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武俠]涼城客棧 作者:安東野(已完結)

 
BloomCaVod 2016-1-28 15:21: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8 74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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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安東野

【小說類型】:新派武俠

【內容簡介】:風騷狐媚的冷若顏、堅忍冷豔的冷若霜、活潑俏皮的冷若雅、憂鬱落寞的冷若芊,涼城四大美少女,與你殺戮天下,虐戀江湖。

【其他作品】:狼群帝國 本帖最後由 其夏微涼 於 2016-5-3 15: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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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2
綰青絲

第一章 我此生最烈的傷口

    ——很多年前,冷北城曾和雅雅開玩笑說,如果你離開我,我必孤老此生。那年三月,她向南,他向北,她說再見,她和他真的沒有再相見,哪怕只是路上的一次偶遇,真不知道是一語成讖,還是得嘗所願。

    春風得意馬蹄疾。

    冷北城一向很得意。雙十年華,領袖群倫,嬌妻愛兒,風靡武林,這些都是他驕傲的資本。

    他十三歲出道,孤身刺死太行山獨腳大盜「狂刀」談笑,十五歲迎娶江南「霹靂堂」雷劈水雷三爺的掌珠雷曉雅,十七歲連挑豐都「一窟鬼」,風頭之健,一時無兩。

    十九日前,太白之巔,冷北城以一招「寂寞如雪」一刀斬下「多情公子」花千錯的頭顱,將武林盛傳已久的第四件神兵「多情環」收入囊中,冷北城的大名更是轟動江湖,如日中天。

    神兵在手,天下我有!

    重振涼城雄風,一統武林,君臨天下,一直是冷北城多年努力奮鬥的夙願。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冷北城歸心似箭,每每想到嬌妻雅雅親手煮的「鱈魚豆腐湯」和愛子冷冷那熱乎乎的小手,他心裡都會有股暖流,滿身的傷與痛就渾然不覺了。

    家和家人,永遠是浪子離人療傷避風的溫暖港灣和眷戀。

    涼城門樓的飛簷上,一條紅色的絲巾,在三月黃昏的風裡飄飛。

    風塵僕僕的冷北城臉上,展露出一絲淺笑,那是妻子雅雅在等待他歸來。

    涼城的女主人雷曉雅,出身名門,美麗大方、溫柔賢惠、知書達理,幾乎所有女性的美德都集中在了她一個人身上;婚後的雷曉雅相夫教子,將「涼城客棧」打理得井井有條,她與丈夫冷北城的愛情故事更是被江湖市井交口稱讚,津津樂道。

    華燈初上,明亮的燭火,將幽靜的「雅閣」映的滿室清輝。

    鍾愛的「燒刀子」關東烈酒已然溫熱,在夜光杯中泛出誘人的琥珀色,鹵花生、雞蛋炒春韭、涼拌鹽白菜、醃牛肉乾,幾樣精緻可口的菜也都是平時冷北城最愛的。

    冷北城注目向妻子,雷曉雅仍在昏暗的廚房裡忙碌著,就像一束鮮豔的盆花,放在夜色之中沒了顏色,可是,冷北城的視線仍被那個美麗的側影牢牢吸引,戀戀不捨,不可分割。

    冷冷躺在「雅閣」一角的小床上,蓋著薄薄的被子,睡得很熟,也很香。

    廚房裡傳來雷曉雅溫柔的聲音:「冷冷白日裡貪玩,有些著涼,舒總管已經給他喂了藥,晚飯後剛剛睡著了。」

    冷冷的身體一直不好,先天的「血症」,讓五歲的冷冷看上去比同齡的孩子都要虛弱瘦小。這幾年來,幸虧有精通醫道的總管舒自卷細心照拂,冷冷的病情,才不致於加重惡化。

    冷北城隨口問道:「哦?舒兄他走了?」

    雷曉雅柔聲道:「舒總管剛剛走,他說今晚會有雷雨,要回去收拾晾曬的草藥。」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涼城能在短短的七年間,就有如今的武林地位,是與涼城大總管舒自卷不無關係的。

    舒自卷是個忠心耿耿、淡泊名利的人。他是冷北城的好幫手,好朋友,好兄弟。

    舒自卷不嗜酒、不貪色、不好賭、不重財,對權勢視若糞土,無慾無求;他最大的喜好,就是鑽研醫藥。據說他的醫術,已不在他的同門師兄金夢枕之下。

    金夢枕是皇宮首席御醫,一個醫術通神、貪權戀位的的名利場人物,與師弟舒自卷的志趣平淡正好背道而馳。

    冷北城很慶幸自己能結識舒自卷,能有這麼好的朋友。

    七年來,冷北城為了振興涼城東擋西殺,如果沒有像總管舒自卷、賬房溫十七等這樣的一幫熱血兄弟同生共死、任勞任怨的與他並肩作戰,涼城的戰旗,恐怕早就在各大武林門閥的排擠傾軋下轟然倒塌了。

    冷北城有感而發的道:「我這一走就是兩個月,多虧舒兄在家照顧你們母子,明天請他來喝早茶,我要好好謝謝他。」

    雷曉雅眸子裡,突然泛起了一道異樣的漣漪,道:「爺稍等一下,你最愛喝的『鱈魚豆腐湯』就要煮好了。」

    冷北城看著妻子婀娜多姿的側影,有幾綹長絲,披垂在雷曉雅的臉頰上,有時侯她很耐心的去撥了撥,偶爾很沒耐心的綹一綹,袖子舉起的時侯,皓腕特別白細好看,令冷北城從動容一直動到了心。

    兩個月的奔波勞累,六十天的拚搏廝殺,終於在這一刻,整個人鬆弛下來。

    事業功成名就、妻子溫良淑德、兒子聰明乖巧,一個擁有了這一切的男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冷北城有!

    他如今已集齊四大神兵,他還要稱雄武林,爭霸天下!

    燭光的暗影裡,冷冷悄然無聲的地窩在薄被底下,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無助。年輕父親的心,不自禁地愛憐起來,隱隱作痛。

    在年青父親的心目中,體弱多病的冷冷,從小就是個聰明又懂事的乖孩子;他與妻子商量過了,待到五月冷冷六歲生日一過,就將孩子送到溫先生的賬房讀書。

    冷北城希望冷冷做個有學問的文人,將來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而不是如父輩這般,在腥風血雨的江湖裡追名逐利,捨生忘死。

    江湖,是一場無涯的噩夢。從你拿起刀的那一刻,已再無回頭路。

    想想他這一次長白之行,已經兩個月沒有抱過冷冷了。

    帶著愧疚感,冷北城站起身來,滿懷愛憐地走向冷冷躺臥的小床榻。這時候的冷北城,像一位天底下最平凡的父親,更甚於像一個聲名赫赫的涼城城主。

    薄薄的、小小的被子,輕輕地蓋過了冷冷的的口鼻,只剩下半張白生生的小臉和黑漆漆的頭髮露在被子外邊。

    冷冷睡得很熟、也很死,絲毫沒察覺到冷北城在他的小床前蹲下身來,仔細的端詳。

    「真是個貪睡的孩子,想必是白天玩耍的太狠了------」冷北城滿眼憐愛的自言自語著。

    冷冷的小手稍稍露在被子外,冷北城伸手,想把愛子的露出來的小手塞回被子,塞北三月的夜晚,還是有些微涼。

    但是——

    就在冷北城觸及冷冷的小手的剎那,他的一顆心,陡地驚駭得幾乎要從口腔裡蹦出來——

    ——冷冷的小手,死一樣的冰冷!就像十九日前他從「多情公子」花千錯死屍掌中奪下「多情環」時觸摸到的手感覺一樣!

    顫抖著伸出手,冷北城在冷冷的鼻息下試了一試,他的腦袋「轟」地響了一下!

    冷北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冷冷已經沒有了呼吸!

    冷!冷!已!死!

    ——可雷曉雅剛才卻說冷冷睡著了?!

    此時,雷曉雅還在昏暗的廚房裡為自己熬湯,「雅閣」裡只有自己和失去了生命的冷冷。

    冷冷的小手五指緊握,好像攥著什麼東西。

    冷北城掰開冷冷的指尖,掌心一個紙團,攤開來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正是冷冷的筆跡。

    冷北城既驚、又怒、且痛、更恨,他雙拳緊握,目露凶光,周圍勁氣激盪,「雅閣」裡落地的窗簾無風自動。

    紙團上寫著:

    娘要殺你,酒中有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4
第二章 願無歲月可回頭

    夜涼如水,新月如鉤,淡淡的清輝,籠罩著涼城大大小小的庭院,和那懸掛風鈴的飛簷。

    冷北城的心,已經冰冷至凍結。他甚至聽得見自己緊握雙拳的指節發出的格格作響,他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雷曉雅,你竟是如此狠毒的女人!」

    檀香木桌上,兩杯「燒刀子」烈酒,相同的清澈和醇香,看上去沒什麼異常;但冷北城知道,這兩杯酒中必定有一杯是毒酒,冷冷最後留在掌心紙團裡的字,無疑就是對自己的示警。

    輕輕地,冷北城將兩隻酒杯調換了位置,嘴角帶著一抹殘忍。

    廚房腳步響,湘竹門簾輕輕一挑,雷曉雅兩隻手端著一個熱氣滿滿的湯鍋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香氣撲鼻,是冷北城最喜歡吃的「鱈魚豆腐湯」。

    美酒佳餚,舉案齊眉,醉人的良夜就像情人的眸。

    冷北城淡淡的道:「冷冷怎麼會生病呢?要不要緊啊?」他此時的面色,已經平靜若水。若果說人的心可以死的話,那麼,他的心此刻已經心死如灰。

    雷曉雅習慣的攏了攏鬢邊的那縷青絲,淡然的道:「不礙事,大概是貪玩出汗,凉到了。」

    冷北城心如刀絞,暗暗淒苦冷笑:「冷北城啊、冷北城,你六年前眼瞎不成?竟然娶了這麼一個惡毒的女人??竟然親手殺死自己的親骨肉、而在已經涼透的孩子小小的屍體面前再欲謀害親夫尚面不改色???」

    ——雷曉雅!你真的該死!!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償還冷冷!!!

    端著酒杯的手有微微顫抖,冷北城剛剛還對自己要痛下決心殺雷曉雅恍惚有一絲絲不忍心,畢竟雅雅自己六年的結髮妻子,現在,他已沒有一丁點猶豫,他已決意殺了雷曉雅!

    只有殺死雷曉雅,才是對冷冷、對自己、對涼城上上下下最好的交代。

    夜光杯中的美酒在燭光下泛著碎美而跳躍的的光影,雷曉雅舉杯齊眉,嫣然道:「爺,此去關外多有辛苦,雅雅敬爺一杯,暖暖身子吧。」

    冷北城亦舉杯道:「說到辛苦,我不如賢妻,要照顧冷冷,還要打理堡中裡裡外外的大小事務,我也敬你。」

    郎才女貌,舉杯對飲,言笑盈盈,又有誰知二人此時滿腹各自狠毒無情的算計?

    冷北城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喝下這杯酒,夫妻六年恩愛情深便宜恩斷義絕,一刀兩斷!

    烈酒入喉,冷北城陡然驚鴻雪影般的心驚,一道難以言狀的灼熱感從他的胃,直衝口腔,痛的撕心裂肺。

    他已中毒!!!

    冷北城天賦異稟,學兼九藝。他的用毒本領,甚至不在四川「唐門」唐傲與嶺南「溫家」溫辭這兩大毒道高手之下!

    冷北城是看到妻子雷曉雅已經將自己面前的酒嚥下之後,才飲下了自己這杯酒,他早已經將兩個人身前的酒杯互換了位置,就算兩杯酒裡有一杯是毒酒,那麼,喝下毒酒的也應該是雷曉雅而已。

    ——難不成雷曉雅在酒裡下了連自己都識辨不出的異藥奇毒?!

    好、好、好!我冷北城一世英雄,卻是瞎了狗眼,看錯了枕邊人!

    冷北城不怒反笑,悲憤得幾乎冷笑出聲來,萬料不到雷曉雅這個平素裡溫順聽話、默默無聞的小女人,竟瞞著自己偷偷地留了這麼一手?

    燭火依舊明亮,雷曉雅已開始微微露出笑意,道:「斷腸簫、相思刀、離別鉤、多情環,七年間爺走遍大江南北,今日終於集齊了四大神兵,現在可是該把這些寶貝交給為妻一起保管了吧?」

    冷北城心如刀割,額頭鬢角隱見冷汗,全身一絲力氣也無,但仍保持著平穩的坐姿道:「也好,你我夫妻一向相敬如賓,不分你我,放在你那保管我也沒什麼可不放心的。」

    雷曉雅把玩著耳際垂下來的青絲,好看的眉睫輕輕地挑了一挑道:「為妻也是為了爺好,你身繫重任,日夜奔波操勞,我也想為你分擔一些呢------「

    冷北城冷冷地笑了一聲,道:「賢妻倒是很關心我呀?」

    雷曉雅也笑了,笑得花枝亂顫,她好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般,一發不可收拾。

    ——就在那一剎那,冷北城突然發現,原來雅雅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開心笑過了,真的是好久、好久了,久到甚至他忘卻了她上次微笑是什麼時候。

    雷曉雅肆無忌憚的笑著,冷北城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將小腹內那種灼痛感生生壓下,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冷北城精通九絕,擅讀人心,一個溫順恭謹的賢妻良母,若沒有野男人的指使勾引,絕不會驟然變成狠心毒腸殺子害夫的蛇蠍惡婦。

    這時候的冷北城,心又是一陣撕扯的疼痛:我深愛的雅雅,居然已經有了野男人?!

    先是放浪形骸的笑容在臉上一僵,繼而雷曉雅吃吃地笑著問道:「爺說的是哪個男人?」

    雷曉雅好久沒如此開心過了,過了今晚,她就可以跟自己真心相愛的那個他遠走高飛、雙宿雙棲,逍遙快活了。她有開心的理由,是以她以一種貓逗老鼠的姿態,半歪著臻首瞧向自己的丈夫。

    窗外的天色不知什麼時候陰了下來,雲遮月,空氣凝重而沉悶,是要下雨了麼?

    冷北城一動不動的看著妻子,目光如刀。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此時坐在他對面嬉笑的女人早已是千瘡百孔。

    「蓬」地一聲輕響,桌上燒結的燈花爆了一下,燭光稍暗,放置冷冷屍體的小床後面,垂地的窗簾陡然掀動,輕輕地轉出一個人來。

    這個人一出現就站在暗影裡,他身著一襲月白色暗紋長袍,衣垂青色玉珮,足踏雲履;頭戴白玉長冠,如墨般的長發遮住了他的半面容顏,只露出半張傾世的臉,勾魂奪魄的鳳眼,緋色薄唇的嘴角掛著一絲邪魅的笑意,既危險又讓人忍不住沉淪。

    冷北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一個不該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人!

    這個人冷北城太熟悉了,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是——

    ——總管舒自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4
第三章 忘情水

    舒自卷一轉出來,就向雷曉雅道:「還和他廢什麼話?取神兵要緊!」

    冷北城腦海裡驚變迭起,正想質問舒自卷為什麼會在這裡,雷曉雅卻已經替他問了出來,她幽幽的說:「自卷?你怎麼又轉回來了?」

    冷北城怒極反笑,從雷曉雅說話的語氣中,似乎明白了什麼

    那種語氣,是熱戀中的痴心少女向自己鍾愛的情郎撒嬌嗔怨才該有的語氣。

    一出現就聲音急迫激動的舒自卷,此刻聽了雷曉雅輕輕一問,立時表情轉緩,換了一種溫柔的口吻答道:「嗯,我是擔心你------怕他傷到了你------」

    舒自卷一雙丹鳳眼,旁若無人地注視著雷曉雅發亮的眼睛,目光象初涉愛河的少年郎般專注,含情脈脈。

    「唉——」似乎被整個世界所遺忘、所拋棄的的冷北城,突然嘆了口氣。

    冷北城忽然發現自己從來像舒自卷如此溫柔、那般仔細地待過雅雅;他是愛雅雅的,他想給她更好的生活和驕傲,一個男人,放下刀就無法保護你,拿起刀就無法擁抱你,他太忙了,忙得竟然從來沒有認認真真地看過雅雅一眼,至少是沒有像舒自卷這樣深情款款地看過雅雅一眼。

    雷曉雅拉起舒自卷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胸前,微責道:「你呀,真是個傻瓜,他中了你新研製的毒藥,怎麼可能傷得了我?」

    舒自卷轉視冷北城道:「也是啊,城主中了我的『忘情水』,怎麼還有力氣傷害你呢?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緊張你了------」當他轉身面對冷北城時,臉色平靜如常,看不到一點點的愧疚和不安。

    冷北城體內的毒已感覺不出很痛,因為他的心太痛。

    這時候他才明白的知道,這種連自己都辨別不出來的毒藥,竟是出自舒自卷的傑作;想想也對,世上能有本領毒倒他冷北城的人,絕不會超過七個,而無論你怎麼算,舒自卷都必定是這七個人其中之一。

    冷北城道:「六年前,你因調戲宮中貴妃,被你的掌門師兄金夢枕逐出師門,流落長安街頭,如果不是我收留了你,你怕是早已餓死溝渠,是也不是?」

    舒自卷掀開他的袍拜,露出肋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色刀疤,微微笑道:「就是那年,城主為奪『相思刀』,約戰太行獨腳大盜『狂刀』談笑,是我替你擋了這一刀,事後你獨佔美名,對我相助之功隻字不提。」

    說話間,他突然撩起遮擋住半張臉的長發,指著自己那半面滿是恐怖噁心的膿包血泡、與另外半邊美顏俊臉判若兩人的面頰,激動的道:」還有這裡,三年前,豐都城一戰,我助你爭奪『離別鉤』,拜『風都一窟鬼』毒砂所賜!你是救過我一命,但這六年來,我給你當牛做馬,出生入死,我都加倍還給你了,我舒自卷不再虧欠你冷北城什麼了。「

    舒自卷說話的時候,雷曉雅已經站在了舒自捲身邊,在他講話的時間裡一直用溫柔的眼波全心全意地望著他,帶著滿滿的心疼。

    冷北城的心裡已痛得麻木,麻木的連一陣陣的心酸都感覺不到了。

    冷北城靜靜地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舒自卷微微有些得意,道:「就是在我被毀容的當夜,你得到神兵,躊躇滿志,呼朋喚友,飲酒高歌,渾然忘記了後院藥房裡還有一個獨自默默舔著傷口的我,你更不會瞭解一個人們心目中的美男子淪落成個人見人怕的醜八怪是一種什麼感覺?你知道嗎?是雅雅陪我度過了那段我人生中最痛苦煎熬、最低落慘淡的時光。你太不珍惜雅雅了,你的心裡只有你的兄弟、你的武林霸業,你的心裡只有你自己!女人是需要人花時間和心思來陪的,雅雅不是你擺在家裡向你江湖朋友炫耀的花瓶擺設,她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她,太寂寞了------「

    舒自卷侃侃而談,絕無絲毫做作之態。他說的很動情,字字擊打在冷北城那顆如夢初醒地心上。

    「額,你們在一起兩年多了,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就那麼突然的,冷北城很想笑一下,裝作不痛不癢的笑一下。

    雷曉雅道:「我們只要拿了四大神兵就走,絕對不會傷害『凉城』裡的一花一木、一蟲一草。」她說話的時候,那仿似要融化一切的溫柔的眼波,始終不肯、也不捨離開舒自卷片刻。就好似一眨眼,都會是她的損失。

    其實,現在對雷曉雅而言,什麼榮華富貴、什麼貞操名節、什麼絕世神兵,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那位溫柔的舒自卷,心裡滿滿的,都是舒自卷。

    舒自卷也道:「城主,『忘情水』雖然不能致命,但會在短時間讓您失去所有功力,我勸您還是乖乖的把四大神兵交給我------我們吧,您若強行運功提氣,必將經脈爆裂而亡,望城主自重。」

    原形畢露,舒自卷的神情仍是波瀾不驚,對舊主冷北城的態度依然恭恭謹謹,絕無小人得志時的飛揚跋扈的得色。

    冷北城心如刀割,他絕然想不到自己一向視作師友的好兄弟舒自卷竟是個人面狼心的衣冠禽獸,奪妻殺子、下毒奪寶,毀我冷北城所有幸福和希望於一旦!!!

    冷冷已死、雅雅已叛,家庭已破,生有何戀?

    冷北城暗暗提了口氣,緩緩道:「四大神兵就在我身上,你自己過來拿好了!」

    舒自卷輕輕點了點頭,說了聲:「好。」他的口中雖說好,但腳下卻未曾動半分,而是轉眼去看身旁的雷曉雅,用目光暗示她去把神兵取給自己。

    雷曉雅道:「自卷,我們是不是拿到神兵後馬上離開?」

    舒自卷點點頭道:「嗯,馬上離開,離開凉城、離開塞北,此後天涯相伴,永不分離,生生世世。」

    雷曉雅臉微紅,道:「好,我去拿。」

    兩個男女笑語嫣然,絕沒有把這裡的主人放在眼裡似的,他們已經把冷北城當做了死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5
第四章 一個人的信誓旦旦

    冷北城發現自己錯了,但實在太晚了。

    他本想待舒自倦靠近時,拼盡全身爆裂也要與其同歸於盡,可惜,面無心機實則極具城府的舒自倦,早就算到了這一點,來的是雅雅。

    當近在咫尺的雷曉雅將手放入冷北城腰間時,他有千百個機會能立即格殺她,但他忍住了。對雷曉雅,冷北城已無可戀,但他不願用最後一個機會換雷曉雅的命。冷北城想殺的,是舒自倦。

    雷曉雅將一柄似鉤似劍、亦鉤亦劍的奇怪兵刃拿到手中,舒自倦的眼睛,亮了一亮道:「就是它,還有三件,快都拿過來。」

    雷曉雅順從地應了一聲,冷北城突然問了一句話,一句他一直很想問、很應該問,但一直沒有問出口的話。

    他問:「就為了舒自倦,你就狠心的殺了冷冷!?」

    雷曉雅如中雷擊,突然怔住。

    冷北城繼續怒聲質問道:「你竟然狠心殺了冷冷?他只不過還是個五歲的孩子啊?你要走、要飛、要滾、要與情郎私奔,你請便就好了,孩子礙著你們什麼事啦?你竟然狠得下心殺他?」

    雷曉雅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忽而向冷北城暴喝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腦海裡映出冷冷慘白冰冷的小臉,冷北城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告訴對面的女人:「我們的冷冷死了!是你殺了冷冷!」

    雷曉雅驚飄的目光望向角落裡的小床,望向小床上蜷著弱小身軀一動不動的冷冷。陡地,雷曉雅目光瘋狂驟現,她沒有動,她的眼神開始渙散,她的青絲長發已經開始顫抖。

    舒自倦沉聲道:」雅雅,別聽他胡說,把四大神兵拿過來,我帶你馬上走------「他沉穩的聲音之後,掩藏著太多的急躁和不安。

    「嘩啦」聲響,雷曉雅僵硬凝重的身形撞飛了兩張檀香木椅子,跌跌撞撞搶到小床前,她的掀開薄被的手,驀地定格在了半空中,然後,她的整個人都呆住——

    雷曉雅的驚、雷曉雅的痛,冷北城看得出來,那種似曾相似、撕心裂肺般的驚和痛,是絕對偽裝不出來的!

    殺死冷冷的不是雷曉雅!

    那麼,凶手是誰?

    窗外,死一般寂靜,有風,很涼,滿堂的燭火在」突突「地跳動。

    時間像靜止了一樣,雷曉雅的眼睛依然盯著冷冷慘白的小臉,緩緩地問向舒自倦道:「是誰殺了我的冷冷?是誰殺了我的孩子?」

    她的聲音暗啞,整個人好似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年。

    舒自倦突然把手指向冷北城,大聲道:」是他!是冷北城殺了冷冷!「

    冷北城冷笑,並不辯駁。

    雷曉雅突然抬頭向冷北城道:「真的是你!我要殺了你這個負心漢,為冷冷報仇——」

    話音未落,雷曉雅身形急閃,手中精光急速閃動,柄又窄又細的鉤劍」離別鉤還沒有刺中冷北城心口時,陡然倒轉刺向——

    ——舒自倦!

    鉤劍的光芒,映亮了舒自倦的眉眼!

    ——舒自倦,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招惹我?為什麼招惹了我卻又要傷害我?

    」雅雅小心!「冷北城大呼。

    他不知道雷曉雅為什麼要小心,他更不知道自己讓雷曉雅小心什麼,他只是捕捉到了舒自倦死神降臨之前眼神之中的那微不可察的淡定和陰戾。

    果然,」離別鉤「沒有刺中舒自倦,雷曉雅已經倒下。

    倒在了冷北城的懷裡。

    雷曉雅看舒自倦憤聲道:「為什麼要殺冷冷?」

    舒自倦嘆了口氣,擺出一個無辜的表情道:」我也不想殺冷冷的,我一直很疼冷冷,你是知道的;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在我向酒杯中下毒的時候恰恰醒來,所以我只好殺了他。」

    雷曉雅痛苦搖首的道:「你又何苦多此一舉?你還是不相信我,其實我早已經按你的吩咐在他的杯子裡下過毒了------「

    冷北城輕笑,緩緩地道:「蠢女人,他要毒死的是我們兩個,所以,兩個杯子裡他都下了份量不等的『忘情水』。」

    舒自倦眉尖一動,道:「這你也猜到了?不錯,你這個人太聰明了,我不得不防啊,以你的警覺和經驗,若發現一絲一毫的破綻起了疑心的話,肯定會把酒杯的位置掉換,為了保險起見,所以我才迫不得已把兩隻杯子裡都下了毒—------」

    冷北城接著道:「所以,你乾脆寫了示警的紙團再塞進冷冷的手心引我入局,是也不是?」

    舒自倦微笑道:「你這個為人父的平素那麼忙,冷冷的蒙前課業一向是我這個』總管叔叔『輔導的,模仿他的字跡,對於我這種聰明人來說,算不上什麼難事。」

    舒自倦的智慧與冷北城在伯仲之間,他知道自己能想到的,冷北城也會想到,所以他才不惜犧牲淚雷曉雅佈置這個疑陣;冷北城萬萬想不到,自己一路風寒廝殺、馬不停蹄的趕回家中,竟是赴一場精心殺局!

    懷著最後的一絲希望,躺在冷北城懷裡的雷曉雅向舒自倦求證道:「不!我不相信你要殺我!你不是曾經說過,要帶我走,離開這寒冷荒涼的塞北、回到我的家鄉,桃紅柳綠草長鶯飛的江南,讓我開始新的生活吧?」

    很顯然,這個美麗的承諾,是雷曉雅投進舒自卷懷抱最重要的原因。

    雷曉雅期許的目光開始轉淡,她已經發覺到了昔日那個溫柔的舒自捲好看的嘴角,泛出的那一彎嘲愚的笑意,她知道,她錯了,錯得無可回頭。

    舒自倦輕輕搖了搖頭,道:「你還真是個蠢女人哎,你以為我會愛上你這種拋夫棄子的女人嗎?呵呵,只要絕世神兵在手,我舒自倦一統武林,功成名就之日,主動投懷送抱的美貌少女多的是,你只是我的玩偶,現在我厭了便可以丟了。」

    雷曉雅低下頭,低低的聲音道:「嗯,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舒自倦,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比你對我好,因為沒有人會像你那樣讓我難過。你給我的,是萬念俱灰的傷害;我給你的,是竭盡生命的成全。我曾以為就連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開,後來我才發現,這是最傻的誓言,更是我一人的信誓旦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6
第五章 寂寞如雪

    舒自倦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夫妻二人面前,好整以暇的道:「冷北城,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嗎?六年了,我為你當牛做馬、拚死拚活六年了,這『涼城』至少有一半的基業是我給你打下來的!可我如今得到了什麼?論智慧、論武功、論才學,我舒自倦哪一點比你冷北城差?可你卻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我卻是一個卑躬屈膝的奴才!憑什麼?你冷北城能做到的,我舒自倦同樣做得到!我要成為武林至尊,號令江湖!我不想再回到街頭去做遭人白眼白眼、唾面自乾的叫花子!」

    最後幾句話,舒自倦是喊出來的,很用力的喊出來。

    冷北城道:「就算你說的都是對的,可你不該殺了冷冷!」

    舒自倦神經質的笑了笑,突然把長發遮住的半張臉湊過來到:「我今晚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冷北城道:「比你過去的六年加起來的話還要多。」

    舒自倦平素收斂鋒芒,沉默寡言,是以,只有面對死人時,他才會不吝嗇自己的口才。

    在他眼中,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冷北城與雷曉雅,現在都已經是死人。

    紅燭將盡,冷北城與雷曉雅的生命也該走到終點了吧?

    舒自倦毫無徵兆的收起笑容,道:「城主,夫人,已經很晚了,你們也該安息了吧?」

    ——舒自倦準備殺人!

    冷北城看向滿臉淚痕的雷曉雅,吹了一聲口哨,苦笑道:「我死後,請不要靠近我的屍體,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抬起我的手,幫你擦乾眼淚。」

    燭花驀地又爆了一下,滿室陰風習習,鬼影飄忽。

    雷曉雅睜大了眼睛,突然手指著舒自倦背後,大叫了起來:「冷冷!冷冷——」

    正要出手殺掉冷北城的舒自倦,被雷曉雅的驚叫聲嚇了一大跳,驀然感到頸後有微微的冰凉——

    有一隻冰凉的小手------在輕輕在撫摸他的後頸!

    舒自倦感覺到有人將冰涼的嘴唇湊近他的耳朵,吐著陰氣,輕輕地叫他:「總管叔叔------總管叔叔------你陪冷冷玩彈珠好嗎?」

    背後的人怎麼可能是冷冷?舒自倦心狂跳,這怎麼可能?冷冷早已經死了,自己是眼睜睜看著冷冷親手將他掐斷氣的,難道-----

    難道是鬼?!

    舒自倦強迫自己「嚯」地掉轉頭去,窗外適時地略過一道閃電,響起一聲驚雷,他方一回頭,竟大吃一驚,駭得魂飛天外——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面色慘白的冷冷!!!

    舒自倦驚!大驚!!!

    冷北城等的就是這一刻,冷北城出刀,刀光如雪,寂寞的雪。

    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雅閣」外,電飛雷鳴,風雨交織;「雅閣」內,卻是下起了一場淒、淒、美、美的雪,淒美得讓人落淚。

    現在正是陽春三月,不應該有雪的。

    那是冷北城最後的殺招:寂寞如雪。

    舒自倦猛地推開身後僵立的冷冷,觸手冰涼;冷冷真的已死,但怎麼會無緣無故趴到自己身後來了呢?是哪裡不對?

    在電光火石間,舒自倦突然想起冷北城吹的那聲突兀的口哨。

    不好!他已想通是怎麼回事,他猛回頭,面對的卻只有紛紛茫茫的漫天飛雪------

    他驀然驚覺雪中有風、風中有刀、刀上有鋒,鋒上有血——

    舒自倦緩緩倒下去,眼睛帶著莫大的驚恐和不甘,口中喃喃的道:「三月十三,莫非是天意------」

    高手過招,生死只在毫釐之間。所以,舒自倦死了。

    ——十三歲出道那年,我在「中原鏢局」的後巷邂逅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女孩子,她是嶺南溫家的女兒溫襄兒,她把家傳的絕世神兵「斷腸簫」和「驅鬼馴獸」術都傳授給了我,後來雅雅出現,我離開,襄兒沒有挽留,我也沒有再回頭。就這樣,那段自以為石破驚天的感情,無風無雨也無晴,無疾而終。曾說好要一起走天涯,後來卻在各自城市安了家。

    冷北城利用驅鬼術牽引冷冷的屍身,讓舒自倦分神,然後耗盡全身精力,以一招「寂寞如雪」殺了他!

    舒自倦在離開的皇宮大內時,曾經對他的師兄御醫金夢枕說過這樣一句話:「我知道我正要去做一件天大的壞事,可是又怎麼樣呢?我生就是一個壞人,不做壞事難道讓我去吃齋唸佛嗎?太不感興趣的事,我做不來。」

    現在舒自倦死了,他臨死前莫名其妙地提到那句「三月十三」,又是何意呢?一個時間?一個秘密?一個人物?一個組織?還是一個計畫?沒有人知道。

    「忘情水」的藥力漸漸消散,雷曉雅唇邊有慘淡的微笑,道:「對不起,我負了你,我知道你、你不會原諒我的,我也不敢、不配、不奢望得到你的原諒。我走了,在以後的日子裡,你好好照顧自己------」

    其實,冷北城心裡,還有好多話要問雅雅:「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偏偏是我最好的朋友舒自倦?為什麼不保護好冷冷?是什麼樣的美好未來讓你義無返顧的離開?

    但,冷北城一句話也沒問出來。她讓他紅了眼眶,他卻還笑著選擇原諒。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為了振興涼城,廢寢忘食,奔波四方,所以疏於照顧雅雅,才令舒自倦趁她空虛寂寞時引誘了她,更間接害死了冷冷。

    他低低的道:「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亂發小脾氣摔東西,不一定要穿的很美但一定要暖和,夜裡要記得蓋好被子不要感冒,起床不要猛一下子把被掀開容易著涼,少吃太辛辣的食物對胃不好,過街市的時候要左右看一下,遇到事情要想辦法別哭鼻子。以後,我不在的,你想哭的話就要笑,聽到沒?小傻瓜。」

    雷曉雅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黯然想起兩年前那個荒唐的春夜,舒自倦握著她柔軟的手指,輕柔軟語溫存,她陶醉的閉上雙眼,聽,「雅閣」飛簷上的風鈴在春風裡作響------

    ——每個人都有一個夢,夢破碎的時候,就是認命的開始。

    雷曉雅將一縷割斷的青絲放在冷北城掌心,淒苦的笑笑,輕聲道:「記著別原諒我,請繼續恨我,再見了-------」

    ——雅雅還是離開了,突然七年似塵埃。曾經不知道,與你在一起的每一晚,都是春宵苦短。後來才發現,與你分開的每一晚,都是長夜漫漫。如果問我現在掌心還能握住什麼,我想不過是雨水,長夜,以及孤獨。

    天光大亮,冷北城掌心緊握著雅雅留下的那縷青絲坐在原處,神情孤寂,長發勝雪,一夜白頭。(卷終)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7
指間砂

第一章 北城之北,無關風花雪月

    不知道是天氣影響了心情,還是心情影響了天氣,整整一個三月,「北涼鎮」都是陰雨連綿,不見晴光。

    這是一個荒涼偏僻、魚龍混雜的小鎮,也是一個可以讓浪子、遠人、過客、離夫落淚驚心的地方。折路向南是冠蓋雲集、繁華似錦的京師,北面則是渺無人煙的雪原沙漠,這裡好像是天堂和地獄的分界線。

    那些教徒、石匠、藩兵、商賈、逃犯、亡命,乃至遠征軍、淘金客都會在這裡駐腳充飢、養精蓄銳、交換情報,緩一口氣,然後再走那迢迢的獨行道、茫茫的天涯路。

    這些人形形色色、古古怪怪,攜帶著各式各樣的兵器,動作神情神秘而又詭異。他們中有高麗參客、蒙古馬販、契丹騎士、西夏細作、扶桑浪人、羅剎槍手、藏邊喇嘛、朝廷密探,他們都經過長途跋涉且心懷鬼胎,來自不同的地方,帶著不同的使命。

    鎮外的甕城邊牆早已年久失修、變得破敗不堪,原本鎮北將軍關飛渡曾在此處佈防三十名廂軍,負責烽火台警戒瞭哨,後來這三十名士兵的首級,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全部離奇死於非命,此後朝廷的兵馬再也沒在此駐戎。

    這裡是關外入中原的必經之路,是重鎮,也是兵家必爭之地。

    一場罕見的暴雨,在這日午後席捲了整個「北涼鎮」,如鉛般的厚重烏雲,伴隨著猙獰恐怖的雷電,讓這座塞外小鎮恍若墜入魔幻世界。

    鎮外「北涼河」口岸,無數身穿黑色官服的官員和軍士密密麻麻地凝立著,任憑狂風暴雨如何吹打,這些人的身體都像一根根鐵槍似的釘死在原地,一動不動。

    為首的三個黑衣官員,一老、一中、一少。

    清瘦老人是北凉縣縣令席青谷,兩榜進士出身;虯髯中年大漢是縣城總捕頭敖近鐵,「六扇門」的一把好手;陰鷙青年是塞北廂軍兵馬都監蔡耀揚,京師權相蔡京的族親。

    這老中青三人絕對是北涼一帶響噹噹的角色,而就是這樣三位跺一跺腳「北涼鎮」地皮亂顫的地頭蛇,竟然畢恭畢敬的立在風雨裡等待著什麼人?

    來了!

    滔天濁浪中,一艘鐵甲艦乘風破浪駛來。

    一道橫亙天際的閃電飛掠,將這艘烏沉沉的鐵甲艦映的一片雪白,甲板上數百名禁軍甲士,不動如山。

    所有凝立在岸邊的黑衣軍士全部駭然變色,三位黑衣官員互視了一眼,不等船艦靠岸,如三頭大鳥也似,飛身掠過數十米河面,落在船頭甲板上。

    只見一身蓑衣的男子,斜倚在船弦上,挑釁似地看著他們,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夢幻般紫色的長發和眼眸,刀削一般的五官,俊美得讓人幾欲窒息,渾身散發著神秘而誘人的氣息;眉宇間透著淡漠的狂野和不羈,目光深邃而迷人,仿若無底洞,一旦陷入其中,就再也無法逃脫,無法抗拒。

    他是安天命,掌握京師八十萬禁軍的御前大統領安天命。

    三位黑衣官員齊齊一禮,道:「大統領。」。

    「那個人到了嗎?」安天命眼神深邃冷酷,散發出一股無形的霸氣,直懾人心。

    總捕頭敖近鐵洪聲禮道:「楚雲眠預計今天申時左右就會趕到『涼城客棧』,卑職等早已部署妥當;不過據可靠消息,『風雨飄香樓』也派出了『京城四少』和『冷血十三鷹』等大批高手前來接應。」

    安天命撫摸著手指上的碧玉扳指,怪笑道:「息紅淚息大美人好大的金面,連一向不過問江湖事的『京城四少』都請動了?馬上通知『四大天王』火速增援!郡主有話,必殺負心人楚雲眠!」

    三位黑衣官員同時身體一震,忍不住同時回首向涼城望去。

    整個涼城,此刻已被暴雨和殺氣所籠罩------

    小鎮中心的「涼城客棧」坐落在鬧市邊,市井氣重,煙火味濃,桌子歪歪斜斜,椅子七零八落,像一間天涯;掌櫃冷北戀人漂亮,廚娘花十八烹得一手好菜,說不上精緻,但乾乾淨淨,賬房先生溫十七很隨和,店夥計招財和進寶眼疾手快,爺長爺短;食客們互相遇見點頭別過,他們只是來吃頓飽飯。

    雨,如注。

    未時,寂靜無人的街面,一頂黑雨傘突然轉出陋巷。

    手持黑雨傘的宮裝麗人,身段窈窕,白皙的玉手將雨傘壓得很低,低到看不清她的容貌,沉默無聲的走在雨中。

    長街的盡頭,「涼城客棧」高大的角樓,在雨幕裡若隱若現。一根三丈長的旗杆上,挑著十個斗大的燈籠。

    朱紅的燈籠,漆黑的字:北城之北,無關風花雪月。

    宮裝麗人在涼城樓下駐足,一隻雪白的官靴在黑雨傘下方伸出,在昏暗的雨霧中,顯得異常奪目。

    官靴之後,是雪白的長裙,烏黑的青絲,薄薄的唇,如雨中遠山般淡淡的眉。

    客棧大堂大約有十七八桌子的人,有十多個皂衣捕快,還有四五十個彪悍廂軍,他們有的喝酒、有的喝茶、有的吃飯、有的吃菜,唯有和臨窗處十三個獵裝少年笠刻什麼也不吃、不喝,就直挺挺的坐著,他們的眸子比天上鷹隼的眼還要閃亮。

    水聲滴答,宮裝麗人收起雨傘,任憑春雨淋濕她的青絲,款款登上門前十三級麻石台階。

    堂上的數十名捕快和廂軍,在宮裝麗人走入的瞬間,「轟」的一聲,全部起身,躬身行禮:「參見郡主。」一片甲葉響亮的聲音響徹大堂之中,這種凜然威勢倒是把客棧的兩個夥計招財和進寶嚇了一跳,不免露出些趔趄失措的樣子。

    宮裝少女絲毫沒有理會那些向她行禮致敬的人群,逕自婀娜多姿地上了樓。

    冷北城依偎在樓頭影牆下的火爐旁,看上去那麼潦倒、那麼憔悴。他低低地咳嗽著,爐火照著他被憂痛和感傷染白的凌亂長發,深情、無奈而又空負大志的眼眸,帶著淡淡的倦意,輕輕的憂鬱,寫滿了千世的不幸和萬古的哀愁。

    ——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遠遠只依稀見著那麗人修眉美目,姍姍毓秀,一動便是一風姿,千動便是千風姿,冷北城就只看了一眼,心裡就覺得一陣牽痛,再看窗外那楊柳含煙、青山似黛的雨景,處處都是這初見的風情。

    她腳步輕盈的來到切近,然後對著冷北城盈盈一禮,柔柔的道:「安琪兒見過冷城主。」

    冷北城撥弄著爐火,低低地咳嗽著:「令兄最近可好?」

    ——十七歲那年,我在甘涼道上認識了一個叫安天命的人,當時他很落寞。他放言要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妞、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我不知道後來怎麼會和這樣的怪胎成為朋友,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物以類聚」。

    安琪兒輕咬朱唇,道:「不好。哥哥因為楚雲眠逃婚的事情,生了很大的氣。」

    冷北城咳道:「楚公子是個好官,他在山東興修水利,開辦學堂,為歷城百姓做了很多好事;他年輕一時糊塗,貪戀京師花魁息紅淚美色,做了錯事,如今也已落得丟官流亡的下場,郡主又何必定要斬盡殺絕?」

    「但他不是個好男人,他必須死。」安琪兒恨恨地道:「本宮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掉也絕不拱手相送。」

    說這話的時候,安琪兒眉心掠過一道明媚的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8
第二章 一首寂寞、幽怨而淒美的歌

    花十八正在喝酒,但今天沒有多喝。

    今天客棧裡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江湖客,她要保持清醒,她不能痛飲,她不能大醉。

    花十八的容貌,遇酒尤美,微醺更豔。

    臻首、杏唇、楊柳腰、犀齒、酥胸、遠山眉,真是無一下美,無一不媚,還有流轉不已的秋波,春蔥樣般的柔指,一張皎好的芙蓉臉,美得令人有生死離別,一見此生無憾之概。

    平素有很多登徒子接著各種理由逗留客棧,趁機大飽花十八秀色;但今天很奇怪,幾乎樓下食客裡所有的男人都神情緊張地盯著門外的雨街,沒有人再去多看櫃檯後的花十八一眼。

    門外,只有兩條流浪狗在風雨中爭奪一根棄骨。這有什麼好看的?

    他們莫非都眼瞎?花十八心想。

    一個滿臉病氣、滿懷酒氣的公子坐到了花十八身邊,壓低聲音道:「掌櫃的,他們都是什麼來路?」

    他是涼城客棧的賬房先生「三缸公子」溫十七,一個嗜酒如命、逢飲必醉的怪人,據說他在未落魄之前,是嶺南大族的一位世家子弟,很有才情,寫得一手好字,後來感情受挫,家道中落,索性躲進塞北涼城做了個醉生夢死的尋歡客。

    大概每一個逃避塵世、走進涼城的人,都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傷感往事吧。

    溫十七說話的時候,醉醺醺的眼睛一直盯著剛剛走入角落裡的四個斗笠客。

    他們身形高大,他們的兵器比他們的身形還高大。

    花十八道:「那些吆五喝六的衙役大兵是敖老總和小蔡你那龜孫的手下,都是酒囊飯袋的貨色;臨窗不吃不喝的雛兒,是『飛鷹堡』近年發掘的新銳高手『冷血十三鷹』,初出茅廬,賣相不錯,手底下的功夫稀鬆平常;角落裡那四個看不到臉的傢伙是京師禁軍的教頭『四大天王』,在汴京一帶有些名頭,也不過是仗著幾分蠻力罷了。」

    她說話的音量不高不低,那群耳力稍差的捕快廂軍聽不到,卻讓被她點評的後兩伙人聽得一清二楚。

    「四大天王」聞言之下,斗笠下同時發出重重沉哼!

    「冷血十三鷹」微微感到驚詫,目光紛紛向花十八飄來,他們鮮在江湖走動,此番是因為「飛鷹堡」欠了一位京師恩人天大的人情,十三兄弟才聯袂出山,千里奔赴涼城報恩,料不到這美麗的白衣女子一語道出他們的身份。

    花十八的視線,卻不在他們的身上,她發現了一個人,一個青年書生,穿著一身潔白的袍子,撐著把油紙傘,遠遠看去,真是白衣勝雪,不沾塵埃,一眼望去,就感覺到這彷彿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這是花十八對楚雲眠的第一印象。

    那白衣書生卻已行入了店內,找了張乾淨的位子,坐下,小夥計雷進寶上來倒茶,他卻只要了一杯水,細細的品嚐著,彷彿水裡回味無窮。

    好一個俊秀而憂悒的人!花十八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

    這人的一舉手,一投足,一展眉,一回眸,都有說不出的傲岸和憂愁,就像高山的白雪,遺世而獨立,那種不求世間予同情、寂天寞地的冷傲和憂愁。

    尤其那一雙眼睛,讓花十八想起主人冷北城常常低吟的一句話:幕雪寒月結了霜,只怕是誤解了生死的惆悵!

    這人手上一個舊舊的藍包袱,用一把長形物體挑串著,那長形的物體裹著一層洗得褪了八成顏色的藍布,想必是劍,一把舊布緊裹著的劍。

    白衣書生輕聲唱著歌,眼眶裡逐漸有了淚光。

    「婉轉七夜的雪,你指尖的砂,已結了霜。發如雲,揮劍斷,轉身時,揮手,只怕,誤解了生死的惆悵!」

    花十八聽著聽著,覺得那是一首寂寞、幽怨而淒美的歌。

    就在這個時候,客棧大堂上,至少有三十個人動了!

    「楚雲眠,郡主懸賞十萬兩,要你狗頭!」

    距離白衣書生楚雲眠桌子最近的兩名皂衣捕快首先發難,刀光一折,直闖了過去!刀光映得二人臉上煞白,也映寒了楚雲眠的臉。

    臨窗處的「冷血十三鷹」陡地彈起,劍花朵朵,已攔住那幾十個如狼似虎的捕快和廂軍,把來敵拒於一丈之外!

    楚雲眠一曲吟畢,身子突然動了。他忽然向天看了一眼,然後出劍。

    花十八乍然見到一道劍光。這應該不是劍光,因為劍光不會那麼快;這也決不會是劍光,因為劍光不會那麼銳烈;這更不可能是劍光,因為劍光決不會在銳不可擋中又帶著那麼溫柔的殺意,好像一個讀書人用的不是劍,而是用一句詩殺人一般!

    劍自兩把差刀間穿了出去。一名捕快咽喉噴出一縷鮮血。另一名捕快的臉上正好被同伴的鮮血噴濺在臉上,他覺得又熱又腥,正用手往臉上一抹,胸膛已中劍,仆地而歿。

    楚雲眠的劍叫做「詩劍」,左一招名喚「書中自有黃金屋」,右一招名喚「書中自有顏如玉」。

    楚雲眠唱著歌,出劍,劍光如詩,二十餘名捕快和廂軍瞬間飲劍而亡。

    花十八突然覺著這個唱唱歌、殺殺人的楚雲眠,有了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四大天王」一齊反手打掉自己頭上的深笠,露出四張凶惡、凶狠、凶霸、凶厲的臉孔來。

    凶惡的大漢抱拳道:「在下劉得劃。」

    凶狠的大漢拱手道:「在下黎鳴。」

    凶霸的大漢鞠躬道:「在下郭復乘。」

    凶厲的大漢一揖道:「在下張雪有。」

    「四大天王」自報家門後之後,就開始動手殺人,青龍刀、開山斧、金瓜錘、狼牙棒,四件又長又重的兵器舞動如風車,自四個方向殺向「冷血十三鷹」保護中的楚雲眠。

    「楚公子,你先走!我們兄弟和他們拼了——」一個獵裝少年大吼了一聲,和同伴們連人帶劍,以瘋狂之姿,向四面逼近的「四大天王」撲去!

    戰局之外,花十八微嘆,溫十七搖頭。

    只一個照面,「冷血十三鷹」已經有十二個人倒下去了,唯一挺直站立的只有發話的獵裝少年,他的劍已斷,只有倔強的身軀筆直地挺立。

    劉得劃讚道:「中了我三刀還能屹立不倒,是條漢子!」

    「兄弟,你怎麼樣?」楚雲眠仗劍低聲問道。

    那少年牙齒打顫,聲音沉重的道:「我不行了------楚公子,我們兄弟是受息紅淚姑娘之托------接應公子進京告御狀------剩下的風雨路你多加小心------我還有一句話,不知道公子想不想聽------」

    楚雲眠對周圍殺氣騰騰的「四大天王」視若未睹,扶住少年搖搖欲墜的少年,沉聲道:「兄弟請講,楚雲眠洗耳恭聽。」

    少年湊近楚雲眠耳邊,用虛弱的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道:「楚公子,這一劫不管你渡不渡得過,請您一定要珍惜『風雨樓』那個女子。息姑娘對公子的情意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您------千萬別負了她------」

    楚雲眠想不到這江湖少年在大敵當前,生命垂危之下,向他說出這樣幾句兒女情長的話來,禁不住面色一紅,怔住了。

    京師,風雨飄香樓,息紅淚。

    ——他依稀記著,那個叫息紅淚的奇女子清清楚楚的說過:「從今而後,你楚雲眠的事,就是我息紅淚的事,就是『風雨飄香樓』三千兄弟姐妹的事。」

    這句話,無論多久,他一念至此,胸膛都會有一股暖流緩緩湧動,紅淚,紅淚,他心底默默呼喚著那女子的名字,似乎那名字代表著一種暫新的希望。

    少年頭一歪,氣絕在楚雲眠懷裡。

    「四大天王」的刀、斧、錘、棒再度緩緩舉起,死神的獰笑刺到了楚雲眠哀傷的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9
第三章 息紅淚

    楚雲眠傷,重傷!

    他肩臂中刀,他肋下著斧,他背部挨錘,他胸口受棒,他噴血!急退!

    花十八心猛地疼了四下,一次比一次痛的深刻。她將柔柔地目光看向爛醉如泥的「三缸公子」溫十七,她希望他出手,回應她的卻是他輕微的鼾聲。

    「四大天王」狂進,楚雲眠已退到門口,身後是白茫茫的雨街。

    這條雨天幾乎從來少見人跡的青石板大街上,此刻居然有一頂青衣小轎出現,抬轎的四名華服英俊青年,奔跑的速度,幾乎就像是四匹奔騰如飛的駿馬一樣,抬著這頂轎飛奔而來。

    眨眼間這頂青衣小橋就已沖上客棧長階,前面的兩名華服青年膝半屈,後面的同伴背微舉,小轎仍然平穩如靜水。

    十三級石階,在一瞬間就上去了,也就在這一瞬間,一條軟索飛出轎子;也就在這一瞬間,軟索系在了受傷後掠的楚雲眠腰上;也就在這一瞬間,楚雲眠被突如其來的飛索騰空拉起,跌進青衣小橋。

    十餘名捕快廂軍已將小轎包圍,長矛已將端起,腰刀已將出鞘,壺箭已將上弦,寒如冰霜的殺氣,立刻已籠罩在客棧麻石階前,甚至連飛簷上的風鈴響都已有了殺機,每一隻握住刀柄的手裡,都握住了滿把冷汗。

    四名「轎伕」讓人們眼前為之一亮,他們太年輕、太漂亮、太高貴了。

    他們一個氣宇軒昂,一個雍容華麗,一個風度翩翩,一個溫文儒雅,他們立於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的捕快廂軍包圍之中,就如同一窩雞鴨群裡落進了四隻驕傲的鶴。

    花十八很快不記得楚雲眠了,她兩眼放光地盯著四個「轎伕」,口水流的讓廚子唐招財和酒保雷進寶不忍直視。

    花十八一直不否認自己喜歡美男子,更何況是四個大有來頭的美男子。

    ——氣宇軒昂的是驃騎大將軍風大將軍的親弟風漫天,雍容華麗的是京城首富『花開富貴』花四爺的獨子花滿天,風度翩翩的是戶部侍郎雪大人的侄兒雪重天,溫文儒雅的是侍讀學士月閣老的長孫月中天,京城四少,風花雪月,名噪帝都。

    轎子裡的人呢?

    轎子緩緩的、輕輕地落地,寂靜無聲。

    劉得劃雙手執著一柄至少有兩百斤重的虎頭大刀,吼叱著衝殺過來。他身形魁梧,臉肉橫生,厚唇如猩肉,鐵髭如豬鬃,迎著門外漫天風雨,逆光衝殺過來,恰似渾身炸開了百道銀線。

    ——這股衝殺過來的氣勢,無人敢擋!無人能擋!

    突然,劉得劃他大叫一聲,巨大的身形往後倒。

    他倒下去的時候,額頭多了一記紅印,小小小小小小的紅印。

    當他如同重錘般倒在地上的時候,那小小小小小小的紅印突然漸漸擴大,最後「蓬」地一聲響,額角裂開,血光暴現。

    然後,大家就看到了一根手指,白皙,修長,秀氣的中指。

    這一根手指,自轎簾裡伸了出來,現正緩緩地收了回去。

    這一指不但要了「四大天王」之首劉得劃的命,也震住了全場,人人都望定了轎簾。

    轎簾的布很厚,還繡著牡丹吐豔的圖案,誰都看不透簾後的事物。

    黎鳴衣衫盡濕,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

    他大吼一聲,倒拖著雙刃開山巨斧,直攻向轎蓬。

    他身形最高大,但動作也最快,巨斧在他走動的時候與青石地面摩擦出一串火星,視乎要連人帶轎都要劈為兩截!

    可是轎子並沒有裂,他自己卻裂了。

    他的鼻骨裂了,他的人打橫飛出門外,「叭」地落在大街上的水窪裡,水面立即冒出了血紅,他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轎簾裡又伸出了一隻手指,拇指。

    ——一根翹著美麗弧形的拇指,好像正在誇獎著黎鳴這一斧耍的還不錯一般。

    郭復乘和張雪有驚恐的對視一眼,忽然都覺喉頭苦澀,全身都冷得發抖。

    四名抬轎子的華服美貌青年看著他們,神色就像看到兩個死人,眼睛裡帶著不經意的憐憫。

    郭復乘狂嚎,揮錘。

    張雪有怒吼,掄棒,

    兩個人什麼都豁了出去,揮錘掄棒砸向轎子。

    然後,大家就發現了一件事。

    郭復乘和張雪有,都仰身倒在石階上,咽喉都多了一個血洞,飛簷瀉下的雨水灌了進去,又和著血水湧了出來。

    這次,轎簾後伸出了兩隻手指。

    一左一右,都是尾指。白皙、修長、秀氣的手指,不沾一滴血的尾指。

    「走!」轎子裡響起一聲女子的低喝!

    客棧內剩下的二十幾名捕快廂軍,呆若木雞的看著四名華服青年抬著青衣小轎調轉轎頭,下階,離開,最終消失在街尾白茫茫的雨霧裡-------

    ——每個人都是單槍匹馬在闖蕩險象環生的人生,一念起,風生水起;一念滅,萬劫不復。生命裡永遠讓人懷有希望,卻又充滿撕毀希望的殘酷。

    「四大天王」死了,他們是京師八十萬禁軍裡的勇將、干將、猛將、悍將,他們是安天命的兄弟。

    安天命曾經扶植過他們,所以,安天命一句話,他們就來了。

    自京師而來,帶著殺意。

    他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殺死楚雲眠。

    ——替安天命的胞妹安琪兒郡主洗刷被棄婚的恥辱!

    然而這驚心動魄的一戰,直到「四大天王」全部橫屍當街,在樓上觀戰的安琪兒都始終沒有動容一下,好像整件事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死的不是兄長的心腹愛將,而只是四條野狗。

    雨歇,已是掌燈時分,燈下的安琪兒雲鬢散披,眼睛像秋水一般亮麗,別具一番幽豔,別有一銷魂。

    她頸肩的衣裳散開,卻披著冷北城的袍子,掩映著她水綠色的宮裝紗衣。她那一雙眼眸,比燭火還燦亮,彷彿像一個深湖,浮漾著千年流雲的夢。

    冷北城只看了那麼一眼,覺得自己在夢裡,夢見了夢裡的雅雅,醒來發現不必再夢,原來夢的夢裡不是夢,而是世上真有這樣柔豔如雅雅的女子。

    「轎子裡救走楚雲眠的人,是息紅淚。」安琪兒幽幽的道。

    「『四大天王』死了,你一點不感到痛惜嗎?」冷北城又開始咳。

    「像他們那般的武夫,我哥哥手底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有什麼好痛惜的?」安琪兒靠在樓頭欄前,似是在俯視黃昏雨後的風景。

    冷北城沉默,只是咳,越咳越劇,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來方可甘心似的。

    「楚雲眠必死,因為他不但負了我,還奪走了我哥哥的心上人,息紅淚。」

    安琪兒回身,眼睛眨了眨,就連桌上的燭火都為一黯,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那一對深邃而清靈的眸子,像一個驚喜的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29
第四章 風雨飄香樓

    ——遇見到楚雲眠的時候,我十九歲。那個滿腹才華,蕭疏軒舉的男子,從「風雨樓」下吟誦著那首《指間砂》乘舟而過,然後他一轉身,就看見桃顏青絲的我。我和他相視而笑,那一眼的淪陷,開始了我一輩子的孤單。

    「紅淚,這一路顛簸,真的辛苦你了!」楚雲眠臉上深深痛惜慚愧,俯身向懷裡的人兒低聲軟語。

    懷中的紅衣絕色女子仰面,搖頭,柔聲道:「雲眠,你能為我捨棄郡馬的榮華富貴,我為你受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眉色抑鬱,蒼白的臉色讓楚雲眠心裡一痛。在被罷官之前,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讓心愛的女子為自己奔波亡命,尤其是息紅淚這樣柔弱的女孩子。

    這裡,是京師「風雨飄香樓」,一個容易誕生愛情的風月場,更是一個容易葬送愛情的煙花地。

    夜已深沉,但廳裡的燭火跟燭火下的人兒卻都了無倦意。

    恰在此刻,樓下河面「砰」地一聲飛起一道七彩煙花,飛上夜空足有十多丈高,然後向四面炸開,如同驀然盛開了一朵豔麗的七色花。

    「他來了。」息紅淚有些驚慌,有些失色,她知道那道煙花代表了一個京師禁軍裡赫赫有名的人物!

    「是安天命?!」楚雲眠擔心之色溢於言表。

    匆忙的腳步聲起,簾外傳來「京城四少」之一風漫天緊張的聲音:「大姐,禁軍包圍了『風雨樓』,安天命已向京師各路人馬發出通牒,誰若助楚公子,便同樣以朝廷欽犯對待,格殺勿論,株連九族!」

    ——楚雲眠在大婚之日,背棄郡主安琪兒,惹怒了御前大統領安天命,以致丟官流亡。身為楚雲眠紅顏知己的「風雨飄香樓」大姐息紅淚,在京師雖然廣有恩客,人脈極廣;但安天命格殺令一下,江湖各大勢力,誰也不會傻到為了友情去站出來對抗朝廷八十萬禁軍的地步。

    「也罷,如此我們『風雨飄香樓』獨挑禁軍,戰個痛快!」息紅淚轉首,向立在簾外的高削人影威嚴的道:「所有兄弟姐妹,全部準備迎戰,為了楚公子的安危,『風雨樓』三千弟子即使拼光性命,也在所不惜!」風漫天輕輕嘆息數聲,已經穿透茫茫夜色去了。

    「紅淚,為了我,就要犧牲這麼多人,值得麼?」楚雲眠的目光裡分明有無盡的悲涼。

    息紅淚神色從來沒有如此沉鬱過,她站在樓頭,俯瞰樓下河面明明滅滅的燈火,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最初的最初,『風雨樓』無人打理,一盤散沙,處處被官府欺壓;在我接手『風雨樓』之後,跟其餘各方勢力抗衡,使這裡變成了一片歌舞昇平之所,更成為了『富貴集團』安氏兄妹垂涎三尺的寶地。如果我這次倒了,兄弟姐妹們又要重回到以前受人欺凌的悲慘境地,反不如拚死一戰。」

    樓下的河面燈火在這個時候,陡然發生了變化,禁軍終於發動了!

    千軍萬馬刀劍叢中,安天命躍馬揚刀,高聲道:「紅淚,我待你一向不薄,你又何必為了你身邊楚雲眠那小子惹禍上身,自毀家業性命?」

    「大統領,楚公子我保定了,如果你真心愛紅淚,就求放過我們一馬,以後紅淚必定會湧泉相報。」息紅淚立在「風雨樓」最高的十三層絕頂,紅裙長袖,飄然若仙,修長的眉眼含著淡淡的笑。

    息紅淚的笑容令安天命的心陣陣緊縮,這笑,是為楚雲眠而發!

    ——「息紅淚,我安天命功成名就,為你揮金如土,哪一點比不過那書呆子楚雲眠?你偏偏對我毫不假以顏色?」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莫名奇妙,有的人從你生命里路過,不管再怎麼賣力表演,你想起他時也不過是一個模糊不清的符號;而有的人從你生命里路過,他什麼都不用做,只消看你一眼,你心裡便會萬馬奔騰,地動山搖。

    安天命受了傷,傷在心上,她對息紅淚再也沒有半點憐惜之意,他暴喝:「殺進『風雨樓』!誰敢幫助楚雲眠,一律以反賊論處!」

    一人動,萬人從。

    三千鐵甲禁軍在水面架起浮橋,潮汐般湧來,大槍如林,長戟如雲,風雨樓弟子苦苦支撐,且戰且退。

    丑時一刻,弟子來報:「安天命攻破第二樓,殺十三太保——」

    寅時二刻,弟子來報:「安天命攻進第五樓,殺青樓七秀——」

    寅時三刻,弟子來報:「安天命攻入第九樓,京城四少三死一重傷……」

    殺喊聲依然在耳畔,楚雲眠變色:「紅淚,是我連累了你!」

    「不要這麼說!」息紅淚在樓上眼看樓中火起,無數姐兄弟妹妹在鐵甲禁軍屠刀下慘死,不禁神色淒愴。

    「唉,紅淚,事情到了這般田地,你悔不悔?」楚雲眠無法釋懷,這「風雨樓」之變,都是因他而起。為顧全他一人之命,反傷及無數條無辜性命。

    息紅淚仰起芙蓉面,道:「你和我、我和你,沒有悔不悔,只有愛不愛。」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答得擲地有聲,說得義無反顧。

    「我本以為入京之後通過你在官場的關係,便可上達聖聽,沉冤得雪,東山再起,可是……」

    楚雲眠話未盡,風漫天披頭散髮,滿身血污地闖進來:「安天命已經迫近百步之內!兄弟姐妹們差不多……都拼光了……」他未來得及報告完全部內容,便頹然倒地。

    ——敵人來勢洶洶,箭矢已經傷了風漫天全身要害。

    「這一劫,是再也躲不過了!」楚雲眠仰天長嘆。

    息紅淚突然轉身向楚雲眠問道:「雲眠,你怕不怕死?」

    楚雲眠強笑道:「紅淚,只要和你在一起,死又有何懼?何憾?」

    息紅淚笑中帶淚,道:「那好!我早就在『風雨樓』絕頂儲存了足以蕩平左近百丈方圓的火藥。待敵人攻上,我們便引發火藥,與他們同歸於盡,為死難的兄弟姐妹報仇。」

    樓下一陣叮叮噹噹的零星格鬥拚殺聲,火光熊熊,安天命瞬息之間已經殺到。

    楚雲眠向樓下望望,神色間突然起了變化,遙遙一指道:「紅淚,你看那裡?」

    息紅淚只當情郎發現了什麼驚天動地之變,下意識地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亂軍中人頭攢動,什麼都無法辨識,不由得問道:「雲眠,你看到了什麼……」一句話沒說完,脅下一痛,已著了楚雲眠三指。

    「啊?雲眠?你……」息紅淚心中一沉,陡地發現楚雲眠唇角泛起的那絲陰險笑意,不由得一驚!

    ——黯然憔悴的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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