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武俠]涼城客棧 作者:安東野(已完結)

 
BloomCaVod 2016-1-28 15:21: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8 74727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48
第二章 百鬼林

    冷若芊一皺眉,道:「額……半邊臉?」

    「其他的,都結獸奴啃掉了、吃掉了,言伯壽帶去了十一名高手,也死得一個不剩,同門族人找到屍體時,都僅剩了半邊肚腸,聽說流了一地……」冷北城忽然道:「言小姐本來正要下嫁,若不是發生這樁擄拐事件,她此刻只怕已嫁入『京師』了。」

    冷若芊一怔:「嫁入『京師』……」

    冷北城道:「她是嫁給蔡相的二公子、『親衛郎』蔡鯈。」

    冷若芊聽了忍不住輕哼道:「哼,看來,嫁給姓蔡的,反倒不如給獸奴擄劫了去好過一些。『京師』裡的蔡京父子為了要籠絡武林勢力,倒真是不遺餘力,也無所不用其極呀!」

    冷北城卻道:「可這一次意外事件,卻大大失了媒人的顏面。」

    冷若芊詫道:「這倒是天大的面子,誰是媒人?」

    「這是當朝左相李綱李相爺撮合的姻緣。「冷北城道:「數年前哥哥約戰禁軍大統領安天命於『京師』長街,與『富貴集團』大佬樞密使童貫大宦官交惡,幸有李相爺百般周旋,才得以脫困……而今少卿出了事,李相爺也私下希望我去看看她,看能為她做點什麼。丫頭此去一來接受這次『殭屍門』格殺獸奴的任務,二來順便探尋一下『殭屍部隊』的辛密。聽說,蔡京也動怒了,派了他手下的狠角兒『黑斗篷』趕赴『辰州』去了。」

    冷若芊暗想:「像言少卿這樣一朵嬌嫩的鮮花,竟落在如狼似虎的殺人怪物獸奴手中,只怕已受盡摧殘和驚嚇,生死未知了。」她應恭謹應道:「丫頭領命。」

    冷北城淡淡的點了一點頭,閉目入定,不再說話。

    若芊仰望星空,傾聽更漏聲聲斷魂,任由思緒隨著心事飄遠,她知道,將有更遙遠、更艱難、更凶險的路要走……

    ………………

    花非花,花飛花。

    飛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望過,她感到很失望,大失所望。

    在飛花的想像中,這次的「瀟湘」之行,應該是美麗的,而且是愜意的,就像一場臨時興起的郊遊,一次結伴同行的遠足。

    碧水,藍天,鮮花,綠樹,一群群溫馴麋鹿,還有那引吭高歌的少年郎,在放牧著肥肥的羔羊……

    美景、美食、美少年。

    這些才是飛花希望、渴望、乃至奢望的旅行。

    然而,事實上,她現在看到的現實,和她美好的想像,完全是兩!個!樣!子!

    荒山荒山荒山。

    走過荒山荒山荒山之後是野林野林野林。

    荒山很野曠。

    野林很荒涼。

    一路走過來,有窮山、有惡水、有怪獸、有鬼影,就是沒有看見碧水藍天沒有鮮花綠樹看不到麋鹿也看不到肥羊,更看不見瞧上一眼一眼就會臉兒紅紅心兒跳跳的少年郎!

    飛花是個美麗的女子,她一向很愛美。

    她喜歡美麗的風景、美麗的天氣、美麗的服飾、美麗的糕點、美麗的故事、美麗的愛戀、美麗的少年、美麗的心情……

    然而,走了兩天了,到現在為止,她卻連一朵美麗的花兒都沒看到過!

    一一一這鬼地方竟連花兒都沒有!

    兩天前,她是見過一朵「花兒」的,長得像一坨屎的屎黃色的「黃花」。

    她開心的去摸,然後就被咬到了!

    原來那是一個外表很像「花兒」的蟲兒。

    現在飛花被咬到的無名指,還有一股著很濃、很刺鼻的蛆蟲糞便味道。

    走出了荒山又遇上野林,仍然不見花兒。

    一朵花兒都沒有。

    在第三天晚上的時候,飄雪被一個女人的尖叫聲驚醒,她抄起兵刃,不顧向同伴打聲招呼、不顧衣服給荊棘劃破,不顧肌膚被藤蘿刮傷,她一路提氣疾馳趕到了現場,卻看見了一頭五顏六色的怪鳥正振翅大叫,驚惶嫵媚的模樣,像一個被扒光衣服的女人。

    怪鳥有一張紅眼、白牙、綠毛、尖舌的——

    鬼臉。

    飄雪被那張醜惡的鬼臉驚到,她發了兩天高燒。

    逐月在同一天晚上,也遇到了個「怪東西」,一個很像「人」,但又不是「人」的「怪東西」。

    她起來解手,就迷迷糊糊感覺身後有人拍她的肩膀,她以為是調皮的三姐飛花和自己開玩笑,可是她一回頭,就看見淒冷的月光下,一頭白猿,正要搖搖晃晃的路過身後,粗大的尾巴長長地拖在白亮亮的地上。

    她登時嚇得白了臉,她壯著膽子叫了一聲:「喂!」

    那白猿走出許遠,回過頭來,咧著大嘴,呲著尖牙,竟然向逐月「嘻嘻」地怪笑了兩聲,跟著便月色暮然一黯。

    第四天,三個女孩兒湊在一起交換所見所聞,最後一致決定向姑娘反映一下她們的想法——

    「姑娘,這『百鬼林』處處透著邪門,不如我們回『涼城』好了!」三個女孩兒七嘴八舌爭先恐後的發表意見。

    她們對他們的姑娘既敬,又愛,更怕!

    姑娘本打算自己孤身一人前來的,是她們四個小姐妹一定要堅持跟來的。

    ——為了能來參與這場「斗殭屍」的盛舉,流風邀功、飄雪討好、飛花撒嬌、逐月耍賴……四個小妞兒什麼手段都用上了。

    除了威脅。

    因為她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可以威脅到她們的姑娘——

    ——冷若芊。

    最後,冷若芊拗不過她們四個鬼丫頭的死纏爛打,只好勉強硬著頭皮答應帶上她們。

    不過冷若芊有她的條件:「去了後就不能後怕、不能後悔、不能後退。」

    「是!」

    她們回答的異口同聲,回答的斬釘截鐵,回答的興高采烈。

    然而,她們做夢也想不到旅途會這麼恐怖!這麼辛苦!這麼惡劣!

    飄雪、飛花、逐月,還都是十一二歲的女孩子,所以她們很快就後怕了、後悔了、後退了。

    她們在堅持了四天之後,決定還是小姐妹同心協力去勸姑娘回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們一致認為:「百鬼林」有鬼!

    「要回去你們三個自己回去,我和流風繼續上路。」

    這是姑娘的答案。

    「是你們自己嚷著要跟姑娘來的,爺交代的事兒一件沒辦好,便要打退堂鼓,日後能做什麼大事?」四胞胎小姐妹的大姐流風,板著小臉教訓了三個小丫頭兩句,就推著輪椅上的姑娘繼續趕路了。

    姑娘已寒著臉孔,不再理睬她們。

    三個小姑娘的三個小腦袋瓜兒緊急得湊在一起,經過了一次簡短而快捷的討論,最後得出一致的決定:

    繼續跟!

    除了她們捨不得離開又要興致勃勃躍躍欲試要參與這次的「斗殭屍」大行動之外,更重要的是——

    住回走豈不是又要多經歷一次那些恐怖的夢魘!?

    更重要的是,這一次還得要她們自己面對!

    「百鬼林」人煙稀少,叢林密莽,蔽日參天。

    主僕五人沿著鳥獸足跡行入林間,四周猿啼虎嘯迭起,森氣逼人。膽子最小的逐月平生從未到過如此山險林惡之處,不覺心驚膽寒,緊緊握住二姐飄雪的衣袖。

    突然一聲淒然長啼,一隻怪鳥不知從何處飛騰而下,烏黑的雙翼展開一丈有餘,擦著幾人頭頂直掠而過,一股腐敗的瘴氣,就從鳥翼間撲鼻而來。

    冷若芊輕哼一聲,抬起衣袖掩住臉面。而當她抬起頭時,一棟竹樓橫在眼前。

    兩扇插滿著竹刀的樓門,在夜風中微微開闔著,發出刺耳的聲音,裡面傳來一種陰沉的氣味。

    流風點燃了火摺走了進去,逐月只覺渾身發冷,回頭看著姑娘被飛花和飄雪推著,漠然向竹樓深處走去。

    火塘的火光驅逐了黑暗,只見竹樓內四面都是粗如兒臂的毛竹紮成的牆壁,掛著一些從未見過的草藥和竹刀獸齒,火塘邊堆著大堆殘破污穢的獸皮。

    雷電交加,樓外草木似乎都突然發出一陣陣淒厲嘶鳴。

    逐月在心驚肉跳——

    ——早知道這兒鬧鬼我就不來了。

    就算是打鑼敲鼓吹嗩吶八人抬大轎我也決不會來的。

    我最怕的就是鬼。

    我本來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神的,但在小的時候,廚子叔唐招財見我太調皮胡鬧,總是拿鬼來嚇唬我,一時也能鎮壓住我的頑皮。

    待年紀稍長了些之後,我又不信有鬼了。

    九歲那年我和三姐飛花打賭到「涼城」後山亂葬崗過一個晚上看誰沒膽兒。

    結果飛花沒膽兒不敢去,我是一個人去了,睡到半夜有人推我起來,我睡眼惺忪翻了翻身,然後才省覺是身下地底里有「東西」,我猛睜開了眼.就看到地底里……伸出了一隻手。

    我嚇傻了。

    然後,土裡伸出了一個……腦袋。

    那腦袋伸了出來,脖子以下還埋在土裡,本來是背向我的,忽地「滴溜」地一下轉了過來,然後向我一笑……

    後來的事情,我都記不清楚了。只記得那「東西」的眼眼珠好紅,舌頭好長,它一笑舌頭就掉下來了,舌頭斷落在地上還會一下一下的蠕動,它笑著就要去撿舌頭,結果連眼珠都掉落到地上去了……

    然後我就一溜煙的跑回「涼城客棧」,大病了一場……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49
第三章 趕屍公子

    飄雪在東張西望——

    這個世界一定有鬼!

    有一次我去接應在野外執行任務的三姑娘若雅,夜裡遇上了隻鬼,披著斗篷,腳不沾地地在麥田間小路上跑得飛快,口裡還銜了個哇哇大哭的嬰孩。

    後來招財叔說那是「枴子門」掌門人「拐王」丁小勾手下輕功極高的門徒,專門偷盜鄉村百姓家的小孩兒,故意裝神弄鬼掩人耳目。

    可是,還有次我半夜去野地草叢里拉野風屎,解了一半就覺下邊涼嗖嗖的,好像有個風口往我胯襠裡吹冷氣,乖乖地,癢癢的。我往下一看,就看見一個比海碗還要大的血紅眼珠子,正盯著我裸在外面的胯部直勾勾的看,我嚇得大叫一聲,那隻眼球便「吱呀」一聲,竄入草叢裡就不見了。

    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難道是個愛吃屎、又好色的獨眼鬼??

    飛花在疑神疑鬼——

    這個世界當然有鬼了!

    去年端午,我到了「雞公山」一帶為冷爺辦事,在一處野店裡和三個初識的俊美少年店客,正聊得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相見恨晚巴不得三龍一鳳大被同眠襄王神女魚水交融共登極樂之際,我仰脖子灌了杯酒壯壯「色膽」、放下了杯子再要說下去的時候,卻驚然發現現同座的三個美少年一個也不見,我卻在野外的一處破破爛爛的城隍廟裡直挺挺跪著,我也記得自己曾來過這座城隍廟、也這樣跪拜祈求將來嫁個俊俏郎君過;而和三個美少年相談甚歡也明明是剛剛發生的事情呀!

    究竟是哪一件事兒發生在先?哪一事兒又發生於後?哪一件事兒是正在發生著?

    流風在胡思亂想——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鬼。

    還記得那次,我和花掌櫃在陝北的行蹤暴露,在被「青衣樓」第四十六樓的一群殺手蜂擁追殺途中,慌不擇路之下,流落到一個叫「水月庵」的偏僻尼姑庵裡過夜。到了半夜,燭火明晃,有三個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主動來跟我聊天,對方慇勤勸菜下酒,我盛情難卻,也聊個不亦樂乎,忽聽花掌櫃喚我「你在跟誰說話?」我四下一看,那三個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都不見了。

    方才明明還圍著我勸酒笑談的!

    若是做夢,怎麼地上真的有酒菜!還有筷碗杯碟三副!

    後來我發現佛堂牆壁上有幾幅裝裱泛黃的陳舊畫像,而畫中的人,正是剛才和我勸酒笑談的那些大中小尼姑。

    只不過,這些畫像裡的尼姑,生前被一夥山賊洗劫淫辱,已經死了幾百年!

    冷若芊衣香髻影,獨處一偶,心事暗想,柳眉微挑處,人兒越發顯得清冷,猶如雪之精、玉之靈、花之魂、月之魄。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可是,有些事情,卻真真的很難解釋。

    這事就發生半年前的一個傍晚,我在「北涼鎮」遇見了養父府裡的護院教頭「洗目槍」顧金湯,就隨口問了幾句養父的身體近況,顧金湯大教頭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有些本事,很豪爽,對養父也夠忠心,最大的嗜好就是杯不離手、酒不離口的灌黃湯。

    那天黃昏街口巧遇,他人很熱情,一邊指手畫腳的講敘家裡的近況,一邊在不停的笑,我就見著他嘴巴愈來愈大、舌頭愈來愈長、眼珠子愈來愈紅,紅得幾乎要溢出血水來了。

    第二天早上,我去縣衙裡的書辦「吹眉筆」盛錦棠開的「吹眉書坊」討一本閒書,恰巧在門口遇上了自小照顧我病情的大夫梅超瘋梅姐姐,聊起來方才知道顧金湯顧總教頭,早在五天前跟「朝天門」餘孽的遭遇戰中,為保護老爺已然慘死了。

    那麼我昨晚遇上的又是誰?

    難道是……

    從記憶裡悚然驚醒的冷若芊,陡地打了個激靈,就聽見凌亂的腳步聲,自四面八方的草叢中,猝然而起,一步步由遠而近,直向竹樓走來。

    冷若芊斷然道:「大家立刻離開!」

    風雪花月四侍女都是一怔。

    大雨在屋外傾盆而下,一陣陰風撲來,竹門突然開了。隨著一聲鈞天雷裂,慘白的電光,透過竹門,直透而下。

    門的那邊,赫然是數十張蒼白如紙的臉!!!

    一道飛電橫掠天際,竹門忽開忽合,「吱呀呀」亂響。

    門外那些臉,毫無表情,乾癟黑瘦,一具具僵直枯瘦的軀幹,輕飄飄的垂掛在那些臉孔下面。

    狂風暴雨和蒼茫夜色,將這些身體撕扯的更加詭異變形。

    那群人無知無覺,木偶般從竹屋的四面八方湧來,圍在門口,排著長隊魚貫而入。

    竹樓在如此多行尸的踩踏下,「吱吱」作聲,他們身上朽破的衣布濕淋淋的拖沓在地上,彷彿剛從泥土中鑽出,一股濃厚的屍臭腐爛氣息,毛骨悚然的佈滿了整個空間。

    閃電和火光透過雨幕,籠罩在這些人臉上。它們矮小乾瘦,突目暴齒,額前被塗上了厚厚一層鮮紅的汁密,長長短短,似乎寫著某種古老而邪惡的符咒。

    那些行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然而眼珠皆是詭異的銀灰色,點點磷光,森然流轉。

    行尸們機械的向樓裡這邊走來,沉沉夜色包裹在他們周圍,似乎他們的每一處關節,都被無形絲線牽扯著,毫無一點生命的跡象。

    難道剛才的長鳴怪響,就是地獄開啟的信號,無數的行尸已從泥土中復活重生?

    大姐流風將小臉慘白的小妹逐月拉在身後,目光炯炯,隨時準備出手。

    行尸似乎根本沒有看見她們,一進入竹樓內就分散開來,旁若無人的開始工作。有的取下牆壁上的竹刀用力擦拭著,有的蹲在地上慢慢清理著污穢的獸皮,還有一個乾瘦的老叟,從懷中掏出火摺子,去一遍遍去點中央的火堆。他似乎被人下了魔咒、不知道火堆已經在燃燒,而只是不停的重複做著相同的機械動作。在熊熊火光下,老叟那張灰色的臉清晰可見,平板的面孔中央是一塊塊深褐色的黴斑。

    ——屍斑!

    三姐飛花忍不住作嘔,她那嘔吐的姿態,依舊美麗撩人。

    突然,四妹逐月一聲驚叫,一個全身佝僂的老婦爬在地上擦拭地板,枯瘦的雙手,竟然觸到了她的小蠻靴。

    流風一揚手,一道寒光,徑直向那老婦的天靈蓋擊去。

    「且慢!」屋內勁風一動,那點寒星被一道勁氣一格,力道已變,「噗」的一聲,將屋角竹牆穿了一個大洞。二姐飄雪輕輕將虛弱無力的逐月抱到身旁一張竹椅上,轉身對流風道:「大姐,這些人你不能殺。」

    流風冷笑道道:「不知何時,二妹的慈悲之心已經施及異類了。」

    飄雪道:「大姐息怒,小妹出手阻止,只因為這些人還沒有死。」她一面說著,一面上前,戟指從老婦的眉心直插而下。那老婦猛烈一顫,僵直的身體頓時宛如被抽空般癱倒在地。

    飄雪伸手在老婦鼻下探了探呼吸:「據小妹所知,這些人應該是中了『屍蠱』之毒,受人控制,本已無辜,大姐何不放他們一條生路?」

    飛花顫聲道:「二姐說他們還沒死?」

    飄雪道:「不錯,只是在下目前還沒想到解救的辦法……」

    冷若芊淡淡地道:「二妞兒,還是讓大妞兒動手罷。」

    飄雪皺眉道:「沒想到姑娘也這樣說。」

    冷若芊默然片刻,道:「這種『屍蠱』之毒,無藥可解,這些人可謂生不如死,不如給他們一個了斷。」

    飄雪倔強地搖著頭,堅持道:「眾生平等,只要這些『蔭屍』還有生命跡象,就不是別人可以草率決定的。」

    冷若芊淡淡的笑笑,別過頭去,沒再堅持。

    突然,一聲獸類的呼叫,貫透夜空,數十個「蔭屍」突然挺直了身形,向著密林深處齊齊跪下去,口裡還低聲嘶吼著,宛如野獸在回應主人的召喚。

    他們整齊的伏在在竹樓上,用一種古怪的姿勢不停的起伏膜拜,一道閃電劃破天幕將竹樓照得四壁如雪,就在這時,所有的火把一瞬間熄滅了。

    轟然一聲巨響,伴著電閃雷鳴,眾人腳下的大地宛如沉陷一般劇烈顫動。那座頎長的竹樓竟在狂風暴雨中瞬時碎裂,宛如碎木屑一般四散開來。

    主僕五人在木屑紛飛中飄落在地,古怪的的笛聲陡然響起,夜色中走出一名邪氣青年,嘴角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此人只二十來歲,可是他的眼神卻像曾歷盡滄桑,看透世情,這種矛盾對比令他散發某種妖異的味道。他面孔狹長,皮膚白嫩得像女人,說不上英俊,但總令人覺他擁有異乎尋常的魅力,如此人物,冷若芊主仆倒是首次遇上。

    四個女孩兒怕鬼,但她們並不怕人。

    飄雪手扣三顆鐵棋子,蓄勢待發。「錚」地輕吟,流風背上的「斷紋琴」已經橫在身前。飛花長袖微動,指間已多了根「生花筆」,媚眼飄絲,在那邪氣青年俊美的臉上身上,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不停地打轉。

    冷若芊只是輕輕將逐月的頭轉向裡側,深低下頭,目光停駐在她被夜露濕潤的鬢角上,透出不可掩飾的憐愛。

    流風冷冷問道:「這些『蔭屍』可是公子驅使豢養的?」

    「不錯。我就是『殭屍門』青衣龔邪。」邪氣青年邪邪的笑道。

    冷若芊淡淡的道:「我是來談生意的,我要見殭屍王。」

    龔邪邪笑著張開雙臂,忘情的道:「『殭屍家族』的『地獄之門』已經為美女們打開,諸位,請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49
第四章 褻婷峰上綠火旁披黑斗篷的女人

    穿過「百鬼林」,踏進「地獄門」,便是「言家村」。

    「殭屍門」的總壇就坐落在村子中心,但訓練「殭屍部隊」的秘密基地,卻在村後的「閻羅塔」,那裡是禁地,更是絕地。

    那裡有「殭屍家族」三大長老之首的「紫僵」言伯福親自坐鎮,經年不出「閻羅塔」半步,用忠心與寂寞守護著家族聖地和悠長的歲月,與世隔絕。

    這半個多月來,先後有不下十數起意圖窺探染指「殭屍家族」絕密的江湖人馬、二百多個武林高手,或明闖、或暗潛,罔顧「殭屍門」門規,侵入「閻羅塔」範圍,結果均是有去無回、有進無出。

    這些此前都名赫一時的人物,就好像突然之間,在這個世界上蒸發了。

    連一介塵埃都不曾留存。

    「殭屍之王」言伯案就在「殭屍門」的「堵怨堂」。

    冷若芊很快見到了她一直想見的那個傳說中的人物,有著「殭屍之王」稱號的「毛僵」言伯案。

    一個身材瘦小、體態枯槁,面目死板,動作僵硬,性格暴躁的老人。

    他見到冷若芊等人的第一句話就是:「四姑娘你替我上『褻婷峰』殺了獸奴那個畜生!我要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他簡直是恨得入了心!入了肺!

    緊接著他補了第二句話:「再追加黃金五百兩,如果我女兒搶不回,就連那頭畜生一併殺了!」

    補第二句話的時候,他更是恨得入了心!入了肺!

    這殭屍一般的老人,恨得牙齒咬得「格登」山響,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不,更像一具「僵獅」,暴怒的是「僵獅」。

    冷若芊拂然色變:「若芊聽說令愛即將嫁入『京師』蔡相府……」

    老人氣得一掌拍在竹椅扶手上,發出一聲斷喝:「少卿給那畜生擄劫走多日,你認為還嫁得出去!?」

    冷若芊動容,就見言伯案怒吼道:「她若已作出羞辱家門的無恥醜事,不管他還是她,這兩個人,我都要他們死!必須死!」

    與言伯案同樣憤怒的,還有他座旁的那位白衣白髮白鬚白皮膚的老人,他只剩下大半張殘缺不全的臉,另外小半張的眉毛、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都已被野獸啃噬掉,齒痕猶存。無疑,這個義憤填膺、怒氣衝天的老人,就是在獸奴爪下逃過一劫的「殭屍門」長老,「白僵」言伯壽。

    「白僵」言伯壽鎩羽而歸之後,已經有兩路人馬相繼上了山,一路是「言家」另一位長老「綠僵」言伯祿;一路是「殭屍門」的「七屍滅祖,天怒人怨」言氏七少。他們得到「殭屍之王」的命令是,無論獸奴、還是言少卿,一經發現,格殺勿論!

    言伯案已鐵了心讓這獸奴和言少卿死,冷若芊主僕五人就上了「褻婷峰」。

    「涼城」殺手收錢辦事,殺手的職業就是殺人。

    冷若芊要殺的人,就在「褻婷峰」上。

    ——一座人跡罕至,鬼影幢幢,古老而寂寞的山峰。

    冷若芊的目標有兩個,一個獸奴,一個言少卿。

    獸奴挾持了言少卿,這半個多月來,就一直躲在這座「褻婷峰」裡。

    冷若芊不知道當地人怎麼會給這座山峰,起了這麼一個古怪的名字,寓意又何在?難不成是有一個叫「婷」的女孩子,在這座山峰裡被人猥褻過,若芊對自己的古怪想法啞然失笑。

    冷若芊在看手裡的一幅畫,「青衣」龔邪給的一幅畫,畫的是一位女子,言家小姐言少卿的畫像。

    只見平素向有定力的飄雪,看了這畫,竟兀仰首無語,意似痴了。

    淡漠的流風一向自認為沒什麼感情。

    她最怕的是有感情。

    感情對她而言是一種累贅,也是一種傷害。

    可是而今她看了畫中的女子,也彷彿恍惚了一下,恍恍忽忽的失落了什麼似的,惘然了一陣子。

    對容貌自視甚高的飛花發出感嘆聲:「天,竟有那麼美的女子!」

    畫中的美人,螓首、秋彼、杏唇、犀齒、雲發、萍頰、遠山眉、英蓉面、楊柳腰,衣襟微落露酥溝,似從雲霧裡遙遙行來,步步蓮花,一搖腰肢一花開!

    善良的逐月被畫中女子的容顏震住,她遲疑的問冷若芊:「姑娘真捨得殺少卿小姐?!」

    「不要忘了我的職業是殺手,殺手是不允許帶任何私人感情難過的。」冷若芊會過神來,長吸一口氣:「上『褻婷峰』,殺獸奴和言少卿!」

    上山之前,那個一臉邪笑「青衣」龔邪,居然好心的提醒主僕五人,「褻婷峰」上有鬼,還不止一隻。

    四個女孩子中的三個變了顏色,三個中還有一個嚇的腿發軟。

    上山的第一天還算平靜,沒有鬼,只有沙礫,沙礫,沙礫。

    第二天也算平安,除了沙礫,沙礫,沙礫,還有亂岩、亂岩、亂岩。

    高處一截冰川也似的孤峰,像一座尖頂的城堡,直直的插向陰陰沉沉的半空。

    一一那大概便是「褻婷峰」主峰吧?聽說,他們要找的人,就在峰頂。

    第三天,已入暮。

    夜。

    荒。

    涼。

    飛花不禁嘀咕了起來:「離開『涼城』時我們去褚天機那兒求個『平安符』、『驅鬼符』什麼的傍身就好了……」

    逐月小聲回應:「那個騙子的符不靈的,還是『流花寺』無花大師的『佛謁帖』管用。」

    飄雪「噗」地輕笑:「我倒覺著應該多去白大夫那兒多討些跌打藥膏……」

    冷若芊在垂簾深深的轎裡,聽到了她們的對話,微微忍俊。

    一一這幾個小妞兒,大概是怕黑兒,一到晚上,便喜歡你推我讓窮嚷嚷,疑神疑鬼,又害怕又好奇。

    四個女孩兒中,除了流風外,另外三個都怕鬼。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

    想到這裡,冷若芊「嗤」笑了一下:自己不也就比這四胞胎姐妹僅僅年長一歲而已嘛!

    忽聽外面一陣騷動,怕鬼的那三個都叫:

    「鬼!」

    「鬼呀!」

    「有鬼啊!」

    三個女孩兒一通亂糟糟的鬼叫聲中,還夾雜著流風一聲「什麼人?」的輕叱!

    鬼?

    轎子珠簾縫隙間,隱有綠火閃動,幽幽秘秘的。

    簾外是荒地。

    荒地中間有一團火。

    火。

    綠火。

    綠色的火。

    綠色的鬼火。

    火的旁邊有一個人。

    人。

    女人。

    披著黑色斗篷的人。

    披著黑色斗篷的女人。

    「什麼鬼?」冷若芊伸玉簫挑開轎簾問。

    四個女孩兒都恐後爭先的指著前面火堆旁幽靈般的影子,爭先恐後地嚷道:

    「鬼火……」

    「女鬼……」

    「姑娘,我好怕……」

    「姑娘,前面有人!」

    說「怕」的是最小的妹妹逐月,說「有人」的是四胞胎小姐妹中唯一一個不信邪、更不怕鬼的大姐流風。

    「那是人。」冷若芊張望了一下,自行將輪椅滑出轎子,劃近前去,

    四個女孩兒心中狐疑恐懼,但只得硬著頭皮跟過去,去面對那堆綠火,以及那個黑斗篷女人。

    火堆旁的黑斗篷女人抬起頭來,還好是個人,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她腰佩兩把弧形劍,長得極高,長發及腰,豔色雖比不上冷若芊,卻另有一股活潑輕盈、充滿生命力的氣息,頗為誘人。她的臉龐在比例上是長了點兒,可是高佻勻稱的嬌軀,靈動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卻掩蓋了她這缺點。

    還好不是鬼。

    火熊熊,綠慘慘。

    「你好。」冷若芊一面伸手向火,一面和她招呼。

    「你好。」那女人仰著臉,臉長得像馬,又薄又長又削,但輪廓其實相當秀麗,只不過臉頰上多了幾顆不是很顯眼的麻子。

    「人言蔡相二公子府上食客三千,以『青衣紅袍黑斗篷』這三大高手最得寵信,」冷若芊在看她的手,自己那雙精緻到好看的手,「沒想到除了經年寸步不離蔡二公子身邊的『紅袍』厲殘陽之外,若芊此行竟能有幸目睹另兩外的風采了!」

    「我是『黑斗篷』唐三千。」女子道,她正在焚燒一些東西,發出難聞的濃煙。

    冷若芊仍在看她的手指,只淡淡的問:「你在燒衣服?」

    ——那是女人的衣裙,還有一兩件褻衣,甚至還有一條粉紅色的抹胸。

    「黑斗篷」唐三千道:「是的。」

    她至少已燒了兩三件,絲綢的衣物顯然並不好燒,她手上還有一件桃紅色長裙,冒著綠火,灰燼如煽,四散而飄。

    「是誰的衣物?」冷若芊端詳了一下,問道。

    「不是我的。」唐三千笑答:「我在附近山洞發現的,我趕到的時候,只在草叢裡發現了這些被遺棄的衣物,還有一些被吃剩下半截的動物肝腸。」

    飛花忍不住嘔。

    逐月花容失色的四下張望。

    飄雪驚然道:「一定是少卿小姐的衣服,他們應該就在附近。」

    流風怒「哼」半聲:「禽獸不如的傢伙!一定要親手宰了這個畜生!」

    ——言少卿所有的隨身衣物都留在了這,換句話說,現在身陷魔獸虎口的她,沒有穿衣物,一件也沒有。

    這些天在她身上都發生了什麼悲慘的事,就是腦筋最不靈光的飛花,都能想得出來。

    一個美麗動人的嬌弱裸女,在荒郊野外,落在一個野獸手上,還會有什麼惡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

    簡直讓人不敢想像,也不忍再想。

    冷若芊道:「你要上『褻婷峰』?」

    「黑斗篷」唐三千老實地回答:「是。」

    冷若芊問:「你去做什麼?」若芊的臉色,出奇的白,白得有些像淒美的月色,美得也有些像清冷的月色,隱隱淡淡的一股冷香,白的、美的、冷的,在眸、在耳、在鬢、在衣,

    「和你一樣。」唐三千「吱吱吱吱」的尖聲笑了起來:「去殺獸奴和言少卿。」

    四個小女僕為之動容。

    冷若芊神色不變,依然是悠閒中帶著的冷酷。她問:「你為什麼要殺獸奴和言少卿?」

    「黑斗篷」唐三千手上的裙子也完全燒著了,她等整件裙子著滿了慘綠色的火焰後,她才松了手。

    紅裙落進綠色火堆裡,有著怪誕的刺眼光亮,映著唐三千狹長的馬臉和麻臉。

    她嘆了一聲,又「嘿嘿」詭笑道:「因為這兩個人讓我家少主丟盡了顏面,他們一天不死,蔡二公子就一天很不開心。」

    冷若芊微吁了一口氣,唇角己有一絲微笑。

    她們的目的不同,但目標一致。

    至少還算不上敵人,不是敵人就還好。

    荒月滿山,越照越荒涼。

    若芊把目光投向黑霧繚繞的高峰,心中默念:「山峰險寒,那仍在峰上受苦遇難的多劫女子,而今還好嗎?她在幹什麼?她在想什麼?她可曾還認得回家的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49
第五章 與獸同眠

    言少卿做了個夢。

    一個溫馨而美麗的夢。

    她夢見了她種的花花草草,她夢見了她養的貓貓狗狗,還有那個叫「龔小邪」小烏龜。她夢見了鳥籠內的雲雀在唱歌,荷塘裡的魚兒在吐泡,槐樹下的鞦韆在蕩漾。她夢見了和藹的父親爬在地上給她當大馬騎,慈祥的娘親在細心地給她喂食蓮子羹,青鬼哥在偷偷向她假扮各種鬼臉逗她會心的笑……

    她聽到那個青衣男子沉靡而迷惑的笛聲,還有一雙妖異而又深邃的眼。她聞到了自己喜歡吃的油炸糕的香味,她感覺到廚房裡灶鍋的水都燒開了……

    大伯、三叔、四叔還有守忠哥哥他們,大家團團圓圓地圍著她,正用哄的、用喚的、用親的、用抱的、用各種呵護各種疼愛的方法,讓賴在柔軟如天鵝絨毛的床褥裡的她,起來吃團年飯……

    壁爐裡的薪火就快要熄滅了,只剩下那麼一丁點兒餘燼,一丁點兒余紅……

    漸漸地,她忽然發現圍在她四周所有和藹可親的親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在薪火熄滅的那一刻,嘴角長出兩顆白森森的獠牙,他們雙眼冒著滲人的綠光,張著帶有長長血紅色指甲的尖銳爪子,獰笑著、厲笑著、邪笑著向床褥上的她圍過來、逼近來——

    啊——

    言少卿驚醒!

    一驚就醒!

    是夢。

    這段日子,她每次都是從噩夢中驚醒,而醒來的她,更是驚上加驚,瞬間就想逃離現實,再掙紮著要爬回那個噩夢!

    因為現實,遠比比噩夢裡的場景,還要恐可怕。

    這裡是哪兒?

    十七天來,她已經被帶離轉換了五個地方,不是石窟,就是獸穴,再就是樹巢。

    這是一個山洞,陰暗,潮濕,有淒厲的風聲。

    洞口一堆即將燃盡薪火,只剩下一些微弱跳躍的光,忽地,一陣強烈的山風颳來,「呼勒勒」地又紅了片刻,儘管是樹枝已快燒成炭灰,在那一瞬間,竟也綻放出像鐵條淬火打磨時厲色的紅來!

    這是山上。

    一座古老、荒涼而寂寞的山上。

    應該快天亮了吧?

    黎明前的天色,通常格外的黑,分外的暗。

    言少卿打了個冷戰。

    很冷。

    言少卿只覺一陣陣發寒,一陣陣悲涼,悲涼的甚至有些淒涼。

    她想逃走,然而,她全身不著一縷,雙手和雙腳仍給很粗、很堅韌的藤蘿緊綁著,很緊,緊的幾乎要嵌入肉裡。

    這兒沒有柔軟的床褥、沒有可口的年糕,這兒沒有鳥語花香、沒有父母家人,這兒也沒有動聽的笛聲、沒有動人的眼睛,更沒有他。

    夢裡的一切,在現實裡都不存在的。

    唯一殘存的,可以感覺到的,只有她在夢裡遺留在頰邊的那長長淚痕,和微微濕潤的眼角。

    夢,畢竟是夢。

    夢醒了。

    醒來後的世界,就是無數的淒涼、無窮的悲涼、無限的哀涼。

    無盡的涼。

    寒冷,飢迫,孤峰,少女。

    言少卿已好久、好久沒吃過熱騰騰的食物,她甚至已三天兩夜滴水未進了。

    在這個荒山之夜,除了獸鳴和風聲,就只有恐懼和逃亡。

    十七天來,在山上不停的隱藏、惡鬥、流竄、再隱藏……給她唯一的記憶,除了千辛萬苦的九死一生,就是一生九死的萬苦幹辛。

    唯一有生氣的、唯一暖的、唯一美的,是遠遠看到山腳下,村落裡冒出的縷縷村炊煙,那是族人們在生活做飯。

    很遙遠,遙遠的觸不可及。

    殘焰在狂風中的餘燼,做出垂死掙扎的獰厲。

    它,就睡在殘薪旁,就像一頭自上古洪荒世界裡殘存下來的猛獸,就如獅子和豺狼交尾時發出的響動,鼾聲如雷。

    它沒有名字,所有人都叫它獸奴。

    它全身已經腐爛,毛連著皮,皮帶著肉,一條條、一塊塊,紅的、黑的、白的,翻捲著,垂掛著;它的五官都已經變形、扭曲、潰爛,膿包和暗瘡交替,膿水與血汁黏黏的、稠稠的、爛爛的;它在睡夢裡,牙齒仍發出啃齧的嘶磨響,一隻血紅獨目仍瞪得大大著,在黑暗裡像一塊紅妖石,很妖的紅著,很紅的妖著。

    這一十七天來,言少卿這位柔弱的少女,就是跟著這頭野獸渡過。

    她悄然欲泣,她欲哭無淚,她崩潰無助,她絕望無依。

    她想回家。

    家?

    家呢?

    ——我曾經有個人人羨慕的家,一個人人嚮往的童年,還有一個人人嫉妒的他。

    我的娘親叫戈婷婷,是「殭屍門」上一代門主,「青龍會」十八大護法「九天九地十八人魔」之一的「屍魔」,已擁有「不滅屍」成就的言青平義女,「屍魔」言青平也就是我的外公。

    娘親自幼就是美人胚子,人人稱羨,非但受到「瀟湘」武林大批江湖俠少的熱烈追求,就是在「殭屍家族」,也有數不清的子弟、高手、才俊、名宿心甘情願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娘親不但人美,人心也好,門裡門外,叔伯兄弟們都寵著她、疼著她、護著她、愛著她,一如數月之前的我。

    十六歲那年,在「紫甲堂」堂主「紫僵」言伯福大伯父大力撮合下,娘親終於下嫁給了當時「殭屍門」中風頭最勁、但幣她年長好多的二弟言伯案,我的父親。

    娘親與父親成婚之後,父親在「殭屍門」的地位和事業,更是扶搖直上,一日千里。

    不久,外公「屍魔」言青平,在殲滅「衡山派」的「五大劍叟」一役中,被「五嶽劍盟」盟主「金面佛」冷震岳偷襲,受創蟄伏,回到「閻羅塔」養傷。父親在三位叔伯長老的的支持下,迅速擢升為「殭屍門」門主,並因其駭人的聲望,以及驚人的聲勢,被江湖同道稱之為「屍王」而不名。

    父親因為得到娘親這個賢內助的幫助,「殭屍門」在他的打理下,聲名鵲起,「屍王」在「瀟湘」一帶的權力不斷膨脹,影響力亦越來越甚,遠超外公昔日。

    不久之後,我就出生了,在我出世之前,我還有兩個雙胞胎哥哥,少伯和少仲。好像聽說是因為得罪了什麼青龍老大,兩個哥哥很小的時候就無故夭折了,爹娘對這件事忌諱莫深,也從來無人敢多嘴提及此事。

    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在我父親沒有性情大變之前,爹娘都視我如至寶,三口之家,其樂融融。

    是什麼時候父親開始變了呢?是什麼時候我的噩夢開始了呢?

    是一個人的出現。

    這個人叫龔邪,「青衣」龔邪。

    那個時候,「殭屍門」幾乎同時出現了兩個優秀的人物,兩人都很出色,兩人都很年輕,兩人都有著不可限量的大好前程。

    一個叫「月下飛屍」言青鬼。

    一個叫「青衣」龔邪。

    言青鬼是三叔「青僵」言伯祿的兒子,也是父親最得意的徒弟,比我大十二歲,「殭屍門」近年來少有的後起之秀,按照家族行輩,我應該叫她十一哥。

    可是言青鬼對娘親很是心儀,很是親近。

    他曾對他的好友「京城」紈袴蔡鯈盛讚過娘親:「我家二嬸母那無對顏色,世間少有,便是你蔡相府八百麗姬與她站在一起,也都好像是從地底里冒出來的不堪稼禾,一身是泥。」

    娘親也很欣賞、很喜歡言青鬼。

    有一次我親耳聽見娘親對外公說過:「只有青鬼這樣銳意進取的年輕人人,才能光大咱們『殭屍門』的門楣。」

    另一個人是「青衣」龔邪。

    他這個人好像從天而降,突然就出現在「殭屍門」,一出現就被父親委以重任,出任「紅煞堂」堂主,那是刑堂,執掌三千族人的生殺大權。

    「青衣」龔邪上任後第一件事,親手嚴辦的第一件案子,就是將四叔「白僵」言伯壽的獨生子「屍沉大海、無影無蹤」言午許處死,罪名是此人姦污了他自己的三嬸、三叔「綠僵」言伯祿的小老婆蔡花。

    讓人感到驚訝和奇怪的是,對於有殺子之仇的「青衣」龔邪,一向心胸狹窄的四叔「白僵」言伯壽,非但沒有心存任何芥蒂,更對他大加讚賞,拍手稱快。

    後來我年紀稍長,始想通並非四叔有什麼大量,而是因為「青衣」龔邪背後有著強硬的主子和強大的靠山。

    他是「京師」第一權臣、「權力幫」大佬蔡京的人!

    當時我並不知道,父親正和蔡京父子秘密在進行一個不可告人的圖謀和計畫,而「青衣」龔邪就是蔡京派到「殭屍門」具體執行、協助、監督這項絕密計畫的代表人物。

    我很不喜歡這個看上去就一臉壞笑的傢伙,他很討好我,他知道我喜歡養花花草草貓貓狗狗,就送了我一隻小烏龜,很小很小很小的一隻。

    就連他送的小烏龜,看上去都是只心術不正的「壞龜」。

    我喜歡給我的花草和寵物冠上各種我喜歡的名字,我種的樹,栽的花,我養的小狗、小貓、小馬、小兔子、小猴子、小毛驢、小穿山甲都有名字,有的名字還起得跟江湖上的成名大人物一樣。

    我有只喜歡曬太陽小貓叫「洛正熙」,有尾熱衷吐泡泡的小魚叫「雲端」,有個可愛的小兔子叫「布煙卿」,我有頭腿腳不好的小毛驢叫「辰源」,我有條孤僻的小穿山甲叫「冷北城」,我有匹任性的倔馬叫「奧巴」,我還有名賴皮猴叫「鞍賠進山」,「奧巴」馬有事沒事地就會尥尥蹶子、去欺負欺負死皮賴臉的「鞍賠進山」。

    「青衣」龔邪送我的那隻小烏龜,我叫它「龔小邪」。

    龔邪時常在「閻羅塔」外吹笛子給我和「龔小邪」聽,他的笛聲就像他夜色裡那雙妖異的瞳,充滿了誘惑和慾望,讓人聽了紅了面、赤了耳、動了心、離了魂,然後漸漸沉淪。

    如果,我的生命一直那般繼續下去,那該有多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51
第六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

    引起「殭屍門」變故的,首先是流言。

    ——無休無止的流言。

    因為娘親言婷婷常常盤桓出入「閻羅塔」,最初的蜚語便是有人質疑娘親和她的養父、我的外公「屍魔」言青平有著不可告人的曖昧不倫關係。

    外公為了避嫌,更為了不牽累娘親,因而毅然決然的放棄「殭屍門」所有的一切,在聲名狼藉中偷偷離開,再不知所蹤。

    然後,是父親的性情大變。

    讓我最記憶深刻的一次,是一個叫言小耳的小丫鬟,因為耳朵失聰沒有及時回應父親的問話,爹爹就把她的兩個耳朵都撕了下來;還有一次,有個叫言小目的小廝,因為不小心在進入「黑凶堂」時撞破他和三嬸嬸蔡花私通且白日淫樂,所以給他挖了一雙眼珠;就在我被劫的前一天,父親又為一件小到針鼻大小的的一件小事兒大發雷霆,把「堵怨堂」上供奉的歷代「殭屍門」祖宗靈位悉數摔個稀巴爛……

    不知從何時起,我的父親,已經不再是我記憶裡那個慈愛可親的好爹爹。

    一切都變了。

    變得面目全非,變得顛覆徹底。

    父親變得凶暴,殘暴,暴躁,煩躁、躁動。他變得喜怒無常,動輒出手,出手就取人性命。

    我越來越怕他,越來越怕。

    青鬼哥也變了,變得囂狂而又陰沉,變得不像他原來的自己,那個活潑明亮的言青鬼,變得越來越像他的師父,越來越像另外一個「屍王」言伯案。

    我不喜歡這樣可怕的改變,我更討厭爹娘之間越來越多爭吵,越來越烈的衝突。

    那次,娘親好像知道了父親一些隱秘的事情,她極力反對,卻遭來的父親的一陣毒打,打得頭破血流,全身瘀傷。

    沒人的時候,娘親緊緊抓住我的手,恐懼地道:「女兒,你爹爹瘋了,他違背祖制,研製傷天害理的『殭屍部隊』,你不能再留在『殭屍門』了,你馬上去找你外公,不要管娘,你快逃吧!」

    我不知道娘親口中的「殭屍部隊」是什麼邪門的東西,我也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決定聽從娘親的勸告離開「殭屍門」,帶著娘親一起離開。

    那一晚,院子裡有風聲、雨聲,還有鬼哭的聲音。

    我想帶著娘親走,然而,我們卻走不出去。

    「青衣」龔邪一臉邪笑的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情人眼裡出西施,有時候也出殭屍。

    我和娘親被父親以及「青衣」龔邪軟禁了起來。

    那次,我經過「閻羅塔」的「紫甲堂」,無意間發現了很多地窖,窖口有兒臂粗的鐵柵欄,隱藏在雜草叢裡。

    我聽見有嗚咽的獸鳴,又好似有人的呻吟,我一時好奇,便去扒開長草往下看,一望之下,我當時就驚駭得大嘔,又驚又嘔,且嘔且驚,驚了一身,嘔了一地。

    ——我終於發現了「殭屍部隊」的秘密。

    這場悲催噩夢的開始,都源於我在「閻羅塔」內「紫甲堂」後院的地窖裡,發現了我不該看到的東西,發覺了我不該知曉的秘密。

    你不會想到,你也很難想像,在一個偌大的陰暗、髒亂、潮濕的空間內,竟然圈養著成千上百的「屍獸」。

    這些「屍獸」,三分像屍、七分像獸,唯獨就不像人。它們生的奇形怪狀,長得殘缺不全;它們都赤身露體,目光或是憤怒,或是驚恐;它們擠在地窖裡,互相咬噬,暴走狂嘯,豬狗不如。

    我看到了,它們之中有的長著獸角,有的長著獸毛,有的長著獸爪,還有的表皮長出一層或金甲、或銀甲、或銅甲、或鐵甲的鱗片;有的沒有眼睛,缺少耳朵,甚至連腦袋都長在股溝裡;有的大如獅象,有的小如犬狼;有的三身兩首,有的鳩形虎面,九頭雙身,獅形龍爪;有的形如殭屍,獨足怪叫,千奇百怪,怵目詭異之極。

    我看到了,它們不會講話,只能嗚咽;他們沒有衣服穿,只能赤體群居;它們沒有食物吃,它們只能相互吞噬;他們看到光亮和陌生人時,盡皆齜著牙、咆哮著,感到很恐懼。

    我看到了,一個長了一條又粗又黑豬尾巴孩童形狀小的「屍獸」,被一個琵琶骨貫穿長索鏈的巨型「屍獸」活活吞掉,直至將最後那根豬尾沒入血盆大口裡,那身形巨大的「屍獸」,頭顱左邊是張死屍的臉,詭異的扭曲著,彷彿還保持著臨死時的恐懼和痛楚,而右邊一半卻是一張黑熊毛茸茸的的面孔,兩張截然不同的半面臉,被一條手指粗的血痂強行粘合在一起,似乎並不情願,在欲要分開而又分不開的劇痛中顯得暴虐而瘋狂,它兩爪不停在空中揮舞,胸前也被抓出一道道血痕,鐵鏈拖行時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我看到了,一個看上去還算面目較好的女「屍獸」,嘴裡有一條分岔的藍色的細長舌頭,正被一個長有滿口鋸齒狀尖牙的男「屍獸」,背向按在地上瘋狂的做著原始動作;身下那女「屍獸」,還是笑嘻嘻一副極為享受的表情;更可怕的是,二者的周圍,還有數十個相態各異、興奮焦急的「屍獸」在圍觀、助興、排隊、等待……

    我看到了,地窖積水的坑窪裡,一具具被淹死的「屍獸」屍體,這些屍體已然發霉、發臭和發酵,在黃泥水中翻著白得發紫發脹的肚皮,水面還漂浮著厚厚一層黑色、黃色、綠色的糞便,臭氣熏天。有一頭瘦得像一隻風乾蝦米的獨腳三眼「屍獸」,想必是餓得急了,在啃一隻腸子流在外面的「屍獸」屍體的手,當啃到第四隻指肉時,突然「波」的一聲爆響,它的肚子炸出一肚子的綠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殭屍門」的絕密武器「殭屍部隊」……

    我將腸胃裡的東西能吐出來的都吐乾淨了,我逃命也似的跑開了,我打算去見爹爹,我要阻止父親再做這種傷天害理、慘無人道的勾當,我不想他再錯下去。

    暗中監視我的言小耳,將我發現關禁「屍獸」秘密地窖的事情,很快報告了她的主子,「青衣」龔邪,我沒等見到父親,就被「青衣」龔邪截了下來。

    當時我很害怕,不知怎麼,我對那個叫「龔邪」的邪氣男子,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且越來越深刻。

    「青衣」龔邪並沒有將我怎麼樣,他很紳士地請我在月華下跳了支優雅的舞,我不敢拒絕,那支舞直跳的戰戰兢兢,淚流滿面。

    我覺著「殭屍門」處處透著詭橘而古怪且暴戾更不合情理,我想要找我那通情達理、持重且十分疼惜我的娘親,來問清楚整件事——

    ——爹爹為什麼不肯見我?他怎麼能放任一個外人對我無禮?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家裡倒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還能算是個家麼?

    結果我失望而歸,我剛一出「汞體堂」,就遇見了三個兩分像人、八分像獸的怪獸。

    我一見它們三個,就嚇得失去了所有的勇氣、膽氣和力氣。

    它們一個像狗熊,一個像猩猩,還有一個像野豬。

    它們一個不但丑,還惡,另外一個不但惡,還髒,最後一個不但髒,還臭。

    我的兩隻腳已經開始不聽使喚,它們粗魯地按住了我,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咬我、噬我、啃我的臉,喉嚨裡皆發出飢渴的怪響。

    當時我真的嚇壞了,我實在無法想像,我的家裡怎麼多了這麼多的怪獸。

    怪獸嘴裡的腐氣、臭氣、腥氣,一股腦的撲面而來,我緊閉著眼睛,我緊咬著牙關,我拚命的搖著頭,我幾乎要嚇死了。

    然後,那個邪氣的「青衣」龔邪就出現了。

    笛子發出古怪的音樂,那些怪獸一面鬆開爪牙一面捶胸頓足,目光凶惡的看著我,心不甘、情不願的一頭一頭又一頭的退下去了。

    「青衣」龔邪只留下了一句話:「你再不聽話亂跑,我就叫這三個怪物輪流奸了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青衣」龔邪立在夜色的花影裡,臉上明明暗暗好多格子,青衣短笛,語調平靜的像在警告一個任性的孩子。

    我果然沒有再敢往外跑,一想起那三個又醜又惡又髒又臭的傢伙,我就再邁不出勇敢的步子。

    我只是哭泣,每天以淚洗面。

    有一天,我試著央求「青衣」龔邪,我想見娘親一面。

    他居然破天荒的答應了,他還像家長教育犯了錯的小孩一般,撫摸著我的頭說:「這樣才乖嘛,你有什麼事,只要經過我的允許,我還是會為你做到的,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

    他這次沒有失信,當天晚上,我就見到了娘親,幾天不見,娘親變得憔悴而蒼老,她的身上慢慢的傷,又青又瘀,觸目驚心,更傷心。

    我們母女抱頭痛哭,我追問娘親滿身的傷怎麼回事?我想知道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娘親在哭訴中,告知了我一切,一切的一切——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58
第七章 與狼共舞

    原來,早在外公當政的時候,「殭屍門」就已經啟動了製造「殭屍部隊」,進而稱霸武林的計畫。

    「殭屍門」世代相傳有一種古老秘法,可將人的屍體復活,其成型後的威力幾乎可達到「跳屍」的級別,成千上萬隻「跳屍」就無異於一支強大而恐怖的「行尸」軍隊。

    然而,忌於這項秘法有悖天理綱常,一直被朝廷禁止,也一向為武林正道所深惡痛絕,「殭屍門」歷代門主雖然有幾位野心勃勃、雄才大略的先祖,也未敢輕易嘗試。

    到了外公這一代,「屍魔」言青平和他的十七位盟兄弟,被一個自稱「青龍老大」的厲害人物單手打敗,一一收服,成為「青龍會」的「九天九地十八人魔」十八大護法之一。

    「青龍老大」在得悉「殭屍門」這個祖傳秘法之後,如獲至寶,當即令外公全力生產研製「殭屍部隊」,這且不算,這位空前絕後、志在天下的「青龍老大」還派出了「九天九地十八人魔」中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獸魔」秦授,協助外公共同完成這項「偉大」的創舉。

    外公與「獸魔」秦授,都是武林中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怪傑,他們獨闢蹊徑,將野獸的屍體與人類的屍體運用魔咒和靈術結合在一起,竟研發出來了戰力比「跳屍」高出十倍還不止的「獸屍」物種!

    然而,和所有的人類實驗一樣,「獸屍」在研製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現了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和缺陷,兩位人魔並未完全能翻造成功,甚至還不能完全駕御和掌握這些研究成果。

    就算代表他們最高水準、被冠以代號「獸奴」的首個半成品,殺人的戰力雖可是足可以一敵百,但操控的穩定性和執行命令的理解性,還是讓兩位人魔大失所望,以至於,反應遲鈍和不聽指揮的「獸奴」,有幾次都被性情暴躁的「獸魔」秦授毒打個半死。

    一次次的實驗失敗,一回回的灰心喪氣,導致兩大人魔之間的分歧和摩擦越來越大、越來越劇。他們相互指摘對方的方法不對,最後爭吵到激烈時,兩個年近百歲的老人動了肝火,就在「閻羅塔」大打出手。千招之外,「獸魔」秦授吃了點小虧,盛怒之下,與外公分道揚鑣,負氣遠走,離開了「殭屍門」。

    失去合作夥伴的外公,心灰意懶,在娘親苦心規勸下,就暫時擱置了「殭屍部隊」的研發。而後,父親上台,「兩湖」武林群雄並起,「衡山派」借助「五嶽劍盟」重振聲威,「武當派」又出了諸如雲雁、雲鶴這般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精英人物,高手如雲,足可謂兵強馬壯。這些自詡為武林「名門正派」的白道英雄,一向對「殭屍門」視如蘚菌,早欲除之而後快,「殭屍門」若再不振作自強,難免會有失勢滅頂之厄。

    為此,父親十分焦急,百分慮焦,千分焦躁。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通過堂哥言青鬼的穿針引線,父親結識了青鬼哥的好友、「京師」權相蔡京的二公子蔡鯈。蔡京父子對「殭屍部隊」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經過一番拉攏和撮合,雙方達成一致,蔡京提供財力和物力的支持,父親負責技術和材料的供給,共同進行了製造和培植「殭屍部隊」這一大膽而瘋狂的秘密計畫。

    有意取趙宋而代之的蔡京,很看重「殭屍門」這個籌碼,先後派了「權力幫」兩個重要人物來到「言家村」,名為協力,實為監督。

    一個是「神兵閣」鐵面蔡家的「十拿九穩」蔡譜,頂級的兵器製造名家,有著豐富經驗,以及匪夷所思的創意;另一個就是次子蔡鯈的心腹「青衣」龔邪。

    「十拿九穩」蔡譜一直隱居在大伯「紫僵」言伯福的「紫甲堂」內,醉心於「殭屍部隊」的研究,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即便如身份特殊的我,這些年來,也僅見了蔡譜兩面,一次是三叔「綠僵」言伯祿迎娶其堂妹蔡花過門為小妾的婚宴上,一次是兩年前的中秋節;他給我的感覺是雖然相貌平平、話也不多,但任誰也不敢輕視他的存在,深藏不露的一個人物。

    「殭屍部隊」計畫一直是不敢明目張膽,一直是秘密暗中進行的,在這個計畫未成事之前,他們不但要瞞住武林同道的耳目,還要避開朝廷鷹犬的注意。

    父親和蔡京都清楚的知道,製造這種傷天害理、滅絕人性的「屍獸」,成則橫掃天下,稱王稱帝,成就萬世霸業;敗則千夫所指,身敗名裂,淪為千古罪人。

    這項計畫,首先是將「言家村」以及附近村落的無辜村民成批成群的秘密屠殺,以此提供大量的「屍源」,再將捕捉到的野獸五臟六腑、身體四肢、乃至器官腦髓與這些屍體混合,啟動秘術將它們變成沒有人性、智慧、思想和意識,只知道服從、效忠、嗜血、好戰的殺人工具群。

    這樣不折手段、泯滅人性的做法,實在是有傷天和;但父親這個人,野心太大了,大得什麼都可以犧牲,大到什麼都可以不顧。他憑藉著外公留下的一堆半成品和對「屍獸」秘術的一知半解,在蔡京門人全力的鼓惑協助下,開始了「殭屍部隊」的改良工作。

    或許是爹爹這個想法、做法,太過傷天害理,從一開始,「殭屍部隊」的製造就並不成功,很不成功,製造出來的產品不是太嗜殺暴戾,兇猛的難以控制;就是畏縮膽怯,贏弱不堪的等同一堆毫無用處的垃圾。

    為了不讓這些殘次品流落在外、暴露大計,父親殘忍冷酷的把它們都關在了「紫甲堂」後院的地窖裡,任他們自相殘殺,自生自滅。

    一次次的失敗,並未讓好勝的父親氣餒,說實話,爹爹確實是個有才幹的人,他也是個偏執的人,就像服食一種毒品、沉迷一種遊戲、又如賭上了興頭、嫖成了癮頭,從最開始的好奇嘗試,到最後的飲鴆止渴,漸漸沉淪下去,一發不收收拾,直到萬劫不復,永難超生。

    父親就是對這瘋狂而畸形的變態發明,上了興頭,成了癮頭,樂此不疲,欲罷不能。

    他幾乎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殘暴、無常、變態的人,或者說,獸。

    「言家村」和附近的村民,幾乎被父親迫害光了,父親意識到自己在作孽,因為無法自拔,所以他更加變本加厲,獸性大發。

    由於父親的一意孤行,由於他的立場改變,「青龍會」派出長老級「十大天王」中排名最末的「拐王」丁枴子的得意門徒「小打小鬧不折騰」丁小勾,在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拐走了我那兩個雙胞胎哥哥少伯和少仲,將屍體沉入山澗做為背棄「青龍老大」的懲戒。

    對於喪子之痛,娘親悲痛欲絕,父親仍是無動於衷,與蔡京走得更近,對「殭屍部隊」更痴迷,猶不自知向虎謀皮,與群狼共舞。

    堂哥言青鬼也徹徹底底變成了兩個人,陰陽怪氣,狠戾乖張,成了父親不折不扣的幫凶。

    言青鬼和「青衣」龔邪原是一向相處得並不和諧,他本來也一力死心追求於我,獻盡慇勤,三叔「綠僵」言伯祿更不止一次地向父親提過親事,但娘親和我都知道言青鬼在村裡敗壞了不少女人的名節,甚至玷污了不少族人妻女的貞操,對他極為鄙夷顧忌。

    言青鬼知道自己求婚無望之後,又結交了朝中權相蔡京的次子蔡鯈,引蔡鯈到「百家村」走一趟,蔡鯈一見我,就驚為天人,執意要納我為填房小妾。此事蔡京點了頭,並請動左相李綱大人保媒拉縴,從中說和。

    時值關東「大風堂」三當家安東野在京,長街拔劍,為民除害,在鬧市之中刺死了當街強搶民女的「富貴集團」大佬、總管大太監樞密使童貫之弟「花花太歲」童貰,被下獄流放「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李綱與安東野是多年莫逆之交,當下應允了蔡京媒妁之情,以換取蔡京在童貫處的說情,保全安東野一條殘命。

    蔡、李兩相同時發話,無異於比皇帝的聖旨還有力,我當然執意不從,便央娘親代為說情,勸說父親。爹爹當然有意結納攀附蔡賊,但又似乎捨不得我,見我抵死不從,倒也一時舉棋不定。

    父親雖然沒有當即同意蔡家的婚事,但我被幽禁的狀況,還是一點沒有改變,出入行動都受到嚴密的監視和控制。

    「殭屍門」的人手迅速轉變,以前家族裡的「老臣子」,不是不失蹤了,就是暴斃了,不然便是被龔邪派出去與世敵「衡山派」火拚戰死,壯烈犧牲。

    現今,大權在握,且成為父親強助的,是那個一度讓我沉迷、再度讓我恐懼的「青衣」龔邪。

    爹爹的愛徒言青鬼仍然是家族裡的紅人,門裡很多重要的事,父親都會交代他去做,畢竟他是言家子侄,有著骨血之親。

    還有一個,就是外公留下的那個「傑作」,到目前為止,勉強算最成功的「屍獸」獸奴。

    它吃睡在地窖中一個狹小空間裡,掃地、砍柴、砌磚、挑糞,他什麼又髒又累的工作都做,偶爾狂性大發,抄起磚石狂砸自己的頭顱,拿竹尖戳刺自己的大腿,以致頭破血流,也不為意。

    它對父親和「青衣」龔邪唯命是從,沒有怨言,它出手殘狠,嗜血暴戾,不留餘地,它只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59
第八章 元宵節‧饕餮夜

    記得有一次,門中有位五叔父「黑僵」言伯喜,當眾指責父親倒行逆施,言辭激烈,父親只是揮了揮手,那位耿直的叔父,就被獸奴撲倒在地,撕咬得粉碎,做了晚餐。

    我一直認為這個怪物是沒有感情的,一直到某一天晚上,我看到獸奴一個「獸」躲在花園裡哭得很傷心,哭得淚流滿面,我感到很意外,我不明白它為何要哭,我只記得我當時看到它的時候,它好像很害怕,也很畏縮,我看到它那隻血紅色的獨目裡有一點邪惡的妖,又有一點卑微的暖。

    好像它血瞳的深處,就是它那顆血紅的心。

    突然之間,不知為什麼,我覺著它很可憐。於是,我打手勢,示意它「不要害怕」,它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後來就不再往後退了。

    我當時想,獸奴就算不是人,就算是個動物,那也該有感情,就向愛曬太陽的「洛正熙」、偶爾吐泡泡的「雲端」、可愛的「布煙卿」、怪脾氣的「辰源」、安靜的「冷北城」、爬來爬去的「龔小邪」、還有喜歡尥蹶子的「奧巴」馬和沒羞沒臊的「鞍賠進山」,小傢伙們都有各自記的性情和感情,獸奴這個「大傢伙」一樣也該有。

    我這樣想著,就采了一朵花,送給了它。

    紅色的花,鮮豔的紅。

    獸奴乍見那朵由我遞上過去的紅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用兩張毛茸茸的大手掩住醜臉,畏畏縮縮逃避似的直往後躲閃。

    我瞪了它一眼,輕叱:「乖,不許躲!」然後不避腥臭異味,還替它戴上了那朵鮮豔的紅花。

    獸奴完完全全怔住,看到它又醜又鈍的傻樣兒,我不覺「噗嗤」一笑,就轉身回房去了。

    庭院裡,只剩下月光和帶著紅花的它。

    我含著心酸的眼淚睡去,天明醒來後,才發現獸奴竟在我的窗外站了一夜,霜寒露重,頭上依然帶著我給它采的那朵紅色的、鮮豔的花。

    還有那憨憨傻傻的一笑。

    從此以後,獸奴就一直戴著我送的那朵花,即使不久之後凋謝了、枯萎了,它也沒丟棄;即使它被同伴恥笑、嘲笑、譏笑,甚至「青衣」龔邪和言青鬼責罵和暴打,它還是沒有扔掉。

    獸奴雖然力大無窮,凶狠勇猛,屢誅強敵,建功無數,但對「主人」的命令卻只知服從,從來不懂反抗,就算是責打凌辱,它也只是默默承受,吃的是豬狗食,睡的是牛馬圈。

    就算「主人」要是發起火來,一刀把它宰了,它也只好乖乖的送死了,死得連一隻雞鴨都不如。

    我還清楚記得有一次,四叔「白僵」言伯壽另一個不肖兒子「屍出有名,無德無行」言斥訴,就因動了獸奴頭上那朵乾枯的花,被激怒的獸奴當即咬破喉嚨,生吞下飯。這下他闖了大禍,四叔幾乎沒把獸奴活生生打死,還加入了言青鬼,用鉗子把獸奴的手指和腳趾,一隻一隻的拔下來,再叫它自己吞到肚子裡去,它只護著那朵已經不成形狀的花兒「嗚嗚」低叫,默默承受。

    我挺身護著獸奴,甚至貼俯在它身上,好讓這些瘋狂的族人住手。

    我並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保護獸奴,我只知道,當時若不是我出面攔阻四叔他們痛下殺手,可能獸奴當場就給殺了、宰了、廢了!

    提心吊膽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恍然間我好就再沒見過娘親了,元宵節那晚,村裡有些惆悵的熱鬧,監視我的言小耳和言小目都跑出去看那滿空寂寞的煙花,我趁機躡手躡腳的出了「汞體堂」,我要去「堵怨堂」尋找娘親。

    結果,我剛一進「堵怨堂」,就被人點倒了,那個人近年在」殭屍門」裡逐漸坐大,已位居「紅煞堂」刑堂堂主要津的「青衣」龔邪!

    元宵佳節,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恥辱的痛苦之夜。

    「青衣」龔邪三兩下點了我的「麻穴」和「啞穴」,他三兩個起落就將我帶進了「閻羅塔」的地窖內,他三兩下就剝光了我的衣服,他在我身後的動作優雅而享受,而我,只感覺到羞辱、麻木和撕心裂肺的疼。

    在受辱的過程中,我看到了畢生難忘、至今猶不敢置信,可恥、可恨、可怒、可悲的齷齪驚悚一幕。

    潮濕腐臭的地窖裡,幾盞青綠色的幽火明明暗暗,我見到了我最熟悉的親人,我的娘親戈婷婷,還有我的父親「屍王」言伯案,以及幾個族人和七、八隻「屍獸」。

    娘已經死了,她赤條條的躺在高台上,她白嫩嫩的肉被父親用斧頭一塊塊的剁下來,分給案板周圍的族人和「屍獸」啖食。那些人與獸一面鮮血淋滴的噬啃著娘親的肉塊,一面還發出「喀呲喀哧」的嚼食刺耳聲響。

    父親「屍王」言伯案自己也吃得意興風發,青口白牙,惡形餓相,大快朵頤,肆無忌憚。

    除了那些「屍獸」,我認出了其他的人,有一向德高望重的大伯「紫僵」言伯福,有罕少露面的「十拿九穩」蔡譜,還有三叔「綠僵」言伯祿和他才過門不久的小妾蔡花。

    天!

    難道我又是在做噩夢嗎?

    我都看到了什麼?我都經歷了什麼?

    幽昏的火光中,我被一個我並不討厭的男人給強暴了,我看到我那給剝光衣服的漂亮母親,被我那瘋狂變態的禽獸父親肢解分屍,與一群禽獸不如的惡魔饕餮分啖,我看到,我最敬重的大伯言伯福和三嬸嬸蔡花滾在了一起,後來蔡花的堂哥蔡譜也加入了,三叔言伯祿在一旁拍手助興,喜笑顏開,高興得忘乎所以,歡喜的熱淚盈眶。

    難道,這個世界瘋掉了嗎?

    我想叫!我想喊!我想掙脫!

    可是,我叫不出,喊不出,掙脫不出。我只能默默的承受蹂躪,眼睜睜的接受侮辱,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

    身後的「青衣」龔邪一陣抽搐,他脫離了我的身體,他提起褲子拍了拍我凍得發紫的股肉,他施施然的走到父親身邊,他邪笑著向我那個禽獸父低語了幾句話。

    然後,父親的眼睛亮了,瘋狂而淫邪,瘋狂而泯滅人性,淫邪而乖逆倫常。

    我的恥辱和不幸還在繼續。

    接下來,我又不得不面對禽獸般生父的蹂躪……

    後來,聽言小耳和我講,言青鬼偷偷把娘親戈婷婷的殘渣剩骨收集起來,悄悄地埋葬在了「言家村」村後的荒山中,那座荒山本無名字,不知何時起,一些族人都開始偷偷叫它「褻婷峰」,大概是那些還沒有喪失人性的族人們,為了紀念慘死的娘親和對她不幸遭遇無聲地反抗吧。

    言青鬼對母親,還是一直尊敬和愛戴的,自始自終,青鬼都沒有參與那些禽獸對我和娘親的暴行和獸行,雖然以前我很討厭他,但對於這件事,我至今還念他的好。

    父親將我當作了他的發洩工具,他脾氣粗暴,動作粗魯,每一次我都感覺一萬分的痛苦,十萬分的羞憤。

    記得那次,他和往常很不一樣,他趴在我身上只蠕動了幾下就草草收兵,垂頭喪氣,煩躁反常。我知道他一定有事,一定有很大的事。

    我猜想的沒錯,他很洩氣、很不甘的問我:「『京師』李相來信催了,你心裡到底想不想嫁給蔡鯈那個小王八蛋?」

    呵,原來是因為這個。我沉住氣,附和著呢聲笑道:「您對我做了這種事,我現在還嫁得出去嗎?」

    父親狠狠地啐了一口,恨恨的道:「都是青鬼這兔崽子多事,媽的,蔡鯈率領高手已到『湖南』境內,『權力幫』在朝野中財雄勢大,我們如何也是得罪不起的。」

    我冷靜下來,立刻用最堅決的語氣道:「我才不嫁呢,人家……人家捨不得爹爹。」

    說完這句噁心的話,我噁心的直想吐。

    然而,我不能吐,堅決不能吐。我要活著,我要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我才有機會為苦難的娘親報仇。

    父親愣住了,定定的望著我,然後他撫著我的臉頰道:「難得……寶貝你一片孝心……別怕,別怕,只要你不學你那個不通情理的娘,好生服侍爹爹,得了天下後,爹爹好好待你!」

    說話間,他用手在我胸前上狠狠掐了一把,誇張地咳笑了起來,像屍,像獸,唯獨不像人。

    自從這次和父親表白對話之後,父親對我的看管稍微寬鬆了一些,我被允許可以到「汞體堂」的院子裡走走,只要不出「汞體堂」,我的行動還算是自由的。

    「汞體堂」的裡裡外外,都是監視我的人。

    看守我的人,有時也會換班,有時候是「青衣」龔邪「紅煞堂」的部下,蔡頭、蔡心、蔡葉、蔡花、蔡根,那時候我就寸步難行;有時候是言青鬼「旱魃堂」的親信,言小眉、言小目、言小口、言小耳、言小鼻,我就相對「輕鬆」些;偶爾,也會是獸奴和那三個「屍獸」,狗熊,猩猩,野豬,獸奴很霸道,從來不讓三個同伴接近我,只是遠遠的守護著我。

    我知道,父親見我聽話,才沒有殺我;我也知道,蔡鯈就要來了,她就要面對這個出了名無行的「京師十秀」之一的紈褲子弟,也要面對父女不倫的這樁醜事。蔡鯈的父親是權傾朝野的權相蔡京,縱然蔡相他貪婪淫糜,穢妄自恣,他也絕不會容得下自己未過門的兒媳、有這等敗壞倫常的劣跡醜聞,一旦「權力幫」追究起來,「言家」必定灰飛煙滅。我更知道,父親為了不讓醜行敗露,一定會殺我滅口。

    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決定逃走!

    我看看四下無人,我輕手輕腳的出了「汞體堂」,我彎著腰,手裡拎著繡花鞋,我來到後院的角門,我剛要去抓那冰冷的門環,一隻毛茸茸的手,就搭在了我的肩頭上,我嚇得她跳了起來,回頭看時,月下,是獸奴一張醜陋至極的臉。

    獸奴一見我受到驚嚇,五官立刻扭曲,像是要比我還還要駭怕、還要痛苦。

    它手忙腳亂,更手足無措,它顯然驚恐我驚恐,害伯我害怕,但又不懂如何表達、怎樣表示,它只知捶胸頓足,只會嗚嗚嘶鳴。

    忽聽腳步亂響,鬼影呼嘯,無數的族人擎著火把叫嚷著向這邊闖過來,顯然,他們已發現了我的走失。我心知完了,爹爹這次終於要下毒手了。

    就在我閉目待死之時,我料不到,我萬萬料不到獸奴做了一件事,它猛然將我扛上肩膀——

    越牆。

    狂奔。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我拚命的擂打它滿是膿水的後背,它不反抗,它一拳打飛了迎面接過來的蔡頭;我狠命的扣抓它冒著血汁的怪目,它不掙脫,它一肩頂倒斜刺裡衝上來的言小口;我不要命的咬住了它蛆蟲爬進爬出耳洞的爛耳,他不抵抗,它一腳翻了從後面舉刀趕上來的蔡葉……

    我感覺山風在兩耳旁呼嘯而過,愕惶無主,我聽見喝斥追逐聲離我越來越遠,欲哭無淚……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59
第九章 峰妃鏈‧食人魔

    「褻婷峰」的夜,特別冷。

    山峰下傳來調度兵馬的沓響,殺伐之氣愈來愈熾。

    事實上,「殭屍門」在十七天來一直都是不斷的派人分批上山搜捕、追獵,殺氣騰騰。

    獸奴帶著我不斷在山間逃亡,不管我對它怎麼拳打腳踢,如何大呼小叫,它都默默忍受,它都無怨無悔。

    上山的第十一天,我們與言家的人首次相遇,這一路人馬一共十二個人,都是家族裡數得著的高手,領頭的是我四叔「白凶堂」堂主「白僵」言伯壽,是我故意偷偷把手帕遺失在了路口,把他們引過來。

    他們一發現手帕就趕了過來,他們一看見獸奴就一起出手,殺手!

    然後,就在「褻婷峰」與「亡妃峰」兩座山峰之間的鐵索橋「峰妃鏈」上,我親眼看見獸奴獸性狂發,它將那十一個族人花花綠綠的腸子一根根、一團團的掏了出來,塞進血盆大口裡大嚼,接著它又去啃咬四叔「白僵」言伯壽的臉,我奮不顧身的抱住它的毛腿,我哭著哀求它放過已經被啃掉小半張臉的四叔,畢竟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就是他們再無情無義,我也不忍心看著他們成為野獸果腹的早餐。

    獸奴遲疑了片刻,見我哭得越來越傷心,咆哮了好半天,才放開手裡的四叔,帶我馬上轉移。為了不使我重施故技引來追兵,它將我身上所有的衣物都扒下來丟在草叢裡,還不時的向我發出憤怒而又傷心的低吼,我知道,我這次的「背叛」傷到它了,它很生氣,也很難過。

    第十五天,一撥「殭屍門」弟子經過下面,獸奴捂著我的嘴,我們就藏在上方的狼穴內,狼穴原有的主人早已成了獸奴的食物,他曾經笨手笨腳的烤了兩塊狼肉,急巴巴的送給我,我勉強吃了幾口就吐了,那天晚上,我看見它躲在外面獨自對月嗚咽,我覺著它很可憐。

    我聽那些路過的同門說,父親這次動了肝火,命令言青鬼親自上「涼城客棧」,重金聘請了「涼城四美」中的一個出手獵殺獸奴。我不知道是「涼城四美」中的哪一個上了「褻婷峰」,我只知道,無論哪個「涼城」丫頭出手,我和獸奴的命運都已決定——

    ——必死無疑!

    下雪了。

    雪花輕而清,落在冷若芊的發上、衣上,輕盈,且清冷。

    流風、飄雪、飛花、逐月,推著凝眉微愁的冷若芊,踩著山道亙古寂寞的雪,一步步登上山峰,越來越高,愈來愈冷。

    上山的路,崎嶇峻峭,但已成為唐三千激揚心志的長街。

    「唐門」的女子,眼界志氣本就比天高。

    比如唐老太太,比如唐甜,比如唐美,亦比如唐三千。

    唐三千收起手裡的草圖,抖了抖黑斗篷上的雪片,輕鬆的道:「山腰以下的地區都搜過了,現在言家的兩伙人交替展開地毯式搜查,按照地段和時間推算,如果我估計不錯,明天中午,『欺師滅祖,毀屍滅跡』言氏七少會在『柏芝林』與獸奴和少卿小姐遭遇。」

    若芊冷清的目光,透過揚揚灑灑的幕雪,仰望著雪峰之巔,心中默念:山上有沒有下雪?山上一定更寒凉了吧?山上那個多劫的女子現在可還安好?

    山上。

    風大,雪大。

    一人,一獸。

    峰上的黎明,山風格外的冷峭,言少卿赤裸的身體蜷在寒風裡瑟瑟發抖,她默默的流淚,她忍不住傷悲,她忍不住飲泣。

    她不敢哭出聲來,她怕驚動身旁那隻野獸,她唯恐它傷害到自己。

    雖然,這一十七天來,獸奴從不曾真正意義上侵犯過她,比起她的禽獸父親言伯案和禽獸情人「青衣」龔邪,獸奴看起來更像個人,也把她更當個人看。

    可是,少卿還是感到它很恐怖,很噁心,很想離開它的控制,掙脫它的保護。

    畢竟,它是一頭野獸。

    突然的,陡然那隻野獸兀然的驟然間霍然驚叫,驚醒,驚跳。

    它像在睡夢中被人在心口狠狠地刺了一刀,它像殭屍一般又彈又跳,又蹌又踉,又呼又叫,又驚又怕。它如驚弓之鳥般左張右顧,鼻翼急張急合,好似嗅到了什麼危險的氣味。

    它的嗅覺一向很靈敏,因為它本身就是一頭野獸,它天生就具有野獸的本能。

    獸奴它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馬上用那獨目尋找言少卿,當它看到她在的時候,就長長吐了一口氣,然後扭過碩大的頭顱,慌慌張張避開少女同樣驚懼的視線。

    山洞外有風聲,凜冽的風聲,陣陣晶瑩的雪粒是時不時的打進來。

    獸奴厚厚的血唇下,掛著粘粘的獸液,它赤紅魔瞳裡,閃爍著幽綠的碧芒,它一動不動的側耳聽著洞外的聲音,表情緊張而又恐慌。

    突地,它喉頭裡發出一連串的音符,更向言少卿不停地打著手勢,十多天的相處,足已讓言少卿明白的瞭解到對方的獸語,以及它手勢所要表達的意思——

    ——有人來了!

    敵人!

    很多、很厲害的敵人!

    言少卿的心往下直線下沉,她好像又聽見尖齒和利爪撕裂咬斷人體骨骼和肌肉的聲音,她仿若又看見滿山的血水、遍野的血塊和嗜血的「屍獸」在漫山遍野的血雨中肆意殺戮,放縱狂歡。

    危險的氣息越來越近,越來越濃,越來越重,獸奴猛然間怪叫一聲,它跳了起來,它一伸獸爪,就抓住了言少卿,它一聳獸肩,就把將手足被藤蘿緊緊捆綁的言少卿扛在肩上,然後它帶著她再度逃亡。

    它挾持、攜帶著少女,在山林間疾縱、飛竄、狂奔,就像被三百三十三個荷槍實彈的獵戶牽著六百六十頭獵狗追捕獵殺的漏網之獸,不顧一切的逃,義無反顧地逃,捨生忘死地逃。

    勁風如刀,雪點結成冰粒,迎面打在臉上,言少卿閉上眼睛,不覺著痛,只覺著怕。

    獸奴就像馱著一件貨物,拔足狂奔,氣喘吁吁,越登越高,任由它擺佈的少卿,卻感覺自己越來越沉淪,一直墜進深不見的萬丈深淵。

    突然感覺到獸奴陡停,僵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好似被魔法點住了,很突兀。

    少卿好奇的睜開被淚水模糊的紅腫眼睛,便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情景——

    ——獸奴在望著懸崖峭壁上的一朵紅色的花兒傻笑,望的直直的,笑得傻傻的,渾然忘記了危險的獵人正在逼近。

    獸奴慢慢放下言少卿,它不顧生命安危的爬上那陡峭如刀面的石壁,它要去採擷那朵花兒,成長在寸草不生的懸崖上、在風雪中傲然不群的紅花。

    獸奴一腳踩空,碎石紛沓滾落,它險些跌落雲淵,它還在繼續向那朵花兒攀爬,前進——

    它是不是瘋了?

    言少卿的心兒提到嗓子眼裡,她不敢出聲,她怕驚到步步凶險的獸奴……

    失去獸奴的保護,少卿知道,自己必定會喪心病狂的族人逼死、害死、乃至糟蹋死,少卿突然覺著,即使這般生不如死的活著,也是一種幾近奢求的幸福。

    獸奴仍在努力,它距離目標越近,就越感到吃力,大顆大顆的汗珠,在它血膿混淆的毛臉上,混成道道渾溝。少卿快要凍僵的身體,一直保持著側躺在林邊巨石上的古怪誘人姿勢,她不能動,卻在為「同伴」暗暗加油。

    山林是靜止的,空氣是靜止的,天地是靜止的。

    靜。

    止。

    一團勝利般的難看笑容,終於在獸奴醜陋的大臉上驀然綻放,就在它努力伸出長長的手臂,彎曲鋒銳的指尖眼見就要接觸到那朵紅花花莖的時候,「柏芝林」飛出七個侏儒!

    還有七件兵器!

    骷髏鞭、閻羅傘、哭喪棒、招魂旛、鬼頭刀、白骨劍、陰風爪。

    七件歹毒、陰毒、怨毒的兵器,有四件帶著死亡的陰影襲向懸半空中的獸奴,有三樣捲著冷厲的風聲殺奔手足被制的言少卿。

    看到凌空而至的七件樣式不同、招數卻同樣狠毒的兵器,言少卿已是心涼透底!

    少卿已知道,這次出手的是誰——

    言家七少!

    ——「骷髏鞭」言守忠、「閻羅傘」言守孝、「哭喪棒」言守仁、「招魂旛」言守義、「鬼頭刀」言守禮、「白骨劍」言守智、「陰風爪」言守信。

    「言家七少」是繼「殭屍門」三老之後崛起的」新貴」,他們都是「言家」當權人物「紫僵」言伯福的兒子,武功高,成名早,手段很,更重要的是有家族長輩撐腰。

    這侏儒七兄弟與他們的父親「紫僵」言伯福一樣身材矮小,但卻是「殭屍門」引以自豪的驕傲和希望,是「言家」的寶貝。

    他們的名字帶有忠孝仁義禮智信,事實上瞭解他們七兄弟的人都知道,他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他們就是七個壞事做絕的人渣,做絕壞事的敗類。

    他們的諢號被叫做「欺師滅祖,毀屍滅跡」,他們非但大逆不道,更斬草除根,六親不認,不留活路。

    言家兄弟出手絕情,他們已得到掌門人「屍王」言伯案的明令,殺無赦!

    言少卿忍不住心頭一酸,眼圈一熱,如此絕情,怕也只有自家人才做得出來!

    ——她已無法躲閃,她已拒絕躲避,她已心死如灰,她已閉目待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6:00
第十章 柏芝林裡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長身玉立,冰肌雪骨的言少卿,在「言家七少」這七個小矮人面前,美麗高潔得簡直就像個森林裡的白雪公主。

    在她閉上雙目的一剎那,她看到了一朵紅花兒,還有一張興奮慇勤的醜臉。

    是獸奴。

    它獻寶似的將那朵不顧生命危險采來的紅花兒,捧在言少卿面前,它只是想討少女歡心,它只是想讓自己喜歡親近的人開心,雖然它的舉動和目的單純地像個莽撞幼稚的孩子。

    ——你真傻!

    言少卿眼圈一紅,便看到獸奴痛苦到扭曲的臉,敵人的七件兵器裡至少有四件抽在、打到、砸進、刺入它小山也似的身軀!

    它也有生命,它也是血肉之軀,它也會疼!

    它跪在地上,它跪在言少卿的面前,它高高舉著那朵嬌豔的花兒,紅花映紅了少女流滿淚水的臉,和那浸滿淚花的眼。

    七件兵器裡,還有三件砍向少卿白生生的長頸,扎向少卿白嫩嫩的小腹,抓向少卿白花花的胸口。他們不但要它的命,也要她的命!

    言少卿再度閉上眼睛,她不再掙扎,她已完全認命。

    ——娘親,你苦命的女兒,就要來陪你了!

    大仇未報,奇恥未雪,少卿萬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風雪未停,少卿也沒有死。

    因為獸奴憤怒了!

    自己受傷,他毫不為意,少卿有難,它立刻含怒出手,絕地反擊!

    它猛地跳了起來,暴跳,像一條裂石而出的暴龍魔獸,它伸手一下,就一下,一下就扭斷了言守信的脖子。

    言守義的「招魂旛」,趁機刺進了獸奴的肋下,從肋下再刺進去,就是心臟。

    心臟被穿,必死無疑。就算強如獸奴,也不可能倖免例外。

    獸奴霍然回身,長臂一攏,夾住了幡,用力的瞪著言守義,很用力,那顆血紅的獸睛幾乎要奪眶飛出。

    近在咫尺的言守義魂飛魄散,他鬥志全消,他寸步難移,他駭得失禁尿了褲子。

    他從未見過這般可怕、可畏、可怖的眼睛。

    不!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野獸的眼睛!

    不!這種暴戾,凶怖的目光,根本只屬於地獄的魔鬼!

    言守義只能想到這裡了,因為獸奴伸手一拳,就一拳,一拳就打爆了他的頭顱,就像砸碎了一個九成熟的西瓜,鮮紅的瓜汁四濺,爆響,奪目。

    言氏兄弟大駭,他們搶在另一路人馬之前,他們幾經艱辛,幾經跋涉,上山、入林、埋伏、佈陣,為的就是狙殺這對「姦夫淫婦」,為的就是立功、立萬、立威!

    然而,他們雖然重傷了獸奴,可也損失了兩個手足!

    獸奴已經大開殺戒,大殺特殺,一殺再殺,殺上加殺!

    殺!

    殺!

    殺!

    獸奴一頭撞出,只一頭,一頭就撞碎了「哭喪棒」言守仁的整幅胸骨和肋骨,他的胸骨向上貫透了自己的脖腔,而他的肋骨向內刺穿了自己的肺葉,他就像一具骨骼千錯百結的模具,在肆虐的山風中拋落。

    距離言守仁最近的是、「白骨劍」言守智,他是七兄弟裡最有智慧的一個,他果斷出手,他一劍帶風,他擊殺的目標不是獸奴,而是言少卿!

    雪影,光影,林影,雲影,石影,劍影,「褻婷峰」上,「柏芝林」中,無一處無風景,無一處不成風景,就連雪之舞,光之耀,林之徐,雲之渺,石之伏,劍之嘯,都是無盡的風,無盡的景。

    「白骨劍」言守智劍刺言少卿,「骷髏鞭」言守忠與「閻羅傘」言守孝並「鬼頭刀」言守禮,合力圍堵殺心大起,獸性大發的獸奴。

    一鞭。

    一傘。

    一刀。

    他們兄弟本是同胞所生,一胞七胎,七個侏儒怪胎,他們心意相通,他們已料定,獸奴若不自救,少卿必死;獸奴若救少卿,自己必亡。

    四兄弟義憤填膺,殺意滿心,他們決定將這一男一女、一人一獸全部殺掉,男的戮屍,女的辱屍,就連屍體他們也決定不輕易放過!

    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獸奴既不救少卿,也不救自己。

    它只是撲了一下,就一下,一下就將「骷髏鞭」言守忠撲倒在地,然後言守忠就聽見自己喉管被獸奴咬碎嚼食的可怕聲音,還有全身骨骼寸寸斷裂爆折的聲響,然後就什麼知覺和感覺也沒有了。

    看著禽獸不如的獸奴正在大口大口嚼食著言守忠的喉管、吸飲著噴濺而出的熱血,就彷彿吃到了山珍海味、喝到了美酒佳餚一樣,「閻羅傘」言守孝當場感到一陣暈眩,他雙腳開始發抖、發麻、發軟,抖如篩糠,軟如爛泥。

    他丟下兵器,轉身欲逃,步子方舉,他鼻孔裡就聞到一股強烈之極的刺鼻血腥的味道。

    ——難道是另一個兄弟遇害了?

    是五弟守禮?還是六弟守智?

    他忍不住回頭去看——

    咦?守禮臉色發白,守智面色泛青,兩個人都好好的,那遇難的又是誰?

    這個時候,言守孝才發覺兩個兄弟正表情驚悚至極而又恐懼極致的望著自己,他這才意識到那刺鼻的血腥味,竟是來源於自己體內!

    他茫然低頭,獸奴已伸出他毛茸茸的大爪,一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裡,正掏挖出一窩子的心兒、肺兒出來,稀里嘩啦的放在血盆大口裡,「稀里呼嚕」的大嚼、大吞、大咽。

    在一剎間,他還不覺得痛,還沒覺著痛,他只是感到驚,感到駭,感到驚駭欲死。

    直到他看見,獸奴將從他胸腔挖出來那顆鮮活的、「砰砰砰」跳動的、黑紅色的心,整個送進它嘴裡、胃裡的時候,他才絕望的大叫一聲,向後倒下。

    言守智已顧不上殺言少卿,他肝膽俱裂,他喊了一句:「五哥,我們一起上!」

    然後,言守禮閉著眼睛舉著鬼頭刀猛撲過去,一刀斬中獸奴皮采肉後的肩頭,等他睜開眼睛時,就看到了獸奴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將他五短矮小的身體高高舉到和它面部平行的位置,還向他不停的咆哮。

    它憤怒咆哮的時候,幾根白裡帶紅、紅中透白的鮮活碎骨,還掛它他的嘴邊、齒間和須叢,血水「噗噗」地不停的冒著細泡。

    在言守禮失去意識的一瞬間,他忽然發覺有什麼不對,他的兄弟守智怎麼沒和他一起衝上來?他尖聲求救,他恨聲咒罵,他哀聲痛哭,最後漸漸的沒了聲息。

    言守智是個聰明人,在他喊完那句話後,他撇下劍掉頭就跑,就算背後響起親哥哥多尖的求救、多恨的咒罵、多哀的痛哭,他仍然飛逃不誤,狂奔不止。

    和他一起上山,一齊追蹤,一併設伏,一道出手的六個兄弟,一下,只一下,一下都死光了,就剩下自己一個了。

    所以,他逃得更快,跑得更急。

    可惜,他才跑了五六步,就驀地發現,自己心口一疼,疼在胸前,胸口凸出了一截劍尖。

    帶血的白骨劍尖。

    他驚疑、狐疑地半轉身,死灰的目光,順著劍勢下沉,終於看清楚了暗算他的是甫伏在地上,全身赤裸的言少卿。

    她雪練也似的橫臥在高高的石台上,她不知何時用巨石的緣角磨斷藤蘿,她拾起言守智丟在地上的「白骨劍」,她拼盡全力將劍扎進了身材矮小的劍主人後心。

    言守智死了。

    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那多劫的女子,眼睛裡滿滿的仇,深深地恨。

    言少卿不知道出手幫獸奴是對還是錯?或許她只是想幫幫自己。

    獸奴步履沉重的走過來,臉上帶著含笑和羞澀,肩上帶著敵刀和傷口,將它親手登崖採擷的、在連番打鬥中已經糜爛變形的、那朵怒紅色的花兒,笨手笨腳的插在了少女凌亂的發鬢旁,然後痴痴地看著,傻傻的笑著……

    ——原來它這般不顧性命的去摘取這花,竟是為了取悅自己……

    言少卿哭了!

    少女就在山頂上輕輕哭泣,有感動,也有悲傷。

    獸奴就在少女身畔痴痴看著她,看著她哭,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它不懂人言,它不會人語,它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安撫一個自己暗暗喜歡、喜愛的女孩子,它能這樣怔怔地看著她啜啜哭泣,陪著她默默流淚。

    它只是一頭野獸。

    它的傷口仍淌著血,它的心口更在流著血。

    就在這絕頂之上,一人一獸,一個輕泣,一個發痴。

    她(它)們是為了一朵怒紅而驚豔到哭,還是為了一段奇情而駭俗至死,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痴,一個泣、一個泣,一個痴?

    「殭屍門」的「七少」已歿之後,還有更可怕的「三老」。

    「三老」之外,尚有更更可怕的、住在「涼城」之內的那位猶若風之精、雪之靈、花之魂、月之魄的姑娘。

    一曲斷腸天涯路。

    天底下,又有誰可以逃得過冷若芊「斷腸簫」的追殺呢?

    絕!對!沒!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6:00
第十一章 粉紅色的刀

    風,很大。

    人,很孤單。

    雪地上橫七豎八臥著七具死屍,七具殘缺不全的侏儒死屍,雪地上朵朵殷紅,不知是血?是雪?

    他們幾個時辰前,還是龍精虎猛、威風八面的年輕人。他們有名有姓有號,他們在家族裡備受寵愛和保護,他們在武林中多被尊敬和推崇。

    他們有一飛衝天的抱負和理想,他們之中最有志氣的言守智,立誓要結交蔡京、童貫那般的高官顯貴,出將入相,做個中興大宋王朝的大人物。他們中間志氣最小的言守禮,也發誓玩遍天下的美女豔婦。

    他們之中的言守忠曾經為女真族收集過「湖南」軍政情報,給契丹人提供過「瀟湘」道廂軍佈防圖;他們之中的言守孝做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在三九寒天把生母光扒衣服後推到冰天雪地裡,津津有味的觀賞母親瑟瑟發抖;他們之中的言守仁因為從一個村霸手裡救出一對孤兒寡母而名氣大噪,但很少人知道他在事後,當著那個孤兒的面姦污了那位稍有幾分姿色、對他絲毫不加防備的年青寡母,發洩完獸慾後又將兩個苦命可憐的母子,推下山崖殺人滅口,繼續享用仁徳名譽;他們之中的言守義有一次蒙著面守在村口,夥同兩個哥哥打暈輪流強暴了自己的堂妹言小眉;他們之中的言守信唯一的癖好,就是把身材高大的同族女子姦污後肢解成「棍人」,放在冰室裡凍成標本。

    他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他們生前是一群畜生,死後就變成一堆連畜生都不如的碎屍爛肉。

    冷若芊冷漠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七具肚破腸流,面目全非的屍體,然後就看見了那個多劫的女子。

    她幾乎不敢相信,蹲在風雪中掩面哭泣的赤身女子,就是享譽武林的「瀟湘第一美人」言少卿!

    那女子如此蒼老,如此樵悻!

    那長發亂得盤根錯結,眼睛腫的像紅紅的核桃,遍體鱗傷,神容枯瘦,惟有鬢邊耳際,亂發之間,仍露出了一截蔥白肌肉,細嫩勻美。

    獸奴仍然傻傻的守護在少女的身畔,獸體裡湧出的獸血,已然在寒風中乾涸,它一動不動,它那望向少女的獸目獸光中,滿滿都是心疼、自責、還有愛。

    此時此刻,無論是「黑斗篷」唐三千,還是冷若芊,都已經不忍、不願再向一頭瀕臨死亡的野獸出手。

    唐三千默默地解下黑斗篷,輕輕地為言少卿披上,裹住她那單薄凍僵的身體。

    少女仍在聳肩啜泣,獸奴卻向唐三千投過來感激的眼色。

    「有人來了!」流風的話音未落,山路上衣帶風聲,人影縱掠,轉瞬間,雪峰絕頂站滿了「殭屍門」的弟子,陰氣森森,殺氣騰騰。

    「殭屍之王」言伯案目光怨毒的瞪視著獸奴,銀灰色的瞳孔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距離他最近的是個三個殭屍般的老人,一個殷紫、一個暗綠、一個慘白。

    為首紫色面皮,全身發紫的侏儒老人,當他看到附近四周七零八落的屍體時,他已控制不住悲痛幾乎要暈倒,幸而被身旁一個相貌普通、氣勢平穩的壯漢扶住。

    那紫面老人就「言氏三老」之首「紫僵」言伯福,死者七兄弟的生父,扶住他的壯漢,是「紫甲堂」引自「權力幫」的重要人物「十拿九穩」蔡譜。

    冷若芊一一看過去,「月夜飛屍」言青鬼在八個赤髮金環殭屍怪的擁護下,立在那個通體慘綠的老人身後,鬼眉緊鎖,欲言又止;他身前的老人青發碧眼,鬼氣森森,不消說,當為「言氏三老」之一的「綠僵」言伯祿,而與他並列而站,缺了少半張臉,滿面怒氣的白髮老人,自是另外一位長老,曾經在獸奴爪牙下僥倖逃過一命的「白僵」言伯壽了。

    「青衣」龔邪邪氣滿身,邪笑滿臉地附在言伯案耳邊低語著什麼,看他所站立的位置,幾乎是與「福壽綠」三老水平的位置,由此可見,此子如今在「殭屍門」的地位已然與三大長老平起平坐。

    ——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

    一切的是非黑白,所有的恩怨情仇,就要在這絕頂之巔,風雪之野,做個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了斷!

    不講對錯,只論生死!!!

    「殭屍之王」言伯案直視著冷若芊,怒氣衝衝的質問道:「四姑娘為什麼還不動手?為什麼還不殺了這對不要臉的髒東西?!」

    冷若芊淡眉乍挑,身後的流風已然斷聲斥道:「放肆!大膽言伯案,我家姑娘是你這個鄉野老兒所能喝斥的嗎?!」

    對方雖然是個年齡稚嫩的女童,又是奴僕身份,然而她代表的「涼城」勢力,倒也非「殭屍門」所能輕忽的,是以言伯案「悶」哼一聲

    強壓怒火,言伯案轉視女兒言少卿,怒罵道:「賤婢,你做了這等敗壞家風、羞辱師門的醜事,居然還有臉苟存於世,還不快些自己了結,免得族人與你一同蒙羞!」

    言少卿頓住悲聲,遠遠地望了假仁假義、張牙舞爪的父親一眼,淒然一笑,自言自語的道:「是啊……我這種賤女人……哪還有顏面和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早該死了……早該死了……」

    說話間,少女竟茫茫然向懸崖邊走去,獸奴並為阻擋,而是低著頭,默默地跟在少女的後面。

    所有人都相信,言少卿已然存了輕生之心,了無念趣;所有的人更相信,愚魯的獸奴會毫不遲疑的跟著少女,一同跳崖赴死。

    ——終於要結束了!

    言伯案僵硬的毛臉上有了喜悅的表情,言家大多數的人,都喜不自禁的暗暗長舒了一口氣——

    只要她(它)們兩個一死,「殭屍門」做過和正在做的「秘密勾當」就無人可知,無人可曉,無人可知曉。

    很快,言伯案和他的族人就發現他們高興得太早了,因為有人攔下了已走到絕崖邊緣木偶般的言少卿,少女不動,獸奴自然而然地跟著停住了沉重的腳步。

    言伯案目光如夜梟,盯視著多事的冷若芊,就聽一陣稀落的掌聲傳來。

    然後一個語音和和氣氣的道:「大家晚上好。」

    拍掌的人竟是一個頭戴金冠,劍眉星目的錦袍青年,一股與生俱來的雍容高貴的氣質撲面而來,令人仰止。

    他身後,一名紅袍禿頂老人,不言不語的貼身撐傘緊跟在後面,就像他的影子。

    ——「權力幫」二少主蔡鯈和座下高手「紅袍」厲殘陽到了!!!

    「青衣」襲邪的臉色比集市肉案上的豬肝都難看一千倍,「屍王」言伯案的臉色比「青衣」襲邪的臉色還難看一萬倍。

    「黑斗篷」唐三千搶出拜禮道:「三千參見少主,屬下辦事不力,請少主責罰。」

    蔡鯈目光冰冷的看了「青衣」襲邪一眼,轉臉向「屍王」言伯案一團和氣的道:「言掌門,令愛少卿小姐今已非完璧,小侄特奉家父之命,取消你我兩家的婚約,聯姻之事,就此作罷。」

    言伯案表情猙獰的道:「蔡鯈,卸磨殺驢,還嫌早吧?別忘了,沒有老夫的密法,『殭屍部隊』就無法完成最後的研製,沒有了這些秘密武器和殺人機器,你蔡家父子的雄圖霸業就如空中樓閣、水中花月,可望而不可及了……」

    蔡鯈和氣一團的道:「這個老傢伙在說些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紅影一閃,一團身後的影子「紅袍」厲殘陽動了——

    一出手就是殺招!

    厲殘陽兩隻枯爪鬼魅般探出,言伯案料不到對方說翻臉就動手,一動手就要命,他身形急轉,頸不動、肘不彎、膝不曲,蹦跳之間,直來直去向蔡鯈打出了十六拳。

    ——殭屍拳!!!

    蔡鯈一團和氣和氣一團的攏袖立在原處,穩如泰山,絲毫未動。

    動的是唐三千。

    她的武器很特別,是她的長發,三千長發,根根如利箭般飛刺言伯案。

    厲殘陽的第二波攻擊跟到,鬼爪陰風,下手絕情。

    「屍王」言伯案不敢貿然進攻,被迫捨棄蔡鯈,身形暴退。

    唐三千和厲殘陽一前一後將言伯案堵在中間,言伯案表情淒厲,披頭散髮,狀如瘋癲,狂笑三聲,凶性大發,枯瘦身形拔地而起,一飛衝天,擺脫兩大高手,鷹隼般撲向蔡鯈!

    蔡鯈仍未動,這次動的是「青衣」龔邪。

    龔邪邪邪一笑,雙指一彈,一根銀色指甲急電也似的飛射而出!

    「屍王」言伯案只覺心口一麻,背後一痛。

    言青平只覺心口一麻,背後一痛。

    「奪」地一聲,銀色指甲釘入胸前隔十五尺遠的樹幹之中。

    兀自嗡晃。

    不沾血。

    言伯案一低頭才驀地發現自己的心口穿了一個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念及此,回首指著「青衣」龔邪,他抖哆著的聲音,也在嘶響著:「你……好陰險……」

    「青衣」龔邪充滿惋惜的看著他,遺憾的道,「屬下也沒有法子,你老了,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言伯案眼睛又極力尋找女兒言少卿的影子,啞聲道:「少卿——」語音驟然而止,人也「噗」地滑下,終於仆倒斃命。

    言少卿扭過頭去,看也不看這裡一眼。

    蔡鯈目注「青衣」龔邪,良久方道:「你做的很好,我父親果然沒有看錯你。」

    「青衣」龔邪面不改色心不跳,垂首躬身,語氣如常的道:「言伯案背叛相爺,衝撞少主,理當就法,以儆傚尤!」

    「紫僵」言伯福與「綠僵」言伯祿相視一眼,齊齊上前禮道:「言伯案大逆不道,自食惡果,『殭屍門』全體上下願以相爺馬首是瞻,為少主效犬馬之勞!」

    「白僵」言伯壽比兩個兄長慢了半拍,也急忙搶上前來大禮參拜,大表忠心。

    蔡鯈將兩隻手攏在寬大的袍袖裡,不去看「言氏三老」阿諛奉承的醜惡嘴臉,他和和氣氣的對著言少卿道:「少卿小姐,我真的是實在想不通、也搞不懂,你為何寧肯跟著你身邊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醜八怪畜生,漫山遍野的風餐露宿,也不願意嫁進「京師」?也不肯嫁進相府,做我蔡鯈的侍妾?你本來應該過上錦衣玉食、使奴喚婢的富奢豪華生活,可是你再看看你現在的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何必呢?何苦呢?」

    「就是就是,這妮子簡直是不知好歹。」這是大伯「紫僵」言伯福厚顏的附和。

    「好端端辜負了二公子一番美意,和你死去的娘一般的不知廉恥!」這是三叔「綠僵」言伯祿露骨的恭維。

    「敗壞門風,死有餘辜。」這是四叔「白僵」言伯壽變相的諂媚。

    少女被家族長輩們圍著,指點著,辱罵訓斥著,眼神空洞洞的,面無表情,麻木的看不出絲毫的喜怒哀樂。

    蔡鯈唏噓良久,表情和藹態度和睦語音和氣地道:「你們兩個做出了對不起我的齷齪醜事,你們說我該怎麼處罰你們才好呢?』

    言少卿無言的垂下頭,望著自已的手。

    她掌心突然多了柄刀。

    出了鞘的刀。

    刀的顏色很奇特,竟是粉紅色的,粉紅的就像是美麗少女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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