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176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4 00:25
第七百三十五章倭人不可信

    上官婉兒倒是沒有考慮太多。

    在她看來,楊守文之所以殺人,更多是因為看到那些倭人囂張行徑,因此怒而殺人。

    因為在此之前,她就知道楊守文對倭人沒有好感。

    當初長洲尋寶時,有倭人參與其中,給楊守文增添了不少麻煩。

    所以,上官婉兒一直以為,楊守文之所以不喜歡倭人,更多是因為那件事。可沒想到,楊守文竟然一番長篇闊論,令上官婉兒頗為震驚,同時又覺得有一些可笑。

    倭人?

    能禍及後人?

    此時的倭國,還處於奈良時代,國力算不得強盛。

    事實上,早在漢代,就有倭人朝貢華夏的先例。在此之後,也只有在白江口之戰時,稍顯露出了些許野心。一直以來,倭人以謙恭有禮而著稱,對華夏朝廷,多以'上國'而稱呼,顯示出對華夏的仰慕之心,故而才有'君子國'的說法。甚至在朝中,不少人對遣唐使抱有好感。哪怕是白江口之戰,雙方的關係已經降至冰點,但是對倭人卻並不排斥。

    如此一個謙恭有禮的國家,又如此弱小,如何能危害朝廷?

    上官婉兒覺得,楊守文有些危言聳聽。

    “青之,你所見倭人,不過是少數,乃害群之馬。

    大多數的倭人,還是很謙卑的……他們派來許多人學習,豈不說明他們對朝廷的仰慕?你說會禍及後人,實在是……這些話若是到了朝堂上,只會被他人恥笑。”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大都有一種天朝上國的心態。

    在唐人眼中,華夏乃世界的中心,域外皆為蠻夷,根本不足為慮。

    楊守文心中苦笑。

    那倭人對華夏造成的傷害,與目前而言,的確是還很遙遠。

    但卻不能因此,就對這個國家優待。華夏,在歷史的長河之中,猶如一頭巨龍,而那倭人卻好像依附在巨龍身上的蚊蠅,不斷的吸食這巨龍的鮮血,壯大自身。

    等到了巨龍衰弱,那蚊蠅就產生了其他的想法。

    它想要吞噬了巨龍,取而代之……

    可這些話,他無法說出口。就如同上官婉兒所言,即便是他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最好的辦法,便是停止向倭人輸血。

    就如同前世的美帝,將之視為棋子,爪牙。我可以對你友好,可以對你支持,但是你想要獲得我最為先進的技術,就是癡心妄想。甚至,你有一點壯大的苗頭,我也會立刻鎮壓,讓你生生世世,只能依靠我,成為我的馬前卒,卻休想威脅到我。

    楊守文覺得,對付倭人,必須要用這樣的手段。

    只是華夏延續千年的'老大中國'心態,總會忽視掉倭人的野心。

    在朝中的大佬們看來,白江口之戰只是一個偶然。但在楊守文看來,確是倭人尋求擴張,對朝廷底線的一次試探。當然了,那試探的結果,就是長達近四十年的斷交。

    此時的倭國,對華夏尚有極大的依賴之心,所以在發現華夏根本不是他們可以撼動的巨人之後,立刻又改變了策略。四十年裡,雙方在官面上沒有任何的接觸,可是在私下里,卻往來頻繁。那血學生僧,那些留在華夏的工匠,以及如無畏法師那種,心甘情願的改變姓名,在華夏生活十數載,目的只是想吸取華夏的精華。

    遣唐使,的確是彰顯了華夏的博大胸懷,但同時,也使得華夏璀璨的文明輸送出去。

    但這種文化輸出,卻沒有什麼好結果。

    因為得來的太容易,倭人並不感謝,反而對華夏的窺覷之心,伴隨著他們的強大,逐漸演變成為一種野心。

    斗米恩,升米仇!

    就因為華夏給予的太多,那些得到了好處的蠻夷邦國,認為是理所應當,毫無感恩之心。

    想到這裡,楊守文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半晌,他睜開眼,對上官婉兒道:“姑姑,我要見陛下,向她面陳。”

    “嗯?”

    上官婉兒蛾眉淺蹙,輕聲道:“青之,你要做什麼? ”

    “我只希望陛下能夠駁回倭人更改國名的表奏,倭人便是倭人,絕不可令其改為日本國。”

    “這樣……”

    上官婉兒覺得,楊守文一定還有別的想法。

    但他既然不願意說,那必然是有他的理由。他想要面見武則天?對普通人而言,這或許很困難。但是對他來說,以武則天對他的喜愛,以及楊家的關係,必不會拒絕。

    “如此,你收拾一下,一個時辰之後,隨我出發。”

    “喏!”

    楊守文心裡,還是有些忐忑。

    但是,他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和武則天說清楚才是。

    武則天是否採納,是武則天的事情。而作為一個穿越眾,絕不會讓那些倭人輕易得逞。

    發生在偃師的事情,終於傳到了洛陽。

    在得知楊守文殺死了幾十個倭人之後,頓時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哪怕楊守文在文壇名聲響亮,哪怕他在安南戰功顯赫,依舊被無數人所指責。倭人最善於偽裝,喜歡做出一副謙卑的姿態,得到了不少人的欣賞。因為,他們的這種謙卑,可以在極大程度上,滿足一些人'老大中國'的心態,所以對楊守文自然不滿。

    “太子,楊守文膽大妄為,擅殺君子國人,實在是太過無禮,有辱我聖朝聲譽。”

    “是啊,那君子國人就算有再大的不是,可以請鴻臚寺出面調解。

    可是他卻不管不問,甚至連偃師縣衙都不經過,直接殺人……傳揚出去,我聖朝禮儀何在?律法何在?”

    “太子,楊守文當罰。”

    “對,絕不能對他放任不理。”

    東宮銀安殿內,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叫嚷。

    李顯面沉似水,也不說話,只靜靜看著那些叫嚷的人,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而今的李顯,可不是四年前那個才從廬陵返回的廬陵王,凡事都戰戰兢兢,不敢輕易決斷。而今,伴隨著武則天漸漸放權,也伴隨著他的勢力日漸增強,李顯的心態也就發生了變化。不過有一點他始終沒有改變,那就是他對家人親眷依舊維護。

    楊守文是什麼人?

    那是他的女婿,是李裹兒的夫婿。

    李裹兒又是什麼人?

    那是他最寵愛的女兒……

    “子壽,你怎麼看待此事?”

    李顯在眾人商議完畢之後,突然扭頭,詢問站立在一旁的一位年輕人。

    若楊守文在這裡,一定會認出那年輕人,赫然是當初他從長洲回歸途中遇到的張九齡。

    想當初,張九齡初臨洛陽,毫無跟腳。

    楊守文於是請他擔當了楊承烈的幕僚,持續了一年之久。

    後來,張九齡便潛心讀書,準備應對科考的到來。當時,他雖辭去了幕僚的職務,卻住進了楊守文在銅馬陌的八角樓內。長安元年,張九齡登進士第,大功告成。

    之後在楊承烈的舉薦下,張九齡並未接受三省六部九寺的職務,反而在東宮的司經局裡擔當了一名文學。同時,又因為他與楊家關係密切,很快就得到了李顯賞識,做了詹事府的主簿。平日里,張九齡很低調,從不顯山露水,卻甚得李顯看重。

    在一群人羨慕的目光中,張九齡欠身道:“楊君行事,必有其緣由。

    我們現在,也只知道他殺了倭人,卻並不清楚具體的原因。此時喊打喊殺,不免有落井下石之嫌,絕非智者所為。況且,陛下寵愛君子國使者不假,但楊君也有平定安南叛亂戰功……所以這件事,太子不必參與,只需表現出秉公處置的態度即可。

    至於如何處置,相信陛下定有聖斷,太子又何需費心。”

    也不看清楚,你們要處置的人是誰!

    張九齡心中冷笑,並未去看那些叫嚷著要處置楊守文的人。

    李顯對張九齡的這個建議,非常滿意。

    他是太子,未來他將要執掌朝堂,所以更需要表現出一種公正的姿態。當然,也只需要一種姿態……因為最終的決定權,不在他手中,而是在武則天的手裡。李顯更相信,武則天絕不會處置楊守文。因為在她的心目中,楊家父子份量極重……

    “孤以為如此甚好。

    為一倭人,便不問情由處置一個為朝廷立下大功,平定嶺南之亂的功臣,殊為不智。”

    一干東宮幕僚,也都露出了尷尬之色。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跑進銀安殿中,來到了李顯身邊。

    他在李顯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李顯聞聽,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笑容。

    “子壽,青之已經回來了!”

    “啊?”

    “陛下命人把他帶去了上陽宮,想來這其中,必有隱情。

    我等現在,只管靜觀其變吧。”

    如果武則天要處置楊守文,會讓人先把他關押起來,而不是直接把他叫去了上陽宮中。

    這說明,武則天並沒有聽信外面的那些謠言,對楊守文依舊十分寵信。

    只是,他又要對武則天說些什麼呢?

    李顯感到,非常好奇!

    楊守文走進提象門的時候,天色已晚。

    武則天已提前接到了上官婉兒的奏報,所以下旨,命楊守文抵達洛陽後,直接見駕。

    她也想听聽,楊守文會說些什麼。

    所以,在楊守文抵達麗景台之前,她就驅散了周圍的人員,只留下張大年在身邊陪伴。

    當楊守文走進麗景台的時候,武則天笑了!

    算起來,已經有一年多,快兩年未曾見這小傢伙了。

    劍南道一行,嶺南道一戰,使得楊守文在清秀之中,又增添了一絲陽剛之氣,更顯英武。

    那種殺伐決斷的英氣,不是靠著讀書或者養尊處優可以錘煉出來。

    那需要一場場大戰,一次次的殺戮,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才能擁有的氣概……

    曾幾何時,武則天對楊承烈寄予厚望。

    可結果,楊承烈中途逃跑,隱姓埋名多年。

    雖則,也經過了無數次的殺伐,可一個小小的昌平縣,還遠遠無法錘煉出武則天所希望的那種氣魄。反倒是楊守文,這個外表清秀的小傢伙,似乎有了幾分氣勢。

    不過,武則天旋即又收起了笑容。

    “臣,楊守文拜見陛下。”

    楊守文走進麗景台,推金山倒玉柱,在丹陛下拜倒。

    而武則天卻未理睬,而是端坐龍椅之上,好半晌才冷哼一聲,幽幽道:“楊將軍倒是好大的氣魄,挾嶺南大勝之威重返中原,先是在五龍鎮殺死張士龍,險些激起了江左正一道信徒暴動,而今又在偃師大開殺戒,連日本國的使者扈從也不放過。”

    “陛下,是倭國!”

    不等武則天說完,楊守文便大聲反駁。

    武則天聞聽,驚怒不已。

    她拍案而起,厲聲道:“楊守文,你好大膽子!”

    若換做其他人,說不定會嚇得戰戰兢兢。

    可楊守文卻抬起頭來,正視楊守文,大聲道:“陛下,臣自知死罪,不求陛下饒恕。

    然臣有一言,還請陛下在砍下臣的腦袋之前,容臣說完:倭人,絕非君子,更不可輕信!”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07:17
第七百三十六章任他雨打風吹去

    倭,在古時,同逶。

    其本義是:彎曲而延綿不斷的樣子。

    可不知是從何時開始,這個倭字就變成了倭人的代表詞。

    而後,倭的意思也就發生了改變,變成了低矮之意。也許,是因為倭人個子矮的緣故?

    楊守文實在想不明白,那粟田真人有何出眾之處!

    張大年不禁有些緊張,看著楊守文,心裡暗自發苦。

    自武則天登基以來,除了狄仁傑偶爾會與武則天當面頂撞之外,他再也沒有看到有人敢如此和武則天說話。這個楊守文……張大年有點擔心,武則天會暴跳如雷。

    不過,出乎張大年的意料之外,武則天卻坐了下來。

    她靠在龍椅上,閉上了一雙鳳目。

    “青之啊,朕何嘗喜歡倭人?”

    她彷彿是在呢喃自語,可說出來的內容,卻嚇了張大年一跳。

    “朕輔佐先皇,歷經白江口之戰,對倭人習性,並非一無所知。

    那些倭人,表面上越是謙恭有禮,實則就越是心懷叵測。當年劉德高自倭國返回,曾私下里諫言,斷絕與倭人的聯繫,待時機成熟,便將之一舉平定。他言,倭人偽善,不可信之……在發動白江口之戰時,倭國舉國期待。白江口之戰結束後,倭人立刻就改變了姿態,對我使者極為謙卑,其國主甚至每日清晨向我使者請安。

    可越如此,劉德高認為,倭人越發可怕!

    或許百年之內,倭人成不得氣候。但若縱容其就學我國,早晚會成我心腹之患……”

    百年?

    楊守文深知,那倭禍是從何時出現。

    倭人現在的根基太淺,根本不可能威脅到華夏。

    但是,倭人卻極其堅韌,百年不可以,二百年如何?三百年如何?乃至更長時間。

    在後世,倭人可以說是把'忍'字,學到了極致。

    “陛下,既然……”

    武則天抬起手,示意楊守文不必再說。

    “今倭人派遣唐使來,意圖修復與大周的關係,同時還想要更改國名,以正國體。

    四年前,你在長洲尋寶之後,曾諫言朕,要防備倭人。

    朕並未忘卻……

    可是,朕登基十載,勵精圖治。

    這十年來,國泰民安,百姓雖算不得富庶,但比之貞觀,朕卻堅信,絕不遜色。可除此之外,朕似乎再無拿得出手的功績。這十年來,我邊塞屢遭戰亂,可謂是混亂不堪。朕有心征伐,奈何朝中掣肘,使得朕面對那些化外蠻夷,也常感無力。

    朕,而今已決定把這江山還與李氏。

    只待太子根基穩固,朕就會還政,從此不理國政。

    只是,朕心裡不甘啊!朕雖是女人,但自認不遜色於太宗。甚至於在貞觀晚期,太宗幾乎已無力打理朝政,都是朕協助太宗批閱奏疏。可是,人言太宗,就言貞觀;而朕呢?十年辛苦,到頭來……青之,不是朕看重倭人,而是想留下一樁美談。 ”

    武則天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可以說是推心置腹。

    張大年暗地里松了口氣,知道楊守文,已沒有了危險。

    同時,他又覺得有一些可惜!

    楊守文生的晚了!如果,如果他能早五年出生,也許而今的大周朝,會是另一個樣子。

    在張大年的記憶裡,武則天除了在狄仁傑過世的那天,曾這般真情流露之外,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與人推心置腹。張大年跟隨武則天多年,早在武則天還是嬪妃,還不是皇后的時候,他就跟隨武則天的身邊。當然,那時候的張大年,也不過是一個小太監,而不是如今日這般,武則天身邊的心腹,擁有著無上的權力。

    如果楊守文能早生五年,武則天或許會對他委以重任。

    那樣的話,她在這皇位之上,也許就沒有那麼艱難了吧……

    楊守文,卻沉默了!

    良久,武則天睜開眼睛,看著楊守文道:“青之,你不是能說會道,為什麼不說話了?”

    “陛下,想听真話,還是假話?”

    “哈,當然是真話……到了朕這把年紀,難道還聽不得真話?”

    “陛下,又何時開始在意那所謂的豐功偉績了?”

    “嗯?”

    “在臣的印象裡,陛下雖承載了無數罵名,卻從未有過退縮。

    想當初,先帝駕崩,太子無德,陛下頂著天下人的反對,把太子罷黜,並發配均州;而後,陛下又罷黜了相王,登上這九五之尊。還不是被天下人責罵,卻又如何?

    那些人,責罵陛下牝雞司晨,辱罵陛下是一個女子,有何德能執掌江山?

    但最終如何?

    那些辱罵陛下的人,而今已成了塚中枯骨。天下的百姓,卻因陛下得以豐衣足食……我聽家父說,當年他最敬佩的就是陛下。不為陛下是皇后,也不為陛下得先帝寵愛,只為陛下敢為天下先的勇氣。

    長孫無忌如何?褚遂良如何?王皇后如何?

    那時候,多少人指責陛下,辱罵陛下,陛下渾不在意……哪怕是五年前默啜寇河北道時,也對陛下出言不遜,然則到最後,他還不是倉皇撤走,退回了塞外漠北?

    為何陛下現在卻患得患失,一個小小的倭人,給不得陛下無上榮耀。有了他們的朝貢,那些人會視為理所當然;沒有他們的朝貢,那些人也無法指摘……既然如此,陛下明明厭惡倭人,卻為何違背本心,予以他們恩寵呢?臣,真的非常失望。”

    武則天的臉色再次發生了變化,眸光變得森然。

    不過這一次,張大年卻沒有再去擔心。

    只是覺得可笑:這小傢伙,可真真是膽大包天!

    “你失望什麼?”

    “臣失望,未曾見到那個一往無前,無所畏懼的陛下,而今只見到,垂垂老朽,一心思慮身後事,畏首畏尾,甚至連倭人都要去討好的老女人……臣,真的失望。”

    “大膽!”

    “放肆!”

    上官婉兒這時候正好走進了大殿,聽到了楊守文的話,嚇得面無人色。

    她立刻上前,走到了楊守文身邊,抬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得楊守文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張大年本來不甚在意,也不禁厲聲怒斥。

    “楊守文,你好大的膽子,誰給你這般膽氣,讓你如此評論陛下?”

    上官婉兒是真的惶恐了!

    她很擔心,楊守文那句話,會徹底激怒了武則天。

    但武則天,卻笑了。

    “婉兒,住手,是朕讓他說話。”

    說著,她緩緩站起身,繞過龍案,站在了丹陛上,居高臨下俯視楊守文。

    “青之,你站起來吧。”

    “陛下,青之年幼,說話沒有分寸,還請陛下恕罪。”

    “婉兒,朕看你真的是……還沒有嫁給那楊文宣,便一門心思的維護他楊文宣的種。”

    上官婉兒聞聽,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她偷眼打量,發現武則天似乎並沒有生氣,臉上的笑容更格外燦爛。

    難道,她真的不生氣嗎?

    上官婉兒怯生生退到了一旁,同時又偷偷看了楊守文一眼。

    這個小混蛋,就不能安生一點嗎?早知道,當初我就該跟隨大兄一起走,去北庭……眼不見心不煩,省的要為這個小混蛋整日里擔驚受怕。但願,他別再說出什麼過火的話了。

    楊守文並沒有站起來,依舊匍匐在地。

    呼—

    武則天長出一口氣,在丹陛上踱步。

    她一邊走,一邊彷彿自言自語道:“老女人,老女人……青之,你可知道,朕有生以來,你是第一個敢這麼稱呼我的人。你父親說的不錯,你果然是個膽大包天的小混蛋。”

    “謝陛下誇讚。”

    “哈哈哈,是啊,朕的確是在誇讚你。

    因為若非你說,朕幾乎忘記了,朕當年一路走來,經歷了多少腥風血雨?那時候的朕,從未考慮過身後事,更無所畏懼。哪怕強橫若長孫無忌,朕不懼之;當年百官反對,朕不懼之;哪怕宗室紛紛起兵,要殺朕,朕亦不懼……何以而今,卻又畏手畏腳?”

    上官婉兒和張大年,連大氣都不敢喘。

    楊守文的心,更砰砰直跳,後背早已被冷汗打濕。

    他其實也是在賭!

    在他的記憶裡,武則天絕不是那種會在乎別人評價的女人。

    她故去之後,只留下了一塊無字碑,任後世人評價。這種氣魄,在楊守文看來,不愧她為自己取得'武瞾'之名。日月當空,無所顧忌,又何需來粉飾自家顏面?

    武則天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了丹陛之上。

    她負手,抬頭,發出幽幽一聲嘆息。

    “朕,也許真的是老了。”

    說完,她一擺手,輕聲道:“青之,你起來吧。”

    “謝陛下。”

    楊守文慢慢站起身來,只是覺得,腿有些發軟。

    “一晃,朕已過古稀之年,很多事情的確是不復當年的銳氣。

    青之,你知道嗎?你若是早生五年的話,朕一定讓你做大將軍,大元帥,去為朕開疆擴土。”

    楊守文搔搔頭,露出笑容。

    “若臣早生五年,又何來這機會,這膽氣,與陛下爭辯?”

    “哈哈哈,你這小混蛋,還真是……

    不過,你若真的早生五年,懷英想必也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臣,一直牢記狄公生前的教誨。”

    狄仁傑教誨了什麼?武則天不想問,也沒興趣問。

    她從丹陛上走下來,在楊守文身前站定。

    伸出手,輕輕撫摸楊守文的臉,而後對上官婉兒道:“你這丫頭,也真是狠心……若真個打傷了,就算文宣不說什麼,那裹兒又豈能罷休?到時候,有你的苦吃。”

    上官婉兒再一次大紅臉,喏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知道嗎?

    朕一開始,並不喜歡你!

    你銳氣太盛,不曉得剛柔變化之道,只知道悶頭往前衝,甚至連朕的面子都不給。”

    楊守文一怔,旋即反應過來。

    武則天這說的是當日總仙宮裡詩會的事情。

    他不禁赧然,搔搔頭,嘿嘿笑了。

    “可朕後來想明白了,朕為什麼不喜歡你。

    因為你,和朕非常相似。心思簡單,沒有什麼追求,卻又頑固,執拗,無所畏懼……

    當時朕是擔心,你這種脾氣,怎能夠活下來?

    可沒想到,你這個小混蛋,卻福大命大,雖然屢屢衝撞朕,卻讓朕對你生不出恨意。”

    說完,武則天笑了。

    她再次拍了怕楊守文那張受傷的臉,而後轉身走上丹陛。

    “你這次在安南做的很好,立下了大功。

    朕本想,讓你接替你父親統帥千騎。文宣在千騎中威信甚高,軍中將領也多是他提拔起來。而你呢,經劍南道和安南兩戰之後,軍功足以震懾那些千騎的驕兵悍將。”

    “臣,願意聽從陛下安排。”

    “你願意,可朕現在,卻有些不太願意了。”

    “啊?”

    “朕一直覺得,你無心朝堂之事。

    所以讓你統帥千騎,熬個三五年之後,等太子根基穩固後,再委任你一個羽林將軍,可以輔佐太子。可現在,朕卻不這麼想了!粟田真人來到洛陽之後,滿朝文武對其人極為欣賞,每每提及都是交口稱讚。唯獨你,卻看出了倭人偽善的本質。

    這說明,你這小傢伙有些眼光,是個可造之材。”

    楊守文聽了,有點發懵。

    “陛下,不會是要臣去鴻臚寺吧。”

    “哈,你倒是想的美,去鴻臚寺……哼,只怕用不得多久,周邊異邦就要紛紛與大周開戰。

    你那性子,不擅曲直之術,做不得鴻臚寺的事務。

    而且,你如今戰功顯赫,把你派去鴻臚寺,朕還覺得有那麼一點可惜。”

    “陛下,那準備讓青之到何處就任?”

    武則天在龍椅上坐下,似有恢復了那女皇的威嚴。

    她眉心淺蹙,思忖片刻後道:“青之這一走,已有一年多了,期間征戰不止,想來也乏了。

    這樣吧,你先回家。

    雖然你父親不在家中,可是你那嬸娘,還有你那妹妹都還在,估計正盼著你回去團員。

    至於你的職務,朕還需好生考慮。

    你現在家中休息,等待朕的旨意就是……不過,有一件事你給朕記住,這次回來,不許你再惹是生非。前次你逃獄離開,令宗正寺非常不滿,朕也是費了好一番口舌才算讓他們不再追究。倭人的事情,你不必再理睬,可若你再惹禍,朕定不饒你。”

    武則天也真的是有點怕了!

    楊守文惹事的本領,實在是太強了,讓她也感到頭疼。

    “臣,遵旨。”

    楊守文聽完了武則天的話,也不敢再多嘴,忙躬身應道。

    “走吧走吧,朕看到你就覺得累……早知如此,就應該讓你留在安南,免得朕心煩。”

    武則天一副疲憊之色,揮手示意讓楊守文離開。

    楊守文這才退出了麗景台,不過在他走出去的時候,就听武則天道:“明日,去探望一下裹兒。你這次惹禍,若非裹兒為你求情,朕說不定真要好生收拾你一番……”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07:18
第七百三十七章重逢

    夜,深。

    楊守文從上陽宮出來,洛陽已是夜禁。

    玉兔東昇,月光皎潔。

    洛陽城在月色中,彷彿披上了一層輕紗。

    站在上陽宮外,可以隱約聽到從河邊傳來的蛙鳴聲,在莊嚴肅穆之中,平添靜謐之氣。

    “大兄!”

    幼娘和楊茉莉從暗處走來,乖巧的呼喚一聲。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二人為何在這裡?我不是讓你們去銅馬陌等我嗎?”

    “大兄不在,幼娘害怕。”

    說著,幼娘便走到楊守文身邊,輕輕扯住了他的衣袖。

    楊守文道:“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嗯!”

    “諸歡他們呢?”

    “已經安排好了……楊茉莉說,那麼多人,家裡住不下,所以諸歡他們就另尋住處。”

    “住在哪裡?”

    “就在城外的二里橋,不過大兄不必擔心,有個名叫沈慶之的人在那裡接待,不會有事。”

    “沈慶之也去了?”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就反應過來,這一定是上官婉兒的安排。

    “有他在,那就不會出事……走了,咱們回家!”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伸出手握住了幼娘的柔荑,邁步前行。

    已是盛夏時節,可幼娘的小手卻冰涼。楊守文知道,那是明溪傳授給幼娘的拜月術所致,本身並無大礙。雖然不太明白明溪為何如此,但是,楊守文挺喜歡和幼娘在一起時的感覺。

    幼娘沒有掙扎,任由楊守文牽著手,默默行走。

    楊茉莉則落在了後面,牽著馬,亦步亦趨。

    三人一馬沿著洛陽城的街道緩行,楊守文一邊走,一邊與幼娘介紹兩邊坊市的名稱。

    幼娘似乎也非常喜歡這樣的感覺,這讓她有一種彷彿回到了昌平的錯覺。

    那時候,大兄還是個痴漢,每次進城的時候,都會陪著她一起逛街。那時候的日子,平淡而恬適。幼娘會牽著楊守文的手,行走在昌平的大街小巷裡。她曾經希望,有朝一日,大兄可以像她牽著大兄一樣,牽著她的手,一起玩耍,無憂無慮。

    而今,那心願似乎達成了。

    可不知為什麼,幼娘心裡卻有些難過。

    也許,是我太貪心了?

    幼娘心裡嘀咕著,卻下意識的,握緊了楊守文的手。

    那感覺,就好像是害怕突然間,楊守文就會消失……

    “前面就是歸德坊了!”

    感受到幼娘手上的力氣,楊守文扭頭朝她看去。

    在他看來,幼娘是有些近鄉情怯吧。一晃分別了四年之久,如今要和母親重逢,心裡會感到恐懼……這對於當初被梅娘子擄走的幼娘而言,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嗯!”

    幼娘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兩人說著話,就來到了歸德坊的坊門口。

    自有楊茉莉上前叩門,不一會兒的功夫,坊門打開,一個武侯從裡面探出頭來。

    他正想要破口大罵,眼前突然金光一閃,出現了一塊赤金打造的腰牌。

    “幹什麼?”

    他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楊守文則邁步上前,示意楊茉莉退下。

    “我乃銅馬陌的楊守文,今奉陛下旨意還京。

    剛才我奉詔前往上陽宮面聖,這是陛下賜予的通行腰牌,還請檢驗。”

    “楊守文?”

    那武侯愣了一下,旋即驚道。

    他把火把湊上前,就見楊守文負手而立。

    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腰牌,武侯忙不迭雙手把腰牌還給楊守文,躬身道:“不知楊君今夜返回,是小人怠慢了……”

    說著話,他便打開了坊門。

    “晌午時楊大娘子還與小人說,楊公子這兩日會到,卻未曾想這麼快就到了。”

    “你認得我嬸娘?”

    “怎不認得?”那武卒笑道:“平日里大娘子帶小娘子逛街,小人還幫大娘子拿過物品呢。”

    小娘子?

    楊守文一怔,旋即就反應過來。

    這武侯所說的小娘子,怕就是一月吧!

    算算日子,一月也有四五歲大了,楊氏帶著一月出門,好像也很正常。

    “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小人名叫李復。”

    “李復,那就多謝你了。”

    楊守文和那武侯寒暄兩句,便轉身朝幼娘招手,“走吧,我們到家了!”

    家?

    幼娘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下意識走到了楊守文的身邊,拉住了楊守文的手。在劍南道的時候,她不止一次想回家,想自己的娘親。可不知為什麼,當她到了洛陽之後,卻又感覺好陌生,甚至有一些恐懼。繁華熱鬧的洛陽城,不曉得要比昌平大多少倍。只看那兩邊的坊牆,還有高聳入雲的建築,就讓人不禁心生膜拜之情。

    可這裡,真的是家嗎?

    她即恐懼,又有些期待,跟隨著楊守文,走過街心的石橋,轉入了銅馬陌。

    一條深邃的巷陌,兩邊懸掛有燈籠。

    昏暗的燈光,照在巷陌裡,忽明忽暗……

    楊守文也有很長時間沒有回來過來,說實話,走進銅馬陌的一剎那,他也有一些恍惚。

    三年前,他奉旨出家之後,幾乎一直奔波在外。

    幾次回到洛陽,卻因為種種緣故,都沒能回來看一看。

    可以說這三年多來,他哪怕身在洛陽,也未曾踏足銅馬陌一步。這突然一回來,反而感覺有點不太適應。

    對了,武則天曾下旨,他三年內不得入洛陽一步。

    雖然這道旨意,在前年底的時候就因為某些原因失效,可是出家三年的旨意猶在。

    而今,他可以大搖大擺行走於洛陽的街道上……

    原來,那三年光陰,已經過去。

    楊守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確是一頭長發。

    事實上,從去年開始他就已經蓄發,到現在,他的頭髮比之普通人略短,卻已經看不出半點和尚的影子。出家的日子,終於到頭了!若非他現在行走於銅馬陌,險些快忘記了這件事情。

    “大兄,你在笑什麼?”

    “呃,沒什麼,到家了!”

    楊守文說話間,便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大門外,抬頭看去。

    比之四年前,大門要高出不少,也大了許多。

    高門貴冑,大體也就是這個意思吧。那九層台階,似乎也在提醒他,而今的楊府,已非當初的楊府了。

    邁步走上台階,楊守文來到大門前。

    “大兄,要不我們明天再來?阿娘可能已經睡了。”

    幼娘有點害怕,攔住了楊守文,怯生生說道。

    說著,她就想往後退。

    楊守文拉住了她,笑著掐了一下她的臉頰。

    臉有些發涼,是冷的,亦或者是緊張?

    他一隻手拉著幼娘,免得小丫頭跑走。要知道,這丫頭的速度奇快,特別是修煉了那勞什子拜月術之後,身法越發的輕盈、靈動。即便是楊守文,也難把她抓住。

    另一隻手,則抓住了門環,啪啪啪叩擊門扉。

    原本寂靜的楊府,突然間變得熱鬧起來。

    楊守文站在門外就能聽到裡面有人喊道:“是不是公子回來了?是不是公子回來了?”

    緊跟著,便是一陣犬吠聲。

    “悟空它們都回來了。”

    “嗯,我聽到八戒的聲音了。”

    “這你都能聽得出來?”

    “那當然,那是我的八戒嘛……”

    幼娘頗有些傲嬌的抬起頭,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未等楊守文再開口,楊府大門已經打開。

    一頭獒犬從府中竄出來,眨眼間便撲到了幼娘身前。緊跟著,一道金色的影子掠過,楊守文的肩膀上,便出現了一隻猴子,抱著楊守文的頭,吱吱喊叫個不停。

    “公子,你總算是回來了!”

    一個鬚髮潔白的老者,從府中走出來。

    “小金別鬧了,走開。”

    楊守文狼狽的把小金從肩膀上抓下來,抬頭看去。

    這老者,他倒是不陌生,是當初和楊懷忠父子一同過來的那幾個老兵。隨著楊承烈得到武則天的賞識,那些老兵有不甘寂寞的,和楊懷忠父子一起重歸兵營之中。

    但也有幾個老兵不願意再回去,於是留在了楊府。

    並且,隨著楊府地位的不斷提升,人事變動也很大。楊守文聽裹兒說過,楊承烈做了東都留守之後,就更換了一大批人。而原先的管家,也被調去了他身邊,而後從那些老兵之中選了一人,好像叫楊鐵成,也就是眼前這位老者,擔起管家職責。

    “老楊,別來無恙。”

    楊守文對這老人頗有些印象,笑著說道:“我回來了,家裡都還好嗎?”

    “好,好,好!”

    楊鐵成連連點頭,看上去顯得非常激動。

    也難怪,自從楊承烈離開洛陽後,楊府就好像少了主心骨一樣。

    如今楊守文回來了……這是一個比之楊承烈更加強大的存在,也讓楊鐵成踏實許多。

    “大娘子傍晚時還說,公子今天可能會回來,所以一直不肯休息。

    老奴正想著勸她,沒成想……公子快快請進,這一晃,你可是有好多年沒回來了。”

    楊鐵成說著,便側身讓路。

    楊守文拉著幼娘的手,邁過門檻走進了楊府。

    就見楊府燈火通明,僕從們在庭院中匆忙走動,排成兩列,恭聲道:“恭迎公子回府。”

    好大的排場!

    這在以前,是楊守文根本不敢想像的場面。

    他目光掃過庭院中的那些僕從,有八成都不認識。

    不過,他並不在意,目光最終落在了那正廳門外站立的一位婦人身上。

    她衣著樸素,站在那裡,眼中閃爍淚光。

    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女娃娃,正好奇看著楊守文,頗有些吃力的從門廊上走下來。

    “嬸娘!”

    楊守文鬆開了幼娘的手,緊走兩步。

    楊氏也小跑著,來到了楊守文的面前。

    “兕子,你終於回來了!”

    去年開春,楊守文在離開洛陽的時候,曾見過楊氏。

    一年多過去了,楊氏已呈現出一絲絲的老態。不過,她臉上卻流露出燦爛的笑容,緊緊抓住楊守文的手臂,“你這孩子,怎恁狠心?這一走,便是一年多,卻想死嬸娘了。”

    楊守文咧嘴笑了,用力摟抱了楊氏一下,而後鬆開,側過身子。

    “嬸娘,看我把誰帶回來了?”

    說著話,他用手一指在門口呆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幼娘。

    伴隨著他這一句話,楊氏向幼娘看去,而幼娘也正向她看來……母女目光相觸,都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激動之色。楊氏兩行老淚奪眶而出,快走幾步,又停下來。

    “幼娘?”

    她聲音有些顫抖,喊了一句。

    也難怪,一晃四年光陰,幼娘的變化確是不小。

    當初她被梅娘子擄走的時候,還是個沒長開的黃毛丫頭。可如今,卻已經變得亭亭玉立,恰如出水的芙蓉一般明艷。聽到楊氏的呼喚,幼娘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聲來。

    她身形若同一支靈巧的飛燕,唰的就飛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楊氏。

    “阿娘,是我,是我……幼娘好想你啊!”

    “我苦命的兒啊,沒想到,咱們娘倆竟然還能夠再次重逢……你不知道,這些年來,可想死為娘了。”

    幼娘這一哭,楊氏那還能再忍得住,抱著幼娘大哭不止。

    她一哭,跌跌撞撞走過來的一月,立刻往地上一坐,張開了嘴,哇哇哭了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只是阿娘哭,她也哭,至少也要讓人留意到他的存在不是?

    楊守文退後一步,彎下腰,把一月抱了起來。

    小金就蹲在他的肩膀上,呲牙咧嘴,似乎是勸一月莫哭。

    楊守文可記得很清楚,當初剛收養一月的時候,她就喜歡哭個不停。後來只要小金一做鬼臉,她就會立刻停止哭鬧。沒想到幾年過去了,一月的這個毛病依舊沒有改變。小金做出鬼臉之後,她便不再哭鬧,反而瞪大了眼睛,好奇看著楊守文。

    “大,兄!”

    從一月記事起,就沒有再見過楊守文。

    可是,她卻記得楊守文懷抱的感覺,所以被楊守文抱起的一剎那,她感覺莫名溫暖和熟悉。

    楊守文驚喜的笑了,用額頭抵著一月的額頭,蹭了蹭。

    “一月竟然認得我嗎?”

    這時候,在楊鐵成的暗示下,庭院中的僕從,都紛紛退下。

    楊鐵成則關上了楊府大門,退到一旁。

    他倒不急著向楊守文匯報什麼,因為他非常清楚,這個時候找楊守文說任何事情都沒有用。現在,是楊守文、楊氏和幼娘的時間。他之所以能夠得到楊承烈的賞識,成為楊府的大管家,就靠的是這眼力價……

    楊守文懷抱一月,卻偷偷的觀察著楊鐵成。

    對楊鐵成的反應,他非常滿意。

    見楊氏和幼娘已經停止了哭泣,楊守文這才走上去,輕聲道:“嬸娘,咱們進屋說話。”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8 07:07
第七百三十八章無題

    上陽宮,麗景台。

    天已經很晚了,但麗景台的宮殿裡,仍舊是燈火通明。

    武則天在大殿中踱步,似乎在思索一些事情。

    張大年已經退出了大殿,偌大的宮殿中,只剩下上官婉兒,坐在案幾後奮筆疾書。

    “婉兒!”

    “臣妾在。”

    武則天突然停下腳步,看著上官婉兒道:“朕不想讓青之統帥千騎。”

    “啊?”

    “統領千騎的人並不難找,只需忠心耿耿即可。

    有朕為他撐腰,即便軍中有驕兵悍將,也鬧不出什麼事情來。朕覺得,讓青之統帥千騎,似乎有那麼一點屈才。以戰功而言,他大可不必留在千騎之中混資歷……你認為呢?”

    上官婉兒想了想,也點頭表示贊同。

    武則天最初想要楊守文接掌千騎,一來是信任,二來是因為楊守文年輕,想要藉千騎繼續增加他的資歷,培養他的能力。當年,武則天是想要培養楊承烈,結果楊承烈卻跑了。現在,她想要找一個機會,在她的眼中,楊守文就是另一個楊承烈。

    可現在,她卻改變了主意。

    “陛下,要如何安排青之呢?”

    “朕也正在思忖此事,但是還沒有一個思路。

    青之雖不大,不過以他的軍功,再加上他和薛家兄弟的關係,做個四品以上的將軍不難,可要讓他獨領一衛,資歷略顯不足。本來,朕委任文宣為北庭都護,朝中已有不少人不滿,若再讓青之獨領一衛,勢必會引起更大的不滿……朕倒是不在意,只是青之年紀還小,承擔如此大的壓力,對他而言並非好事,所以只能作罷。”

    唐,亦或者是周,與兩漢三國魏晉不太一樣,甚至與初唐時期的情況,也有不同。

    武則天執政以來,著實發掘了不少人才。

    不管這些人是真心效力,亦或者是虛與委蛇,從才能上來說,的確是非常出眾。

    特別是她執政時的幾次科舉,選拔了不少能人。

    這些人,尚在苦苦的熬資歷,若一舉把楊守文提拔的太狠,勢必會遭遇很多不滿。

    武則天是從不在意別人的攻擊,但卻不能不考慮,楊守文的承受能力。

    如果楊守文早生十年,武則天給他一個大將軍輕而易舉。可現在,他的確難以服眾。

    “況且,以青之的能力和眼界,只留在軍中未免可惜。

    但朕若真的對他委以重任,怕阻力不小,也需要仔細斟酌……這件事,先放在一邊吧。”

    上官婉兒立刻明白了武則天的心意,也就閉口不再打探。

    “陛下,那日本國遣唐使,該如何處置?”

    “倭國!”

    武則天瞇起眼睛,輕聲道:“青之的話,有些不太穩重,略顯激進。

    不過,朕倒是讚同他的一些話……朕自入宮以來,經歷無數責難,又何曾顧慮過別人的想法?倒是老了,卻變得有些虛榮,確是不該。他說的不錯,倭人狼子野心,雖表面謙恭,實則居心叵測。前次在長洲,他們便圖謀盜取五牙戰艦的圖紙……

    呵呵,造五牙戰船作甚?

    他若不思向外擴張,又何必想要圖謀艦船?朕覺得,他們那遣唐使船,已經足夠。”

    這個時代的倭人,雖未能打造出如五牙戰船、海鶻船這樣的戰艦,但是其造船技術,確實提高許多。早在唐初,倭人的遣唐使船不過能容納一兩百人,而現在,他們的造船技術,已經能夠製造出可以容納五百人的大型戰船,足見其技術的發展。

    倭人,本身並無太強的造船技術。

    短短幾十年裡,造船技術能如此突飛猛進,究其原因便是當朝對這種技術流失,並未放在心上。不管是李世民亦或者是李治時期,乃至於再往前,前朝的隋煬帝,或多或少都在推波助瀾,幫助倭人學習各種技術,才使得倭國的發展越發迅猛。

    武則天以前也不甚在意這些事情。

    事實上,即便是在知道倭人圖謀五牙戰船的事情后,她也只是生氣,並未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她卻有了一些想法。

    女人特有的細膩心思,讓她對倭人內心中的真實想法,產生了些許懷疑。

    粟田真人說,她執政以來,威加海內。

    但實際上,武則天對外的幾次戰爭,都未占到上風。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武則天在對外的軍事上,一直都處於被動的局面。與當年太宗李世民在世時,號'天可汗'的局面相比,自武朝以來,實際上被削弱許多。

    如此一來,那威加海內,聽上去更像是諷刺。

    聯想幾次和粟田真人見面的場面,武則天越發覺得,粟田真人內心裡,其實頗為不屑。

    但大周國力強橫,加之倭國孤懸於海外,所以無法與大周抗衡。

    也正是這個原因,倭國此次派出了遣唐使,規模較之以往要大許多。而其中的人員,也不似以往那樣,以學生僧居多,倒是工匠、醫生的人數增加不少,其目的……

    想到這裡,武則天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婉兒,明日你親自去鴻臚寺,把此次倭國隨同人員,調查清楚。

    有多少隨從和官員,有多少工匠、醫生、通譯、水手……把他們的名字,特點以及才幹都要調查的一清二楚。同時傳朕旨意,密令國子監關注那些倭國學生,他們平日里看什麼書,與什麼人交往等等,都一一呈報上來,若有疏漏,必嚴懲不貸。”

    “遵旨!”

    上官婉兒似乎也想明白了這其中的機巧,連忙起身領命。

    她又猶豫了一下,“那青之殺死倭人的事情……若鴻臚寺表奏,當如何回复?”

    “立刻傳旨東宮,告訴太子,讓他酌情處理。

    鴻臚寺,乃我大週的鴻臚寺,維護的是我大周國體,不是對那些化外蠻夷卑躬屈膝。我大周子民,便是奴僕,也勝過那勞什子倭國皇帝。若連這都無法分出輕重,依我看那鴻臚寺也不必再設立了……傳旨太子,就說,莫要讓他失了我大周威風。”

    “遵旨!”

    上官婉兒忙記述下了武則天的話語,又問道:“陛下,倭國請改國號,可否准許?”

    “朕不准,他們這次的國書中,不依然是以日本國而自稱嗎?

    這就說明,這些倭人並未把朕放在眼中……相關所請,不予理睬。回復國書之中,當仍以'倭國'而稱之。”

    “喏!”

    “還有,此次前來的倭國使團中,有幾人需多加留意。

    執節使粟田真人,大使坂合部大分,副使巨勢邑治,大通事山上憶良,隨行學生僧道慈,從即刻起,要嚴密監視其動向。朕要知道,他們在神都內的所有行動。”

    上官婉兒聽罷,猶豫了一下,並未立刻回應。

    “怎麼?”

    “陛下,這件事,是由奉宸府負責嗎?”

    武則天聞聽,頓時笑了。

    “怎麼,還是捨不得你那小鸞台?”

    “臣妾不敢。”

    “也罷,奉宸府雖有耳目,但終究比不得你小鸞台在神都經營多年的根基深厚……這件事,就由你小鸞台負責。不過,不得走漏半點風聲,同時要打聽的非常細緻。”

    自奉宸府建立以來,小鸞台一再受到壓縮。

    那小鸞台,是上官婉兒一手打理,又怎可能甘心被張易之兄弟的奉宸府所壓制?

    只是,武則天出於一些顧慮,所以一再削減小鸞台的權力,上官婉兒也頗為無奈。而今,武則天讓小鸞台擔負起監控倭國使團的責任,是否也說明,武則天要重新重用小鸞台?

    上官婉兒的心裡,自然感到一陣激動。

    “另外,八月十五,陛下準備在上陽宮舉辦賞月大會,是否如期舉行?”

    “而今各國使者,是否都已抵達?”

    “新羅遣唐使尚未抵達神都,據說是因為路途遙遠,要過幾日才能抵達。

    此外,六詔之中,蒙舍詔的使團也未曾到達。據敬暉傳訊,言蒙舍詔國主蒙羅晟因身體不適,所以未能及時奉旨。”

    “身體不適?”

    武則天笑了起來。

    她喃喃自語道:“只怕是心裡有病吧。”

    “啊?”

    “還記得去年裹兒回來時,青之曾讓她帶話給朕。

    青之言,蒙舍詔國主蒙羅晟,野心勃勃,絕非良善。他在六詔,借朕的旗號,多次與其他部落開戰,擴張、吞併,其蒙舍詔自立為國,號南詔國,已逐漸成為六詔地區最強大的力量。六詔各部在他的壓迫之下,已難以為繼,繼續下去,他勢必獨霸六詔……根據敬暉的表奏,蒙羅晟一方面臣服於朕,另一方面又與吐蕃勾結。

    真被青之說中了,一旦他成勢,與吐蕃夾擊劍南道,我大周西南從此不復安定……

    所以,朕命他前來神都,卻不想被他拒絕了!”

    說到這裡,武則天停頓一下,冷笑連連。

    “朕能扶立他蒙舍詔,就能扶立其他人。

    傳一道密旨與敬暉,命他挑動六詔戰亂,務必要在年底,令蒙舍詔元氣大傷。他可以調動劍南道一切資源,若有人膽敢違抗,可先斬後奏;同時,密令張知泰,讓他嚴密監視悉勃野人的動向。朕也想看看,那蒙舍詔和悉勃野人之間,有什麼聯繫。”

    “遵旨!”

    上官婉兒忙躬身領命。

    她心裡非常清楚,從今天晚上開始,大周對域外蠻夷的策略,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而她,則是第一個知曉消息的人,定能從中,謀取更大的好處。

    比如說,壯大小鸞台?

    把一系列事情安排妥當,武則天也露出了疲乏表情。

    她側依龍椅,閉上了眼睛。

    上官婉兒則小心翼翼看著她,不敢輕舉妄動。

    已經有很久了!

    至少兩年……

    從狄仁傑過世之後,武則天日漸衰老,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晚上這樣,表現出那種殺伐決斷的氣魄出來。

    這,讓上官婉兒感到緊張,同時也非常高興。

    她很清楚,自己身上的武黨烙印何其顯著,武則天倦怠於政事,她也因此受到牽累。

    “三年了吧。”

    “嗯?”

    “裹兒出家,而今已有三載了?”

    上官婉兒愣了一下,旋即道:“已三載有餘。”

    “當初,她一心要嫁給那楊守文,不惜拋棄了公主封號,入道修行。

    而楊守文如今業已蓄發還俗,她也該回來了……婉兒,明日你去東宮,詢問一下太子,準備什麼時候為他二人完婚?文宣現不在神都,楊守文那邊的事情,就請你代為費心。另外派人去庭州,提醒楊文宣,就說冬季即將到來,讓他留心突騎施。”

    上官婉兒恍然想起,一晃三年已經過去,楊守文也好,李裹兒也罷,似乎都要還俗了。

    二人還俗,也就代表著喜事將至。

    可不知為什麼,上官婉兒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受。

    她想起了那個總跟隨在楊守文身邊,好像楊守文影子一樣的柔弱少女……楊守文或許感受不到,但是她身為女人,卻能夠清楚感受到,她對楊守文發自內心的依賴。

    若兕子成親,她又該怎麼辦呢?

    想到這裡,上官婉兒有些難過。

    不過,在武則天的面前,她還是恭順應道:“臣妾,遵旨!”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0 17:37
第七百三十九章閉門羹(一)

    黎明時,一場雷雨忽至。

    入夏以來,洛陽的雨水極為稀少,偶爾會下一場,也持續不得太久。不過這場雨,卻來的很兇猛,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暴雨,使得洛河與伊水的水面暴漲,乾涸的土地,也在這一場大雨中得到了緩解,令整個洛陽城,都變得生機盎然……

    楊守文一場好睡,一覺到天亮。

    已經太久了,沒有睡得這麼踏實,這麼舒服過,以至於早上睜開眼,仍有些賴床。

    外面再好,終究比不得自家。

    這銅馬陌可以說是楊守文一手打下的家業,從最初那荒蕪的鬼宅,一步步變成了今日的模樣。雖算不得是高門大戶,但考慮到楊家父子的地位,能在這歸德坊擁有如此一幢豪宅,絕非一件易事……要知道,自武則天執政以來,雖對外處於被動態勢,但是國內卻是一派歌舞昇平,百姓的生活水平越來越好,並且越發富庶。

    也正因此,洛陽物價奇高,甚至高於長安。

    後世有'居長安大不易'的說法,但事實上,在武朝時期,居洛陽同樣是大不易。

    歸德坊地處洛陽最為繁華之所,坊內多是王公貴族。

    這裡,絕對是寸土寸金。據坊間流傳,楊守文所在的銅馬陌,而今最少價值十萬金。這十萬金裡,有實際的價格,也有各種原因造成的虛高。比如,銅馬陌曾是鬼宅,後來被發現,竟然隱藏著元文都寶藏的重要線索;這裡曾命案頻發,更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更有楊守文來到洛陽後的崛起,讓不少人覺得,銅馬陌是風水寶地。

    總之,若非楊家父子的身份特殊,說不定這塊土地早就被人強行奪取……

    而在楊守文的心裡,銅馬陌更是僅次於昌平城外,虎谷山下那個小村莊的存在。虎谷山,有他兒時的記憶,而銅馬陌,則是他崛起的起點,總體而言,不分伯仲。

    雨後的洛陽,天氣涼爽。

    楊守文穿著單薄的汗衫,走出八角樓。

    站在門廊上,他環視這庭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感到格外親切。

    昨晚回來,已是深夜。

    加之楊氏和幼娘都處於一種極其激動的情緒之中,所以楊守文沒來得及欣賞自家住宅。

    一晃三年多,這銅馬陌變化巨大。

    府中的僕從已近百人,比之當初他出家之前,的確是興旺許多。

    而當初跟隨楊守文的那些人,許多都已經改變了身份。

    比如黑大,比如楊存忠父子,比如以前的管家石守敬,大都跟隨楊承烈去了北庭。

    據說,石守敬如今還做了守捉使,而楊存忠更被升為軍使,都有了光明的前程。

    這也讓楊守文感到非常高興。

    那些人當初投奔他,不就是為了有一個遠大前程嗎?

    而現在,他做到了!

    只是這樣一來,銅馬陌的僕從就讓顯得有些陌生。

    除了少數幾人,如楊鐵成等之外,就剩下幾個當初他買來的波斯女奴比較熟悉。

    當楊守文負手站立在門廊上的時候,幾個女奴也紛紛上前行禮。

    楊守文笑著和她們招呼,便示意她們退下。

    大玉,立在樹上,在陽光下,盡顯睥睨姿態。

    四隻獒犬在庭院中嘻嘻打鬧,忽而撲擊,忽而奔跑,看到楊守文後,又立刻跑上前來。

    楊守文在庭院裡轉了一圈之後,便坐在池塘邊上的涼亭裡。

    這時候,僕人送來了早餐,楊守文一口就品嚐出來,那是楊氏的手藝。

    “嬸娘呢?”

    “大娘子一早和小娘子,還有一月出門了。”

    “嗯?”

    “大娘子說,公子今天回來,定要做些公子喜歡的吃食。

    她們去南市採購,還說要買些其他的物品……大娘子就是這樣,喜歡去那熱鬧的去處。她還吩咐,說要是公子中午不必等她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她們會晚些回來。”

    楊守文聞聽,頓時笑了。

    他知道,楊氏是想和幼娘多處一下。

    畢竟,幼娘失踪了四年多,而今有什麼喜好?楊氏並不清楚。

    和幼娘一起逛街,可以增進她母女的感情,順便也好了解一下,幼娘而今的性子。

    既然如此……

    楊守文想了想,便站起身來。

    “叫上茉莉,備馬!”

    “公子要出門嗎?”

    “我要走一遭翠雲峰。”

    楊守文說完,便返回八角樓,穿好了一副。

    裹兒那邊,一定要去一趟。

    這次如果不是裹兒先行在武則天那邊求情,天曉得又會是什麼局面。

    殺那些倭人的時候,楊守文並沒有考慮太多。但事後和上官婉兒相見,他才發現,一個小小的遣唐使,卻隱藏了太多他並不知曉的事情。也幸虧裹兒的求情,讓武則天在鴻臚寺通禀之前就得知了事情緣由,否則的話,楊守文定少不得要被責罰。

    更何況,近一載未與裹兒相見,他也非常想念。

    大金經過一夜的休整後,已經恢復了常態。

    楊守文跨上馬,大玉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四隻獒犬,則跟隨在他的左右。

    楊茉莉也騎上馬,隨楊守文一同出了銅馬陌。

    兩人兩騎,四犬一鷹,行走在歸德坊的街市中,格外搶眼。

    銅馬陌的鷹犬,不少人都認得。

    可那鷹犬的主人楊守文,隨著三年多的時間流逝,許多人都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

    以至於當他出現的時候,不少人都感到困惑。

    誰不知道,銅馬陌楊府的鷹犬最是凶狠,尋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可是現在……啊,那為首青年,莫非就是楊謫仙?

    位於歸德坊橋頭的一座酒樓裡,盧藏用正在喫茶。

    伴隨著楊守文茶經問世,使得喫茶變成了那清流名士,王公貴族最為喜歡的一個習慣。

    連帶著,許多酒樓裡也都陸續推出了烹茶、煎茶的項目。

    晌午開門,三五讀書人陸陸續續前來,坐在酒樓裡品一杯香茗,吃一些茶點小吃,更顯幾分悠閒自得的貴氣。當然了,在洛陽城裡,最好的茶,還有最好的茶藝師,都集中在青園。只是那裡的消費太高,除了那種不缺錢的主兒之外,一般人根本吃不得那裡的茶點。既然吃不得好茶,在這酒樓裡品茗,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伯玉,那是楊青之嗎?”

    盧藏用突然開口問道。

    在他對面,是一個青衫綸巾的中年人。

    他兩腿不便,於是撐起身子向外看了一眼,旋即露出一抹喜色。

    “青之,已經回來了?”

    “果然是他!”

    盧藏用也笑了,看著中年人道:“看起來,他並無大礙。”

    “你這是什麼話……青之在安南平定叛亂,立下了赫赫戰功,又能有什麼事情呢?”

    “伯玉難道還不清楚,你這個侄兒的性子嗎?”

    “他怎麼了?”

    “前日,他途經偃師,殺了幾十個倭人。”

    “啊?”

    那中年人,正是陳子昂。

    之前,他隨同李裹兒來到了洛陽。

    由於兩腿不便,使得陳子昂已無法繼續留在仕途,於是便跟隨楊承烈,做起了幕僚。

    當時,正值張九齡要參加可靠,楊承烈身邊也缺少謀士。

    陳子昂雖說雙腿殘廢,但是對官場上的門道,卻遠勝楊承烈,也使得楊承烈非常高興。

    可惜後來,楊承烈赴庭州就任。

    陳子昂因為兩腿不便,也受不得西北苦寒,於是就留在洛陽。

    他自不需要為生計而費心,楊承烈走的時候,吩咐家中,不管陳子昂有什麼要求,都要盡力滿足。而他又是隨李裹兒一起回來,於是被不少人視為東宮一系的人馬。

    加之陳子昂本就名震文壇,其才華即便是武則天也是讚賞有加。

    而今,他無心仕途,又不愁生計,同時還有東宮的背景,自然在洛陽過的逍遙快活。

    甚至連以前的政敵,都開始對他釋放善意。

    如今的陳子昂,可說是無欲無求,也正因此,使得他在洛陽的地位,更顯非凡……

    這半年來,他又有了不少佳作問世,隱隱有一代文宗的氣派。

    盧藏用和陳子昂是至交,兩人的關係格外親近。

    甚至於,盧藏用若想要去青園快活,只需陳子昂一句話,便可以免去所有的費用。

    誰讓青園的東宮背景更加深厚,誰讓陳子昂而今,地位超凡?

    陳子昂本想在就樓上喚住楊守文,可是在聽了盧藏用這一番話之後,立刻打消了念頭。

    “子潛,是什麼情況?”

    “哦,我也是昨晚在奉宸府,聽張易之兄弟提及此事。

    楊青之返回洛陽,途經偃師的時候,恰逢那些倭人僕從鬧事,於是便忍不住出面製止。那些倭人並不認得他,雙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楊守文便殺了那些倭人。

    據說,倭人通事昨晚已經回來,並且向鴻臚寺呈報了這件事情。

    你也知道,鴻臚寺而今和張易之兄弟的關係很密切,所以張易之兄弟便想藉此事向楊守文發難。我昨晚離開的時候,他們還在商議對策,估計今天一定會有動作。”

    “二張如今,不正在交好東宮。

    他們若是對青之發難,就不怕因此和東宮交惡?”

    盧藏用聞聽,笑著搖頭道:“伯玉有所不知,二張的確是想要與東宮結交。

    可你也知道,太子對二張素來不滿。以前他剛回洛陽,二張勢大,太子不得不退讓;可現在,太子氣候已成,楊承烈出任北庭都護,楊青之安南大捷,無不增加了太子的份量。二張雖然有心交好東宮,但是太子卻沒有回應,令他們也頗為惱怒。

    我今日請你來,就是想要和你說這件事情。

    不過現在看,怕是情況有變。楊青之敢這麼堂而皇之的在街頭走動,必有所持……

    看他這樣子,怕是昨日已經返回洛陽,弄不好還見過了陛下。

    嘿嘿,我看這一次,二張怕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弄個不好還會灰頭土臉也不定。”

    盧藏用話語中,透著幸災樂禍。

    而陳子昂卻雙目微合,看著他,半晌也不言語。

    “伯玉這麼看我作甚?”

    “子潛,莫非是不得已嗎?”

    陳子昂說話,顯得云山霧罩,可是盧藏用卻聽得明白。

    他而今,是二張的手下,在許多人眼裡,特別是一些清流名士眼中,和宋之問一樣,都是自甘墮落的代表人物。

    沒錯,張易之兄弟有武則天的寵信,把持奉宸府,監視文武百官,權勢熏天。

    但是在不少人的眼中,特別是那些把李唐視為正統的人的眼中,二張不過是兩個小丑罷了。

    盧藏用苦澀一笑,輕聲道:“伯玉,你應知我。

    我雖愛慕虛榮,好功名利祿,但至少能分得清楚是非。當初我在終南山隱居,也不過是想藉此手段,得到朝廷的重視。可誰料想,朝廷未曾重視,卻遭遇張易之兄弟逼迫。當時又有宋之問在一旁勸說,我知道,若不答應,必遭二張的迫害……”

    “如此說來,子潛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盧藏用嘆了口氣,“舍伯玉,誰知我心中之苦呢?”

    “七里亭,白水塘!”

    陳子昂說著話,從挎兜裡,取出了一張字條,放在桌案上。

    這六個字出口,盧藏用心裡一顫,抬頭向陳子昂看去。

    卻見陳子昂面帶笑容,輕聲道:“子潛怕是沒想到,當初的示警字條,卻在我手中。

    雖然子潛故意用左手書寫,掩飾筆跡。

    可你我相交多年,我知你寫字的習慣,更知道你,除了右手之外,左手書法同樣不凡。

    子潛可還記得,當初咱們在長安時,曾多次比試……別人識不得你的筆跡,可要想瞞過我,卻不太可能。當日我返回洛陽,從文宣手中得到了字條,便知是你了。”

    盧藏用面頰抽搐,看著陳子昂,半晌後露出了苦笑。

    “知我者,伯玉也。”

    “子潛,我要感謝你。”

    陳子昂說著,便把那字條扯碎,丟進了一旁的香爐之中,而後用火折子點燃。

    “你之所以示警,怕是因為當初我從洛陽離開時,曾託付你要代為關照青之吧。”

    盧藏用也笑了,點點頭。

    “世人皆以為盧子潛好功名利祿,乃卑鄙小人。

    獨伯玉你視我為知己……我不喜歡楊守文,他鋒芒太露,會讓我感到很羞愧,也讓我很嫉妒。但他是你的晚輩,當初你託我關照他,雖然他並不需要關照,我卻不能負你所託……二張,對楊守文無比嫉妒,所以當初他南下長洲,便想要設計陷害。

    我討厭楊青之,但卻不能眼看著他遇險。”

    陳子昂聞聽,哈哈大笑。

    他指著盧藏用道:“子潛,我果然沒看錯你。”

    說到這裡,陳子昂話鋒卻突然一轉,低聲道:“其實,我也一直想找機會問你,為何要為二張效力。如今既然知道了原因,那也就好辦了……我知子潛所慮,擔心脫離二張後,會遭遇報復。現在,我正好有一個機會,可使子潛他日能洗脫罵名。”

    盧藏用聞聽,頓時振奮。

    “伯玉,還請指點。”

    陳子昂看左右沒有人,於是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了一個'間'字。

    “你是說……”

    陳子昂點頭,而後輕聲道:“你繼續留在奉宸府,不必擔心其他。

    你的事情,我會告知青之……青之其人,最重感情。他若知道當初你幫過他,絕不會對你袖手旁觀。這次,二張動手,鴻臚寺少不得要參與其中。你不要參與這件事情,只管讓二張行動。青之既然敢如此大膽的行走於街市,其背後定有所持。

    我會設法,助你登上鴻臚寺卿之職,你可願意?”

    盧藏用凝視陳子昂,良久後,突然笑了。

    他輕輕點頭,“富貴險中求,若能洗脫罵名,又能高升,便是留在二張身邊,亦無不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0 21:40
第七百四十章閉門羹(二)

    出歸德坊之後,楊守文並不敢縱馬在長街奔馳。

    沒辦法,街道上行人太多,若縱馬飛馳,就算他騎術精湛,也難免會危及旁人。

    他並非紈絝子弟,骨子裡還是普通人。

    所以,小心翼翼的催馬行進,在城門口驗了腰牌後,行出洛陽城。

    “老陳,那人是何來歷?”

    有門卒走到班頭面前,低聲詢問。

    剛才楊守文出城時,班頭顯得非常小心,只掃了一眼腰牌,便開閘放行。

    自家班頭是個什麼脾氣?

    門卒當然清楚。

    可是……

    陳班頭看了那門卒一眼,低聲道:“認准那四隻獒犬,還有他身後那個隨從,你還不知道他是何人嗎?”

    四隻獒犬?

    門卒一怔,思忖片刻後,旋即露出驚訝之色。

    “他是……”

    “他回來了,這洛陽,怕是要熱鬧了!

    不過你也別擔心他會惹事,那是個本份人,只要不去招惹,他還是非常和善……嘿嘿,昨日那個倭人的模樣,可看清楚了?這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也是個非常友善的人。謫仙人歸來,少不得要有些事故。想當初,他可是連武家樓都敢燒的主兒。

    傳話給弟兄們,讓大家招子放亮一點。

    誰若敢在謫仙人面前惹是生非,到時候死了,可別怪我沒有提醒。”

    “班頭,你好像很敬重他?”

    “廢話,這洛陽城裡,誰不敬重謫仙人?

    趙客縵胡纓,污垢霜雪明……哈哈,誰敢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班頭也喜歡俠客行?”

    “當然,想當初謫仙人做俠客行的時候,我可是在一旁看著呢。楊十六,謫仙人,乃我心中之英雄。”

    這陳班頭,居然是楊守文的迷弟。

    他說完,便搖頭晃腦,一邊哼著俠客行,一邊繼續檢查過往行人。

    楊守文並不知道,他這招搖過市,使得不少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在他想來,闊別洛陽數載。

    特別是這一年多來,他更未踏足神都,應該沒多少人能認得他。殊不知,他這些年雖少踏足洛陽,可是關於他的傳說,卻廣為流傳。聖曆元年,為救小妹,千里跋涉追兇,並刺殺靜難軍使慕容玄崱;聖歷二年,為保護母親墳塋,不惜捨身搏命,堪稱孝子典範;一部西遊,傳唱神州;總仙宮詩會上,醉酒詩百篇,名動京華。

    尋寶藏、奪武魁,卻在人生巔峰時,出家修行。

    火燒武家樓,迫的武衛將軍武崇訓跳河逃生;為尋幼娘,不惜犯法,越獄逃亡,更關鍵的是,還怪帶走了出家修行的安樂公主;之後在梓州,大敗飛烏蠻,橫掃東劍南道,又千里行軍,平定安南之亂……這一樁樁故事,足以為他祝早出一個傳奇。

    只是,楊守文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他現在最在意的,是能夠早些見到裹兒。

    梓州一別近一載,著實有些想念那小可人兒……也不知道,她如今在翠雲峰過的如何?

    出城後,楊守文縱馬揚鞭。

    天空中大玉盤旋,地面上獒犬奔走。

    那滋味……

    楊守文忍不住縱聲高歌:“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本是後世蘇仙所做《江城子·密州出獵》一詞。

    在武唐時期,詞乃詩之餘,多在青樓教坊之中流傳,而且大多是一些艷詞小調。

    士大夫多不屑於寫詞,認為那不登大雅之堂。

    可不得不說,蘇仙的《江城子》卻與時下的艷詞小曲截然不同,別有一番豪放之意。

    官路上,車水馬龍,頗為喧囂。

    兩人兩騎,一鷹四犬在大路上奔行,本就令人側目。

    而楊守文這突然高歌,更引得不少人駐足。

    一輛馬車,本在官道上行進,正朝著洛陽行去。

    車中端坐一中年婦人,身著胡服,卻端莊穩重,並透出一種英武氣概。

    “停車!”

    她聽到歌聲,突然喝令車馬停下,挑起了車簾。

    而這時候,楊守文則縱馬行過。那婦人只看到了楊守文的側影,於是便探出身來。

    “方才放歌者,何人?”

    “啟禀王妃,並未看得真切。”

    車夫連忙回道:“不過,觀其鷹犬,神都治下,怕唯有楊謫仙一人。”

    “楊守文回來了?”

    “可能吧。”

    “這詞倒是極好,雖不登大雅之堂,卻極盡豪放韻味,絕非當下那青樓教坊中傳唱的艷詞可以比擬。

    未曾想,這楊青之詩作得好,還精於填詞。

    只是……這老夫聊發少年狂……才多大年紀,也敢這般稱謂?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端地有趣,有趣啊!”

    這中年婦人,名叫慕容真如海,乃世襲吳王李千里的妻子,本為北燕皇族後裔。

    她看著楊守文遠去的背影,眼珠子卻突然一轉。

    “吳王今在何處?”

    “大王最近一段時日,都深居簡出,很少出門。

    想必今日,應該也在府中才是。”

    “如此,咱們馬上回府。”

    “王妃,不是要去拜訪太子妃嗎?”

    “呵呵,太子妃隨時都可以拜訪,但眼下的機會卻不可多得。

    王爺近來,多有憂思,今日觀楊謫仙這般氣概,我想他也應該早作決斷,免得耽誤了機會。”

    “小人明白。”

    慕容真如海說完,又退回車中,放下了車簾。

    馬車再次啟程,朝著洛陽城門方向疾馳。

    而車中,慕容真如海卻鳳目微合,流露出思忖之色。

    楊守文並不知,他隨行高歌,卻引來了吳王妃的關注。

    此時此刻,他縱馬疾馳,眼見離翠雲峰越來越近,他這心裡,也就越發的期盼起來。

    也不知道,裹兒現在做些什麼?

    是在誦經,亦或者又帶著小鈴鐺和小饅頭在戲耍呢?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情也就越發急迫!

    “什麼?”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在抵達翠雲峰山口之後,就被守護在翠雲峰外的千牛衛所阻攔。

    阻攔他的人,倒也不算陌生,正是當初曾與他在昌平並肩作戰的千牛衛敬虎。

    不過,而今的敬虎,已是千牛衛將軍。

    他攔住了楊守文道:“楊君,非是敬虎刁難,實乃道長有命:她乃清修之人,不宜與俗世太多糾纏,所以不方便與楊君相見。”

    楊守文聽聞,頓時呆愣住了。

    他看著敬虎,感覺有些發懵……

    清修之人,不宜與俗世太多糾纏?不方便與我相見?

    楊守文脫口而出道:“裹兒又想耍什麼把戲?”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 16:30
第七百四十一章 兄弟重逢



    桃花峪穀內,裹兒揮舞著手中的寶劍,百無聊賴劈砍著麵前的花叢。

    那本該是繽紛綻放的鮮花,而今卻莫名其妙的遭遇璀璨,花瓣散落一地,格外淒涼。

    小鈴鐺一陣小跑的過來,氣喘籲籲。

    那張俏麗的小臉上,更因為跑得太急,泛起一抹紅暈。

    “公主,楊公子走了!”

    裹兒聞聽,立刻轉過身來。

    “他當時什麼反應?走的時候又是什麼表情?是不是生氣了?”

    那焦急的模樣,讓小鈴鐺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既然怕他生氣,你幹嘛不見他呢?”

    “才不要見他!”裹兒氣呼呼說道:“他有那個小妖精陪在身邊,不知道有多快活呢,我幹嘛要見他?”

    說完,她便轉過身去。

    可眨眼功夫,她又轉身回來,緊張看著小鈴鐺道:“快說,他走的時候,有沒有生氣?”

    “生氣倒是沒發現,不過感覺,楊公子有點失望。”

    “隻失望嗎?”

    “還有點不知所措,有點奇怪。”

    小鈴鐺也是跟著裹兒久了,說話很是隨意道:“公主,既然你想提醒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呢?”

    “才不要告訴他,讓他自己去想。

    哼,三年了……他如今還俗,身邊還有一個嬌滴滴的小妖精,恐怕都忘記了,我如今還在修行。若不教訓他一下,他豈不是得意的緊?嗯,姑姑說的不錯,就該讓他主動一些。”

    一旁小饅頭道:“可我覺得,楊公子未必能想清楚。”

    “為什麼?”

    “公主你難道不覺得,楊公子在這方麵其實很癡的,好多事情你不說清楚,他根本就想不清楚。萬一他想不清楚,你又被困在這桃花峪,那個小妖精跟在他身邊久了,說不定會使出什麼狐媚子的手段。楊公子又不會提防,到時候豈不著了道?”

    李裹兒聞聽,頓時變了臉色。

    她氣急敗壞道:“小饅頭,那你怎麼不提醒我?”

    “奴婢哪知道公主的打算……昨日你與太平公主說完話就休息了,今天匆匆忙忙的吩咐下來,奴婢甚至都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又怎麼提醒?”

    “壞了,那該怎麼辦?那該怎麼辦?”

    裹兒有些焦躁,在花叢前來回走動。

    她真不想見楊守文嗎?

    當然不是!

    若她不想見楊守文,就不會那麼急切的跑去找武則天,為楊守文求情。

    昨日太平公主前來,和她聊了許久。

    期間就說到了楊守文和她的婚事……太平公主說,你不管怎樣,都是皇家貴胄,怎可以那麼主動呢?男人一向是喜新厭舊,你太過主動了,他反而不會去珍惜的。

    於是,太平公主出主意,讓裹兒不要見楊守文,迫他向東宮提親。

    這樣一來,太子可以順水推舟,讓裹兒還俗,而裹兒呢,也能夠大大方方嫁給楊守文。

    最重要的是,要讓他主動一些。

    裹兒認真考慮之後,也覺得太平公主說的很有道理。

    事實上,她和楊守文雖然有娃娃親,但相識以來,都是她主動,卻少見楊守文主動。

    楊守文唯一一次的主動,怕還是那次冒險上山,就見李過。

    但在那之後,他又變成了一個呆子。

    所以,裹兒認為,這一次應該讓楊守文再主動一點。

    可現在聽了小饅頭的話之後,裹兒又慌了手腳。

    她當然了解楊守文,別看楊守文有才華,對她也極好,但其實,又是個有些木訥的人。

    萬一他真想不明白,豈不是……

    “小饅頭,你平日裏最聰明,快給我想個辦法出來。”

    “辦法,那是說想就能想出來的?”

    “我不管,你若是不想出來,那就三天不許吃肉。”

    一聽不讓吃肉,小饅頭也急了。

    “公主你別急,我想,我這就想……”

    小饅頭可是一個無肉不歡的女生,怎可能忍得下三天不許吃肉的懲罰?

    她蹙眉沉思,片刻後道:“公主,奴婢以為,這件事你也不必太緊張。

    今天你已決定不見他,也別急著就想挽回,那樣的話,你公主的顏麵,可就沒有了。

    奴婢記得,詹事府那位新任主簿,似乎與楊公子很熟悉?”

    “你是說張九齡,張文學嗎?”

    “就是他!”

    “他和兕子哥哥當然熟悉,好像認識了好多年……而且,他進士及第之前,一直是住在銅馬陌,還做過楊公的幕僚。嗯,我記得兕子哥哥說過,那個人很有才能。

    也正是因為這原因,我才向父王舉薦了他,讓他做了詹事府的主簿。”

    “那就是了!”

    小饅頭臉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笑容。

    “你看,張文學和楊公子熟悉,而公主對張文學又有舉薦之恩。

    奴婢的意思,是找人偷偷把公主的想法告訴張文學,相信張文學一定會提醒楊公子。”

    “那你覺得,誰去告訴他比較好?”

    不等小饅頭開口,一旁小鈴鐺就脫口而出道:“小高,讓小高去!”

    高力士此前,已返回神都。

    而今他再次被調回了東宮,並且高升為太子內坊典內,同時還在左內率府擔當監軍長史一職,不但為李顯信任,同時又與李重潤交好,可以說是東宮的重要人員。

    李裹兒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小鈴鐺,那你去找小高,把我的意思告訴他。

    讓他把事情給我辦好,否則的話,我一定會要他好看。”

    小鈴鐺自然樂得進城,所以立刻應下。

    她蹦跳著跑去收拾,準備進城,而李裹兒則站在花叢前,看著那被她砍得亂七八糟的花叢,絕美嬌靨上,露出了一絲委屈的表情。

    “兕子哥哥,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阿嚏!

    楊守文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而後揉了揉鼻子。

    他勒住馬,回身向遠處的翠雲峰看去,搔搔頭對楊茉莉道:“茉莉,你說裹兒這是什麼意思?”

    楊茉莉則瞪大了眼睛,一副茫然表情。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就是隨便問問。”

    楊守文一陣心煩意亂,便轉回身來。

    滿腔喜悅來見裹兒,卻吃了一個閉門羹。

    最關鍵是,他有點想不明白,裹兒這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移情別戀?

    顯然不太可能!

    若裹兒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子,要變心早就變心了,又怎可能一個人在翠雲峰清苦修行,還陪著他前往劍南道呢?可不是移情別戀的話,又會是什麼情況,讓她避而不見?

    楊守文真的是有些糊塗了!

    心情,也隨之變得煩躁起來,一大早起來時的好心情,也隨之一掃而光。

    大玉在空中翱翔,不再鳴叫;四隻獒犬仿佛也感受到了楊守文心情的變化,不複早先那趾高氣揚的雄壯威武,而是夾著尾巴,跟隨在楊守文左右,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就這樣,兩人兩騎,一鷹四犬複又沿著來時的路,返回洛陽。

    才過了正午,陽光卻開始變得熾烈起來。

    楊守文到了城門口,正準備進城,卻忽聽得身後有一個女人高聲叫喊道:“前麵,可是楊君?”

    有點熟悉,但又很陌生。

    楊守文立刻勒住馬,回身觀瞧。

    就見在入城的隊伍中,有一群極為醒目的人。

    他們身著寬大的衣袍,一頭金發,格外顯眼。而為首兩人,其中一個更是女子,她長的極為美豔,看到楊守文回身,頓時笑了起來,催馬上前。而她身邊的男子,也緊隨其後。

    楊守文的目光,並未在那女人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落在那男子身上。

    他先一愣,旋即也笑了,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

    就見他立刻甩鐙下馬,迎上前。

    而對方那一男一女,也都下馬。

    女人駐足,而男子則快走幾步,來到了楊守文的麵前。

    他比劃著手語,意思是:別來無恙!

    而楊守文卻未以手語回答,而是上前一步,便把他擁抱在懷中,大聲道:“大兄,你怎麼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4 00:20
第七百四十二章青園

    阿史那·吉達!

    楊守文真沒有想到,吉達會在洛陽出現。

    而在吉達身後的金發女人,正是那位波斯帝國最後的公主米娜。

    兩年多前,楊守文秘密出使安西,破壞了薄露的造反陰謀。之後,吉達和米娜,帶著黃鬍子們離開安西,返回呼羅珊召集那些忠於薩珊波斯王國的臣民,並且在去年初,率六萬波斯人從呼羅珊遷徙到了濛池治下,隨後很快在濛池站穩了腳跟。

    此後一年多的時間裡,吉達一直在濛池協助米娜。

    而楊守文則帶著裹兒離開了洛陽,前往劍南道,彼此間也就再也沒有進行過聯繫。

    路途遙遠,連楊守文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去何處。

    而吉達呢?

    更不可能離開濛池。

    他雖然不能言語,但是憑藉強悍的伸手,橫掃濛池,協助米娜站穩腳跟。

    楊守文本打算等穩定之後,派人和吉達聯繫。

    畢竟,楊承烈出任北庭都護,除了要防範背面的鐵勒十部之外,還要提防突騎施人的反水。他可以幫助吉達在濛池穩定下來,而吉達也可以幫助楊承烈,抵禦突騎施,穩定安西西部地區。

    只沒想到,他還未派人前往,吉達就出現在了洛陽。

    這也讓楊守文非常高興,衝上前和吉達擁抱在一起,並且不停的拍打吉達的後背。

    “大兄,你怎麼回來了?為什麼不提前通知我?”

    吉達也很激動,只是他雙手被楊守文抱住,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之前,吉達和楊守文的個頭相仿。

    可是現在,楊守文較之吉達,卻要高出一些,但體型上,卻比不得吉達那般粗壯了。

    “阿史那去年曾派人來過洛陽一次,但聽說你逃獄離開,所以非常著急。

    本來他去年就想回來找你,可是濛池事務繁多,他脫不得神,一直到現在才得了空閒。

    我們在十天前就到了洛陽,聽說你在安南立下了赫赫戰功,他總算是放了心。

    不過,楊公去了北庭,而我們如今的身份有些尷尬,所以我就勸阻阿史那沒去登門拜訪。”

    米娜走上前來,向楊守文解釋。

    楊守文這才鬆開了吉達,就見吉達那張冷峻若刀削斧劈一般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他比劃著手勢道:兕子,你的力氣越來越大,我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

    說完,他又看向楊茉莉。

    楊茉莉,你怎麼又胖了?

    楊茉莉當然認得吉達,甚至是非常熟悉。

    他咧嘴憨笑道:“大郎君,你去了哪裡?茉莉找不到你,很想你呢。”

    吉達眼中的笑意,更濃。

    楊守文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便說道:“大兄,這裡不是談話之所,咱們先進城吧。”

    吉達點點頭,然後看了米娜一眼。

    米娜則招手,示意隊伍中的那些扈從過來。

    大約有十幾個人,都清一色的波斯人裝束,牽著馬,挎著彎刀。

    楊守文也不囉唆,便牽著馬走在前面。

    四隻獒犬和大玉對吉達都不是很陌生,但因為那些波斯人的存在,四隻獒犬依舊跟隨在楊守文的身邊,倒是大玉落在吉達的肩膀上,和他親熱了片刻,便展翅飛起。

    按道理說,吉達這些人進出城,也需要盤查。

    但由於楊守文的存在,那陳班頭只掃了一眼,便擺手放行。

    “楊君,端地好威風。”

    米娜見狀,不禁發出了感嘆。

    而楊守文則愣了一下,朝米娜看了一眼。

    “陳班頭!”

    “在!”

    “煩勞你派人辛苦一遭,去金鏞城找我的扈從。

    見到他們後,讓十六和蘇摩兒留守金鏞城。傳我的話,在金鏞城都老實一點,不要給我惹是生非。

    然後,讓諸歡和王君毚二人立刻進城,到銅馬陌等我回去。”

    那陳班頭聞聽,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

    且不說楊守文隨手丟給了他一塊金餅,單只是能夠為楊守文跑腿,他就歡喜的緊。

    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為楊守文跑腿!

    這是一根大粗腿,若抱的好了,日後榮華富貴必不困難。

    “公子放心,我這就派人過去。”

    楊守文朝他點點頭,便徑自往城裡走。

    他沒有帶吉達他們立刻回家,而是直奔青園。

    從青園建起之後,他還沒有去過。剛才米娜說,他們身份尷尬……也就說明,他們又難處,不好帶他們回家。既然米娜把話都已經說開來,楊守文自然也不會為難他們。

    不過,在來到青園門口的時候,楊守文還是嚇了一跳。

    這青園,橫跨洛水兩岸。

    以中橋為中線,佔地約五百頃。

    它向南,臨近道術坊,向北,靠近玉雞坊,面積寬廣不說,更有坊牆為屏障,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封閉空間。大門口,是一扇高大的坊門,中門緊閉,兩邊開設小門。

    門口,車水馬龍,頗為熱鬧。

    更有跨刀持槍的護衛在坊門外守護,防止宵小進入。

    楊守文才走到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那護衛倒是客氣,恭聲道:“敢問公子,可有青園的名剌?”

    楊守文愣了一下,朝一旁看去,就見那進出青園的人,都會持有一枚巴掌大的牌子,金銀銅鐵玉質地各有不同。這讓楊守文有些尷尬了,沒想到這青園,還有這般規矩?

    “我叫楊守文,北庭都護楊承烈之子。

    我剛從安南迴來,並不清楚這青園還有如此多的規矩。不知可否煩勞閣下,通禀青園管事之人,就說我想請朋友來青園說話,能否予以通融?”

    “你叫什麼?”

    那護衛最初見楊守文沒有'名剌',臉色有些不好看。

    不過,在聽聞楊守文自報家門後,卻露出了驚訝之色,脫口而出道。

    楊守文一怔,便道:“在下,楊守文。”

    “可是弘農楊氏的楊守文楊君?”

    “若弘農楊氏族中沒有第二個叫楊守文的話,那就是我了。”

    楊守文話音才落,那護衛扭頭就跑,把楊守文仍在了青園門外。

    楊守文懵了!

    這又是什麼情況?

    而這時候,在門口當值的一名護衛,走上前來。

    “小人見過楊君。”

    “你是……”

    “小人竇老實,是竇將軍門下。

    此前將軍幾次和楊君交道,小人都跟隨一旁,故而見過楊君。

    只是這幾年來,楊君深居簡出,很少露面,加之身高模樣變化很大,故而剛才竟認不得楊君,還請楊君勿怪。”

    “你是,竇一虎的人?”

    “正是,正是!”

    那竇一虎,是而今幽州大都督薛訥的大舅子,後來隨薛楚玉來到洛陽,而今官拜羽林軍將軍。

    楊守文對竇一虎的印像不錯!

    這傢伙莽撞、粗魯,而起長相難看。

    但必須承認,若得到了他的認可,就會傾心結交。

    更別說,楊守文和薛家的關係密切。楊家名下的蒸餾酒,在北地的銷售,幾乎全部是經由薛訥之手。從最初了代銷,到而今的總經銷,也使得雙方關係越發緊密。

    楊守文的神臂弓,便是當年薛仁貴所有。

    而楊守文的鴉九劍,更是薛訥親手相贈……

    只憑這個關係,楊守文對那竇老實就非常客氣。

    “竇君如今可好?”

    “回楊君的話,我家老爺而今能吃能睡,身體越發的健壯,比之三年前還胖了許多呢。”

    “哈哈,能吃能喝就好!”

    楊守文和竇老實正說著話,忽聽得青園裡鼓樂齊鳴,焰火沖天。

    緊跟著,那中門打開,從青園中走出一群人來。

    “青之,你可算是來了!”

    為首一人,相貌俊俏,頗為儒雅。

    楊守文認得對方,便是那永泰郡主李仙蕙的夫婿,前繼魏王武延基。

    在武延基的身旁還跟著一大群人,年紀都不算太大,一眼看去,基本上都是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還有一部分人,甚至尚未及冠,估計也就是十幾歲的年紀。

    武延基快走幾步,來到楊守文面前,一把便攫住了楊守文的手臂。

    “青之,你好歹也是這青園的主人,可是青園自建成以來,你這還是第一次過來呢。”

    楊守文不喜歡武家人,但是對武延基的印像不錯。

    偌大武家,他看得順眼的人也不過三兩個,武延基算其中之一,另一個武延暉,則是新都公主的夫婿。總之,他結交的武家人,都是和太子一係有密切關係的人。

    除此之外,他和武家的關係,要么是不相往來,要么就是有矛盾和恩怨。

    楊守文笑道:“王兄,你這話從何說起?

    我這些年一直出家修行,何來這青園之主的身份?”

    武延基眼中的戒備之色,隨之減輕許多。

    “誒,當初若非青之你出謀劃策,何來今日青園之盛況?

    來來來,我正與大家說起你,你便來了……咱們今日,定要痛飲一番。”

    說著話,武延基便拉著楊守文往裡走。

    一群勳貴子弟,則簇擁二人。

    吉達等人也默默隨行,看著人群中的楊守文,眼中流露出一份自豪之色。

    他對米娜打手勢道:兕子的威勢越來越重,我聽人說,他這次回來,一定會得到重用。

    “那我們還要去找門路嗎?”

    米娜輕聲詢問。

    吉達搖搖頭,比劃道:這件事交給兕子,他一定能夠妥善解決。

    米娜蛾眉輕蹙,旋即又放眉頷首。

    也是,他們在這洛陽城裡,好像沒頭蒼蠅一樣的到處亂撞,著實吃了不少的閉門羹。現在,楊守文回來了,看上去還頗有權勢。倒不如似吉達所說,便委託給他?

    “可是,你與楊君畢竟許久未見。

    而我們這次來,乃是為遞送國書……這可不是一樁小事,你說楊君,真能幫上咱們?”

    吉達道:兕子能否幫上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幫忙!

    米娜雖然還是不太放心,但既然能進入青園,倒不如試上一試。她來到洛陽之後,就听人說:若有難事,可訪青園。如果連青園都無法幫你解決,那最好是收拾行李,離開洛陽。

    青園在洛陽的地位,可見一斑。

    也許……

    米娜心裡,有些波動。

    她對楊守文印像不錯,但此刻,看楊守文的目光裡,卻又多了幾分期待!

    “王兄,我今日來,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與我一個許久未見的兄長說話。

    我那兄長,口不能言,怕是不好露面。若王兄方便的話,請給我安排一個院落。順便,再幫我安排住所,讓他們住進來。他們都是胡人,在洛陽只能依仗我,而我呢,現在也只好煩勞兄長。”

    武延基回頭看了跟在後面的吉達等人一眼,旋即點頭。

    “我馬上安排,青之只管做事。

    等處理完了,再來與我吃酒……我在白鷺廳設宴,過一會兒請皇太孫過來,還有其他兄弟……你長年在外,難得相遇。如今既然回來了,定要與大家見上一見。

    韋大兄也會過來!”

    武延基所說的'韋大兄',是李顯早夭之女,永壽公主的夫婿,甚得李顯的重視,而今擔任太子中允一職。

    這也是李顯幾個女婿當中,才幹最為卓絕的人。

    楊守文點點頭,便示意明白。

    這頓酒,他早晚要吃……以前他不得入洛陽,而今回來了,怎地都要好生相處一番。

    “哥奴,你陪青之,去南山院吧。”

    從人群中走出一個青年,笑嘻嘻來到楊守文面前,拱手道:“楊大哥,可還記得哥奴?”。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4 00:20
第七百四十三章呼羅珊國

    楊守文認識兩個'哥奴'。

    一個是楊存忠,而今隨楊承烈在庭州效力。

    另一個,便是眼前的這個青年,李林甫!

    李林甫今年,正好二十歲,已不復當初那副青澀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穩重氣概。

    但那雙眸子裡,卻閃爍靈動光彩。

    他向楊守文行禮道:“一晃三載,楊大哥風采越發卓爾不群。”

    口蜜腹劍李林甫!

    楊守文當然不會真的因為那一句話,而對李林甫輕視。這個在歷史上,可謂是執掌了盛唐中後期的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才幹絕非等閒。當然了,現在的李林甫,還遠遠達不到歷史上那個執掌生殺大權的李林甫,至少在楊守文看來,便是如此。

    “哥奴,好久不見。”

    楊守文說著,朝武延基點頭道:“王兄,讓哥奴陪我就是,等我說完了事情,就去找你。”

    “那好,你可別跑了。”

    楊守文笑著答應,與武延基等人分別。

    在李林甫的引領下,一群人穿過了一片花海,來到一處院落。

    這裡,靠近洛水,地勢很高,可以鳥瞰絡南。

    出後院,便是一座小型碼頭,碼頭上還停靠著一艘小小的畫舫,可以隨時暢游河上。

    “這是魏王專門給楊大哥安排的住所。

    因為地處洛水南岸,地勢也比較高,故而稱之為南山。不過若楊大哥不喜歡,可以隨時改動。”

    “南山?”

    楊守文想了想,輕聲道:“這個名字不好,倒不如該做安樂?”

    “安樂園嗎?”

    李林甫眸光一閃,笑道:“確是一個好名字。”

    “哥奴,我大兄你也認識,他而今在安西定居。

    這次他們來洛陽,怕是有事情,所以你留下來幫我參謀一下吧。畢竟而今神都內的情況,我並不是非常清楚。你一直在這邊,有什麼問題,想來也能夠給我提醒。”

    “楊大哥既然吩咐,哥奴敢不從命!”

    楊守文留意到,李林甫對他的稱呼,與其他人有很大不同。

    別人稱呼他,要么是楊君,楊公子,再親近一點,如武延基這些人,會直呼他的表字,以示雙方親近。

    但李林甫卻已兄長稱呼,似乎別有含義。

    楊守文可不相信,李林甫沒有留意到他稱呼的特別,甚至有可能,是故意為之吧。

    李林甫安排園中僕從,去安頓那些波斯人。

    而後,他領著楊守文、吉達和米娜,走進了一座涼亭中。

    這里風景很美,視野也很廣闊,更重要的是,周圍空空蕩盪,很難有人藏身偷聽。

    涼亭中,擺放著一套白瓷茶具。

    “楊大哥,咱們坐下說話?”

    “甚好!”

    楊守文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破感到滿意。

    他拉著吉達走進涼亭,看到一旁放著一個白瓷炭火火爐。

    “這裡的水,是依照兄長《茶經》中所著,選北邙山上,照樣初升時,晨光所照的初乳泉水。其水質極輕,且非常甘甜。據說,連聖人如今也是選的這北邙初乳。”

    “哈哈哈,哥奴,你現在可是懂得享受了。”

    “哪有什麼享受,不過是當差做些小事情,替人跑腿罷了。”

    “哥奴而今,做什麼差事?”

    “不瞞楊大哥,及冠之後,我那舅父為我求了一個千牛衛直長的差事。我在千牛衛做了一年,後來因為得罪了上官,便又離開。我舅父本想為我求個司門郎中,可你也知道,那郎官難做,哪怕我舅父求了人,到最後也沒能成功,所以只好把我暫時安排在洛州,做一個判佐的差事… …每天嘛,倒也悠閒,卻頗有些乏味。”

    洛州判佐?

    楊守文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他指著李林甫笑道:“哥奴有大志向啊!”

    判佐,就是判官的副手,如果按照後世的官僚體係來對比,相當於一個副主任科員的待遇,在唐代,書從七品下的低階官吏。李林甫好歹是李唐宗室子弟,卻只能做一個判佐。哪怕洛州是上上州,其歸根到底還是一個判佐……更何況,洛州治下,多豪強望族,王公勳貴。一個小小的判佐,在這裡又算得是什麼官職呢?

    李林甫道:“大兄休要臊我,我哪有大志向?”

    “英雄不問出身,更何況哥奴乃皇室貴冑,起點本就高過他人。

    休小看了這判佐的差事,要知道當年狄公明經科登第,也不過是做了一個汴州判佐,比之哥奴的起點還要低一些。可最後呢?狄公名滿天下,更位極人臣,乃朝廷棟樑。

    哥奴你為人聰慧,依我看,將來一定能有大成就。”

    李林甫眼睛不禁一亮,看楊守文的目光,頓時多了些感激之色。

    別看李林甫是宗室子弟,可實際上,落魄的很!

    如果不是他舅父喜愛他,根本沒有人會管他的前程。

    也正是這樣子,過去三年裡李林甫很不得意,一直到去年底,情況才算是有了好轉。

    青園,如今被許多人在暗地裡稱之為'東宮外圍'。

    表面上看,青園是被一群紈絝子弟經營起來的遊樂場所。但如果沒有人在背後支持,他最多也就是一個銷金窟,絕達不到而今的這種地位。青園有兩個自大的特點,一個是貴,另一個就是好。

    消費貴,若無豐厚身家,休想來此消費。

    物有所值,這裡的一草一木,乃至於每一個遊戲,都會做到最好。

    日進斗金,怕是無法形容青園的收益。如果沒有強有力的勢力支持,紈絝子弟如何能夠撐得起來?

    加之經營青園的人,大都和東宮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

    這也讓不少人認為,這青園其實就是東宮對外的一個窗口。

    李林甫之前,一直是鬱鬱不得志。直到去年底,他才被李重潤點名,被召入了青園的圈子之中。別看他只是個判佐,可事實上在洛州府衙里,卻有著非凡的影響力。

    乃至於他的上官,有時候也要討好他,希望從他口中,獲得一些內幕消息。

    李林甫一開始還不明白,自己如何就成了青園一份子?

    後來是韋鐬私下里告訴他,李重潤之所以點他的名,是李裹兒的推薦。

    而李裹兒之所以推薦,也是因為當初李林甫是楊守文的小兄弟,故而給予了照顧。

    這也是李林甫為什麼稱呼楊守文'大哥'的原因。

    他心裡其實很清楚,自己而今能夠混入青園,是怎樣的緣由。

    不入青園,不知青園背後勢力的強大。

    許多在外人看來,根本是無法解決的事情,可是到了青園,卻能夠迎刃而解……

    沒辦法,誰讓這青園背靠東宮,其成員更是一群勳貴子弟!

    而今,他聽了楊守文的話,心裡不由得一動。

    有一朵小火苗,開始在他心底出現。

    狄公可以憑判佐而出將入相,成為朝廷的頂樑柱。我李林甫為何就不能在判佐的位子上,做一番事業出來?我雖不似如狄公那般,明經出身,可我卻是宗室子弟!

    在唐代,明經科是科舉的一科,但卻遠不如進士科。

    其主考的內容,大體上就是先貼文,而後口試,經問大義十條,答時務策三道。

    所為貼文,又叫做貼經,主要是靠對經文的記憶程度,類似於默寫和填空題。

    這樣的考試內容,對於進士科的考生而言,當然是不足一提。也正因為這樣,明經科出身的官員,大體上地位都不算太高。狄仁傑明經科出身,卻能夠出將入相。而李林甫,乃宗室子弟,不管是在出身還是人脈上,可都不是狄仁傑當初能比擬。

    他做得出將入相,我也可以做到!

    想到這裡,李林甫聲音有些顫抖道:“楊大哥今日教誨,哥奴定不敢忘懷。”

    說起來,以能力來說,李林甫不差。

    他或許比不得盛唐前期的那些名相,但是在中後期,絕對可稱之為翹楚。

    看看在他之前,都是那些人做宰相吧!姚崇、宋璟、張說,張九齡……不管哪一個拎出來,都是聲名顯赫。而李林甫為宰相時,同樣政績斐然。至少,他活著的時候,安豬安祿山在他面前戰戰兢兢,不敢存半點小心思……可李林甫死後不久,安豬造反,旋即引發安史之亂,令大唐盛世戛然而止,並由此開始走向了衰落。

    楊守文覺得,以這一點來看,李林甫在盛唐後期,絕對是一個定海神針的存在,更不是那個徒有虛名的唐玄宗可以比擬。

    聽了李林甫的話,楊守文微笑著朝他點點頭,便把目光落在了吉達和米娜的身上。

    水,已經燒開,楊守文卻並不記憶沖泡。

    他把茶葉投入茶壺之中,待水溫稍稍降低一些後,才開始了一整套的茶藝表演。

    “大兄,你我在洛陽重逢,本應先痛飲三杯。

    只是我現在,身上還帶著一些麻煩,雖見過聖人,但一日沒有結果,便一日不好放鬆。

    所以,只好以茶代酒。

    等我把麻煩解決了,咱們在一醉方休。”

    米娜臉色一滯,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

    而吉達卻緊張比劃道:什麼麻煩,可要我幫忙嗎?

    楊守文暗中觀察兩人的表情,旋即心中有了些許明悟。

    他正要回答,卻聽一旁李林甫道:“楊大哥說的,可是那倭奴的事情?”

    “你也聽說了?”

    “哈哈,楊大哥,不是小弟吹噓。

    這洛陽城裡有什麼風吹草動,小弟還是比較清楚的。

    昨日那倭奴狼狽回來,之後便告狀到了鴻臚寺。聽說,鴻臚寺卿高霞寓很是憤怒,要找大兄的麻煩……不過,剛才我在那邊聽魏王他們也說起了這件事,言今天一早,太子已讓韋鐬前去,痛斥了高霞寓,言他只重倭奴,卻不似自家百姓死活。

    看著吧,今天朝堂上定有激變。

    不過……”

    李林甫說到這裡,冷笑一聲道:“那高霞寓既然不知好歹,想必那鴻臚寺卿的位子,也坐不久了。”

    “哦?”

    “大兄,你不想太子素來謹慎,何時會有這如此旗幟鮮明的動作?

    太子敢派韋鐬出面,那定是得了聖人的准許。若不然,他或許會出面周旋,但絕不至於讓韋鐬出來說話。韋鐬如今在東宮,職位雖不高,但卻足以代表太子臉面。”

    楊守文聞聽恍然,同時激賞看了李林甫一眼。

    他這才扭頭,對吉達道:“大兄,你也聽到了,哥奴不會騙我。”

    吉達則比劃道:你沒事就好……如果真有人想找你麻煩的話,我就去殺了他!

    楊守文的心裡,也不禁一暖。

    到底是自家兄長,到底是我的結義大哥!

    雖然他的話,聽上去有些粗暴,但是楊守文卻能體會到,吉達那濃濃的關懷。

    “不說這些了,大兄還是說說你的事情吧,來神都究竟為了何事?”

    吉達猶豫一下,向米娜看去。

    米娜忙開口道:“楊君,是這樣的。

    當初,我聽從楊君的計策,返回呼羅珊後,帶著族人從呼羅珊遷徙到了濛池。靠著吉力元英的協助,我們總算是在濛池站住了腳。但是從去年開始,大寔人加強了對呼羅珊的圍剿,越來越多的族人投奔我,希望能夠得到我的庇護……濛池雖然地域廣袤,但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吐火羅各國一開始還算歡迎我們,想要依靠我們,抵禦大寔人。可隨著我們的人口越來越多,吐火羅人也對我們生出了提防……

    再加上濛池的那些突厥部落,也時常和我們發生衝突,使得我們頗有些艱難。

    我這次和吉達來神都,是為了向大周皇帝遞交國書,希望大周皇帝能夠認可我們的存在。”

    “你們,想要建國?”

    楊守文聽到這裡,那還能猜不出米娜的想法。

    米娜,說到底是薩珊波斯帝國的公主,也是薩珊波斯帝國王室中,唯一的正統繼承人。

    她當然想要重建薩珊波斯帝國,但實際上,又不太可能。

    大寔人已經霸占了波斯帝國的土地,而且以大寔人的實力,絕非米娜手中那點波斯餘孽可以抗衡。她當然想建國,然後召集更多的波斯子民,壯大力量,和大寔人抗衡。

    可問題是,他們如今佔居的濛池,本是大唐所治。

    而本土的吐火羅人,對他們懷有提防之心,自然會有所壓制。於是,米娜等人對外,要面臨大寔人的攻擊,對內,需要地方濛池的突厥部落,以及吐火羅人的偷襲。

    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他們就無法在濛池立足下去。

    畢竟,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多,必然會給吐火羅人,以及突厥人造成無法想像的壓力。

    除非……

    楊守文眉頭顰蹙,向李林甫看去。

    而李林甫則被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這件事,還真是非同小可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4 23:28
第七百四十四章呼羅珊國(二)

    但凡謀求建國,遞交國書,都有非常嚴格的章程。

    比如這次倭國遞交國書,懇請大周皇帝同意將倭國國名改為日本,其實早就開始行動。

    在遣唐使出前,也就是久視元年初,倭國就派遣使臣前來。

    不過當時由於雙方正處於緊張時期,倭國並未大動干戈,而是先派人過來,打探情況,尋找門路,試探清楚大周朝廷的態度。這一番試探,就持續了整整一年。

    之後,倭國確定,大周皇帝是樂於接受他們的懇請,並可以趁機改善關係。

    於是他們才派出了遣唐使,跋涉千里來到神都……

    米娜試圖在濛池建國,難度遠甚於倭國。

    畢竟,薩珊波斯王國早已滅亡,米娜說穿了不過是一個亡國公主,其正統性與合法性,尚待考證。若米娜只是在濛池定居,那還好說一些。可若是建國,其牽扯之廣,程序之複雜,要比倭國更改國名更加艱難。不說別的,米娜想要確立她在波斯的合法地位,獲得與吐火羅等國家同等地位,絕不是遞交一份國書就能完成。

    包括武則天,也需要考慮方方面面。

    她要照顧到安西諸國的想法,畢竟大周與安西諸國的關係,可說是相當的密切。

    若冒然同意米娜建國,安西諸國是否會產生怨恨?

    此外,濛池治下有十姓突厥,也要謹慎對待。

    米娜若是以一個部落,立足濛池,一切都還好說。可若建國,十姓突厥是否同意?

    還有,米娜是否忠於大唐,她的國家,會給朝廷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大寔人會對此持什麼樣的態度?一旦他們產生不滿,是否會與大周朝廷開戰,大周朝廷又該如何應對?

    諸如這類的事情,還有很多。

    一般而言,米娜想要在濛池建立國家的話,應該先派人來神都打探消息,尋找門路,而後派出使者進行試探,在反复的磋商,不斷的討論,最後才是派出使團前來。

    可現在,米娜竟然在全無試探的情況下,就親自帶著人跑來神都……

    楊守文是一個政治小白,不過在看到米娜的行動之後,他可以確定,這是一個比他還要小白的流亡公主。對於外交事務,她全然不懂,而且怕是身邊也沒有這類的人才。

    如果有,何至於如此莽撞?

    不過想想,似乎也很正常!

    伴隨薩珊波斯王國的滅亡,當年忠於波斯的那些大臣們,或死或投降大寔人。而米娜更顛簸流離多年,後來甚至不得已做了黃鬍子,跑到安西當馬賊,手下又有多少可用之人。

    數十載的蹉跎,內外交困。

    米娜身邊的這些人,打打殺殺或許可以,但要說治國安邦,卻遠遠不足。

    楊守文濃眉一挑,向李林甫看去。

    而李林甫則咧嘴苦笑,不等楊守文開口,便對米娜說道:“米娘子,這件事怕不好辦啊。”

    哪怕他知道米娜是個公主,但是在沒有獲得朝廷的認可之前,公主二字絕不可能從他口中說出。

    李林甫道:“你們在濛池不過一年多,便試圖建國。

    而在此之前,你們和朝廷沒有任何的聯繫……朝廷到目前為止,對你和你的族人,了解並不是太多。況且,你們在濛池建國,牽扯甚廣。在朝廷沒有進行全面斟酌之前,根本不可能給你們任何承諾。對了,你們這次過來,可曾向濛池都護府呈報?”

    濛池都護府,是顯慶二年時,唐平定西突厥阿史那賀魯之後,分其西部地區,設立的一座上都護府,統領五弩失畢部落,治所就在碎葉城,下轄共有是一個都督府。

    濛池都護府在乾封二年被罷黜,之後又在垂拱二年復置。

    不過這時候的濛池都護府,已經隸屬於安西大都護府治下。所以,米娜如果想要在濛池建國,必須要先報知與濛池都護府,而後再由濛池都護府層層上報至中樞,在經過審核之後,轉與鴻臚寺,由鴻臚寺派出使者前往濛池考察……這只是第一步。

    接下來的程序,還有很多,必須一步步進行。

    李林甫看著米娜道:“米娘子,這一系列步驟完成,鴻臚寺會派人通知你,讓你派出使團,攜帶國書前來神都。到那個時候,才是真正冊封你們國號的時候……”

    “這麼複雜?”

    “其實也不算複雜。

    真要操作起來,如果你們在朝中有人,快則三五年就可以成功。不過以我對朝廷的了解,以目前安西複雜的局勢,你們想要建國,這裡面困難很多,說不定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畢竟,朝廷還需要與安西諸國,以及五弩失畢部落進行磋商、討論。”

    米娜頓時苦了臉,向楊守文看了過來。

    吉達也在一旁聽得真切,於是比劃手勢道:兕子,真的這麼麻煩嗎?

    楊守文點點頭,沒有理睬米娜,而是直接問李林甫道:“有沒有比較快的方法呢?”

    “快?”

    李林甫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米娘子他們想要建國,必然是要一步步的進行,怎可能一蹴而就?最關鍵的是,他們現在連第一個步驟都沒有走。濛池都護府,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要建國的想法……所幸他們還沒有找到門路,若不然,現在可能已成為階下囚,圖謀造反定是死罪。

    不過……”

    “不過什麼?”

    “其實,可以省略第一步和第二步。”

    “嗯?”

    李林甫笑道:“楊大哥難道不知道,而今濛池都護府,已歸入北庭都護府所治嗎?”

    楊守文眸光一凝,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最好的辦法,是由北庭都護府直接表奏中樞。

    這樣一來,可以省去濛池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的考察過程。既然楊大哥對米娘子和她的族人熟悉,而楊公乃北庭都護。有這麼一層關係,至少可以免去半年光陰。”

    楊守文還真不清楚,濛池都護府隸屬北庭都護府所治。

    他立刻向米娜看去,輕聲道:“哥奴所言極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米娘子你想要在濛池建國,這一應步驟,必須要走上一遭才行。大兄乃我結義兄長,他找到我,我絕不會袖手旁觀。而且,家父如今官拜北庭都護,也可以給予你們一定的照顧。碎葉城那邊,我也有一些熟人,如果有麻煩,你們可以前去求助。

    總之,在朝廷沒有正式開始之前,你們最好不要有任何不理智的動作。

    哪怕是吐火羅人和五弩失畢找你們麻煩,你們也要先行退讓,或者尋求都護府幫助,絕不可輕啟戰端。”

    米娜的臉色,有些難看。

    不過她也能聽得出來,楊守文並不是故意推脫,實在是他們什麼都不懂,行動太過冒失。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加快步驟。”

    “什麼辦法?”

    “戰功!”

    “嗯?”

    楊守文詫異看向李林甫,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李林甫道:“今沙陀州突厥人作亂,突騎施人蠢蠢欲動。

    去年底,吐蕃人再次從小勃律北上,襲掠沙州……楊公今在北庭平亂,只怕並不輕鬆。”

    “這個,我知道。”

    “楊大哥,剛才我聽米娘子說,她帳下族人幾近十萬?”

    楊守文扭頭,向米娜看去。

    米娜點了點頭,輕聲道:“呼羅珊近十萬族人,已大部分隨我東進;此外,我還命人在故國尋找那些忠於我的族人,若能夠東進,差不多可以湊足十五萬人……

    去年底,烏質勒卒,其部曲四分五裂。

    吉力元英趁機吸納了不少族人,其麾下也有近五萬人,若合在一處,差不多有二十萬人。”

    “烏質勒死了?”

    楊守文一聽,不禁感到詫異,扭頭向李林甫看過來。

    李林甫點頭道:“此乃郭元振之功。”

    隴右都督郭元振?他敢擅殺烏質勒嗎?

    似乎看出了楊守文的疑問,李林甫笑道:“楊大哥莫胡思亂想,烏質勒是因為郭元振而亡,但絕非郭元振所殺。”

    “怎麼回事?”

    “安西經薄露之亂後,烏質勒元氣大傷,對朝廷極為恭敬。

    去年,郭元振赴安西都護府巡查時,烏質勒便匆匆跑去覲見。郭元振老兒,其實對烏質勒頗有忌憚,早在之前就曾表奏朝廷,想要朝廷出兵找烏質勒的麻煩,但未能通過。估計烏質勒也聽說了這件事,所以想找郭元振求饒……那老兒見烏質勒身體不適,於是故意在野外接待烏質勒。隆冬十月,天寒地凍,郭元振老兒硬是拉著烏質勒在雪地裡說了一個多時辰……烏質勒回去後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一咧嘴,輕聲道:“未曾想,這郭都督倒是個狠角色。”

    “不過……”

    李林甫又道:“米娘子族人十萬,若在平時,定有麻煩。

    可現在,安西動盪,突厥人造反,肆虐沙陀州。而突騎施人也蠢蠢欲動,似乎想要對朝廷不利。若此時,米娘子能夠出兵協助楊公平定沙陀,牽制突騎施人的話……”

    楊守文立刻明白了李林甫的意思,扭頭向米娜看去。

    的確,北庭都護府的治下越來越廣。

    此前原本隸屬於安西都護府下的濛池都護府,而今也到了北庭都護府治下,也就是說,整個昆陵山古道,都隸屬於北庭都護府的保護下。如此廣袤的地域,單靠庭州兵馬,的確難以顧及周全。如果米娜能夠出兵,的確可以緩解楊承烈的壓力。

    “米娘子,你怎麼看?”

    “這樣,可以讓大周朝廷接納我們嗎?”

    李林甫道:“是否接納我不敢說,但至少可以讓朝廷對你們產生足夠的重視,讓聖人清楚,你們是願意臣服於大周朝廷。這樣一來,相信在一些步驟上能夠加快進度。”

    米娜聽罷,頗為意動。

    而楊守文在李林甫說完後,便把目光落在了吉達身上。

    “大兄,隨我回家吧。”

    吉達一愣,有些猶豫。

    “米娘子和她的僕從,可以先住在這裡。

    這裡,絕對安全,也不會有人來找麻煩,總好過住在城裡,不說別的,花費甚鉅。”

    “吉達,既然楊君邀請,你便隨他去吧。”

    吉達比劃道:那你呢?

    “咱們在洛陽人生地不熟,而今有楊君為你我做主,便聽從他的安排吧。

    而且,楊君剛才的話,我也需要好生考慮一下。楊君,若我們可以出兵,該怎麼與朝廷聯繫?”

    楊守文笑道:“這有何難,你們只需立刻返回濛池,途經庭州時,找我父親說明就是。”

    米娜聽完這番話後,更不再猶豫。

    正如楊守文所想,在政治外交方面,她是一個門外漢,而她手下,也不是特別清楚。

    原以為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可現在看來,她似乎想的有些簡單了!

    之前,她苦無頭緒,不知該如何是好。

    現在,有楊守文出面幫襯,說不定可以免去許多麻煩。更何況,楊守文的權勢,似乎不小呢……

    “哥奴,你留下來,幫我向米娘子詳細說明。

    大兄,隨我走!咱們先去吃酒,然後回家……還記得幼娘嗎?我已經把她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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