合當一個軍事中心,而不適合成為首都。

    以北方興造這麽大規模的京師,居民過百萬,供給方面實在很吃力。以大明來說,年漕運四百萬石至京,還有大量的人員物資進京,沿運河兩岸一年四季漕船不絕,光是專門用來漕運的運軍就有十幾萬人。

    這樣的耗費是相當驚人的,以北京來說,任軍事中心相當適合,政治中心也可以,再擴大規模以為經濟中心,實在有些不堪重負。

    明時京師城外還有相當多的河流,水道運力充足,到明末至清季,水流已經枯竭,到後來連地下水都枯竭了。

    不堪重負,強以政令開發的城市,大抵都會陷入這樣的尷尬。

    相對而言,張瀚更上心的是海洋的開發,中國一直是內陸農耕民族,一些農耕民族的定式思維和陋習都相當嚴重,不尊守規則,也不喜歡制定規則,不擴張,內斂,保守,這都是農耕民族特有的不足之處。

    對北方和西部的拓取擴張,並不能取決這個難題,想要徹底解決,唯有南向!

    南向的話,現在的京師,亦就是北京當都城並不適合了,其只是北方的軍政中心,經濟中心都相對困難,如果不是有朝廷在京師,大量的太監,勳貴,文武官員,又怎會吸引到各地的富商蜂擁而來,沒有大量的商人,談何商業繁榮?如果不是南方每年以漕運大量物資至京師,北京連自給自足也辦不到,自古有這樣的經濟中心?

    秦漢時國都俱在關中,那時候關中可不是唐宋之後的關中,彼時的關中堪稱沃野千裏,定都鹹陽的秦,定都長安的漢,都在京師聚集了大量人口,但三輔之地,不僅糧食自給自足,還有相當豐富的產出,供應皇室,百官,貴族,平民,都是綽綽有余。

    有這種打算,就如當年朱棣遷至北京一樣,張瀚也是下定決心,重新修造南京宮室,改低窪潮濕的宮室格局,規劃南京城區,使軍政工商能和諧並存,張瀚不希望再弄出一個依附在權力之下的畸形城市,他希望將來的國都更有活力,更健康。

    張瀚沒有詳細解釋,寥寥幾句之後,倒是使常寧等人明白,未來數年之內,可能都長居於舊中都,不會再隨意搬遷轉移了。

    這倒是使婦人高興的事情,三個婦人齊聲道:“謝天謝地。”

    張瀚失笑道:“未必叫你們少搬幾回家,就高興成這樣?”

    玉娘白他一眼,說道:“在草原時一年見不到你一個月,在新平堡倒是常見,可提心掉膽的不得安生。回草原咱們現在也習慣了,天高雲淡的又是自家地方,比住別處可安心的多。”

    常寧則道:“住這裏到底不如回北邊,回北邊才象是回家。”

    張瀚聞言先是有些愕然,接著搖頭一笑,自家婦人長住草原沒幾年就習慣了,甚至對回漢地居住都不怎麽期待,若是這般,移民遷居到草原的人怕也差不多一樣,人都是這樣,下定一回決心遷移都很困難,但到了新的地方之後,又能很快適應和融入新的環境之中,因為一般的遷居都是舊地難容,到了新地方之後,稍加努力,就多半比舊地過的好的多。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2
第一千七百章 撲空

    兩個小子終於發現了父親就在府門口,一起歡呼著奔向張瀚。

    張瀚一手一個,抄起兩個男孩,不由分說一左一右各親了一口。

    常寧滿心欣慰,卻感覺張瀚所行不妥,當世君子,沒有這樣親兒子的。玉娘卻是笑意盈盈,很是為兒子得到張瀚的無差別的喜愛而感覺歡喜。

    庶子在大家族中,一般都得到歧視性的對待,怕他們爭權奪利,怕他們心懷不軌,或心存不滿,在張瀚這裏,卻是一視同仁,雖然立張楨為少君,但最少在府內,在兄弟二人身上,張瀚卻只是一個後世普通父親的角色,愛之如一,令每個孩子都能健康快樂的成長。

    “好了,”張瀚懷抱二子,笑道:“我們一起去收拾行李,準備回家!”

    “喔,回家啦。”

    兩個小子不知道大人說的是什麽,但還是興高采烈的歡呼起來。

    ……

    在密旨出京的同時,許顯純帶著自己的部下,還有曹化淳派出的東廠番子們的配合下,足有過千人一起沖向和記的京師分號。

    在此之前,已經確定李國賓消失在人群之中,一群跟蹤和準備動手的番役和校尉,被一群強人伏擊,當場死了好幾十個人。

    這事是發生在小時雍坊外近正陽門大街的繁華地段,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那驚險之極的場面,事情傳開之後引起京師輿論嘩然,對此意見極大的反而不是商人或百姓,而是文官。

    眼下之事,令城中文官大為激憤。

    魏忠賢屍體剛被肢解不久,魏良卿等人剛剛被刑殺,廠衛卻在京師鬧市公然捕人,鬧出幾十人死傷的大慘劇,真是令人聞之而憤怒。

    至晚間,幾十封彈劾許顯純的奏疏就送入大內,然而眾人等來的結果就是“留中不報”,這時莽撞上疏的人才醒悟過來,找到很多同鄉前輩打探消息,待知道是與和記之事有關時,眾官才醒悟過來,深悔自己冒昧,好歹今上寬仁,並未計較,留中不報就算了。

    若不然,加一個“通匪”的罪名,也並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至晚間閉城門,許顯純等人跑的筋疲力盡,渾身都是灰塵,真是狼狽不堪,不僅沒有抓到李國賓,反而連一直盯著的王發祥也失了蹤跡。

    這一下許顯純嚇的魂飛魄散,再問及劉吉時,卻是已經失蹤近兩天了。

    許顯純嚇的發昏,趕緊知會姚宗文等人,連夜去查抄和記商行,並且要查抄相關人員的宅邸,並拿捕所有的和記商行的夥計,甚至與之關系密切的商行也在一並查封拿捕之列。

    這一下鬧的雞飛狗跳,校尉和番役出動過千人,明火執仗的在京師大街上遊走,至前門大東大街時,整個京都被驚動了。

    然而一無所獲!

    許顯純坐在空蕩蕩的和記庫房裏頭發呆,他完全不顧自己的形象,穿著麒麟服坐在地上,兩眼呆滯,喃喃自語,旁人都不知道這位錦衣衛掌印指揮在說什麽,不過看這形態,估計是在默默撰寫自己的認罪奏事疏吧。

    這一次的差事,很明顯是完全的辦砸了!

    和記內部空空如也,許顯純兩個月前還找借口進來過,倉庫裏堆滿了各種貨物,從鐵器到布匹和各類雜貨應有盡有,和記在京師這商行是買了好幾幢臨街的兩層樓房改建,打通之後當了鋪面,內裏還有大量的房舍一並購買下來,也是擴建增容,改成了庫房。

    和記大庫在京師也是相當有名的存在,主要是存貨極多,光是鐵器正常就有好幾萬件,在後世一些做鐵器賣賣的,一倉庫幾十萬件鐵器很正常。在此時就不比尋常了,每次有人進去,都會搖頭晃腦的感慨半天。

    什麽是富可敵國,就是和記倉庫進去之後轉一圈再出來的感覺。

    幾萬件十幾萬件的鐵器,幾萬匹十幾萬匹的布匹,大量的酒,煙,茶,還有大量的毛皮,東珠,人參,和記商行在自己壟斷的貨物上是有相當大的市場,從開封到臨清,再到永平府張家口,北方的大商行無一不與和記合作,所以京師庫藏猶為充足。

    還有一條,就是京師庫藏要送到天津港口,自天津出港之後至登萊,再至江口,再至台灣或福建,也可以直奔倭國,天津往日本的航線相對成熟,出事機率很低,原本有海盜是最危險的海上意外,和記水師興起之後,這條風險也去除了,海貿之利很大,除了在京師轉運外,其實大量的貨物直接送天津港出海,其利比在國內還要大的多。

    這樣一些情形,許顯純等人知道大略,除了知道和記商行儲存貨物極多,京師商號可能藏著幾十萬兩白銀的貨物外,還有大量的值錢的四輪大車,不管是客用還是貨用,這些都是相當寶貴的財富。

    京畿一帶,不知道和記大車的人怕是沒有幾個。

    另外參與此事的人,最著急的還是京師和各處帳局裏的存銀。

    和記的帳局存在,保守的算也最少有二百萬以上。

    北方商人,往來運轉帶著銀子殊為不變,二百多年後才普遍使用銀號出的銀票,但也只限一城一地使用,廣泛的可以異地使用的銀票出現的就更晚了,絕不是影視劇裏的那樣,動輒掏出幾萬幾十萬兩的銀票,一個票號有幾十萬兩本銀就開的起來,哪有那麽多數額的銀票叫你裝在身上。

    自從知道和記還有帳局這種東西,不少顯貴或潛藏的顯貴們就動了心思。

    和記的銀子,只要送幾十萬給皇帝,剩下的大家分了,加上過百萬兩的貨物和馬車,怎麽算都是發了一大筆的橫財。

    這也是王德化,曹化淳,高起潛等太監和京師有權勢的幾家同盟都急著向和記下手的最大的原因所在。

    在這些人眼裏,和記就是抱著重金過鬧市的小兒,如果不是皇帝心存感念,一直對和記優容,怕是和記早就被魏閹一黨給瓜分了,哪還能留到今天?

    一個普通商家,不是權閹背景,也沒有國公的身份,居然把買賣做到了千萬以上的規模,不就是懷壁其罪麽?

    和記在北方的武力對這些人來說也不是他們能操心的事,真的打起來也是有朝廷頂著,和他們沒有絲毫關系……

    姚宗文聞訊趕來,看到許顯純的模樣先吃了一驚,接著便是大為皺眉。

    “怎麽會這樣?”姚宗文很不客氣的道:“校尉不是一直盯著和記,不是在正常出貨,人員也正常往來?”

    “中了人家的障眼法了。”許顯純有氣無力的道:“現在想想,人員是只出不進,貨物也是只出不進,滿車出,空車進,最後這幾天就是只出不進,我們的人……算了,都他娘的是廢物!”

    和記的撤離計劃其實很緊湊,抓住了魏忠賢一黨被誅除時廠衛不安時的松懈心理,漢聲計劃一開始,王發祥和劉吉等人就開始主持撤離計劃。

    整個計劃相當縝密,有很多人員和配套分流的計劃,到了許顯純等人註意力集中重視起來時,和記幾乎就剩下一個框架了。

    然後就是人員大撤離,其實現在和記中人有多半還沒有離開京師,畢竟昨天和今天白天商號看起來還一切如常,大半的人員是躲在了幾幢安全屋裏,等著慢慢分流離開,劉吉和李國賓等重量級的人物則分批離開,只有王發祥留在京師主持大局。

    許顯純有一點還是認識的很清楚,他的部下論操守和能力都遠遠不及和記,這件事完全是被和記擺了一道,對上頭根本無法交代。

    如果是純粹的公事,最多罷職免官,這事辦成這樣,可是把很多大人物給得罪慘了。

    “王發祥必在京城之內。”姚宗文無奈,他和許顯純牽扯很深,尤其是兩人都算是閹黨余孽。如果差事辦的好,他和許顯純都平安上岸,現在差事辦砸了,許顯純倒黴,他姚宗文也討不了好。

    當下姚宗文道:“如果能把王發祥找出來,再順藤摸到李國賓,劉吉,也算將功捕過。再下來,要趕緊派人出京,查抄遵化,昌平,薊州,直到永平的和記商行。這事不要拖,現在就選精幹人手,天一亮出城門就派人出去,然後到廠公府邸請見,當面請罪。”

    姚宗文嘆口氣,三角眼裏滿是沮喪和不服氣的光芒。他這一生,只占便宜,從未吃過虧,不想針對一個和記卻是如此的不順。

    幾十號夥計和好多有名有姓的掌櫃,大量的貨物,就這麽變戲法一樣的變完了?

    和記在京畿到山東和河南一帶還是有大量的商行,姚宗文感覺這就是最後的機會,和記未必是鐵板一塊,只要抓到一個,嚴刑拷打,順藤摸瓜,總還是有機會把這一局給扳回來。

    許顯純連連點頭,其實他心裏早就畏懼了。

    下午的時候廠衛聯手抓李國賓,結果被和記的人伏擊,死傷好幾十人,試想這股力量要是伏擊他許某怎麽樣?

    許顯純身邊一直帶著幾十號校尉當護衛,原本一直以為很安全了,這次的事一出,他才知道自己是墳地裏吹口哨,楞是給自己壯膽。

    從眼前和記的反應來看,其反應迅速,應對得法,最要緊的就是打起來太兇殘,毫無顧忌的殺傷了幾十號人。

    如果再惹急了和記,派人來刺殺自己,怕是那幾十個護衛也當不得什麽用場。

    只是這時候後悔遲疑都是晚了,既然上了道,那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這件事,不能這麽了局。”姚宗文鐵青著臉道:“皇上心系抄拿和記商行的事,皇上也知道李國賓和劉吉等人,若是不見人亦不見貨,我等萬難脫離幹系。”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2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請罪

    許顯純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搏,當下也是咬著牙齒答應下來。

    至天明後許顯純打聽到曹化淳沒有在宮裏留宿,其在東廠胡同附近買了一座大宅邸,曹公公還是很盡忠職守的,為了掌控東廠,連家都安在東廠附近。

    這位新上位的權閹並沒有顯示出和魏忠賢一黨有什麽不同的地方,東廠事務還是靠理刑千戶和手下的一堆大檔頭,番役們從廠公上任後見了曹化淳不到三次,但上任之後,曹府內外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客人進出,旬月間曹化淳收受的禮物價值數萬兩白銀,這就是第二號大太監的好處。

    就算曹化淳收入頗豐,對和記的財富肯定也是無比垂涎,也是這事最上心的權貴人物之一。

    待許顯純折騰了大半夜沒有絲毫進展後,只能趕到曹化淳府邸之外,遞手本請求廠公接見。

    曹府門房裏睡著好多等著見面的人,一個個都是萎靡不振的樣子,許顯純被帶進來的時候,這些排隊等著傳見的人都在打著呵欠涮牙洗臉……

    過不多時,內宅出來個長隨,請許顯純和一個江南過來的姓錢的人一起進去。

    兩人一前一後往內宅走,許顯純是加了都督同知銜的二品實職武官,錦衣衛使在京師絕對是一號人物,比起三大營的那些副將什麽的強出許多。勳臣世家,或是錦衣衛世家出身的武官,才有可能到這個位子。

    現在許顯純堂堂掌印指揮,卻與一個穿著青衫的普通生員一起被召見,許顯純卻只能強按怒火,甚至要故意在臉上露出一些笑容出來。

    曹化淳當然是故意的!

    許顯純的差事是他自己爭取的,當然也是和曹化淳等人的支持有關,現在差事辦砸了,京師裏鬧了這麽大動靜出來,要是獲得頗豐也就算了,百官和京師百姓議論一陣也就忘了,可偏偏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卻是連根毛也沒撈著。

    這叫曹化淳如何能不生氣?

    當然曹化淳絕不會責怪自己,堂堂廠臣,麾下數千番子檔頭,也被部署看管和記商行與人員,那些番子和檔頭們不也是什麽都沒找著?

    這就是王朝末世之病,掌權的漫不應心,再重要的事哪怕是涉及銀錢之事也只督促下面的人辦理,下面的人知道上頭不用心,自然也是敷衍了事,不會認真細致的去辦事,表面上看來廠衛一直盯著和記,其實既沒有一直盯著每個夥計的家宅,分析其日常行動軌跡,記錄在案,一有異動就可以發現。也沒有對和記的出貨量進行長期的追隨記錄,對和記最後一陣子的出貨進貨的異常,一無所察。

    最後是武力不行,數十番子校尉被王發祥帶人打了個伏擊,死傷慘重。

    媚上欺下,好處都是大人物得,大人物對抄拿和記倒是真上心,可問題是他們都不知道什麽是特務手段,上心不懂手段,下頭的人都是混日子,打又不能打,可以說,從頭到尾,王發祥和他帶的軍情人員就沒有把大明的廠衛當一回事。

    大明的廠衛要是有用,至於能叫女真人接連得手?

    那些無孔不入的特務手段,兇殘的特務頭子,遠到朝鮮福建兩廣雷厲風行辦事的錦衣衛,那都是影視劇上的虛構。

    更多的是那些坐在各衙門各新聞的抄手,街頭四處亂竄,勒索些好處的錦衣衛余丁,到富戶豪商家裏敲詐錢財的校尉和軍官。

    這些才是真正的錦衣衛,他們也就訪訪街面新聞,隨意上報就算完事,大明天子養這些人是想當成耳目,但以萬歷到崇禎這幾朝的廠衛表現來看,他們也就是把皇帝和權閹要鏟除的人抓起來折磨死,除了這些事外,屁的正事也沒有幹出來。

    只是許顯純雖然知道曹化淳有意要敲打自己,以他的身份地位,心裏自然還是極為不悅。

    曹化淳也是剛起來不久,洗涮了正在換衣服。

    幾個長相異常標志的丫鬟去了曹化淳的家居外袍,換上了極為華麗精美的蟒袍。

    曹化淳換衣袍的時候,許顯純深感其辱,低著頭咬著牙等著,他的大父是嘉靖朝的駙馬,許家也是勳親世家,如今卻被一個太監這般侮辱……魏忠賢雖然是許顯純幹爹,但老魏頭對自己人向來給面子,待人親厚,卻不似眼前曹化淳面色冷淡,眼神也是十分冷漠,這樣的待遇,就是明顯的敲打和冷遇。

    倒是姓錢的江南來人,一副諂媚的笑容,可能以他的身份,沒想到會被曹化淳叫到這樣的場合來見面說話吧。

    “銀子咱家就收了。”曹化淳換上大紅蟒袍,威勢立起。

    坐在廳房正中,這個東廠提督太監對姓錢的來人道:“不過區區二千銀子,咱家這裏什麽情形,你是知道的,現在銀子不是當年的銀子了。說難聽點,萬歷早年時,二千銀子,夠在宮裏運作個閣老了。尚書,一千兩也差不多夠了。現在麽,二千銀子,在別人的府裏,你連人都見不到,給你個空泛話兒,你這銀子算砸水裏了。”

    姓錢的一臉激動,跪下叩頭道:“錢某知道公公有心了,現在的情形確實是這樣,聽說某閣老想重新入閣,拿出一萬兩出來打點,所以在下已經寫急信回鄉,叫舍弟再送三千兩過來……”

    曹化淳微微點頭,這姓錢的是前任實錄副總裁官錢謙益的族兄,這一次進京就是來打點起覆的事。

    錢謙益是東林名流,在家閑居的大佬,天子也知道他的文才,不過錢謙益不知道天子的秉性,尚實際,不怎麽喜歡文采風流那一類朝官,除去閹黨之後,包括內閣在內,朝官會騰出大量的空缺出來,現在已經開始往朝裏補東林黨人,包括首輔在內,預計在半年到一年時間,朝局會有極大的改觀,東林覆起,再度占據朝廷的主導地位。

    錢謙益雖然出名,也儼然是東林在江南的首領人物,卻是一直沒有接到起覆他的暗示和消息,老錢當然坐不住了,官員各有所求,最好的當然是名利雙收。又是詩壇領袖,江南清流之首,又能在朝為官,掌握實權,這不是錦上添花的好事?

    錢謙益坐不住了,派了族兄到京師打點,銀子其實不止帶兩千,一共是一萬,這個族兄到京先支了五千,曹化淳這裏兩千,王德化那裏三千。

    另外就是送內閣和吏部的當道大佬,用冰敬的名義送,多的五百,少的二三百兩,打點一圈,幾千銀子也就送出去了。

    這個價就是時價,錢謙益想的是起覆為禮部侍郎,一萬兩買個侍郎,不多。

    但曹化淳既然開口說少,錢謙益的這個族弟也是機靈人,當下就表示要多報效,可惜和記帳局與和記商行在內一起都被廠衛給查抄了,銀子取不出來,姓錢的只能表示寫信回常熟,再叫錢謙益送過來。

    曹化淳當然知道這裏頭的彎彎繞,現在這年頭,到京裏來謀事的有幾個背著幾千上萬銀子走路的?危險不說,萬兩白銀就是千把斤重,帶起來多費力氣,和記帳局帶個憑據,到京取銀,多方便?

    就算是京官匯銀子回家,以前是叫心腹家人帶回去,現在則是從京裏和記帳局開單子,由各人的親屬在老家取出來,買房置地,不亦快哉。

    這事不能細說,查抄和記雷厲風行,第一個吃虧的卻是曹化淳自己,真是肉沒吃上,還惹了一身騷。

    曹化淳瞟了許顯純一眼,見這個錦衣衛指揮低著頭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他心裏稍微有些得意,但很快隱藏了這種無謂的情緒。

    魏忠賢在時,許顯純還不是鞍前馬後的伺候,現在是他曹化淳掌握廠衛了,錦衣衛一定要俯首稱臣,伏低做小,不然的話,寧願再換一個!

    曹化淳也知道,皇爺對京師鬧出來的事情相當不滿,甚至可以說是雷霆大怒。

    死了那麽多人,驚動滿城,結果和記的人一個也未曾抓到。而且皇帝也在惦記和記的庫藏,特別是帳局白銀。

    曹化淳知道皇爺即位之後,打算與民休息,魏忠賢收的很多稅賦都要被減免,這事朝官正在商議,還沒有具體的方案,但減稅之事勢在必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在這當口,和記被查抄絕對是一個大好消息,皇帝希望能用敵對勢力的這筆財富稍稍彌補減稅帶來的虧空。

    這事曹化淳和王德化都打過保票,連銀子帶貨物,皇帝能進帳百萬左右。

    在皇帝看來,這是和記深植大明內部弄到的不義之財,就象是查抄官員家產一樣,理應進入國庫,是理所應當之事。

    現在一切成空,曹化淳當然不會把責任往自己身上背,眼前這許顯純就是現成的人選,閹黨余孽,雖然反戈一擊,但差事辦的不順,皇帝盛怒之事,拿姓許的頂鍋順理成章。

    當然,底下的事就是看許顯純能不能將功抵罪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3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余波

    “銀子不必再拿了。”曹化淳對姓錢的卻是很寬厚,語氣甚是溫和的道:“和令弟說,咱家甚喜他的詩詞,也喜他為人。咱家和魏閹不同,魏閹不尊敬讀書人,咱家卻是願意和讀書人交好,幾千銀子是小事,叫你大兄記得欠咱家一個人情就行。”

    姓錢的喜出望外,又嗑了好幾個頭,這時一個長隨走過來,將這人帶了出去。

    曹化淳這個人情賣的相當結實,替錢謙益省了不少銀子。

    錢謙益起覆之後確實也任禮部侍郎,並且後來會推入閣成功,其後又被溫體仁擺了一道,暴露出賄賂之事,崇禎原本就不喜其人,錢謙益之事暴露出後,崇禎大怒,令其回常熟老家冠帶閑住去了。

    這一住就是十幾年,錢謙益曾經再拿兩萬銀子到京謀起覆,但因為崇禎甚惡其人,並沒有成功。

    曹化淳和東林的親厚由來並非無因,無它,投上所好罷了。

    皇帝對東林印象好,這些家奴當然有樣學樣,不過曹化淳此時也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與東林交好,與東林黨人詩詞唱和,以為風雅,在曹化淳得勢時,不少東林黨人對他讚頌有加。待曹化淳因病回家養老,崇禎十七年時李闖進京師,東林黨人卻是眾口一詞,說是在家閑居的曹化淳以神行之術跑回京師,打開城門迎李闖進京。

    如果現在的曹太監知道十幾年後的事,怕是立刻召來下人,用亂棒把姓錢的打出去。

    待姓錢的出去了,曹化淳瞟了許顯純一眼,說道:“許大人,站了半天了,有什麽說道沒有,咱家等著呢?”

    許顯純當著外人還要給自己留面子,當著曹化淳卻是原形畢露,當下跪下,砰砰叩頭,嚎啕大哭道:“廠公,在下可是盡心盡力了,你老是知道的啊。”

    “咱家知道,知道頂屁用?”曹化淳變了臉色,罵道:“虧你還是世家子出身,掌錦衣衛好幾年了,屁用不頂!你麾下幾千校尉和軍余,還有那麽多幫閑,和記在京師滿打滿算一百來號人,你竟是叫人抽冷子殺傷了好幾十人,仇也不得報,人也跑光了,貨和銀子都是沒有。我問你,怎麽向皇爺交代,叫咱家怎說?”

    許顯純按姚宗文所說的回覆,表示自己派出全部力量,大索全城,一定要抓到和記的人,然後嚴刑拷打,定要順藤摸瓜,將所有的余黨抓出來。

    至於貨物和銀兩,許顯純保證要帶大量校尉離京,奔赴各地,緊急查察和記分號,一定要將帳局存銀和貨物給找出來。

    “甚好。”曹化淳無甚話可說,這件事到現在來說相當的被動,他也感覺很是狼狽。太監中不要說鐵板一塊了,彼此間是一直不停的明爭暗鬥。比如徐應元和曹化淳就不對付,徐應元栽了個跟頭,還有一些出身信王府的太監可是一直盯著曹化淳廠臣的位子,這個位子現在是不如魏忠賢當年,但也是太監中的二號人物,幾萬太監能混到這個位子上是千難萬難,曹化淳每天也是戰戰兢兢,唯恐被人抓著漏洞,將自己拱了下去。

    這一次和記的事辦的不順,又有禦史彈劾,曹化淳昨天去伺候皇帝時發覺皇爺的臉色不好,對他的態度也有些怪異,他小心伺候,還好不曾被斥責,但出宮之後就下定決心,一定要逼許顯純把吃奶的勁給使出來。

    現在有許顯純這般的保證,曹化淳稍覺放心,不過他也是知道,此事行來相當困難,而且從京師的情形來看,估計和記在各地都會有布置,不過總不能坐困於京師,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曹化淳倒是告誡道:“昨日之事,鬧的沸沸揚揚,爾等出京,校尉和百戶也不要穿飛魚服,換成普通禁軍服飾,或是穿百姓服飾,只要當地官府不出來多事,你們也不要逢人便說是錦衣衛出京公幹。要知道,除非拿捕犯官,開讀聖旨,校尉出京捕拿人犯,查抄商鋪,會引人矚目,一旦出了大亂子,你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許顯純凜然,當即說道:“請廠公放心,在下一定小心行事,絕不會無事生非。”

    ……

    到九月底的時候京師天氣轉寒,十月十五那天下了一場大雪,從紫禁城到各坊都是銀裝素裹一片潔白。

    幾輛囚車自天街進入刑部衙門,一群兵丁隨著大車一起進門,然後沿著側門一路跟著囚車到刑部牢房外戒備。

    帶隊的是一個參將,這麽冷天要出紅差,參將臉色不是很好,幾個部下拼命說笑話,逗弄參將大人開心。

    “許顯純原本不至被問斬。”一個守備指指牢房方向,幾個獄吏正端著木盤子進去,有酒有菜,看著還算豐盛,但這麽大冷的天,酒菜早就備好,怕是冷透了。

    守備看了一眼,接著道:“宮裏查出許顯純曾經彈劾魏閹的奏折,不管真假,好歹有這麽一件東西,皇上原說也饒了這廝,叫他還先在錦衣衛任上。怎料京師被和記殺了幾十號人,抄銀子一兩沒抄出來。帶人出京,還是一個人沒抓到,一兩銀子也沒有找回來。皇上大怒,許顯純回京後就直接下了獄,也算背時,晦氣。”

    “和記這麽能躲,事前想不到的事。”另一個武官嘖嘖兩聲,說道:“一夜之間,幾千人不知去向,幾十個分號的貨物,存銀,不知去向。地方官一問三不知,廠衛在各地查,弄的雞飛狗跳,許顯純在保定一天打了幾百人的板子,夾棍用壞了二十多副,結果呢,還是一個人也沒查出來。上頭大怒,其實許顯純有什麽辦法,他又不知道人家早就存了異樣心思。”

    天氣冷,各人說話都冒著白氣,但說到這裏也無需再說下去了。

    許顯純抓人失敗,京師一群大人物覬覦和記的貨物存銀,結果連根鐵釘都沒有找到,一兩碎銀也沒有到手。

    幾十個分號的和記中人,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多少在地方上有名號的和記商行的掌櫃們,一夜之間就不見了,不管是錦衣衛還是地方上的官府,想方設法也找不到其人,至於各地分號門面,空空如也。

    曾經大量行走於北方的和記車隊也象是一夜之間失去了蹤跡,從京師到開封,到德州,臨清,再到永平,南下的話到淮安,揚州,最少有一千輛以上的大車,一夜之間好象從人間蒸發了。

    如果說援助十三山時,和記的車隊的運輸和管理能力,還有動員能力令朝野上下矚目,從此進入世人的眼簾,那麽,這一次的撤離行動,更是叫人感受到了和記的強大和神秘,這種令人膽戰心膽,匪夷所思的撤離計劃,並且做的相當的完善和成功,不管是廠衛還是地方官府,不管是對和記心存善意或是滿懷敵意,不管態度如何,立場在哪一邊,最少都有一點可以認識,和記能一夜消失,也是可以一夜之間再出現。

    而朝廷在新平堡弒羽而歸,巡撫和兵備道戰死,一萬多大軍被和記擊潰的事也是在其後不久傳入京師。

    這件事,就更沒有多少人敢議論,只有幾個禦史可能是得到示意,雖然盧象升與洪承疇戰死,他們猶上奏彈劾,巡撫和兵備道舉措荒唐,用兵不善,居然敗於一群民間團練之手,定然是平時不用心於軍務公事,文恬武嬉,乃至有此敗。

    皇帝在聽聞新平堡兵敗之後,據說在宮中連續砸了多個花瓶,也打了十幾個不開眼的內監,同時還指派禦史彈劾戰死的兩個戰死的文官,集火之下,居然有言官建議抓捕兩個犯官的家屬問罪,男子十六以上處斬,女子發教坊司,年少者充軍遼東……皇帝雖是年輕氣盛,腦子還沒有蠢到這種地步,並沒有把事做的這麽出格。

    但盧象升和洪承疇是肯定沒有恤典了,朝廷沒有為難他們的家人遺族,但也沒有褒獎紀念,死了兩個大員,好象沒有這回事一樣,這比起當年戰死遼東的袁慶泰,自殺殉國的高邦佐來說,相差甚遠。

    這些事都和許顯純沒直接關系,但也間接影響到了他。

    新平堡戰敗,宣府到紫荊關一帶戒嚴,榆林山西甘肅各鎮戒嚴,京師也差點就戒嚴,還好傅宗龍和張家口參將周遇吉上奏稱商團軍已經奉新平堡百姓和張瀚北撤,大舉撤軍之後在短期之內再度大舉南犯,似乎不太可能。

    當然,宣府那邊奏報也只是推斷,傅宗龍等人有一百個腦袋也不敢斷言和記在短期內不會犯邊,張瀚已經被救離開,新平堡成了空地,黃得功等諸將失巡撫之後迅速趕到新平堡大殺一通,斬殺了一些沒有逃走的附近的村鎮居民,號稱斬首二百級,又把新平堡燒成了一片白地。這番作為實在不當名將所為,不過黃得功原本也是天啟矮子裏頭拔將軍,為了自保,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黃得功算是把自己摘了出來,當時跑掉的諸將有一個參將被逮至京師,還有遊擊和守備在內,十五人被逮拿問罪,不到一個月時間,全部被問成死罪,和今天要問斬的田爾耕,李實,許顯純等人一起上法場。

    一日斬二十多人,全部是正四品以上的文武大員,這事已經在京城引起轟動,秋後問斬一般是在九月,秋高氣爽之氣也是肅殺之氣,象現在這樣大雪紛飛的時候殺人,也實在是少見的很了。

    許顯純算是最倒黴的一個,原本已經上了岸,上次殺過一次閹黨,不過是以客氏的侄兒和魏忠賢的侄子等人為主,許顯純巴結上了王德化和曹化淳等人,原本是無事了,但辦砸了差事,加上新平堡慘敗的消息傳來,京師震動,皇帝盛怒之下,誰還敢保這個鐵桿的閹黨?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3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將門

    “小心戒備了,今天定會有不少人觀刑,要小心出事。”京營參將打斷了部下們的議論,有些事說多了只會招禍,現在誰不知道和記和朝廷徹底決裂,原本先帝與張瀚勉強維持了相安無事的格局,誰都知道和記兵多將廣,財雄勢大,能維持還是維持的好,畢竟沙戰廝殺,血海裏活下來的才能建功立業,但誰又敢保自己是活下來的那個?

    而且參將心情沈重還不是因為這事,有消息傳來,新平堡慘敗,被擊潰的一萬多大同鎮的主力損失慘重,而擊敗他們的並不是和記商團軍的戰兵,而是和記派出幾百軍官,臨時用礦工和莊丁組成的民兵。

    如果這事兒是真的……參將心事重重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帶著幾百兵丁在刑部這裏等候,沿著刑部到天街和東市,沿途還有別部兵馬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在戒備,巡城禦史已經派人催過一遍,問斬可以等午時,但最好早些從刑部出來,沿途百姓現在還不太多,等人們都聽到消息跑出來看熱鬧,那時候戒備的壓力就比現在要大的多。

    “催裏頭快點兒。”參將對一個刑部的小官兒道:“甭耽擱太久了。”

    “斷頭飯照例要給的,沒聽說過叫人餓著去砍頭。”刑部的文官哪會把個參將看在眼裏,斜著眼看了參將一眼,拂袖走了。

    這話倒也有理,參將沒法反駁,只能沈著臉吆喝自己的部下再多加幾分小心。

    ……

    牢房裏頭許顯純已經叫人給自己換了一身衣袍,他已經免官了,本朝官員問斬定罪前照例免官奪職,似乎只有英宗年間的於謙,因為殺的倉促,羅織罪名問斬時沒有免官,一身大紅官袍瀟灑至東市上路,成就了於謙忠義無雙的傳奇。

    許顯純幾個肯定沒這待遇,幾人中許顯純知道自己勳親的身份,又曾投效過,算是辦砸了差事掉的腦袋,所以並沒有太多怨氣,而且也不曾擔心要被淩遲處死。

    崔呈秀自殺死掉的,還有幾個也自殺死了。

    田爾耕嚇的魂不附體,因為有不少人嚇唬他,說皇帝甚惱什麽五虎,五彪的魏黨余孽,要將他們淩遲處死。

    錦衣衛的高層害死的人可是不少,特別是折磨東林那幾個,什麽殘酷的刑罰都往那幾個犯官身上用,不過事情要到自己頭上卻又是承受不了,許顯純看到田爾耕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就是一陣鄙夷。

    適才刑部的官員過來,通知各人今日問斬,很多人當時就嚇昏了過去,田爾耕先是高興,因為免了淩遲酷刑,但想到過一會自己人頭落地,卻是坐在原地念念有詞,有時哭有時笑,精神明顯是不太正常了。

    許顯純斜睨各人,見十來個宣大過來的武官都還撐的住,便是將自己眼前案上的酒杯一舉,說道:“各位將軍,咱們都是有過錯的人,你們在京師也未必有親朋,不會有人在路上奠酒送行,咱們在這裏多飲幾杯吧,黃泉路上,搭一個伴。”

    宣大過來的武官都是西北各鎮挑出來的豪傑漢子,都是武官中操守好,能力強的廝殺漢。這樣的漢子一般都是將門出身,有一腔熱血和忠義之心,洪承疇和盧象升在大同一年多時間,挑出來的將領都是合自己心意的忠枕勇武之輩,這一次戰場廝殺慘敗,這些人被部下裹挾,未曾在戰場死戰,亦未受傷,被逮拿至京師後,他們當然也曾不服和叫屈過,後來卻是自己想通了,一萬多人被打跨,巡撫和兵備道都戰死了,他們身為將領卻逃脫性命,國法無情,殺頭其實不冤枉。

    聽到許顯純敬酒,眾軍漢卻是有些不屑的樣子,後來一個粗豪軍漢一拍腿,對許顯純道:“許大人,你是錦衣衛指揮,說實在的我們這些廝殺漢子向來不把錦衣衛的人也當武臣,說更難聽點,是一直瞧不上你們。咱們西北將軍出身的,不尿你們這一壺,也不象那些文官兒怕你們。若是在大同哪,咱們最多表面敬著你,心裏罵著娘,躲著你遠遠的就是。今日大夥真的是要一起掉腦袋,這是一。其二,我們這些人是死在和記手裏,打仗打輸了,沒甚說的。聽說你許大人也是栽在和記手裏,算是死在一個題目上。到了地府,也就不分什麽錦衣衛九邊,都他娘的大明朝的死鬼,來,咱賀人龍敬你一碗!”

    許顯純知道這粗豪漢子出身卻是不凡,西北將門賀家出身,少年時就很有名,打起仗來有點瘋勁和不要命的勁頭,萬歷年間中過武進士,對將門來說是一個很不錯的加分,現在三十左右的年齡位至守備,說話就能轉為遊擊,一聲“將軍”的名號是跑不掉的。以賀家在延綏甘肅一帶的勢力,最終把賀人龍扶到總兵的位子上也不是什麽難事,可惜賀人龍的事業完了,性命也保不住,賀家是有些勢力,但賀人龍這一次是被亂兵裹挾逃亡了,賀家的人只恨他為什麽不死在亂軍中殉國,自己保不住腦袋,還使家族蒙羞。

    這可不是玩笑話,西北將門,不管是麻家還是賀家,或是尤家,張家,其家風要比遼西將門不知道強到哪兒去了。

    整個明末史,賣隊友的,撈好處的,見敵就逃,最後反水投降的,十個有九個出身薊遼。勇猛善戰,忠義守法的,十個有九個是西北將門出身。

    賀人龍在歷史上出身於萬歷年間,考中武進士後在延綏入伍當兵,正好洪承疇在延綏鎮起家,賀人龍就在洪承疇麾下效力,然後洪一路到總督,賀人龍也升到遊擊,參將。

    等洪承疇調任薊遼的時候,賀人龍已經儼然是重將,“賀瘋子”之名傳揚天下,有賀家派出的武官幫襯,加上內丁和親兵為核心,賀人龍麾下雖只有幾千人,遠不及另一個大將左良玉兵多將廣,但就實力來說,其和左良玉相差不多。

    楊嗣昌以輔臣身份任督師,以十面張網之策對付張獻忠的時候,賀人龍和左良玉都是其麾下大將,左良玉兵馬更多,發揮作用不小,但數次突襲追剿,賀人龍更加勇猛善戰,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但到那時朝廷綱紀敗壞,軍餉經常拖欠不發,對犯罪的文官朝廷絕不姑息,對武將則優容放縱。

    這種法紀的敗壞帶來的後果遠比逼反幾個將領更嚴重,賀人龍在洪承疇麾下時如忠犬一般,打仗勇猛也十分聽話,如臂使指,到了楊嗣昌時,雖然楊是督師輔臣,但手段比明末第一流的文官真的是差的很遠,沒有多久就因為捧賀抑左導致兩員大將決裂,後來左良玉不聽命令,賀人龍怨恨楊嗣昌耍弄了自己,也開始拒不聽令。

    後來幾次大事,賀人龍都是壞事的急先鋒,到了孫傳庭第二次出山掌兵的時候,崇禎終於老帳新帳一起算,下密旨給孫傳庭,在大集諸將商議軍機的時候,孫傳庭出示密旨,斬殺了毫無防備的賀人龍。

    賀人龍現在也是被洪承疇在延綏發覺,並且引為撫標武官,準備大用的得力部屬。只是歷史在此時已經發生了嚴重的偏差,原本賀人龍會跟著洪承疇大殺四方,十幾年後才會被處死,現在則是功名未立,又早死了十多年,說起來是相當的窩囊了。

    不過賀人龍本人倒是一臉無所謂,這些要被問斬的武將一個人坐的腰背挺直,而且象模象樣的品著酒,他們的酒都是托人從西邊帶過來的番薯酒,正經的和記出產,雜質少度數高,大冷的臉,人人喝的滿臉紅光,齜牙咧嘴,甚是滿足。

    一個遊擊拍著腿道:“老子算是死在和記手裏,不過臨走之前能喝這麽一大碗燒酒,總算死的不那麽憋屈。”

    “算了。”另一個有些醉意的道:“老子十一歲就殺人,當時我大父扔過一把大刀,叫老子去砍一個北虜的腦袋,老子砍了十幾刀才把人頭砍下來,濺了自己一身的血。後來看看,他娘的那刀斷了多少個豁口,我大父成心用這朽刀來給老子練膽量……”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全部都是將門出身,從小大抵接受過這種血腥的教育,待他們成年了,死在他們手裏的北虜或別的什麽人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了。殺人者,人恒殺之,將門出身的人,細數祖宗的功過,死在床上的有一半,死在疆場上叫人砍了腦袋的,也是有一半。

    將門,不光是享受和奴役軍戶,作威作福,而是要擔起保家衛國的責任來。

    在西北將門,這一點還得被人們執行和貫徹著,遼西的將門和賀家,尤家這些將門相比,真是愧死先人。

    這些西北來的武夫不把錦衣衛看在眼裏也是有道理的,除非是直屬的上司,這些武夫真正看的起的只有更強力的人,錦衣衛不過是皇家的狗,如何能與他們這些守邊的猛虎相比。

    許顯純先是有些愕然,接著仰天大笑,大喝了一口燒酒後紅著臉道:“咱們都算是死在和記手裏,這題目不錯。唉,等將來張瀚到了地下,咱們一起找他算帳去。”

    “算個鳥毛。”賀人龍一臉郁悶的道:“現在打不過,將來能打過?張瀚將來不一統天下,最少也能占半壁江山,開國君主,人家死了沒準直接就成了神仙,咱們這些小鬼,還敢去近身算帳?”

    這話也就是在牢房裏敢說,並且能說個痛快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4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黑夜

    一直在一旁沒說話的李實搖頭嘆息著,他小口飲酒,這酒實在太烈,刑部的人為了省錢,只要犯人沒有送來好酒的,一律和記番薯酒對付,李實文人出身,向來講究飲食之道,如何喝過這般烈酒,但現在可不是挑三選四的時候,一般人犯上刑場,好歹會有三五親朋友路上設奠酒相送,這是人間最後的禮儀,只要不會誤了時辰,押解人犯的也會叫車停一停,好歹給問斬的犯人告別和飲酒的時間。

    李實自知他們已經壞了名聲,不要說設酒送行了,估計一路上臭雞蛋爛菜葉管夠,不趁現在吃飽喝足了,黃泉路上就是個餓死鬼。

    李實以前從未想過這些事,可能是他還是壯年,沒有想過自己什麽時候會離世,現在明確的知道自己活不過一個時辰,為了不當餓死鬼明明沒有一點食欲也得強撐。好在燒酒很烈,幾口下肚後人暈乎乎的,僵住了的念頭突然變得通達起來。

    這時聽到武夫們的話,李實突然接口道:“如果大行皇帝還在位,張瀚最多得半壁江山,甚至最多北面為王。換了當今皇帝,嘿嘿,大明一年內必定亡國!”

    “扯什麽騷!”賀人龍不滿的道:“就算皇上要砍咱們腦袋,也是咱們自己個打了敗仗,咱們可沒啥怨言。你李實幫著魏閹做了多少壞事,殺你還殺錯了?”

    李實嘿嘿一笑,說道:“你們武夫懂個屁,皇上也不懂,閹黨做的事,換東林那幫子上來也是一樣的做。大明就是病入膏肓的病人,徐徐調治,拿參湯吊著,還能續命幾十年。皇上才十七,行事比大行皇帝操切孟浪的多,這麽一通折騰,已經出了大事,可嘆皇上不會認為是自己舉措太急,反將事情怪在下頭的人身上。我早聽說了,皇上在信王府時就是這樣,行事急,沒擔當,遇到事諉過於人,和你們說,這聰明人幹壞事,好歹還有彌補的余地。這蠢人幹正事,事情可是會糟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咱們先行一步,你們瞧吧,這天街之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嘿嘿,天街踏盡公卿骨,我是沒辦法看到大明亡國那一天了,不過,可以等著,快了,快了。”

    牢房裏似有陰風刮起,將牢房裏凍成了冰窖一般,一群武夫先是被李實說楞征了,接著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將門世家,可謂與國同休,可能這些人的家族高層已經在考慮怎麽與和記接觸,但對這些還在中下層的將門子弟來說,叫他們侮辱皇帝,說大明年內必定亡國,這還是超過了他們能接受的程度。

    這時一群獄吏闖進來,不管眾人吃喝的如何了立刻收走了酒壺和食盒,眾武官有人酒意上頭,想要喝罵,倒是賀人龍勸道:“算了,將死之人何必同他們鬥這個氣,老老實實受綁吧。”

    眾人被陸續押出牢房,獄吏們將各人反綁了,再插上斬牌,這都是按規矩辦事,眾人也老老實實的配合。

    賀人龍突然對許顯純道:“聽說許大人帶著幾千人,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一個和記的人,也沒搜出一兩銀子,這差事怎麽辦成這樣的?”

    許顯純丟臉的事幾天之內就傳遍了京師和北方各府,賀人龍等人被押解途中就知道了這神奇的故事。

    在北方,有誰能不知道和記?誰沒托和記帶過銀子,又有誰沒在和記的店裏買過東西?北方各府,和記的客運馬車早就成了最好的代步工具,和記的商行裏貨物應有盡有,品種齊全而價格很低,所謂物美價廉不過如此。

    那麽大的買賣,遍布北方的商行分號,那麽多的掌櫃夥計,還有車行的車手和馬車,居然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固然叫人感覺震驚和佩服,驚是和記早就有所準備,並不是表現的那般溫良恭順,張瀚被迫遷居新平堡後形同軟禁,輿論評價當然是偏向同情張瀚與和記,這也包括宣大延綏等各軍鎮的將士,洪承疇和盧象升在挑選部屬上煞費苦心,主要原因也是原本的宣大駐軍相當一部份人同情和記,甚至是明裏暗裏與和記站在一邊。

    現在看來,和記也不是表現的那樣溫順和毫無辦法,而和記的組織能力,隱藏能力,短時間調度人員車馬貨物銀兩的能力,這都是令人咋舌的奇跡了。

    許顯純就慘了,因為此事掉了腦袋!

    聽了賀人龍的話,許顯純慘然一笑,不過回覆的話卻是相當鋒利:“我也聽說了你們宣大兵,一萬多人費朝廷百萬錢糧養出來的強兵,在新平堡下一戰被和記的農兵給擊潰?”

    兩人面面相覷,四周的宣大武將也是面色難看的很,眾人都感覺一陣羞辱。

    殺頭他們當然也是害怕的,不過武將見慣生死,卻不似文官那麽害怕的路也走不成,李實喝了燒酒,現在站都站不穩了,被幾個獄吏勉強扶著受綁,其余幾個文官都好不到哪去,都是癱軟在地上的樣子。

    原本武將們有優越感,有些瞧不起這些軟腳蝦,現在被許顯純這麽反戈一擊,各人呼吸都不順暢了。

    “是礦工。”賀人龍惡狠狠的道:“要是兩萬莊戶人,和記再能耐也不能帶著他們打敗我們大同鎮兵。”

    許顯純原本還想譏嘲幾句,這時幾雙有力的手抓住了他,開始有人給他上綁了。許顯純嘆息一聲,說道:“不管怎樣,和記與那張瀚之能,令人敬服。我等不拘怎樣都算是死在張瀚手中,只望大明皇上能夠振作,不然社稷危矣。”

    不管是勳親還是將門,倒都是不願見大明亡國,聽了許顯純的話,各人一時默然,然而也沒有什麽時間給他們感慨了,帶著種種不甘和遺憾,包括田爾耕許顯純在內,還有十幾個新平堡之戰的敗軍之將,都是在十月這一天,大雪冰封之日被拿到東市處斬。

    幾十顆人頭落地,鮮血迸出染紅了白雪皚皚的土地,觀看的人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多,天寒地凍,不少百姓正在發愁怎麽過冬,對看殺人的興趣並不大,就算殺掉的是許顯純在內的高官顯爵的大人物,對百姓來說,始終不如今天晚上的一頓吃食更加要緊。

    ……

    暮色之中,史從斌從東便門進城,再過崇文門,從崇文門大街往西走了裏許路,終到抵達自己要到的巷子口。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這陣子京裏不算太平,加上物價騰貴,不少商行早早就關門閉戶,以免禍從天降。

    由於廠衛缺乏約束,加上曹化淳恨極了叫他丟臉的和記,連帶著很多商家都倒了黴,不少普通商人,只要與和記有所往來的都被抓到東廠去,得脫一層皮,花掉大量的銀錢才能出得來。番役滿街走,史從斌雖然是外來的商人,好歹有功名在身上護持著,所以他進崇文門時無驚無險,倒是有一些外來的商人被挑出毛病來,一群校尉圍了過去,史從斌看到那些商人已經嚇的半死,臉色慘白,他知道膽子越小的越容易被敲詐,但對這樣的局面一般人也無計可施,只能搖頭嘆息而已。

    史家在京師原本沒有宅邸,史從斌這幾年在京師生意做的很大,買賣順利,獲利很多,後來拿出錢來,在燈市口附近的槐花胡同買了這幢兩進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東城,這宅院也花了二千多兩,放在鄉下夠買四十幢相等面積的房舍了。

    史從斌進胡同口的時候,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顆大槐樹。據說這樹還是成祖興造京師的時候種下去的,三四個人才能合抱,槐樹開花的時候,附近十來個胡同都能聞到香氣,在京師樹木不多,開花的時候總會有很多人過來打槐花回家烙餅吃。

    想到吃,史從斌也感覺有些餓了,他從通州過來,響午飯吃的早,一直趕路很消耗體力精神,到這時已經餓的不行。

    他夾了夾兩腿,馬兒邁著小碎步往裏走著,胡同裏的積雪被人打掃幹凈了,露出黑乎乎的被踩的很淩亂的地面,由於天氣很冷,被踩變形的道路凍成了上午化凍時的模樣,形成了一個個黑乎乎的腳窩。

    史家門口掛著兩盞燈籠,四周二十來步的範圍照出了一點亮,來往的人都能借光。

    這也是史從斌的命令,兩盞燈費不了多少錢,給眾人照個亮,能使本地的人對這家剛搬來的開封人多說幾句好話,這錢就花的值當。

    在史從斌下馬要進門的時候,他看到家門是虛掩著的,幾個人正在大門旁邊的廂房裏說話,裏頭傳來侄子史可誠的聲音。

    “對不起各位,我叔父不在,我兄弟二人在這裏暫居,府中情形不甚了然……”

    史從斌聽的搖頭,自己的幾個侄兒,史可法膽大包身,敢去錦衣衛獄探視老師左光鬥,這事已經傳揚開來,史可法因此而形象大漲,雖然只是個舉人,但已經名聞天下。

    史可誠就不行了,老實木訥,說話都說不到點子上,但待人誠懇親厚,這樣秉性的老實人,在人眼裏總不是很差,人們也願交結這般性格的人。

    史從斌推開門走進廂房,屋子裏生著火盆,分內外兩間,裏頭是史可誠的宿處,外間是其讀書寫字的地方。

    史可法正皺眉坐著寫字,對史可誠和說話的人都不理會,人們知道他是來京讀書準備明年應考的舉子,讀書人脾氣大,舉人老爺更是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也沒有人來煩他。

    被幾個人圍著的是史可誠和府中的管事,兩人一臉為難之色,見史從斌進屋來,兩人都露出輕松之色。

    “叔父。”史可誠上前作揖道:“這幾位鄉鄰過來說是想借貸,又說此前與叔父有過銀錢往來,並未拖欠,只是小侄……”

    史從斌做了個手式,止住侄兒不合適的話,轉頭看了看那幾個來告貸的鄰居。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4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糧價

    幾個男子都是四十左右,毫無例外的都有大片的白頭發,頭發都是用布帶束了起來,沒有帽子也沒有頭巾,身形倒是都還壯實,看眼神中是絕望中有希翼,那是看到自己之後才有的反應,此前的哀求恐怕只是絕望之下無力的反彈,他們也沒想到史從斌會突然出現吧。

    這幾個人都是京師裏的土著,史從斌知道有兩個小買賣人,一個捏糖人的,還有一個是賣水的苦力。

    這年頭的京師可不是到處都有水龍頭,地下水分布不均,有的地方好打井,有的地方就打不上水來,很多人家得到很遠的地方擔水,要是家裏沒有壯勞力,或是男子脫不開身,婦人們挑著百來斤重的兩桶水實在太難,賣水人就是當時的一種職業,就是替那些離水源遠的人家擔水,一挑水一個大錢,一天累彎了腰也不一定能賺夠一家的吃食。

    擔水的就叫擔水李,他的腰也是最彎的一人,他先向史從斌躬身行禮,說道“史老爺回來就太好了,原本也不該來勞煩老爺,只是咱們這胡同最樂善好施的就是史老爺了,我們這些窮苦人不來告幫,家裏婦人孩子都餓著,咱自己忍幾天餓也沒啥,就是見不得孩子苦,人都說等天氣好些,湖廣的糧食就運上來,就會跌,到時候咱慢慢攢錢,總會把這虧空給補上來還老爺的錢。”

    史從斌張羅各人坐下,又叫管家上茶,幾個鄰居都是屁股下著了火一樣,聽著這話趕緊站起來。

    史從斌也不過份客氣,太客氣了就太反常,當下就問道“老李,到多少了?”

    擔水李一臉愁苦的道“九月時從四錢五漲到六錢,每年入秋都會漲一次,等秋糧上來就回落,大家也沒怎麽當回事。九月底又漲了兩次,從六錢漲到了一兩一錢。這就漲的太邪乎了,從未見這麽漲法的。從十月到如今,已經是一兩三錢一石了。”

    捏糖人的糖人張插話道“老李,你那是前天的,今天到一兩四錢了。”

    擔水李一聽,好似晴天響了個霹靂,張嘴驚道“這兩天漲一錢,還叫不叫人活了?”

    史從斌沈吟道“漲成這樣,我記得去年這時候才四錢二分一石,還有更低的。這樣漲法,朝廷官府不管?按說湖廣的糧也該有不少大糧商運過來了。”

    京師的一直相對平穩,主要是京師天子腳下得維持一定的平衡,穩定才是最要緊的事。這種思維方式和做法幾百年後也沒有改變過,幾百年後不管是地方災害如何,首先是保北京的和副食品供給,在醫療,教育,民生等各方面,北京為首都也是優先保障,說起來此時的大明和後世也沒太大區別。

    不同之處在於此時的朝廷和地方官府都沒有什麽好辦法,要說厲害,陜北的饑民鬧起來豈不厲害?有識之士都知道不能弄到官、逼、民、反的地步,但朝廷給陜北的賑濟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一畝地減免的賦稅也相當有限,地方上的胥吏一樣逼迫農民,交納不了的百姓還是得到縣衙門立站籠,打板子。地方豪紳還是逼迫交不起田賦的農民破產離家,有些事,不是想到就能做到,甚至是想都想不到才是常態。

    提起朝廷官府,幾個人紛紛搖頭,擔水李道“我前天倒是看到,官府貼告示令東城並各城的大糧商不得儲糧居奇,擡高,也不準閉門不售。這可到好,按高價買糧就有的買,想買低價糧,就是沒有。”

    另幾人也道“官府也不能太較真,大糧商豈是一般人,都是各太監和公侯府邸的出身,順天府拿他們有什麽法子?再者說也是湖廣的糧沒上來,聽說天津到臨清一路糧食都漲了,連江南的也在漲。”

    “江南不提了。”史從斌隨口道“天津倒真的是在漲,一石一兩四錢,和京師價格一樣。”

    各人都是愁眉苦臉,擔水李只搖頭,說道“這樣下去,百姓要沒有活路了。”

    “你們莫慌。”史從斌笑道“通州大倉最少還有過千萬石,真的漲上來,朝廷會想辦法的。”

    京師是重中之重,朝廷在通州有大倉,每年四百萬石漕糧是穩定的定海神針,有這些老經驗在,史從斌一番話倒是將這幾個京城人安撫住了,各人從史從斌處借了些銀子,都是不敢回家,趁著時辰還早,趕緊去外頭大街上的糧店裏買糧去。

    “三叔,”史可誠道“怎麽京師漲上來這麽多,要是這麽著,朝廷理應開倉放糧了。”

    “這事很難說。”屋子裏只有自家兩個侄兒在,史從斌說話就隨意許多,他道“通州大倉的糧,主要是用來保障皇家,太監,勳貴,百官,還有京營駐軍的吃食,這加起來就好幾十萬人,一個月一人一石糧總是要的,一月幾十萬石,還得包括薊遼駐軍和宣大駐軍的軍糧,大倉的一千多萬石糧,也就夠一年的折騰,今秋漕糧已經運上來了。要等新糧得到明春,你說,皇上敢隨意把大倉的糧拿出來平抑?”

    史可法終於寫完了書信,擡手揉著手腕子,聽了叔父的話,他有些不以為然的道“三叔又危言聳聽了。大雪封道,漕船難行,有些波動也是常見的事情,怎就把事情說的這麽險惡,好似京畿一帶就要缺糧一樣。”

    史從斌呵呵一笑,轉過話頭,說道“你剛寫信給誰?”

    “黃宗羲,字太沖。”史可法道“其上京來上奏疏,乞給東林諸君子平反,嗯,就是為其父而來。”

    “這人是個孝子啊。”史從斌讚道“聽說他手刃崔呈秀,皇上都知道了。”

    “也沒有。”史可法道“黃太沖是在大堂上斥責崔某人,使其又驚又懼,後來沒多久崔某就被處死,並非被太沖所殺。”

    “原來如此,看來是傳言不實。”

    史可法不願多談這事,大家雖知是謠言,但自黃尊素被魏閹所害之後,黃家在浙江老家過的很艱難,黃宗羲是長子,這幾年帶著弟弟們奉母在老家過活,兄弟們每天讀書,收的租子不多,勉強夠吃食而已,一大家子讀書人,黃家那點地也就供個溫飽吧。

    黃宗羲在上個月至京師,正趕上提審崔呈秀,一群東林大佬的後代沖到刑部大堂,把崔呈秀揍了一通,打的這個閹黨重要人物灰頭土臉,膽戰心驚,後來傳出謠言,說是黃宗羲大義凜然斥責崔某,崔某啞口無語之際,黃宗羲上前撲撲幾刀把崔某紮了個透心涼。

    這事連皇帝也知道了,後來才知道是完全的瞎說八道,這事正好是在鏟除閹黨的緊要關頭,朝廷出需要黃宗羲這樣的忠臣孝子來助陣,於是黃宗羲旬月間名聲超過了同輩,傳頌於大江南北。

    不過史從斌對這事並不是很在意,他問侄兒道“你寫信於他,是何事?”

    “明年必開恩科,我與幾位好友要一起應考,打算搬住以一起砥礪文章,互有些進益。黃太沖住在紹興會館,我打算叫他來一起讀書,他雖然尚未進學,然其家風樸實,又在紹興讀書多年,學問是足夠的了。”

    “其余諸人為誰?”史從斌道“莫不是有王正志,李夢辰幾個吧?”

    史可法可能是出於某種逆反心理,越是叔父與和記打的火熱,並且一再告誡史可法不要介入與和記的爭端,史可法就越刻意的與和記為敵。幾個舉人曾經到和記門前鬧事,史可法就引為知已,常相往來,現在儼然成了知已。

    而史家在這事上已經達成了初步的共識,既不從和記反明,也不助大明剿滅和記,在這事上,不少地方豪強都是一樣的看法。

    如果和記是李闖那樣的農民軍,最少在崇禎十五年以前,各地的士紳都是反農民軍的,到孫傳庭被打敗之後,天下人皆知大明已經不是李闖的對手,這才有士紳階層嘗試著和李闖合作,但一旦李闖暴露出殘留的農民軍習氣之後,大量的官員和士紳又再次拋棄了李闖,選擇南明或是投降清朝。

    和記就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張瀚原本就是名臣之後,士紳階層出身,又成了大豪商,其商行,軍隊,都是一步一步走到高位上來,現在其在草原的統治已經穩固,對大明軍事上有優勢,財力上更有明顯的優勢,一旦張瀚揮師南下,勝負誰能預料?

    對士紳階層來說,大明與和記,隨便挑一個來說肯定還是大明,因為現在大家的日子過的都還不錯,為甚要換個主上?但如果大戰起來,誰也不會出頭替大明與和記拼命,因為和記也能成就一番偉業,開創一個相當不錯的王朝。

    張瀚的為人處事,還有本事,看看各地的和記商行,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叔父一向與和記相厚,以前利潤很大,也回饋家族頗多,侄兒也不便說什麽。”史可法忍不住道“可是現在張瀚已經成逆賊,竄回草原,誠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這般亂臣賊子,不知道叔父和他們牽扯什麽,我史家也是世代書香世家,沒得壞了名聲。再者,叔父與他們做了好幾年的買賣,除了給族中的,多半都存在他們的帳局吧,這一下和記商行帳局全躲了起來,卻不知道叔父哪裏去尋他們?”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5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叔侄

    史可法其實還是性格溫和的人,但不是很有主見的人,容易為他人所左右。和一群對和記有意見的人混在一起,自然就受了不小的影響,感覺叔父貪圖小利為史家招禍,誠為不智之舉。

    史可法語氣一變,一臉誠摯的道:“叔父大人,和記雖兵強馬壯,但失道義人心,今上不及弱冠即位,數月間朝中奸黨一掃而空,人都說皇上是中興令主。從來沒聽說過有這般的皇帝而亡國的王朝,遍覽史書也找不到這般亡國的皇帝。是以和記能逞一時之兇,殺害我大明巡撫和兵備,殺我宣大數千將士,然則其將來必被剿滅,和記上下,無人能夠幸免。為叔父計,也是為我史家計,還是……”

    “屁話連篇。”史從斌陰著臉,說道:“小兒輩也敢站在長輩面前,說三道四了,我史家耕讀傳家,居然出了這樣的悖逆子,真是家門不幸。”

    史可法在史家向來是族人的驕傲,二十來歲就拜了東林大臣左光鬥這樣的名師,後來又名聞天下,也早早中了舉,俗話說銀進士,金舉人,舉人的含金量可是比進士要高多了。這樣的人,自是有自己的驕傲,當下史可法沈著臉站起身來,說道:“正好,原本要約黃太沖到這裏來住,但感覺這是叔父的別業,有些不方便,既然三叔這麽說侄兒,那侄兒去紹興會館住去了。”

    說罷史可法目視史可誠,史可誠為人木訥,哪想過會遇到這樣的場面,一時左顧右盼,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也罷,二弟你在叔父這裏住著,這裏到底要舒服些。”史可法長揖到地,向叔父告辭,接著振袖而起,瀟灑出門,雖然外間一片漆黑,雪地難行,卻是一派名士疏狂的表現,一個長隨和一個書童苦著臉把史可法的東西收拾好,牽了匹馬,打著燈籠追上去了。

    “三叔,大兄說話也是好意。”史可誠小心翼翼的對史從斌道:“不知道三叔為什麽這麽喝斥他?”

    “他懂什麽……”史從斌一臉無奈的道:“和記能一夜之間消失,那些買賣上的事人家能沒安排?真是狗屁不通,盡和那些腐儒交結,遲早惹下大禍,他出去住也好!”

    史從斌有話沒直說,第一他這裏經常有和記的人來往,史可法住這裏得小心會出事。二來史家已經決定偏向和記,但萬一和記戰敗了,怕是將來會有麻煩。史可法是左光鬥的弟子,忠義之名傳於天下,又因為這事和家人鬧了生份決裂,對史可法的名聲很好。如果將來和記失敗,史可法就是史家未來的希望和機會了。

    當然,這些深層的計較史從斌是不會和史可誠詳細解釋的,有些過於厚黑和陰暗,不適合十幾歲的半大孩子。

    叔侄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史從斌的長隨從外走過來,輕聲道:“有人來拜老爺。”

    這個長隨做了一個相當隱蔽的手式,史從斌會意,站起身來,轉頭對史可誠道:“你明早帶一百兩銀子送給你大兄,他大手大腳慣了,近來京師物價飛漲,你叫他省著點用,一百兩夠四口之家用好幾年了。”

    若是以前史從斌最少也要給史可法二百兩以上,史家好歹也家大業大,史從斌又是管帳的,對這個舉人身份的侄兒不能刻薄,宗族裏可是有不少人一直在眼紅史從斌因為與和記合作賺到的巨額財富,要是屈待了侄兒,宗族裏那些老不死的定然會說三道四。

    現在既然打定主意要叔侄反目,史從斌也就只給一百兩,對向來出手大方,揮金散玉的侄兒來說肯定很難受,對史從斌來說也是心裏舒服,一大家族都是他最辛苦賺錢,別人都不曾將銀錢當什麽好東西,似乎史從斌也是渾身銅臭味道,為難一下侄兒也好,叫他知道銀子雖不是什麽好東西,缺了銀子卻是萬萬不行。

    史從斌匆匆自廂房出來,外間幾個長隨提著燈籠在等待,昏黃的燈光照映出烏黑的地面和白色的積雪,一個穿青袍的漢子正在燈光下等候著。

    “未請教尊姓大名?”史從斌抱拳一禮,不知道對方是何等身份,但禮數一定要周到,和記的人不喜歡講排場,可能青衣小帽的人就是一方大商行的掌櫃,地位不低。

    “我就是個帶路的。”青衣人笑笑,做了一個請史從斌跟上來的手式。

    史從斌會意,從長隨手裏接了燈籠,兩個人各提一盞燈籠,不叫人跟著,就這麽在寂靜的夜裏往遠處走去。

    這樣的事史從斌還是第一次經歷,但他並沒有怎麽緊張。這麽多年與和記的合作使他深信對方的能力和辦事人員的操守,說好了的事情就會一定滴水不漏的辦好。不要看此時就兩人在陋巷裏走著,可能四周就有整隊的人在哨探戒備。

    “史先生不錯。”領路的青衣人七拐八繞,但史從斌知道這裏還是在槐樹胡同附近,並沒有離的太遠。到了一幢小院門前,青衣人停住腳步,回頭先誇了史從斌一句,接著道:“上頭在裏面等著,史先生請進。”

    史從斌不知道對方誇自己“不錯”是為什麽,但大體總是好的評價,他含笑點了點頭,見院門是虛掩的,便提著燈籠直接走了進去。

    在院落偏廂有人點燈坐著,一燈如豆,史從斌推門進去的時候,燈影在墻壁上晃動著,那人回過頭來,向著史從斌點頭微笑。

    “王掌櫃!”史從斌面色一凝,趕緊放下燈籠,抱拳道:“好久不見了。”

    “史東主也少見了。”

    史從斌是第一波接受和記保險的人,曾經在和記手裏領教過厲害,這樣的人見機的快,反而與和記合作更加深入。

    在京城時,王發祥是有名的三掌櫃之一,和史從斌這樣的大分銷商當然早就熟識,雙方還在一起喝過幾次酒,當然不是單獨,而是很多河南商人一起,王發祥雖然幹秘密勾當,身份卻是在明處,和記在京師分號的三大掌櫃之一,很多商人以結識王發祥為榮。

    “上個月底,我們叫人通知史東主並一切相關的東主們,和記帳局雖然轉明為暗,但帳局的帳我們還是認,還好各位東主都給面子,沒有人對我們和記有什麽不滿,更沒有人反對咱們的這個提議。”

    史從斌知道在這樣的人面前最好坦誠一些,當下苦笑一聲,說道:“在下是真的信的過和記,有些東主就算信不過也是沒有辦法哪,總不能到官府告狀去?”

    王發祥聞言哈哈一笑,說道:“史東主是妙人,不過這話也說的很有意思,差不多是這個理兒。”

    確實是如此,和記是朝廷下令查抄的,前一陣校尉四出,到處查抄和記的資產,和記被迫轉明為暗,一夜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件事累得許顯純在今天問斬,錦衣衛使也背不動這麽大的黑鍋。而遍布北方的和記商行消失之後,首當其沖的就是各地的車行,大量車馬消失,影響的是整個北方的物流業,然後是客運業,現在北方的十來個州會,過百個縣,平時往來均是乘坐和記的四輪大車,一車可坐七八人到二十多人不等,價格不能算很便宜,但相對於舒適性來說,四輪大車甩那些兩輪的舊式馬車不知道多遠,而且安全性,快捷性,都是普通的馬車沒有辦法相比的。

    和記在這事上沒有刻意打低價牌,普通的百姓,特別是農民沒有十分要緊的事是不會出門遠遊,而他們就算出門也是一輛獨輪小車就可以,婦人和兒童坐小車一側,另一側裝置一些物品,當家男子將車帶往肩膀上一系,兩手推著一天走幾十裏路跟玩兒似的。

    叫他們花錢去坐車,就算是和記的大車寬敞舒服,人家為什麽要花這個冤枉錢?

    所以和記的大車針對的是中小商人和遊學的士子,還有和尚道士等要出門,又不在意幾個小錢的中產階層。

    和記的大車一夜消失,受影響最重的是就是物流業,很多人不得不修改出行的計劃,因為已經無車可坐。

    商人們最是跳腳,定好的貨物無人發貨,和記這幾年把北方所有的車馬行腳夫行都幹趴下了,這些原本的店鋪要麽轉行,要麽關門了事,只有少量的腳夫行存活下來,一下子就是供不應求,任憑商人們怎麽著急,這貨物就是運不回來。

    接下來就是百貨業和金融保險一類的業務,賬局沒了,幾百萬兩銀子消失了,牽連的商家最少有兩三千家,有的小商家可能就存著幾百上千兩的銀子,但這些銀子卻是他們半年的活動資金,用來在異地購貨用,這貨還沒買,銀子就是沒有了。

    沒有了帳局,也沒了和記的車行和鏢手,當然也沒有了保險業,但就史從斌的對答中來說,現在影響最大的還是帳局,很多中小商人急的要上吊,當然也有不少真的跑到官府去請求幫助的商人,一律是被攆了出來,朝廷都沒有辦法,地方官府會有人傻到了主動攬事上身的地步。

    告狀無門,和記消失,眾多商人急的跳腳,史從斌在突然出事的前幾天也是焦慮萬分。史家是書香世家,其實也就是官宦世家,從史從斌的祖父輩以上就是一直為官,現在家族中舉人還有好幾個,這樣的大世家,只要大明不亡國,就斷沒有因為一次商業風波就跨掉的可能。

    但史從斌放在和記的銀子有十幾萬,還有預購的幾萬兩的貨物也未發出來,這幾乎就使他跨台跨定了。

    這麽多年的辛苦經營,掌握著家族的商業大權,賺的錢也是比普通的族人多少多少倍來,一旦最壞的局面出現,史從斌估計就算有人出來替自己說公道話,也還是免不了發配到城外莊子終老至死的下場。

    二十多萬兩,其中有一半是這幾年史從斌與和記合作之後賺到的,但這都是族產,是公中的財產,每年賺的利錢,除了史從斌留下一部份繼續操持運作外,各門各戶都會分到一大筆銀子,他們平時也是在公中領銀子過活,莊上出產的各種產物,包括糧食和雞鴨魚肉,族人們就算袖手什麽事也不做,仍然是得按各房頭分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

    要是鬧到家族不和,彼此爭鬥,甚至驚動官府打官司的地步,家族書香傳家的名聲就臭了,也就沒有臉繼續在開封號稱是頂尖的大家族。

    每個家族大約都是這樣,各有一本難念的經。

本帖最後由 410555 於 2019-8-15 18:32 編輯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5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深宮

    “難為史東主了。”王發祥自家是沒有宗族的,有宗族的人一般不會成為喇唬無賴,都是破落宗族或是城中無宗族的人,所以聽到史從斌在宗族裏遇到的這些狗屁倒竈的事,也難免在臉上露出同情之色了。

    “對在下來說反是好事。”史從斌淡淡的道“家族家族,有家才有族,再大的家族也是由小家創立起來的,和國家一樣,家族也可由無至有,由興轉衰,史家傳承二百年,一直聚族而居,但也有不少離族而去的人。在下以為,自己離了宗族,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業,甚至感覺要比現在要強。”

    王發祥頗為好奇的道“史東主何以有這般自信?”

    史從斌微笑道“這是因為在下與和記勾連,自信和記會視在下為自己人,在下也堅信和記的張大人能得天下,在下並不想成為從龍之臣,只想接著做買賣,在下也堅信,只要和記得了天下,如在下這般有人脈會經營的商人,遲早會身家巨萬的。”

    “大善。”王發祥最近見了不少商人,就是在考察商人們的心性,於其中選擇信的過的又有擔當的來合作,眼前這姓史的,很顯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也知道史兄與家族的矛盾,還知道史兄與侄兒都鬧翻了。”王發祥的語氣親熱了許多,挪近了一些對史從斌道“此次見面,我要知會史兄,各處商人購得的貨物,有兩種選擇,一種是任由我們慢慢發貨,並且我們會降價來彌補大家的損失。另一種就是退給全額的貨款,但不能多退。帳局存銀,我們會按數額退給大家,保險業務如果已經收了銀子卻不能押貨上路的,全額退保險金,外加三成的損失補償。”

    史從斌聽的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道“自古以來,從未聽說過這等奇事!”

    在史從斌等人的想法中,和記這一次估計也損失很大,若是能將帳局的銀子退回一半來,也就謝天謝地。

    和記已經形同造反,和大明將會有不死不休的局面,帳局存銀原本就是大明這邊的商人所存,兩邊已經打起來了,和記為甚還要退大明商人的銀子?

    這些銀子,不是叫朝廷得了去,也是叫和記給留下來,橫豎是沒有商人們多少事了。

    史從斌自我感覺與和記的交情非比尋常,但也最多期盼著能拿回一半,這還是得看運道怎樣,史家的人則認為銀子多半一文也拿不回來,他們沒有把史從斌直接革出宗族,主要還是上層得出一致的結論,和記有可能得天下,那麽自然要留著史從斌,最少得留幾分情面在,若和記真的得了天下,這層關系卻是用的上。

    這其中許多計較和心酸,史從斌也不想多說,只是覺得自家已經不耐煩留在族中,同樣也不喜和大明那邊的官府打交道,如果回首一下,幾年的時光沖涮之下已經使一個人的精神面貌和內心深處的想法,思維方式和為人處事都有了顛覆性的改變,史從斌自己不知道是何原因,但其實他的氣質格局還有行事的風格已經與史家這種書香世家格格不入了,破門而出,看似是自己的選擇,其實又豈不知是大勢所然?

    “我們的貨物將會以出海為主,物流斷絕,北方的商貿會暫停……”王發祥開始說起進一步的安排,這些事都是兩年前就準備好了的,預案被推敲過無數次,朝廷如何能夠想象的到?

    就以眼前的場面來說,劉吉和李國賓還有諸多分號的大掌櫃們,恐怕在這一段時間上演過無數次相同類似的場景了。

    “在下一定竭盡全力,債券之事,去除掉送還族中的銀兩,在下最少能拿回十萬兩做為投資……”

    “無所謂多少,和記做買賣以誠信為主。”王發祥淡淡的笑道“也是叫大家在這一段時間有點生發,多少賺一點。帳局的事完了,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與史兄一起來做。”

    史從斌心中一動,說道“是不是糧食的事?”

    王發祥讚道“果然是商行裏積年的老手,這一下就說到點子上了。”

    眼前的這結果真是預想不到,史從斌心中十分感念,再三作揖,一直到王發祥將他送出院落門而止。

    到院門口,史從斌猶豫一下,還是道“請王掌櫃恕在下交淺言深,還是要多加小心,據在下所知,廠衛最少還有數千人在京師四處搜索和記中人,畫影圖形四處搜查,其中第一人就是王掌櫃,所以還要請王掌櫃多加小心才是。”

    王發祥呵呵一笑,說道“廠衛的人無用的,一群群的亂叫,離十裏地就叫人知道他們來了,能有什麽用處?我們做事有規矩的,不瞞史兄說,這院子專門為和你見面才啟用,用過這一次就廢棄了,說句頑笑話,史兄叫廠衛捉了去,被迫帶人來拿在下也是找不到人的。”

    “原來如此。”史從斌並未感覺被冒犯,反而放下心來,當下連連拱手,兩人就此告別。

    王發祥看著這開封商人漸漸遠去,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

    和記在大明境內的商行消失,包括大量的現銀,貨物,車隊,人員,這是海量的物資和人員的調配,就算早就有計劃,還事前演練過,但不出錯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早有計劃,大量物資囤積在天津,早就隨海船出海,運往皮島和寬甸地方,登州一帶也有不少車輛和貨物藏匿,由於事前下足了功夫,也並沒有被人所察覺。

    人員來說,去台灣的有不少,也有一些人去了寬甸皮島,更多的人從薊鎮一帶出關,進入草原。

    當然,隨著新平堡一戰消息傳開,薊鎮一帶的關門又封閉了,這一次當然和上次不同,上次是大家都在走鋼絲,和記在反或不反之間威脅了朝廷一把,朝廷也並沒有準備好,所以大家講和了事。

    這一次新平堡外躺著幾千大明將士的屍骨,巡撫軍門洪承疇,陽和兵備道盧象升在內的大量文官武將戰死,同時朝廷悍然下令拿捕所有和記中人,查抄和記商行財產,現在的局面和天啟年間已經完全不同了。

    明年就要改元崇禎,原本改元是氣象更新,萬物初始的好事,但現在由於和記之事,大明上下包括民間均是心思十分沈重,但對王發祥來說,無非是更加忙碌和更加麻煩一些而已。

    而從史從斌的態度來看,大明境內的士紳,豪商,對大明並不是一片忠枕,相反,大家都是各有打算,最少對張瀚君臨天下,並沒有人有太多的排斥和堅決反對的態度。

    由一個喇唬到主持現如今的大事,不誇張的說和記在大明境內所有人員物資的安全主要是在王發祥一人之手,身上的責任前所未有的沈重,反是叫王發祥感覺振奮。

    “你們給我打起精神來。”王發祥身邊沒幾個人,但他向暗處道“聽說沒有,廠衛一定要拿到老子,要老子的命,真被逮住了,老子一定是被押到東市斬首的命,你們都是老子一手帶出來的,老子的命可是交在你們手上了。”

    黑暗處傳來傳來幾聲隱約的笑聲,但很快就又回覆成一片寂靜。

    王發祥輕笑一聲,自提了一把燈籠離開,他知道四周有護衛人員,但很快就會離開,王發祥有自己一個單獨的傳訊小組,單線聯絡,但除非王發祥主動,不然這個小組也不知道他在哪裏藏匿。

    京師人口有百五十萬,浩瀚如海,城中居民這麽多,房舍幾十萬間,王發祥早就準備好多幢房屋安身,有清水和大量的食物,潛藏不出,神仙也找不到他。

    這樣的安全屋每個重要的軍情人員都會有一幢,甚至有專門用來接收和傳遞消息的地點,就如今天在槐花胡同的這一幢屋子一樣。

    而王發祥更知道,從京師到宣大甘肅,再到永平臨清,甚至開封和南京,一整張大網已經張開,羅織天下,鷹犬早就準備好,大明雖然龐大卻似手無寸鐵,肥胖臃腫,只待可以掌握天下的那只手落下,王發祥在內的所有人都會蜂擁而上,將肥胖臃腫的大明撕成一堆碎肉。

    現在看似平靜,但羅網已經張開,開始做的事情不會停下,平靜的海面下是浪潮洶湧。

    這是一場獨特的戰爭,不見硝煙的戰場已經開始,而羅網和刀劍之下,敵人卻懵懂無知,夜空之下,王發祥冷冷笑了起來,當今大明天子,真是可笑啊。

    ……

    被王發祥嘲笑著的天子正端坐在乾清宮的東暖閣中,晚膳時間早就過了,可是皇帝幾乎沒吃什麽東西,禦膳房上來的都是天啟皇帝愛用的飯菜,當今皇帝卻都不喜歡,天啟皇帝在飲食上不大講究,最喜歡吃的就是雜燴菜,對天子來說,實在有點掉價和跌份。

    年輕的帝王被紅燭掩映著,臉頰通紅,不過是健康的紅潤色彩,和天啟皇帝最後半年的那種病態的潮紅完全不同。

    少年天子的身體極好,從皇帝召後妃侍寢的起居註的記錄也看的出來。

    今晚是袁妃侍寢,袁妃也就是個年未十七的少女,進宮還不到兩個月,被太監送入乾清宮的時候睜圓雙眼,盡管來過好幾次了,袁妃的臉上還是一臉的好奇。

    皇帝擡頭瞟了一眼一臉羞怯的袁妃,袁妃的相貌比周後要差一些,但勝在更加溫柔可人,皇帝對其還是相當的喜愛,見袁妃裊裊婷婷的進來,皇帝點頭笑道“你且等等,吾還要批一會兒奏折。”

    袁妃應了聲,接著從一個太監手中接過銀盞,內裏是熬的雪白的燕窩粥,袁妃輕輕將粥放在禦案一側,盤中尚有幾樣精巧的宮點,都是皇帝平素愛用的。

    皇帝果然很高興,放開奏折,輕輕將粥蕩了蕩,啜飲了幾口,又吃了兩塊點心,感覺不是很餓了,便對不遠處的曹化淳道“廠臣也嘗嘗。”

    曹化淳大喜,最近因為和記的事,皇帝狠狠訓斥了他好幾回,如果不是皇帝對宮禁並未掌握,對原本的太監毫無信任,而只能信任信邸出身的眾太監,恐怕曹化淳已經被攆出去了……


本帖最後由 410555 於 2019-8-15 18:33 編輯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26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居奇

    “多謝皇爺。”

    曹化淳語氣哽咽,站在一側拿著點心吃起來。

    “廠臣不必如此。”皇帝略覺感動,但他生性多疑,總覺得不宜對人假以辭色,這樣賞賜點心給身邊近侍的事皇帝就很少做,只有王承恩最得到皇帝的信任和寵愛,也受到最多的賞賜。

    皇帝接著道:“和記的人,可有消息?”

    這是要說政務,曹化淳有些意外,現在已經不早了,天黑了之後袁妃都來了,現在就在暖閣裏等著,皇帝卻在此時問及政務,真是叫人措手不及。

    這也是崇禎皇帝的慣例,不管是早晨還是晚上,甚至是半夜,皇帝心煩意亂休息不好就會開始操持國事,有時候皇帝批著奏折就會在禦案前睡著了,這時宮中太監的記錄,應該是不假。

    所以皇帝不好色,勤政,任用賢臣,一心用在國事上,接著大明就亡國了。

    曹化淳跪了下去,叩首道:“皇爺恕罪,至現在為止還並沒有消息。從德州,臨清,濟南各處傳來消息,有不少商人到官府求助,其貨物和銀兩不見蹤影。”

    皇帝微怒:“彼輩真是刁滑惡民,和記心存不軌早就顯著於世,其與和記勾連買賣,原就有罪,和記消失不見,他們到官府何為?”

    曹化淳道:“此輩刁滑之徒已被全數攆走,其損失巨大,據聞哭聲震天。”

    皇帝心中一陣暢快!

    身為大明天子,皇帝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理應掌握這世間的一切,居然還有人敢於違逆自己的意志,真真是罪該萬死。

    皇帝這時面色逐漸變的嚴肅和威嚴,他向袁妃做了一個堅定的手式,對方趕緊蹲下行了一禮,然後避開到遠處等候。

    不管寵信哪個妃子,皇帝也絕不願和她們說起軍國大事,還好後妃們都很乖巧,這叫皇帝感覺很省心。

    “九邊可還安堵?”

    “自和記從宣大撤離之後,並未有異常情形。”

    皇帝微微點頭,道:“東虜情形如何?”

    “東江自丁卯大捷之後在休養生息,據總兵官毛文龍塘報,虜騎逼迫朝鮮定約議和之後已經撤離朝鮮,不再威脅其王京漢城,朝鮮君臣已經自江華島返漢城。據毛文龍奏,因征朝之事,東虜二王子與四王子明爭暗鬥,東虜內部自老憨死後,似有不穩跡象。遼東巡撫袁崇煥奏,近來沿河一帶並未發現虜騎蹤跡,其在招撫科爾沁牧民,不使和記與其勾連,也防止東虜自科爾沁繞道至薊鎮犯邊。袁崇煥還奏報,虜首黃台吉派信使至遼西,言稱乞和,其以回信斥之,著虜首負罪來見,再言其余。”

    袁崇煥的奏報其實重點在於他還在努力招撫科爾沁人,並且更著重的就是他已經多次和皇太極接洽,商談議和之事。

    皇帝眉頭微皺,感覺有些拿不定主意。

    朝鮮君臣被迫簽訂了城下之盟,也是議和,給人的感覺相當不好,大明朝堂上對朝鮮倒是沒有太多責怪,半壁江山被東虜打了下來,軍民死傷十幾萬人,光是安州一戰就死了兩萬多鹹鏡道的將士,朝鮮是真的打不下去了,君臣百官都躲到江華島去了,連王京都失了。類似情形比大明丟了北京跑到南京還要嚴重,大約就是北京和南京都丟了,皇帝和百官避到舟山群島的感覺,和南宋初其相似,這種情形下議和未嘗不是一種辦法,但皇帝知道,百官的寬容是針對朝鮮這種異邦小國,反正朝鮮人又不必講什麽氣節,雖然朝鮮貴族普遍漢化,能說漢語寫漢詩,連他們的史書都是漢字書寫的,只有農夫和商人才說朝鮮話用朝鮮文字,但並不代表這些人就配和中華上邦講什麽氣節尊嚴,小國為了生存忍一時之辱算不得什麽。而大明是大國,是上邦,東虜也是大明治下蠻夷,連蒙古人也不如,和這些反叛的野人談和,只怕認真議和的風聲一出來,就會立刻舉朝嘩然。

    就算是南宋初年,其實金兵實力強勁,宋軍雖然有諸多名將,但主要還是以守勢為主,而趙構多次被金人攆下海,就算這樣,南宋的議和仍然為後人所詬病,秦檜等殺害岳飛的主和派,幾百年後下跪的銅像還在西湖邊跪著,這可是千古罵名,就算是宋高宗的名聲也不好聽,如果其不是南宋開國之主,又是君父,西湖邊的跪像未必不會再加多一尊。

    一念及此,皇帝想到自己的後世名聲,原本接受議和的想法又一次動搖了。

    “袁崇煥也辛苦了。”皇帝想了想,說道:“他屢立大功,魏閹差點搶走了他全部功勞,功臣受屈,最為令人憤恨。既近來遼西無事,可召他至京,吾早就想見他了!嗯,他來京之後,可授薊遼總督,這一層意思,要告訴他!”

    曹化淳是司禮太監兼東廠提督,當下躬身道:“明日司禮下旨到內閣。”

    “坊間情形如何?”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了,美麗的少女還在閣內的房裏等著,天已經不早了,皇帝感覺困倦,也感到有一些原始的興奮。

    曹化淳會意,但皇帝詢問他也不敢不答,當然也不敢全部回答實情。

    “近來糧價有所上漲。”曹化淳老老實實的道:“除此之外,其余貨品物價都均有上漲。”

    皇帝打了個呵欠,不怎麽將這事放在心上,錦衣衛和東廠番子打聽物價,甚至京師的風土人情,民間的傳言和趣事,這些都會上報。錦衣衛是寫成奏折,東廠則是當面回奏,在前朝有些時候,可能是久居深宮無聊,皇帝連民間有人打架的事兒都挺愛聽,廠衛連打架人的姓名和幹甚營生的都打聽的清清楚楚,皇帝也一樣聽的津津有味。

    不過現在的皇帝年輕,對瑣事不怎感興趣,廠衛就照常稟報物價,而且絕不敢如實回奏事情的嚴重性反正有文官會說,而且皇帝都會認為文官們會一慣的誇大其辭。

    前一陣有個江南的官兒回京述職,談起在河南的經歷,寫成奏折上奏,奏折寫的幾乎字字血淚,遼餉加派,民間民不聊生,加上旱災和蝗災,據說已經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皇帝看過這奏折,也就輕輕一笑就拋下了,給的評價就是此輩文官喜歡沽名釣譽,言詞多有誇大,流民和饑民自是有的,但一省俱是饑民,易子而食,這也太過份了,簡直是大言欺君。不過皇帝不喜魏閹當年作派,對敢於說話的文官也不怎怪罪,派出中官帶了幾千兩銀子去河南賑災了事。

    “著有司嚴令糧商不得囤糧,加價出售,京師地方平靜要緊。嗯,待湖廣的糧逐次運上來,糧價也自然就會回落了。”

    皇帝雖然沒有經過正經的帝王訓練,不過上任前後都一直在虛心學習政務,最近這兩個月進步飛快。

    畢竟是十七歲的少年人,大腦對信息和知識的接收速度是很快的,記性好,判斷快,對不對的先放一邊。

    曹化淳聽著皇帝的處置還是對路子的,但就廠衛的了解來看,京師和畿輔一帶的糧價在飛漲,還有天津,永平,山海關,薊州,一直到臨清,河南等地的糧價都在漲。這股風潮不小,有不少地方上的實力派都捂著糧不賣,想等糧價再漲一波的時候放出來大賺一筆,估計最早也是過年前後,不會太晚,因為過了春荒糧價自然就會回落,京師畿輔一帶本身也產糧,可以彌補南方糧食不足的短缺,最少會補上一些缺口。

    原本在年前年後京師糧價也會漲不少,但絕不會如現在這樣已經漲到了一兩四錢。

    皇帝還年經,經驗也不太足,不知道糧價漲成這樣是要出大事的,但曹化淳也沒有辦法提醒,他能做的已經全做了,良久之後,見皇帝並無其它吩咐,曹化淳躬一下身,他這樣經常見皇帝的太監不需要跪拜,躬身之後就退了出去。

    乾清宮內外還是有不少人,沿途很多乾清宮伺候的宦官和宮女見曹化淳出來了都是趕緊低頭侍立,恭順這位大太監。

    今天在乾清宮輪值的是徐應元,都是信王邸的舊人,曹化淳地位在其之上,不過也沒有擺架子,徐應元見他出來,也趕緊過來拱手問好。

    兩人寒暄幾句之後,曹化淳問道:“聽說徐兄在京師幾處要緊地方都開了糧店?”

    徐應元坦然道:“近來糧價騰貴,咱家感覺是好買賣,這就趕緊張羅著開了幾家,這錢不賺白不賺,曹兄也開了?”

    “沒有。”曹化淳搖頭道:“而且我勸徐兄也不要開。”

    徐應元臉色一變,說道:“曹兄這是何意?”

    “糧價太高了。”曹化淳面色嚴肅的道:“將來囤糧的人,多半要被問罪,我也是為了徐兄著想。”

    “一時之利罷了。”徐應元頗為不服,但他也不敢得罪曹化淳,當下小聲道:“現在糧食囤的最多的是印公,王承恩也囤了不少。”

    曹化淳微微苦笑,他知道糧價一漲,肯定有不少猛獸聞著血腥味就上,不料宮中的這些權閹差不多一個也沒有少。其實曹化淳本人也很動心,但他最近剛吃了虧,行事要謹慎小心,加上聽到的消息觸目驚心,更加不敢在這事上插手了。

    但王德化等人全都在其中謀利,曹化淳不僅不敢再反對,反而做出心動不已的模樣,半響過後,才道:“原說風險大,既然諸位都囤了糧,待咱家回去之後,也合計著開一個店看看。”

    徐應元面露得意之色,說道:“不瞞曹兄,不僅印公都有囤糧,英國公在內的勳貴,還有很多文官武將都在囤糧,越是風聲緊,糧價越高,大夥就越能賺個好價,你看,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買賣?那些老百姓,一個個慌的不行,拼了命要買糧,過一陣子咱們就放,平抑京師糧價,皇爺也不會發怒,咱們一個個賺個盆滿缽滿,豈不甚美?”

    曹化淳這一次發覺自己真的動心了,反正上有皇爺掌舵,下有文武百官和勳貴們,他們都拼了命在這事上賺錢,難道自己就不要吃飯過活?太監做買賣很少拿多少本錢,開個店借個由頭,自有人來報效,然後那些大糧商也得給面子,勻一些平價的糧給大太監,一進一出,到年前把糧給賣了,最少幾萬兩銀子就到手了。

    “這買賣幹的過。”曹化淳拱手,誠心正意的道:“其中關竅我還不太明白,還要請徐兄詳細說說。”

    “皇爺這會估計還不要伺候,”徐應元嘿嘿一笑,拉著曹化淳到背靜地方,兩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本帖最後由 410555 於 2019-8-15 18:33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uuuuuuuuuu

LV:9 元老

追蹤
  • 195

    主題

  • 91908

    回文

  • 25

    粉絲

就是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