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武俠]涼城客棧 作者:安東野(已完結)

 
BloomCaVod 2016-1-28 15:21: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8 7403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6
七夜雪

第一章 誰與誰的相遇,刺痛了誰

    ——蕭揚眉,可兒不知道有一天,這個名字會是自己不能言說的傷,放在心底深處,碰不得,也講不得。

    遇見蕭揚眉的時候,林可兒十九歲,她是「靠山村」小村落裡溪邊眾多浣紗女裡的一個,粗布衣裳映襯著可兒天生麗質的臉。

    她轉身,就看見蕭揚眉一襲白衣站在溪畔,讓人覺得異常清澈沉寂,身旁紅衣少女正對他說著什麼,巧笑嫣然。

    林可兒似是幻覺般的覺得男子在看她,於是,可兒抬眸對上蕭揚眉的的目光。

    那個白衣男子有一雙漂亮的眸子,倔強,清冷,涼薄,帶著一點點的固執。可兒刻意忽略了他眼中的閃爍和憂傷,可兒知道,這般優秀的男子,她只能遠離。

    很快,那個白衣男子和紅衣少女牽著馬,沿著小溪邊的碎石路結伴而去。

    鞭絲騎影,神仙眷侶,愜意山水,看上去,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這些美好的事物,與我有有什麼關係呢?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村姑罷了。

    林可兒一念及此,就想起三年前,幾乎相同的時間、幾乎相同的地點,那個叫「辰源」的驕傲男子、那個第一個打開可兒心扉的男子、那個驚鴻一現即杳無音信的男子。

    然後,可兒的心,就微疼。

    ——或許天青早已把山溝裡的這個黃毛丫頭忘了吧?或許他早已成了家室、娶妻生子了吧?

    那天晌午,娘親喚回了正在溪邊浣紗的林可兒,可兒踏進小院的時候,看見一個眉毛很重、看上去很忠厚老實的中年男子和爹娘站在一起。娘親喚可兒到旁邊,告訴她這個男子是「江寧」豪族「落花軒」蕭家的「蘇州」舵主孟楚白

    男子沖可兒笑了笑,可兒點了點算是回應,沒有過多的交流。

    吃過晚飯,孟楚白離開後,娘親問可兒:「可兒,將你嫁與此人你可願意?」

    「嗯,聽娘親的便是。」可兒安靜的回答著,嬌憨的臉依舊沒有過多的表情。

    在林可兒看來,女孩子遲早要嫁人的。那年那日那男子離開後,她此生嫁給誰早已不重要,她嫁人,只是完成爹娘的心願罷了,現在爹娘看中了孟楚白這個人,那麼自己就嫁給這個人吧!

    出閣之前,林可兒很想去縣城探視一下表妹穎兒,兩姐妹有日子不見了。聽說穎兒最近的病又加重了,姨丈席青谷縣令聽信了方士褚天機的話,要為表妹張羅操辦一場婚事來沖喜,夫家是「江南」名門大族「南宮世家」的二公子。

    ——想想真是胡鬧,穎兒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病得如此嚴重,姨丈和姨娘卻要吹吹打打遠送到「江南」成婚,這一路顛簸,穎兒不死怕也要剩半條命了。

    林可兒很想去看看那可憐表妹,她知道,兩人都是出閣在即,一旦嫁人,一個天南、一個海北,怕是這輩子都見不到彼此了。

    然而,林可兒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

    雖然是兩姨表親,官場富貴的姨丈和姨娘一向勢利得很,從來瞧不上林家這門窮親戚,可兒每次登門去探望表妹,不是遭到閉門羹,就是被席青谷夫婦藉詞推脫,就若躲避瘟疫般的惶急和不耐。可兒想了想,還是算了吧,何必去用自己的熱臉孔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呢?

    聽說那「南宮世家」的二公子南宮玉樹生來就是盲的,兩隻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姨丈和姨娘這麼急著把穎兒嫁出去,還不是貪圖「南宮」家的權勢和那一大筆的彩禮,只是可憐了表妹,有這麼一雙尖酸刻薄、唯利是圖的養父母,為這門不如意的親事,暗地裡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不知流了眼淚……

    林可兒是個懂事乖巧的女孩兒,這些心事,她不會向父母吐露,她只能和家裡的土狗「小黑」傾述。

    離開家的時候,林可兒很想帶上「小黑」,但被父母拒絕了。那天,「小黑」尾隨後面跟出好遠,送了一程、又一程,可兒騎在青騾上,探首回望,清楚的看見「小黑」烏黑的眼睛裡,有淚。

    林可兒很傷心,向不斷遠離、逐漸模糊的「小黑」連連揮手……

    可兒走後,「小黑」就開始不吃東西,鬱鬱寡歡,瘦骨嶙嶙,不久,死在了可兒經常浣紗的「越女溪」邊……

    孟楚白帶著可兒回到了」江南落花軒」的「蘇州」分舵,當天,有很多孟楚白的兄弟藉口各種名義,來到「孟宅」探望未來的「大嫂」。

    兄弟們擠滿了屋子,林可兒紅著臉躲在裡間不肯出來,最後還是一個叫「胡大勇」的漢子,一口一個「嫂子」叫著、拱手作揖的請可兒出來,給大家倒了杯茶,兄弟們才心滿意足的一哄而散。

    孟楚白性格有些木訥,話語不多,但是他對林可兒很用心,會帶著可兒到處走走看看。

    孟楚白沒有什麼親人,據他自己說,他是個孤兒,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落花軒」蕭家的老爺子蕭斷眉收留,供給他衣食,教授他武功,直把他當半個兒子看待。

    楚白很內斂,很務實,也很爭氣,這些年來為蕭家做事,誠誠懇懇,盡心竭力,做出了不少成績,在「蘇州」一帶,成為了「落花軒」獨當一面的代表人物。

    孟楚白不是太喜歡交際,所以他在「蘇州城」基本上沒有什麼朋友,他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幼和自己一起結伴長大、情如手足的蕭家少主蕭揚眉。

    分舵事務繁雜,孟楚白差不多是大清早就出去,忙了一天入夜時分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可兒會乖巧的煮好楚白愛吃的夜宵,安靜的等他回來。

    孟楚白比可兒年長十歲,他嘴上不說,但心裡很是愧疚,為了不讓這位一個人整日呆在家中的小女友感覺發悶無聊,楚白會在不忙的時候,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儘可能的抽空陪可兒說說閒話。

    年近三十的忠厚漢子,在如花似玉的女孩兒面前,拙嘴笨舌地不太會講什麼情話,他講的基本都是一些江湖中的趣聞和新聞。

    孟楚白從來不和可兒說江湖上的醜聞,他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玷污沾染了這個純潔的紫衣女孩兒。

    無論孟楚白講什麼,林可兒都手托香腮,在燈下饒有興趣聽得聚精會神。

    ——雖然楚白講的那些事情,我很少能聽得懂,也不是很感興趣,但我會用心去聽,這是一種尊重,我不想看到那個費盡心力尋找共同話題的惇厚男子,臉上有失落自卑的神情,我不忍心。

    孟楚白一直沒有說什麼時候與可兒拜堂成親,他不說,她也沒問。

    時間,就在這樣安靜無趣的一天天過去……

    有一天,一身紫衣的可兒,突然發現院子裡的石榴落了一地枯黃,原來已是深秋。

    這些天,武林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落花軒」蕭家宿敵、隸屬關東"大風堂"的「虎威鏢局」接了官家一趟鏢,護送貢寶「骷髏蓋」進京。鏢車行至「落花軒」地界被劫,鏢隊自總鏢頭「搖頭獅子」張大威之下,連同鏢師、趟子手、馬伕共一十九人,全數被殺害。

    事後,「大風堂」外堂四大執事之一的李員外火速趕到案發地點,發現死者悉數死在「落花軒」蕭家的暗器「花開花落知多少」之下,當即糾集堂中好手向「落花軒」興師問罪。

    「落花軒」蕭家此時兩大巨頭蕭白衣與蕭斷眉爭權,正值內亂,無意樹此強敵,便即委派「蘇州」舵主「金鞭擒鵬掌」孟楚白代表「落花軒」登門解釋談判。

    孟楚白臨走之前對林可兒說道:「可兒,我要出門去關外一趟,最多兩個月,明天我帶你去一個朋友的府裡,他那裡離集市近一點,你住在哪裡方便去集市走走,分舵的人都很忙,怕是會冷落了你。」

    可兒百依百順的點了點頭,就像娘親說的,女人不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麼……

    ——那天晚上,我記得楚白一反常態,他在外面喝了很多的酒,很晚才回來,他是被他的兩個兄弟扶著回來的,他喝得很醉,我知道,他一定有什麼心事。

    煮了醒酒湯伺候孟楚白睡下後,林可兒去責問那兩個分舵的兄弟,大個子「飛雲手」伍剛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另一個「矮金剛」胡大勇欲言又止,似乎想暗示可兒什麼,然而,最終只是跺了跺腳,什麼也沒說。

    這很不符合胡大勇這個直腸漢子的性格,一切都透著一種莫名的奇怪。

    那晚,可兒依稀聽到孟楚白夢囈著一個叫「公孫小娘」的女子名字……

    翌日,孟楚白領著林可兒去了「落花軒」少主在「蘇州」的別院「蕭園」。

    當可兒站在「蕭園」的前廳裡的時候,可兒知道宿命開始發揮它的作用,抑或傷悲抑或幸福。

    她看見了一襲白衣的男子蕭揚眉,他還是初見時的那般清冷。

    「可兒姑娘,安心的住在這吧,沒事了可以在園子裡逛逛。」聽見了蕭揚眉的聲音,可兒抬頭,對了他的憂悒眼睛,然後乖巧的應了一句,「好。」

    孟楚白與蕭揚眉低聲交談了幾句,可兒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想來大概是楚白拜託好友替他好生照顧未婚妻。

    走的時候,孟楚白拉著林可兒的手,有些沉悶的的道:「可兒,等我回來,回來娶你進門。」

    可兒輕輕應了一聲,有些漫不經心。

    ——當時我很想去問楚白,那個出現在她夢裡的「公孫小娘」是誰、是個怎麼的女子?最後一直到他轉身、上馬、揮手、告別,我還是沒有問出口。既然不愛,又何必執著?

    「淚濕青衫」孟楚白和兩名手下的三條騎影,很快消失在「蘇州」的巷弄遠處,帶著一點點離別的傷感,以及對前途未知的恐懼。

    ——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次與楚白的離別,是我們的永別,是我和那個木訥忠厚男人的訣別。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6
第二章 上帝是個不靠譜的三流編劇

    ——孟楚白走後,讓我更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太多的難過,好像將來的一切事情,冥冥之中已經被皇天上帝安排好了,不容有所改變,我只要順其自然照著做就好了。後來我才知道,上帝是個很不靠譜的三流編劇。

    「蕭園」總是很安靜。

    蕭揚眉是個很安靜的人,閒暇的時候總是呆在書房作畫,寫文章。

    蕭府很大,可兒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把這個園子走完。除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管家和幾個中規中矩的傭人外,可兒沒有見到其他的人。

    林可兒喜歡無聊的時候自己在廚房做些小點心打發閒暇的時光,做好了就會端一些去給蕭揚眉,兩個人的話很少,簡單的客套,他們都是不習慣和陌生人說話的人。

    那日,可兒做好了點心端到了蕭揚眉的書房,卻沒有看到蕭揚眉的人,卻看見了蕭揚眉放在桌子的紙卷。

    百無聊賴中,可兒坐在書房看了那些憂傷的文章,多是些心情隨筆,卻也看得可兒的心隱隱作痛……

    ——我不記得自己的心有多久沒有這樣疼痛過了,在我十六歲年華裡那個驕傲男子驚鴻一現,讓我對渴望和最求,都失去了感覺和勇氣。

    有些事,你總以為發生在昨天。有些地方,你總以為剛剛告別。你忘了,其實你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一回頭,已過去好多年。終其一生,不過是為了尋找一份永不凋零的溫柔。

    林可兒細細的品讀著蕭揚眉的文章,用心去感受那字裡行間哀愁的情緒,三年前那種微疼的心動,彷彿又不期而至,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震撼。

    原來「蕭園」真的除了傭人和管家外,只有蕭揚眉一個人,蕭揚眉很小的時候,他的娘親就因為丈夫金屋藏嬌氣得一病不起,鬱鬱而終;母親蕭夫人屍骨未寒,父親蕭斷眉就把年輕自己二十幾歲的小情人公孫小娘迎娶進門,立為正室。

    公孫小娘,這不是楚白醉夢裡提及的那個名字嗎?

    林可兒微詫,也未太在意,繼續讀下去。

    蕭揚眉父親續絃後,性格執拗的祖母蕭老夫人怕年幼的孫兒受後母的責難,一氣之下就帶著揚眉搬出了族地「江寧府」,來到「蘇州別院」居住。

    自懂事以來只有祖母一個人帶著蕭揚眉生活在這裡,那個時侯除了這個園子一老一小什麼都沒有,祖母很辛苦的撫養著年幼的揚眉,後來蕭揚眉長大了,蕭老夫人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沒多久便過世了。

    蕭揚眉一直一個人生活著,從落魄到富有,從稚齡到少年,不管如何變化,幼時的那些經歷讓他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讀完所有的文字,可兒掩卷失神,她覺得腔內有一些冰封已久的東西被融化了……

    自那以後,林可兒總是會做一些好吃的甜點或者菜餚給蕭揚眉,會陪他下棋,會聽他撫琴,有時候陪他站在庭院裡看著花開花落、雲卷雲舒,有時候與他坐在屋頂望著滿空星月到天明不發一語……

    蕭揚眉的一言一行,可兒都看在眼裡,她感覺,這個安靜的人會成為她生命中的劫。

    漸漸蕭揚眉的開始和可兒說起他的過往,他的祖母、他過世的母親,他艱難的童年以及他曾愛過的人,然而,他從來不提他的父親,隻字不提。

    可兒總是安靜的聽著,然後靜靜的心疼著……

    天氣晴好的時候,他帶她去郊外騎馬散心,在馬背她對他說起了那個消失在她生命裡的男子,他靜靜的聽著,然後將馬背的可兒輕輕攬入懷中,可兒突然就淚流滿面了,因為她知道,他懂了她所說的一切。

    「來,我抱你下馬。」回到「蕭園」的蕭揚眉伸出長長的手臂。

    「我哪有那麼嬌弱啊?不啦!」可兒難為情的道。

    「用的,你是我的小公主,我要保護好你。」蕭揚眉小心翼翼的將紫衣女孩兒抱下馬來,他的懷抱很暖,一直暖到可兒的心裡。

    一個月後,可兒要嫁的人沒有如期回來娶她進門,她問蕭揚眉道:「楚白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蕭揚眉沉吟良久,緩緩抬起頭,眉眼哀傷的輕聲道:「你很想他回來麼?嫁給我好不好?」

    「好。」可兒輕聲應著,唇角微揚。

    ——我想嫁這個男子,我要嫁這個男子,我要用我一世的溫柔,暖他。

    幸福的時光,直到初見蕭揚眉時陪在她身畔巧笑嫣然的紅衣女子的再次出現,林可兒知道了她叫唐晚情,「四川唐門」器宗大佬唐恨的小女兒,蕭揚眉的表妹,更是蕭揚眉的未婚妻。

    唐晚晴站在蕭揚眉和林可兒的面前,質問道:「蕭郎,你究竟要誰?要她還是我?」

    可兒頭低著,眉角微皺,心裡卻異常的難過。

    ——我想和蕭郎在一起,在一起一輩子。那個唐晚晴太優秀了,論相貌,她比我漂亮;論家世,她是「蜀中」第一武林大族「唐家堡」的名門千金,而我,只是塞外一個默默無聞的農家女孩兒。我知道,我要輸了。

    「我要可兒。」可兒聽見蕭揚眉的聲音,聲音並不大,卻震住了當場的三個人。

    半晌,唐晚晴淒涼的笑道:「好。那我離開。」

    ——以為我很重要,最後發現那不過是我以為,我的歇斯底里終不及她的微微皺眉,早知道這樣,我們一直做好朋友該有多好?

    唐晚晴定定的看著蕭揚眉,長長吸了一口氣,一句一吐地道:「負我別傷她!」

    蕭揚眉表情淡漠的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對於父親和家族安排的這門「唐家」親事,對於「唐晚情」這個未婚妻,他心裡從來沒有真正接受過。

    離開前,唐晚晴對林可兒冷笑著留下一句話:「終有一天你會變成現在的我,而會有下一個你來替代你現在的位置。」

    林可兒笑笑,沒在意。

    勝利者很少會在意失敗者不甘心的言辭,至少林可兒沒有往心裡去。

    蕭揚眉開始帶著可兒出遊,開始攜可兒出雙入對地出席各個上流社會的公開交際場合。可兒認識了很多蕭揚眉的朋友,那都是一些很有身份、很有地位的「江南」世家年輕子弟。每當蕭揚眉向他的朋友們介紹可兒說「這是我的未婚妻」的時候,可兒總是覺得心裡甜甜的,比蜜還要甜上那麼幾分。

    蕭揚眉說想在「蘇州」買了一個大宅子作為他們洞房的新居,他對可兒道:「可兒,我們就在此安家可好?」可兒笑著應允,只要在他身邊,無論在哪裡對於可兒來說都是無妨的,無論是天堂,或亦是地獄。

    蕭揚眉喜歡小孩子,總是會從後抱著可兒道:「可兒,將來我們的孩子一定很可愛是吧?」

    可兒總是會笑著回答:「是啊,像你一樣調皮可愛。」

    在可兒眼中,蕭揚眉總是像個孩子,需要人疼著、讓著、護著,於是她一直一直包容,他難過她會比他更難過,他開心她就會覺得比他更開心。

    ——嗯,三年前那個驕傲的男子,你終於可以從我的心裡搬出去了。

    蕭揚眉一直沒有說過成親,可兒亦沒有問。

    她想也許蕭揚眉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她相信他,她給他時間,她願意等,她想等到蕭揚眉對自己說:「可兒,我們成親吧。」那個時侯,她會為他心甘情願的生孩子,為他洗衣做飯。

    「蕭園」每天都會有一些登門拜訪的客人,他們之中有當地的鄉紳名流,有衙門官府的官員胥吏,也有走鏢賣藝的鏢頭武師。他們對「蕭園」年輕的主人的態度畢恭畢敬,蕭揚眉待客人無論官民窮富,也都禮儀周全,一視同仁。

    林可兒很為自己的男友驕傲,那是一個恃才不傲、有家教、有涵養,值得自己託付終身的良人。

    在一次路過客廳的時候,林可兒無意中從蕭揚眉和他的朋友交談中,得知孟楚白不幸客死他鄉的噩耗,她還是難過的偷偷落下淚來。

    平心而論,那個木訥的老實的男人,對自己很不錯,縱使自己再不喜歡。

    ——孟楚白代表「落花軒」蕭家遠赴關東,與「大風堂」交涉解釋「虎威鏢局」失鏢、張鏢頭遇害之事,未料始到「大風堂」關東地界,當晚便被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殺死在客棧,同行的兩名蕭家弟子一死一重傷。消

    息傳出,「落花軒」一口咬定孟舵主為「大風堂」所害,「大風堂」矢口否認。事態升級,雙方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

    脾氣暴躁的「大風堂」外堂二執事錢掌櫃率先發難,連夜拔了「落花軒」設立在「大風鎮」南集的幾個暗樁。

    ——客死江南的「虎威鏢局」總鏢頭張大威,正是錢掌櫃的小舅子。

    「落花軒」反應激烈,當夜就還以顏色,縱火將「大風堂」干將董大虎北市的「吉昌貨棧」燒為白地,董家老幼六口,包括董大虎六十高齡的老奶奶和兩歲大的小女兒都葬身火海。

    「大風堂」大當家孟東堂老爺子聞訊之下,勃然大怒,傳下「龍頭棍」,號令「大風堂」十萬弟子就地反擊,全面攻打「落花軒」分散各地的據點,為記名弟子董大虎一家老小報仇。「落花軒」準備不足,倉促應戰,一時間損兵折將,關外的地盤喪失近半。

    那天,蕭揚眉語氣有些沉重地道:「可兒,我們『落花軒』和『大風堂』起了嚴重的衝突,每天家族裡都會死很多人,父親讓我回去幫忙。」

    此刻,可兒才知道蕭揚眉是「落花軒」的少主人。

    沒有太久的疑慮,可兒就乖巧懂事的道:「蕭郎,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回來,記得保護好自己。」

    蕭揚眉看著滿是不安的可兒,然後輕輕抱了抱她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等著我回來,回來娶你進門。」

    雖然是和孟楚白臨別時說的同一句話,然而這次林可兒卻欣喜的將頭連點,很有力,帶著喜極而泣的淚花。

    她終於等到了這句話,雖然有些遲。

    ——很多年以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還沒來得及實現的諾言,說的那個人都忘了,聽者也假裝忘了吧。原來,假裝遺忘比唸唸不忘狠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7
第三章 你轉身一走蘇州裡的不是我

    翌日,蕭揚眉離開了「蘇州」,去往「江寧」府「落花軒」助陣,而可兒則在「蘇州蕭園」中苦學武功,她不想日後做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奶奶,她要做能夠幫住蕭揚眉的賢內助。

    蕭揚眉離開後,會天天捎信回來給可兒,形勢卻越來越不容樂觀,「落花軒」家族的幾大長老相繼戰死,於是「蕭家」一時間失去了很多的地盤和戰力。蕭揚眉來信的文辭語氣也越來越差,可兒安慰自己,他並不是針對自己發脾氣,他只是碰見麻煩了。

    蕭揚眉走後的第七天,可兒收到了蕭揚眉的第七封書信:「可兒,死敵『大風堂』攻勢凌厲,步步緊逼;家族存亡一線,父親大人準備和『聽雪樓』聯姻,讓我娶『聽雪樓』樓主的千金顧流鳶,你不要介意才是。」

    ——信,從可兒的手中滑落,她等了許久,卻只等來他為別人披上嫁衣。

    她默默地給蕭揚眉回了封信:「揚眉,你去娶那位顧姑娘吧,我幫不了你什麼的,我走了。」

    信交給信差的時候,「蘇州城:紛紛揚揚的下起了大雪。

    雪飄了七天七夜,可兒靜靜的坐在「蕭園」窗前整整七天七夜,還是沒等到她要等的那個人的出現。第八日,林可兒收拾好行裝離開了「蘇州」府。

    兩個月後,林可兒暈倒在關東道上,醒來後已是兩天後的黃昏。

    」這是哪兒?「可兒醒來後看見自己躺在一個簡單的甚至有些簡陋的房間內,床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粗豪漢子,於是很虛弱的問道。

    「這裡是我家,我叫梁牛。」粗豪漢子看可兒醒來,便倒了杯茶遞給已經坐起的紫衣女孩兒。

    林可兒搖了搖有些痛的頭,接過茶喝了一口。

    喝完,可兒起身對那漢子道:「謝謝梁大哥,告辭了。」於是轉離開,剛走到門便感覺天旋地轉——

    梁牛從後扶住可兒,關心的問道:「姑娘可有急事?」林可兒輕輕「嗯」了一聲。

    「養好了身子再走不遲,現在這樣怕是連門都出不去。」貌粗心細的梁牛關切的道,林可兒知道自己因為太久沒有吃東西走不遠了,於是點頭答應。

    這一住就是半個月,梁牛的寡母還特意將家中的下蛋的老母雞殺了,給可兒燉湯喝,對可兒如同親生女兒一樣照料。從梁母的身上,林可兒感受到了久違的母愛。

    這梁牛和老母親相依為命,在集市上擺案以賣狗肉維持生計,他也是「大風堂」的外圍弟子,還是外三路的分舵舵主。

    ——「大風堂」開山祖師雲飛揚少年時街頭賣藝為生,出身貧苦,其堂下弟子,大多數也都是市井間的販夫走卒,品流龐雜。這並不奇怪,就連「大風堂」當下三大堂主,大當家孟東堂是開局押鏢的鏢頭,二當家熊東怖是殺豬販肉的屠戶、三當家安東野是追兇緝盜的賞金獵人,其餘十位當家,也都無一例外地,從事些社會身份相當低微的職業行當。

    「梁大哥,感謝你這麼多天的照顧,叨擾許久了,我也該告辭了。」林可兒在梁牛的照料下日體漸漸恢復,這日準備辭行。

    「可兒姑娘,你準備去哪裡?」梁牛棒槌般粗細大小的手指,不安的撓著亂蓬蓬鳥窩也似的頭髮,憨聲問道。

    林可兒聽到這個問題,愣了半晌——

    ——是啊,我該去哪裡啊?回「靠山村」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己這般境地,如何還有顏面回「塞北」去見父母?

    看著發呆的林可兒,梁牛這個粗豪的關東漢子懾懦了半天,最後才鼓起勇氣支支吾吾的道:「可兒姑娘……我老娘很喜歡……你若是你不嫌棄……梁大哥願意照顧你……」

    林可兒抬看著這個滿臉通紅、急促不安的樸實漢子,有些微微的感動。

    ——半個多月的相處,我幾乎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人,現在,他說他要照顧我。也罷,我很累了,照顧便照顧吧。

    十日後,「大風堂」外圍三路分舵舵主梁牛家裡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和梁牛平日交好的一眾「大風堂」兄弟姐妹,早早的就攜帶著米面、雞蛋、布匹,牽著豬羊趕過來道賀,梁老太太佈滿皺紋的臉上,笑容比髮髻旁插的那朵紅色的「婆婆花」還要鮮豔。

    ——成親拜堂那天,梁牛說早點收攤回來。我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種不安的念頭很熟悉,和當初孟楚白出門時的預感一樣,很強烈。

    林可兒不敢抬去看那些紅燭,曾經她以為這些紅燭只有蕭揚眉能夠給她,卻到如今終是明白了,這些燭紅蕭揚眉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給她。

    她於他,也許只是寂寞時的填充,他眷戀的也許並不是她,而是某種溫暖。她終於閉上雙眼,眼淚從臉頰滑落。

    新婚當日,「落花軒」少主蕭揚眉借助妻家「聽雪樓」顧家的勢力,反撲「大風堂」,侵入關東地界。

    在市肆殺狗賣肉的梁牛,正準備收拾案板回家拜堂成親,「落花軒」喬裝成乞丐的殺手,從背後將藏在袖子裡的牛耳尖刀,狠狠地扎進梁牛的後心。

    梁牛粗壯的身軀,像「不周山」般倒下,倒在肉案旁,倒在血泊裡。

    「大風堂」附近的弟子菜販蔡九斤和殺豬屠夫朱四兩抄起傢伙,高呼著「梁牛」的名字,嘶喊著衝將過來。

    「落花軒」的潛伏殺手來不及側撤走,被蜂擁而至的人群砍為醬泥。

    梁牛緊緊抓住蔡九斤和朱四兩的手,他用盡最後一口氣拜託他們替他好好照顧可兒,好好照顧你們未過門的嫂子。

    看到抬回喜堂的梁牛屍體時,穿著喜服的梁母當場昏死過去,無論街坊鄰居們怎樣呼喚,再也沒有醒轉過來。

    紅幔掀去,白布掛起,紅燭換成了白燭,喜堂變成了靈堂。

    看著外堂執事李員外,帶著親友鄉鄰們七手八腳的辦喪弔唁,林可兒沒有流一滴眼淚。她沉靜地卸下紅妝,換上素顏孝衣,向梁氏母子靈前跪拜磕過三個響頭,義無反顧地跟著更多的「大風堂」市井兄弟姐妹參加了保衛家園的戰爭。

    隨著兩大家族幫會的摩擦日益升級,「落花軒」與「大風堂」最大的一次火拚,終於在一個月後的「破婆坡」爆發了!

    那日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著清雪,雙方多達千餘人的弟子和幫眾,在「破婆坡」方圓百里的範圍裡捉對廝殺,鮮血將山野上的白雪染紅,分不清哪裡是雪?哪裡又是血?

    戰場上,林可兒看見了久違的蕭揚眉,他表情依舊清冷,他正與「大風堂」的急先鋒錢掌櫃惡鬥,卻在目光掃過可兒的時候有了隱隱的驚訝,但很快轉瞬即逝。

    可兒看見了與蕭揚眉並肩作戰的嬌豔女子,「聽雪樓」樓主的千金顧流鳶,蕭揚眉的妻。

    她應該是不認識自己的吧,蕭揚眉在她面前,不會提起我的。

    ——昔日在「蘇州」的「蕭園」,唐晚晴的話終於變成了現實。

    林可兒終於暗暗的笑了出來,眼淚從臉頰滑落。耳畔是刀劍的聲音,可兒卻覺得天地都變的很靜,因為她看見蕭郎那雙好看而清冷的眼睛在看著她。

    激戰中,蕭揚眉的「揚眉劍」帶著清冷得光芒,一劍揮出,斬飛錢掌櫃的一條手臂,那手臂落在雪地上的時候,手裡還死死的抓著一把砍柴的柴刀。

    錢掌櫃慘叫著在地上滾動,「揚眉劍」再度挽著死神的喜氣息遞出,蕭揚眉要一舉將錢掌櫃斬於劍下。

    ——錢掌櫃是「大風堂」外堂趙、錢、孫、李「漁樵耕讀」四大執事之一,除掉他,戰場局勢便可瞬間扭轉!

    驀然,林可兒迎著蕭揚眉的劍主動撞了過去,那曾是她放著蕭揚眉的地方,整整一個心裡,滿滿的都是他。

    這一劍,不疼,或許,她的心在很久以前,就沒有了痛的感覺了吧。

    蕭揚眉的「揚眉劍」拔出的時候,可兒臉上的紛紛揚揚的灑在了積雪,她看見了他驚慌的表情,她像以前一樣衝著他笑,好像要告訴他「我沒事的」……

    然而,可兒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靜靜的倒在了地上,殘存的意識裡,是他們昔日時的對白:

    「來,我抱你下馬。」

    「我哪有那麼嬌弱啊?不啦!」

    「用的,你是我的小公主,我要保護好你。」

    林可兒終於靜靜的閉了眼睛,也許在奈何橋邊討到一碗孟婆湯,她便可以重新開始生活了。

    ——蕭揚眉,昔日紅顏和歡笑,你可否還記得?我不能愛你,那就很你吧,我和你,你和我,總該有一點關係才好不是。原諒我,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慘烈而又決絕。

    蔡九斤和朱四兩,一個揮舞鐵秤桿,一個高舉殺豬刀,拼了命的將倒在雪地上的林可兒搶救下戰場。

    ——他們都是梁牛最好的兄弟,梁牛在被「蕭家」暗殺臨死前,曾用最後的氣力委託他們好好照看可兒。他們不能讓林可兒出事,哪怕是自己搭上性命,也要保護可兒周全。

    林可兒乍醒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空氣裡都是湯藥的味道,聞起來很不舒服,甚至讓人有點小嘔。

    她霍然而起。

    ──四肢無力,天旋地轉。

    燈下,坐著一個人,大褂白白的,帽子白白的,臉也白白的,嚴肅中帶一點滑稽,滑稽中帶一點古板,古板中帶一點嚴肅,總之是個嚴肅而古板又滑稽的大夫。

    林可兒對這個人多少有些陰印象,他公開的身份是鎮上的婦科大夫,更是「大風堂」的「御用醫生」,二十幾年來,不知有多少染病受傷的兄弟姐妹,被他從死神的鐮刀下搶回。

    他姓白,名裘恩,他叫白裘恩。

    據說他是當今「第一御醫」金夢枕師出同門,所不同的是,金夢枕醫治的病人都是皇族親貴、達官貴人,賞賜動輒千萬金;而白裘恩服務的都是勞苦大眾,生活一貧如洗,而且更多時候是義診,看病施藥,分文不取。

    這就是白裘恩,這就是白大夫。

    一位民間婦科大夫,不求聞達於諸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是一種什麼精神……病?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8
第四章 太陽 星星 月亮

    江湖傳聞,白裘恩醫術高超,已不在三師弟金夢枕之下,更遠勝他四師弟薛鵲和五師妹梅超瘋,以及八師弟舒自倦。

    「藥王谷」一門十傑,白裘恩名氣未必是最大的一個,醫救人的方法卻絕對是最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個。

    據說,「大風堂」大龍頭孟老爺子壯年時走鏢「雲南」時,一時不備被「五毒教」長老藍鳳凰下了「金蠶蠱」,中原群醫束手無策,白裘恩聞訊趕到,二話不說,伸手提起孟東堂將他丟入糞池,然後自己不等一旁發怒的幫中弟子動手,縱身跟著跳將進去,談笑之間手到病除;

    據說,有一次,「大風堂」二當家熊東怖,以一人一刀獨戰「天山放馬幫」八百馬賊,身中一百零八刀。每個人都認為熊二爺這次死定了,然而,白裘恩白大夫生生把熊二當家背下了天山,背進了一家名喚「群玉院」的妓院,在十數個娼妓玉體陳橫的大床上,將奄奄一息的熊二爺又變回了生龍活虎的熊東怖。

    據說,還有一次,「大風堂」三當家安東野得罪當朝樞密使、大太監童貫,被「風火連城七十二騎」追殺於流放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途中,「風火連城七十二騎」的火銃直接擊穿安東野心肺;所有的人都認為這位剛直不阿的賞金獵人難逃一死,可是,白裘恩將重傷昏迷的安東野泡在酒缸裡,雙竄下跳的折騰了三天三夜,竟然將半隻腳踏進「鬼門關」安東野,從黃泉路上拉了回來。

    據說……

    白裘恩的故事,恐怕講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講得盡興。

    「噗哧」一聲,看著白大夫扭曲到變態的滑稽表情,林可兒輕輕笑出聲來。

    白裘恩一本正經地問道:「梁大嫂,你醒啦?」

    「我現在已翻身坐起,」林可兒沒好氣的道:「不是醒了難道是屍變不成?」

    「你別生氣,怎麼說我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白裘恩正經八百地道:「幸而梁大嫂天生異秉,心臟照比正常人偏離數寸,否則的話,即便我親自出手,恐怕也是回天無力了。」

    「謝謝你救我,但我不喜歡你的稱謂。」說罷林可兒就走了。

    巧笑嫣然,像一陣咫尺天涯的風。

    「落花軒」和「大風堂」的戰爭持續兩個月,雙方投入的兵力越來越多,傷亡損失也越來越大,卻再也沒有人去留意那個叫「林可兒」的女孩子的任何消息……

    ………………

    一年之後,北城之北。

    恰到天明時分,「涼城客棧」樓頭的高欄上,有一個正在吃綠豆糕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吃綠豆糕的姿勢非常小心而認真,用兩隻手的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捏住綠豆糕的兩隻角,慢慢地往嘴裡送,一次只咬很小很小的一小口,在那塊綠豆糕上留下一個小小的月牙兒,然後細細地品味,彷彿這是她一生裡最奢侈的享受。

    烏黑如緞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燦若麗霞的紫衣,薄霧輕紗,迷離如幻。當她轉過臉龐那一刻,笑顏突然像蓮花一般清雅地盛開。

    眼若流風,一瞥驚鴻。

    冷北城站在樓下,又一次痴痴地仰視著樓頭那紫衣漂亮女孩兒。

    他手裡的釣魚竿和空魚簍失手掉在地上,他腳步和表情開始僵硬,他沖上樓來,撞開個大財主模樣的客人、撞到端茶送水的小夥計雷進寶、撞到一排排座椅,他瘋狂的抓住紫衣女孩子的香肩,痴迷的叫著:「曉雅,曉雅,是你麼……」

    紫衣女孩子歪著臻首,笑意盈盈,抿著小嘴道:「哥哥,你又犯瘋病了,我是若雅啦!丫頭在吃綠豆糕啊!哥哥一定會問丫頭為什麼會在早晨在這裡吃東西,因為丫頭肚子餓了啦!想做什麼就去做啊,自己開心就好啦!恰好我吃不下一整塊,省得浪費,就請你吃餘下的這半塊綠豆糕吧。」

    女孩子烏黑的長發之上,纖纖可握的腰際之畔,晶瑩雪白的玉腕之旁,繫著無數個精美細巧的紫色風鈴,說起話來搖首翹腿間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響聲,宛若仙樂,煞是好聽。

    ——她不是她,不是那個朝朝暮暮心心唸唸的那個她。

    冷北城恍然失神,像全身力氣被抽走了般,乖乖地聽那女孩子的話坐下去吃那半塊綠豆糕。

    ——曉雅,也許你在我的心裡留下太多你的痕跡,自此以後,我愛過的人都像你。

    樓下櫃檯裡的掌櫃花十八看著樓上的情形,無奈的搖搖頭,微醺打盹的賬房溫十七在夢中發出一聲嘆息,廚子唐招財和酒保雷進寶相視一眼,默默地走開。

    「涼城客棧」的清晨,客人還不是很多。

    樓上除了角落裡一個低首扒飯的矮壯漢子之外,只有三個客人。一個穿著講究,戴著玉扳指,端著鼻煙壺的胖大財主,要了壺上好的鐵觀音茶自斟自飲;此外,還有一對母子在絮絮叨叨的吃早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女孩子總算把那半塊綠豆糕給全部消滅乾淨,冷北城忍不住伸手為她拭去殘留在嘴角一顆俏皮的糕屑,女孩子乖巧的翹起美麗的下頜,明眸暖笑。

    那笑容像極了愛吃綠豆糕的曉雅,冷北城心一緊,角落裡已是金風大作。

    冷若雅倏地拔刀,已經「叮」地一聲與襲向矮壯漢子的金輪對了一招。

    使烏金輪的正是剛被冷北城上樓時撞開的那個胖胖的大財主模樣的人,看他身體肥胖,身手倒是極為敏捷。

    矮壯漢子推席而起,伸手去抓藏在桌底的鋼鞭,他動作遲緩,顯然身上有傷。他心念還未來得及動上半分,另一對母子,向他發動了又一輪的襲擊。

    那婦人的武器是波斯彎刀,刀光如月。

    美麗的月光。

    那個紮著衝天小辮的孩童也出手——

    他的武器是星星,他一出手,手裡的正宗景德鎮的細瓷小碗,就化作了千片萬片劃空尖嘯的歹毒暗器,滿天星斗般飛射矮壯漢子。

    紫衣女孩兒抓住女矮壯漢子的小手,輕輕一帶,自「涼城」的軒窗裡倒飛出去。

    冷北城指捏酒杯,輕咳,眉微皺。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冷城主和三姑娘,得罪了——」三名殺手一擊不成,立即退走。

    冷北城唇角微微上揚,輕哼:「請轉告貴上安天命安大統領,改日冷北城定當登門拜會!」

    一切暗襲俱都結束,矮壯漢子就站在清晨的青石板街,那生死的一瞬恍如隔夜的宿醉,那個吃綠豆糕的女孩子正在對著他吃吃微笑。

    「在下多謝姑娘出手相救……」矮壯漢子話說半截,突然盯住紫衣女孩兒的面容呆住了。

    紫衣女孩子笑聲如銀鈴,探臂提著呆若木雞的矮壯漢子旋回樓上。

    冷北城輕咳,掩飾心中的隱痛,開口道:「看起來『太陽公公』的『烏金輪』,『月亮姐姐』的『彎月刀』,還有『星小弟』的『滿天星、亮晶晶』暗器,這『富貴集團』旗下『日月星』三大王牌殺手都是衝著你來的了?那麼,兄弟,你到底是誰?」

    矮壯漢子好似沒有聽見冷北城的詢問,只是定定的看著紫衣女孩子,不確定的問道:「姑娘可是姓林?可是林可兒姑娘?」

    紫衣女孩子面色一冷,隨即笑道:「林可兒是我一年之前的名字,我現在的名字叫『冷若雅』,『涼城』的冷若雅。」

    矮壯漢子驚喜望外的叫道:「你是可兒姑娘!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胡大勇啊!『金鞭擒鵬掌』孟楚白孟舵主的兄弟……就是那次孟舵主出門前喝醉了,我送他回家的那個,你還給我遞過一杯水的……」

    冷若雅在腦海裡搜尋了片刻,依稀記起眼前這漢子,正是當年陪孟楚白去「關東」辦事的兩個「蘇州」分舵兄弟中的一個,雖然有幾分模糊的印象,名字卻是具體記不起來了。

    「是胡大哥啊,」冷若雅遲疑的問道:「你怎麼會來『塞北』了?刺殺你的又是些什麼人?」

    胡大勇看看左近無人,長嘆一聲道:「他們是『落花軒』少主蕭揚眉重金僱傭的殺手,是來殺我滅口的。」

    「你是蕭家的人,蕭……蕭揚眉為什麼會派人追殺你?」冷若雅努力說出那個永不願再提起的名字。

    「我已經身受內傷,命不久矣,我也不想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兩年前,我和『飛雲手』伍剛兄弟跟著孟舵主,奉了蕭揚眉的命令去『關東』辦事,當晚住在一家車馬店;因為是在死敵『大風堂』的地頭,所以我們兄弟都加著萬分小心,三人住在同一個房間,方便彼此有個照應。哪曾想睡前我貪杯多喝了點酒半夜鬧肚子如廁,等我半睡半醒回到房間時,突然發現孟大哥和伍剛兄弟都躺在血泊中,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大風堂』的高手臨時變卦、上門尋仇了,我正要放飛信鴿向『江寧府』總舵求救,背後一涼,我已經中刀倒地,暗算我的正是剛剛遁去三人中的『月亮姐姐』。」

    冷北城聽得動了容,冷若雅聽得入了神。緩了一口氣,胡大勇繼續說道:「『月亮姐姐』對自己的刀法很自信,萬萬想不到那日我與死神擦肩而過,在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我無意聽到了『日月星』的談話,他們以為我已經氣絕,他們毫無提防我這個「死人」會知道他們不可告人的秘密,原來劫持貢寶『骷髏蓋』、殺死張鏢頭的幕後真兇竟是我們的少主人——蕭——揚——眉!!!」

    「怎麼會是這樣?」冷若雅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停的痛苦地搖晃著臻首。女孩兒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她寧願她曾經刻骨銘心愛過的那個男子是個薄倖人,也不願意他是個屠夫劊子手。

    ——我原本以為換了名字,就是換了個自己,就會忘記所有的過去,就會重新開始;直到那天,我從一個本該死去的人嘴裡知道了一個我一直躲避的秘密,我才知道,我錯了,徹徹底底地錯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8
第五章 涼城未暖

    ——兩年前那件驚動江南關東的滅門血案,意外地漸漸浮出水面,以晴天霹靂的聲勢。

    「開始我也不相信,」胡大勇苦笑道:「後來從他們陸陸續續的話語中,我才搞清楚了個大概。原來京師『富貴集團』的大佬樞密使童貫童大公公對『骷髏蓋』垂涎已久,據故老傳聞,此物中藏有一個天大的秘密,得此秘密者,可承受天命,君臨天下;但童貫又自重身份,不方便親自出面公然劫鏢奪寶,便選中了一直蟄伏在『蘇州蕭園』、鬱鬱不得志的蕭揚眉,來為他做這件事。」

    冷北城咳道:「京師天子腳下,原本是蔡京的『權力幫』、布相的『青衣樓』以及李相支持下的『大風堂』這三大武林勢力鼎足而立,近年來不知怎地,又多出一個『富貴集團』,後來居上,與『權力幫』、『青衣樓』、『大風堂』儼然成分庭抗禮之勢,實力深不可測;這個神秘集團的成員聽聞不是家財萬貫的富豪,就是權柄煊赫的高官,非富則貴,已經可以露相的禁軍大統領安天命兄妹,據說也不過是裡面的二、三流角色,其隱藏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冷若雅不解的道:「蕭揚眉奪鏢獻寶,取悅權貴,以便日後飛黃騰達,大展宏圖,這個可以說的通;但是他又為何對你和孟舵主下次毒手呢?」

    雖然時過境前,若雅還是想知道孟楚白因何死得不明不白、亡得不清不楚。

    「矮金剛」胡大勇不經意的瞄了冷若雅一眼,嘆道:「蕭揚眉之所以要除掉孟大哥,一方面是要嫁禍給『大風堂』,挑起兩大家族紛爭以掩人耳目,讓『虎威鏢局』滅門慘案永遠石沉大海;另一方面是……是因為可兒姑娘……」

    胡大勇雖然沒有繼續講下去,但他要講的話,卻不言而明。

    雖然事情過了這麼久,冷若雅當聽到這個訊息時,一顆芳心還是禁不住的驚!大驚!!大吃一驚!!!

    ——原來蕭揚眉早就打起我的壞主意,他為了得到我,故意委派楚白外出遠行公幹,再派人尾隨暗下毒手,原來他對我的種種,都是虛情假意……

    「那晚我大難不死,卻不敢再回『蕭家』,就潛回了『溫州』老家鄉下,隱姓埋名,擺渡過活,不敢再在江湖上走動。」胡大勇的斷斷續續地道:「不曾想老天無眼,有一次在集市上被『蕭家』的人撞見,事情傳將開來,蕭揚眉必是猜到我知曉了他的圖謀和野心、以及他犯下的筆筆血債,當即派出大批殺手追殺於我,我一路逃到『塞北』,昨日在『朝天嶺』被『太陽公公』震傷心脈,就算可兒姑娘剛才不出手相救,我怕是活日無多了……」

    頓了頓,「矮金剛」胡大勇好似糾結了很久,才道:「可兒姑娘,有一件事,這麼多年我一直感到很奇怪……」

    見若雅點頭示意自己繼續下去,胡大勇才接著道:「那是我們出發的前一晚,孟大哥約了我和伍剛兄弟在『醉仙居』喝酒,孟大哥平日很少喝酒,那一晚他悶悶不樂,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我和伍剛兄弟都感覺有些不對勁,問他卻避口不說。喝得半醉的時候,鄰桌一個很風騷的小娘子湊到孟大哥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就浪不丟的走開了。我們正納罕孟大哥為人一向很本分,在外面從來不碰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的,然後我就發現孟大哥聽完那婦人幾句話後,整個人都變了,渾身抖個不停,臉色也變了,那表情就好像在野外看見了一條蛇……」

    若雅回憶道:「難怪那晚你們三兄弟回來,我總覺你們怪怪的……」

    「矮金剛」胡大勇道:「我和伍兄弟是怕可兒姑娘誤會孟大哥在外面有別的女人,所以也沒敢說……」

    「胡兄可還記得那婦人和孟舵主說的什麼嗎?」冷北城突然問道。

    「矮金剛」胡大勇極力的回想著,一邊思考,一邊道:「好像是什麼『五月初九,青龍……抬頭,公孫小娘……落花……落花流水』,好像是這幾句,我記不太清了,總之孟大哥聽完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我見事有蹊蹺,就偷偷問過孟大哥,孟大哥卻很不耐煩,追問的急了,就吼我不要多事,免得像他一般惹禍上身。」

    冷若雅沉吟道:「五月初九……青龍抬頭……公孫小娘……落花流水……這四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聽說『落花軒』巨頭蕭斷眉的新婚夫人閨名小字就叫『公孫小娘』,難道楚白還有一個另外的不為外人所知身份……」

    「五月初九……」冷北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丫頭,你記不得記得,哥哥和你說過,當日哥哥家變,舒自倦臨死前也曾說過一句莫名奇妙的日期『三月十三』……這兩者之間,莫非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聯繫……」

    冷若雅道:「可惜孟楚白和舒自倦都已經不在了,這個秘密我們無從查起……」

    「矮金剛」胡大勇目光一點點黯淡下去,冷北城望著這個粗豪耿直的漢子,咳聲道:「兄弟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胡大勇聲音虛弱的道:「小人在『溫州』鄉下還有兩個女兒托鄰居照看,我怕『蕭家』的人放她們不過……」

    若雅握住那漢子長滿老繭的粗手,動情的道:「胡大哥,您安心去吧,兩個孩子就交給『涼城』吧……」

    胡大勇眼中閃現感激的神色,喃喃的道:「孟大哥,小伍,兄弟來陪你們了……」良久,那漢子頭一歪,再無了聲息。

    ——「涼城」厚葬了胡大勇,無論到了何時何地,忠義之人,都是值得尊敬的,無論生前仰視,或者死後俯首。

    涼城落雪,厚了城牆薄了情。

    心口那道結了痂的傷疤,偶爾隱隱作痛,冷若雅安靜的看著窗外雪花,怔怔發呆。

    「若雅,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冷北城有些不忍地打斷了紫衣女孩兒的回憶。

    冷若雅回首,無聲地笑笑,很勉強。

    樓下,突然而起的嘈雜爭吵聲格外的突兀。

    循聲看過去,只見酒保雷進寶正向一位「公子」點頭哈腰的陪著不是,那「公子」很漂亮,耳垂有耳洞,只要看客們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她是個女扮男裝的「西貝貨」。

    「這位姑娘,小的真不知道您是女的,小的不是故意……」小夥計雷進寶苦著一張臉,忙不迭的解釋著。

    ——其實那天我是故意碰那小妞胸部的,那種很彈、很軟、很酥的手感,困擾了我很久;後來我去向鎮子上暗門子接客的林眠花求教,她說沒什麼,只是我長大了,該是個男人了。那天晚上,我留在林家沒有走。後來花大姐知道了這件事,狠狠地凶了我一頓,扣了我半個月的薪金,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女公子粉面罩霜,怒喝道:「堂堂『聽雪樓』家的小姐,『落花軒』的少夫人,你竟敢如此冒犯我,信不信我殺了你?!」

    雷進寶當然信,因為對方已經亮出了劍,更重要的是她飲了很多的酒,她已經醉了。

    在這個世界上,你千萬別和三種人講道理,一種是喝醉酒的人,一種是女人,最後一種是喝醉酒的女人。

    雷進寶滑像一條活泥鰍,飛快的躲在了掌櫃花十八的身後。

    花十八滿臉堆笑地道:「姑娘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自然不屑和一個毛頭小子一般見識,不知道姑娘來『涼城』是打尖住店,還是談生意?」

    ——我是花十八,我的職業是「牙人」。不過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更喜歡稱呼自己為「殺手中間人」,「涼城客棧」就是存在於僱主和殺手之間的灰色地帶,我負責資料蒐集,賬房溫十七負責佣金交易,廚子唐招財負責殺手聯繫,酒保雷進寶負責僱主招待,我們的合作一向親密無間,天衣無縫。

    不要覺著我們有多無恥,我們只是想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生存下去,良心?俠義?我勸你別太幼稚了,大俠也要工作吃飯的,大俠又不是下金蛋的公雞。

    女公子醉醺醺地吼道:「我想你替我殺一個人,他的名字叫蕭揚眉。」

    花十八笑道:「他是當今數一數二的年青劍客,我看想殺他並不容易。」

    女公子惡狠狠的道:「只要可以殺死他,我不惜任何代價。但我有一個條件,他一定要死在我手上,而且是最痛苦的死法。」

    花十八不解的問道:「你為什麼這麼的恨他?他負了你?」

    花十八一句看似無心的話,似乎刺到了女公子的痛處,她坐在地上,突然放聲大哭:「他負了我,他為了和『大風堂』講和,又勾搭上了孟東堂家那個的小丫頭孟小冬……我負氣離家出走,這麼多天了,他也不來尋我……」

    這位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此刻全然不顧周圍人的圍觀議論,藉著酒勁,藉著醉意,哭得歇斯底里、哭得旁若無人、哭得傷心欲絕,好似要把多日來的委屈,一發哭將出來。

    涼城未暖,樓上觀看多時的冷若雅,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冷北城隨口問道:「怎麼?丫頭認識那女子?」

    若雅點點頭,有些不忍的道:「她是顧流鳶,蕭揚眉的妻。」

    冷北城微微一聲嘆息,輕聲吟道「七夜雪,冰封了誰的過往,埋葬了誰的故事?」

    紫衣女孩兒回首嬌憨一笑,突然問道:「哥哥收留可兒的時候,將我改名『若雅』,是因為丫頭很像曉雅姐嗎?」

    一句話,直問的冷北城有些痴了。

    若雅說這句話時,笑得很甜,像小狐狸偷吃了蜜。(卷終)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9
番外:老公,你的綠帽子從哪兒買的?

    本卷大功告成,貧僧喜不自禁,忍不住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引吭高歌一曲:「回收舊電腦、洗衣機、熱水器、液化氣灶、舊冰箱、空調,不打賞的讀者嘍——」

    開嗓子完畢,咱們就一本正經的說一些不正經的事,比如,泡妞。

    先不要懷疑小僧的崇高的品格,貧僧是一直擁護上級關於淨化網絡文化精神指示的,對於那些危害當代青少年的東東,貧僧堅決橫眉冷對,做一個健康向上的四有好和尚。

    有木有覺得蕭揚眉這兔崽子很有豔福啊,咱們扒拉著手指頭細數上一數,唐晚情、林可兒、顧流鳶、孟小冬,哪一個不是絕世美妞啊!這小子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銀河系!

    一定是!

    不得不說,蕭揚眉這泡妞的功夫太厲害鳥,各種各樣mm統統嘗了個遍。例如:

    唐晚情御姐型;

    林可兒女僕型;

    顧流鳶女王傲嬌型;

    孟小冬可愛幼幼lolita型……

    ……

    這傢伙身邊女朋友走馬燈似的換,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這不是關鍵!

    貧僧年輕時節也曾在某年某地的端午節,將同事交往的四個女朋友叫在一起打了一圈麻將,雖然那次險些讓貧僧過了清明節。

    這不算神馬太大的本事!

    貧僧要說的是,老蕭家這逼崽子每次釣到一個新馬子,都有能耐按住或者甩掉上一任鋁盆友,這不得不讓貧僧佩服得五體投地四爪朝天

    三陽開泰兩腿一蹬一命嗚呼。

    誠如小僧,每次交割時,不是被前任撓的鼻青臉腫,就是被後補鬧得雞飛狗跳,小蕭啊,你特麼咋這尿性呢?

    後來,貧僧面壁思過,終於在某一天,「天靈穴」靈光一閃,貧僧終於悟道——

    小蕭之所以能那般牛掰加閃電,是因為他系典型的高富帥,像貧僧這等矮窮挫,是萬難望其項背的!

    每每想到這裡,貧僧對這個看臉、拼爹的世界,就森森的絕望了,你們走!都走!讓小僧一個人靜一靜……

    ……哎,哎哎——別真走啊!我就隨口那麼一說,回來回來,咱們說說「涼城客棧」的企業規模和經營模式。

    做為全球最大的武林秘聞集散地,「涼城客棧」幾乎等同於現今傳播媒介的芒果台,當然冷北城是個boss相當的不靠譜,他好像每天只做兩件事,喝酒和釣魚,嗯,沒錯,這貨就透著一種古怪,我懷疑他的iq和eq好多年了。

    「涼城客棧」之所以能在冷北城這麼不敬業的領導下還能照常運轉,這是與這個企業強大團隊的員工班底十分不開的。

    我們首先來起底一下「涼城」八星八鑽牛b二五的員工班底:

    ceo兼門面擔當花十八,來自江南納稅大戶「花家」的精英,人面廣,路子野,女光棍一條,上得了檯面,打得過流氓,一句話,很好用;

    金牌會計師溫十七,嶺南藥廠「溫家」跳槽過來的,精通心算,過目不忘,唯一缺點就是上班時間經常偷懶睡覺;

    再加上從四川製毒企業「唐門」挖的牆角首席廚師唐招財、在江南火藥加工廠「霹靂堂」高薪聘請來的知名調酒師雷進寶,還有一位曾經就職於首都醫學院的大堂經理舒自倦,那個sb因為和老闆娘私通、企圖爭奪酒樓產權,掛了。

    此外,還有一票編外人員(臨時工)會在下卷閃亮登場。

    涼城吸收了這麼多的nb人物組成的nb團隊,想不拉風都不同意鳥。

    插播硬廣——

    (別走開,廣告也精彩。)

    鑑於一小撮涼城不靠譜的書迷不靠譜的提議,貧僧決定今後在每卷的番外增設一個《江湖八卦》娛樂頭條的板塊,與各大江湖門戶網站一決公母,希望廣大涼城群眾積極爆料、踴躍投稿,留書評區或私信均可。

    下面是本期首版消息:

    《「涼城客棧」老總冷北城夫人雷曉雅,疑似出軌下屬員工舒自倦,舒暴死,「六扇門」已介入調查》;

    《「涼城客棧」老闆娘刻意避開新聞媒體,遠赴山東參加關心小兒麻痺慈善活動》;

    《京師名媛安琪兒被爆與其緋聞男友李楚雲眠未婚同居,安琪兒小腹突出,疑似已孕,「富貴集團」發言人、首都武裝部長安天命對外宣稱「公眾名人也需要私生活」》;

    《「風雨飄香樓」首席超模息紅淚折桂,百萬眾粉絲為其慶生》;

    《通緝在逃殺人團夥元十三昨日橫屍「朝天嶺」下,根據目擊者稱,現場曾留下殺人者這一條手臂,真相還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凌霜霜殺夫案」目前進入受理舉證階段,當事人表示不上訴。》

    《林可兒為情所傷遠嫁「江南」,「落花軒」財團闊少蕭揚眉高調示愛,稱「有信心用愛撫平她心中的傷痕」》;

    《「落花軒」財團年會,執行總裁、少東蕭揚眉一曲「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壓軸出場,成就最新「國民老公」。》

    本期封面人物:白裘恩

    ——一個潛心專研婦科病四十年的醫學界泰斗(副標題)。

    攝像師:白老先生,下巴抬高一點點……仰視45度角……把白大褂撩起來……手裡的針筒再端平一點……好——ok!

    記者:白老先生,能不能耽誤您幾分鐘寶貴的時間,請問,您對您這次榮登《江湖八卦》首期封面人物有何感想呢?

    白裘恩雙手撐腰、爽朗大笑:只要一心一意為群眾辦事,群眾是會記住我的,我們趕上好時候了!天翻地覆慨而慷啊!哇哈哈哈……

    畫外音:白大師又忘吃藥了……

    關於涼城人物戰力等級(數據代表該人終極戰力,或稍有改動):

    人物戰力等級(按出場序,含提名):低級100—390(小球目、球目、大球目);中級400—690(准高手、高手、超高手);高級700—1000(宗師、神魔、至尊)

    《七夜雪》卷

    1、蕭揚眉【高手級,戰力590】:我可能打不過某一個男人,但我絕對能征服每一個女人……

    2、林可兒【宗師級,戰力770】:1樓去屎!

    3、唐晚情【高手級,戰力520】:2樓小三。

    4、孟楚白【大球目級,戰力390】:1樓王八蛋陰我!

    5、蕭斷眉【宗師級,戰力710】:忍者神龜的節奏。

    6、公孫小娘【高手級,戰力570】:老公,你的綠帽子從哪兒買的?

    7、張大威【准高手級,戰力450】:1樓生兒子沒屁眼兒!

    8、李員外【准高手級,戰力470】:其實我就一窮逼。

    9、錢掌櫃【准高手級,戰力450】:7號俺家親戚。

    10、顧流鳶【准高手級,戰力410】:頂2樓!

    11、梁牛【球目級,戰力270】:作者腦袋有包,沒等我洞房就讓我掛了,哇——

    12、梁母【小球目級,戰力100】:我兒不哭——

    13、蔡九斤【球目級,戰力240】:給句台詞中不?

    14、朱四兩【球目級,戰力230】:我要求不高,給張側臉就行。

    15、白裘恩【准高手級,戰力480】:一位民間婦科大夫,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是一種什麼精神……病?

    16、薛鵲【高手級,戰力540】:樓下的,離婚!

    17、梅超瘋【准高手級,戰力420】:離就離!

    18、孟東堂【宗師級,戰力780】:小弟都叫我孟大。

    19、熊東怖【神魔級,戰力800】:小弟都叫我熊二。

    20、安東野【神魔級,戰力810】:23333333333……

    21、童貫【高手級,戰力520】:我敢打賭,過會兒我那幫牛哄哄的手下出來一定吹牛逼!

    22、風火連城七十二騎【球目級,戰力270】:我想,我們能徒手搏殺掉上帝!

    23、太陽公公【高手級,戰力550】:我是團隊靈魂人物。

    24、月亮姐姐【高手級,戰力500】:我是團隊門面擔當。

    25、星小弟【高手級,戰力510】:我是團隊中堅力量。

    26、胡大勇【球目級,戰力260】:俺就是半夜出撒了泡尿。

    27、伍剛【球目級,戰力220】:能排上咱已經很滿足了……

    28、蕭老夫人【小球目級,120】:1號內孫子:……

    29、藍鳳凰【高手級,580】:khudghadninbgaljib?

    30、林眠花【准高手級,430】:大爺——

    31、雲飛揚【至尊級,940】:18、19、20那三隻都是我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

    32、褚天機【球目級,230】:這位女施主,我看你面有胸罩啊!

    34、【超高手級,680】:白衣飄飄,你是我的驕傲。

    36、孟小冬【小球目級,戰力100】:偶系萌噠噠滴小蘿莉,18號是我爸比,20號大叔是我uncle兼未來藍朋友,麼麼噠。

    涼城閒話第3彈:

    》》》

    四大天王說:我肯為安琪兒郡主死。

    冷血十三鷹說:我肯為息紅淚大姐死。

    息紅淚說:我肯為楚雲眠公子死。

    楚雲眠說:讓我先想想……

    京城四少說:樓上的,你還是個男人不?

    童貫說:反對人身攻擊!

    》》》

    溫良玉說:我老婆家有間豆腐坊!

    楚雲眠說:我老婆家有座風雨飄香樓!

    冷北城說:我老婆家有家涼城客棧!

    辰源說:你們三個鱉蛋先聊,我走了!

    蕭揚眉說:辰源兄,只要你青衣樓願意助我,蕭園立馬就是可兒的!

    》》》

    溫良玉說:有兩個女人喜歡我,一個穎兒,還有一個打爆了我的頭,不提了。

    楚雲眠說:有兩個女人喜歡我,一個琪兒,還有一個跳樓抹脖子瞎胡鬧,不提了。

    冷北城說:有兩個女人喜歡我,一個襄兒,還有一個疑情別戀,不提了。

    蕭揚眉說:有四個女人喜歡我,一個可兒,還有一個近親、還有一個離家出走玩失蹤、還有一個未成年,唉!不提了。」

    洛正熙說:把老子的刀拿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40
蝴蝶夢

第一章 情人劫

    無天是個和尚。

    他沒有頭髮,他更目無王法,他無法無天。

    普天下的和尚何止千千萬,但像無天這樣無法無天和尚不會太多。

    他喝酒、吃肉、殺人、放火、劫財、掠色,他無惡不作,除了光禿禿腦袋上的六點香疤,他沒有一點像出家人。

    無天和尚是馬賊頭子,「朝天嶺」一帶是他的老巢,他手下嘯聚了二百多名江湖亡命,時常到山下附近的村鎮打家劫舍,週遭的村民百姓對他畏之如虎又恨之入骨。

    「北涼」兵馬都監蔡耀揚曾會同總捕頭敖近鐵,帶領廂兵和捕快入山進剿過幾次,但都被熟悉地形的無天和尚一夥逃掉了:「丐幫」五袋長老苦蟾蜍與「少林派」俗家第二大弟子葛人雄也曾聯手對付過無天,然而也是一無所獲,空手而回。

    無天和尚不但狡猾如狐,更凶狠如狼,他手底下很有些硬功夫。

    據說他師出「少林派」,是被「少林」監寺大悲禪師逐出門牆的叛徒;還聽說的他的「韋陀掌」最低有三成的火候。對外界的這些猜測和懷疑,「少林四大神僧」集體緘默,不置一詞。

    準確的說,無天和尚並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山賊強盜。他對外自稱「朝天門」,相對於剪徑劫道,他更喜歡綁票勒索,尤其是有錢人家那些細皮嫩肉的太太和小姐,他是個下半身極不老實的花和尚。

    無天和尚一向自認為自己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攔路劫道那是粗人、笨人、蠻人才會幹的事,太沒技術含量了。

    春天快來了,這是個讓人躁動的季節。

    躁動的無天和尚在這個躁動的季節狠狠地干了一票,他綁架了「關家鎮」上大戶關老太爺的最寵愛的第九房小妾。他獅子大開口,向關老太爺勒索白銀二十萬兩。

    第一天,關老太爺心疼銀子,遲疑沒有反應,當天就收到了小妾的半隻血淋淋的耳朵;

    第二天,關老太爺肉疼的湊齊了五萬兩打發下人送了去,下人只捎回了九姨太紅白分的一隻左手;

    第三天,關老太爺頭疼的偷偷去報官,當晚小妾一顆如花似玉的頭就被扔進了關家大院裡;

    第四天,關老太爺全身都疼的愁眉苦臉的坐在「涼城客棧」裡喝早茶,他色迷迷的眼睛,時不時偷瞄著花十八半露在衣領外的兩團白花花。老太爺人老心為老,否則也不會妻妾成群了。

    ——無天和尚已經放出風來,揚言一個月之內血洗「關家鎮」,關老太爺不想坐以待斃,他還有八方妻妾和二十多個子女,他還有千頃良田和萬斛,任何一個人擁有了這些,都不會願意死去。

    "干牛肉三百斤,黃玉米五百斤,白玉米五百斤,乾菜二百斤,黃羊三十隻,米酒五十壇,外加紋銀二百輛。關老太爺,這個價錢很貴嗎?那您可以找幾個便宜點的。那,牆根有幾個,您給他幾兩銀子他就很開心了。那些餓得連刀都拿不穩的刀手,您對他們有信心嗎?萬一他們失手了,讓無天和尚知道是您指使的,您想那些馬賊會怎麼樣?」花十八將傲人的胸脯挺得高高的,開導道;

    「我不敢說我們『涼城』的實力比他們都強,但是我現在跟你說的,是您一家大小六十幾口人命的安全。春天就要到了,恐怕馬賊留給關老太爺考慮的時間,不會太多了。」

    關老太爺吞嚥了一下口水,乾癟蠟黃的手放下鼻煙壺,顫顫巍巍拿起了面前桌上的紙筆。

    看著心疼得掉肉、顢頇離去的鎮上大戶關老太爺肥胖背影和他簽下的合同,冷北城越來越覺著花十八這個殺手中間人,很有著做商人的潛質。

    按照牙行「逢十抽一」的行規,即使留下涼城的中介錢糧,黃玉米和白玉米各四百五十斤,二百八十斤乾菜,二十七隻黃羊,二十五壇米酒,一百八十兩紋銀,這些都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尤其是對需要的人來說。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勇婦。

    廚子唐招財在「殺手牆」下走了一圈,就領回了九個人,各式各樣的人。

    ——代寫書信狀紙的李員外、暗門子接客的林眠花、打胎賣藥的白大夫、殺豬賣肉的朱四兩、種田販菜的蔡九斤、倒夜香的葉來香、算命的卜瞎子、打更的柳三更、耍戲法的彩戲師,他們都願意為這筆可觀的佣金去冒險一試。

    無天和尚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他還有很多爪牙。

    九個人對這次任務都沒有信心獨立去完成,但誰也不捨得面前這巨大的財富誘惑退出。最後腦子相較靈光的李員外,提出九個人一起接下這次行動任務,另外八個人很愉快的答應了。

    ——賺的少,總比沒命花要好得多。

    人的生死是有命數的,馬賊什麼時候到卻沒有人知道。

    ——最近「涼城」街頭巷尾傳誦著的,就是城中大戶席家養女小姐要出閣的事情。

    席家幾代都出名臣烈士,到了席青谷這一代更是做到了朝中禮部侍郎,後來因師從王安石,捲入「黨爭」,司馬光得勢後,「新黨」一派的官員不是被貶、就是流放,席青谷就是在那場政治大潮中,從三品大員直線貶官至「塞北」,做了「北涼縣」縣令。

    席青谷雖是個讀書人,但不古板。

    在王安石變法失敗後,席青谷毫不遲疑的投入朝廷新貴蔡京門下,為蔡相在塞北一帶吶喊助威、奔走效勞,數年間已於相府門生賓客中逐漸暫露頭角,在蔡門「七十二門生」中佔穩了一席之地,頗有東山再起的苗頭。

    最近就頻頻有消息從京師傳過來,說席老爺很有可能今日會調去汴京出任「禮部」司官一職。雖然只是一個六品曹吏,但畢竟是天子腳下的堂堂京官,總算是這許多年來的苦心鑽營沒有白費,陞遷有望。

    最近席老爺雙喜臨門,又要陞官,又要嫁女,平日裡微服私巡走在街市上,遇到恭喜祝賀的街坊鄉親,也總是先老遠笑容可掬的作揖打招呼,一點官架子都沒有。

    席家小姐的親事,據說是蔡相親自指定的媒妁,這可是天大的面子,這讓席老爺在同僚中多少有些洋洋自得。

    小姐夫家是領袖「江南」武林的「南宮世家」,武林四大世家排名第二,財雄勢大,是權相蔡京一心想拉攏的重要對象。

    ——而席家小姐與「南宮世家」的二公子,無疑就成了這場利益婚姻的棋子。

    蔡京要掌控「江南」武林,「南宮世家」老爺子南宮無忌要染指京師官場,雙方各取所取,一拍即合。

    江湖中的人,很多都以為「南宮世家」只有一位少主,事實上南宮無忌膝下有兩位公子;造成這個誤解的原因是,這兩位南宮公子,一個太有名,名氣大的直追南宮無忌;而另一個太普通,普通的讓很多人都忽視、乃至忘記了他的存在。

    長公子南宮華樹,十五歲時就在父親四十大壽時,折枝代劍三招挫敗登門向南宮無忌挑戰的「青海派」名宿青靈子,從此一舉成名。

    南宮華樹有很大的名氣,其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原因,是他在二十二歲時,娶了「姑蘇」慕容家主慕容非凡的長女慕容依依。

    做為兩大世家的長子和長婿,南宮華樹即使什麼都不用做,就已能贏得所有人的尊敬和掌聲。

    南宮華樹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有人前呼後擁,攀爬膜拜,因為他是南宮華樹。

    武林十大年輕高手排名第四的南宮華樹。

    就是因為南宮華樹太有名氣,太有光彩了,就很少有人注意到南宮家的另一位繼承人,二公子南宮玉樹。

    就如同光芒萬丈的太陽掩蓋下的床頭燭盞,南宮玉樹默默無聞。

    ——如果不是這門親事,恐怕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南宮玉樹」這個名字。

    然而,就算一個人再無名、再無知、再無能,只要他托生了一個好人家,那他的人生就必將改寫。

    南宮玉樹他姓「南宮」,所以就沒有人敢輕視他!就算不怕他,也會忌憚他姓氏所代表的那個龐大的家族力量!

    席青谷是本地不容質疑的地方頭面人物;而席家更是書香禮義傳世的人家,父慈子孝,門風肅然,舉城莫不稱頌;席家的養女閨名曉穎,年方十四,兩門親事也算是門當互對。

    「聽說席家的小姐得了怪病,活不長的,這樣嫁過去,不是害了『南宮』家嘛……」穿著花花綠綠戲服的彩戲師嘴裡嚼著一把花生,含糊不清的道。

    坐在對面花枝招展的暗娼林眠花橫了彩戲師一眼,道:「情人結也好,情人劫也罷,蔡相指定的婚事,哪個敢反對?再說那個『南宮』家的二世祖天生就是個瞎子……

    」話說到一半,下意識的瞄了一眼算命的卜瞎子,住口不說。

    卜瞎子翻著白眼罵道:「看老子幹什麼?老子又不真瞎!」

    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亂哄哄的打鬧中,冷北城分明聽得有一聲微不可聞的低笑,響自旁側!

    那聲低笑三分自嘲、三分自卑、三分自憐,還有一分淡漠。

    循聲看過去,冷北城便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眼盲的年輕人。

    ——一個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太顯眼的年輕人,他的皮膚很白,白得有些不健康,是那種終日不見陽光的那種蒼白。

    他的五官還算俊俏,除了眼睛。

    他的眼睛暗淡無光,他的手邊放著一根盲杖,他的身後是十幾個拿著鼻煙壺、汗巾、痰盂、鳥籠的華服僕人。

    這些僕人凸肚挺胸,他們比他們的主子還有派頭,還有氣勢。

    冷北城的目光落在少年的掌心——

    少年蒼白的五指間,正在把玩一根鏤空精緻的蝴蝶釵。

    塵縈遊子面,蝶弄美人釵,美的讓人落淚。

    冷北城腦海裡同時閃過兩個名字:唐雲與石玉樓。

    武林中有眼疾的年輕高手不超過七個,最有名的是「蜀中唐門」的「器宗」二公子「明器王」唐雲與甘涼道上的「無情公子」石玉樓。

    然而,冷北城很快就想起了第三個人的名字——

    南宮玉樹!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41
第二章 盲公子
    ——面前這個年輕人,比傳說中的「明器王」唐雲和「無情公子」石玉樓都要年輕的太多,年輕的簡直像一個大孩子。

    「能請你喝碗酒嗎?」冷北城坐到了年輕人對面。

    年輕人側耳聽到聲音,抬起空洞的雙眼向冷北城坐的方向微一頷首,帶著些許涼意地笑道:「謝謝先生,我從不飲酒。」

    「你的眼睛不好?」冷北城看著他,忽然想起了冷冷,那個讓人心疼的冷冷冷。

    南宮玉樹微笑道:「從小我的眼睛就不好,『江南』名醫薛鵲說我十三歲就會徹底失明。」

    冷北城道:「你今年貴庚了?」

    南宮玉樹含笑道:「剛好十三歲。」

    ——我看不清和我說話的這個人具體樣子,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他眼睛裡的淒涼,他應該是個有故事的人吧,可惜我沒有機會和他做朋友了。

    五歲那年我鬧眼病,薛神醫給他開了藥,後來他的眼疾越來越厲害,我知道是「玉面華佗」薛鵲做的手腳,我雖然眼盲,但心並不盲,薛神醫是大哥南宮華樹的人。

    我每天若無其事的服用薛神醫的藥,沒有露出半分的不情願。因為我知道,只有這樣,才可以活得更久一點。

    我曾經有過向父親求救的想法,然而理智卻告訴我,我所要做的一切都將是徒勞的。我那偏聽偏信的父親,又怎麼會聽我這個歌妓偏房庶出私生子的話、而去懷疑他一直引以為榮、引以為傲的宗族長子呢?

    大家族的傾軋和黑暗,永遠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想像的。如果來生讓我重新選擇,我寧可出生在一個農桑之家,可以有父愛,有童趣,沒有猜忌,沒有骨肉相殘。

    算算日子,大哥的殺手也該在路上了吧,呵呵,恐怕我身邊的幾個僕人也都是他派來監視我的吧,他怎麼會讓我順利成家?怎麼會讓我這個庶出子有機會和他分承「南宮」家的產業呢?

    還記得五歲那年吧,我無意中看見大哥和一個高高瘦瘦的道士在後花園鬼鬼祟祟的,當時薛神醫也在場,後來在父親的壽宴上,那個道士公然向父親挑戰,年僅十五歲的大哥當著數百賓客的面,輕輕鬆鬆教訓了那個無禮的道士。

    後來還是那個後花園,大哥將一包黃金偷偷塞給那個道士,不巧又被彈雀的我撞見,當時我雖然假裝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大哥還是對我起了疑心。這些年來,大哥南宮華樹處心積慮的要除掉我這個弟弟,不管是為了獨霸家業,還是為了掩蓋他當年和「青海」名宿青靈子自導自演的那場成名之戰背後骯髒交易。

    我並不怕死,這麼多年來的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生活,我已經厭煩,或許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脫。

    ——我不想耽誤的,是那個還沒謀面的席家小姐,那個身世和我一樣淒涼無依的女孩子。

    至於我,南宮玉樹,在我出生那一刻起,命運的結局就已早早被注定,無可更改。

    南宮玉樹起身,向冷北城微微頷首一禮:「謝謝先生的招待。」他點著盲杖,在華服的傭人並不算恭敬的前呼後擁下離開了。

    南宮玉樹緩緩經過卜瞎子身旁時,卜瞎子乾癟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

    卜瞎子事後神秘兮兮的對林眠花說:「這位南宮小少爺印堂發黑,煞神臨位,怕是活不過這個春天。」

    在很多年以後,冷北城都會偶爾想起那個笑起來有些涼的男孩子,他曾不止一次的向上天祈禱,讓南宮玉樹和冷冷來世安好,終究有人溫柔以待。

    ——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眼見到南宮玉樹,就有一種很心疼的感覺,很想去擁抱他,很想取暖他;我曾經在夢裡幾次見到他,逐漸的又變成冷冷那蒼白無助的小臉,然後無力的哭醒,不知道是為了南宮玉樹,還是為了冷冷。

    冷北城在南宮玉樹身上看到了一種薄涼,一直到後來,他在另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女孩子身上,同樣看到了這種薄薄的涼意。

    那個女孩子,叫席曉穎。

    ——我的世界裡只有一座小小的花園,有花,有蝶,有夢,有淚,有年年如是的等待。

    外間的人都在傳說席府深藏這一位美麗的小姐,席老爺視若珍寶,從不輕易示人。但世人還是臆斷了我的容貌,我只是個有一些些頹廢、一些些孱弱、還有一些些落寞的穎兒。

    席曉穎知道,哪怕世人把自己誇得天花亂墜,蒼白也是她生存的主色調。

    居高臨下地,穎兒看見高牆外形形色色的邂逅與別離,卻從來無動於衷。她已經麻木,這十四年來她總是寂寞地哭著孤獨地笑著,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還不如一朵普通的花,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蝴蝶。

    如果花朵與生俱來對蝴蝶有不可推卸的迷戀,那麼她失去的,就是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比遺憾更遺憾。

    那一天,府裡來了一個年輕的客人。

    他遠遠的站在一簇花的花影下,遠遠的望著穎兒的方向。她想這男孩子清秀且憔悴的容貌下掩藏的,不過又是一個覬覦我容貌的世俗人,很不屑的,她走開了。

    他一步步走近,穎兒冷眼旁觀,看他在花園甬路間踽踽獨行,尋視,聆聽,然後就看見穎兒倚在桃花樹下。

    這時穎兒才發覺他眼睛不方便,說不清滋味的時候,忽然他踩了一空,跌在地上,第二次,第三次,仍是這樣。

    穎兒有些迷亂,她有些心疼他的不顧一切。

    ——聽梅大夫講,蔡相爺指定的那門婚事,夫家有眼疾,應該就是他吧?

    不管怎樣,穎兒還是走到他身邊。她扶起了他,帶著深深的戒備。

    ——她看著我的眼,有憂心忡忡的關切。

    我依稀看見穎兒蒼白的臉,並不紅豔的唇,還有始終哀愁的眼,流露難以言喻的纖細。白色衣裙像流光,飛舞著朦朧的感覺,好真實,又好夢幻,像一個美麗的蝴蝶夢!

    「我叫南宮玉樹。」說話的時候他有些害怕,怕一開口驚走了這夢中的仙子。

    穎兒面上雖然還是冰冷的模樣沒有笑容,卻比南宮玉樹所見的任何女子都美,遙不可及的美。

    離開的時候,穎兒拒絕了南宮玉樹那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蝴蝶釵」,穎兒說,她蒼白的生命裡一輩子沒有蝴蝶。

    ——我知道,穎兒還是忘不掉那個叫溫良玉的男子吧,不管是甜蜜、或亦是憂傷。她需要時間撫平心中的傷患,我可以等,雖然我剩餘的的時間已經不多。

    南宮玉樹嘗試接近穎兒,但暖不了她的涼薄,甚至熄滅不了她眼裡的自憐自艾。穎兒那憂鬱落寞讓他心疼,並且害怕,更無意去觸碰穎兒的傷疤。

    南宮玉樹傻傻地面對穎兒,口中喃喃地道:「穎兒,我要娶你為妻……」

    穎兒不語,她只微微的笑。

    南宮玉樹只能在她身邊,每天自言自語,給她講述見到的聽到的或者感受到的事情,像與朋友聊天,海闊天空,至情至性。他寄望有一天,她會為一段故事去微笑或落淚,並且慢慢接受陌生的自己,或者他的「蝴蝶釵」。

    ——我告訴自己,穎兒離我那麼近,咫尺的間隙,足可以淹沒天涯間的距離。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愛情滋生得沒有預兆,當那個一直不開口講話的少女接過南宮玉樹的定情信物時,南宮玉樹在不可思議的情緒中說謝謝,很突兀。

    南宮玉樹沒有去問她為什麼遲遲不肯答應婚事,也沒有責備一直以來她對他的淡漠。她與他在一起,也許短暫也許長久,如果蜻蜓總是路過,飛蛾注定撲火,又何必管何必問,時間,距離,抑或前因後果。

    ——穎兒,那個微涼的女子,也許就是我的蝴蝶夢。

    就是。

    兩人相處得很簡單,哪怕他們都不習慣用語言溝通,但他們微笑且明了,情意在無聲無息的滋長。

    那是愛,他們彼此深信不疑。

    這個時候穎兒的微笑一如往昔,眉眼之間流露的喜悅,甚至,初見時哀愁的神色,也收斂,也消逝,像花蕊碰見蝴蝶的盤繞。

    ——我以為他會問我為什麼,為什麼從開始的拒絕到現在的接納。然而他一塌糊塗地高興,我想即使他問,我也不說,也許,能在他身邊,就好。

    當然他不會知道。

    幾天前穎兒已經開始眷戀,與他的朝夕相伴。她喜歡每天聽他給我描述世間的故事,高牆深院以外的世界,應該是怎樣一種絢麗?聽他款款而談,穎兒悄悄窺探,不讓他看見她的鬱鬱寡歡。

    其實穎兒早已默許南宮玉樹天天如是的守侯,才更怕有朝一日會真心面對,面對他溫暖的臉,面對他黯然的眼。那個時候放任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狠心扔他獨自在這個世界上,隨那時間蒼老。

    有一次府裡的梅大夫看透了穎兒的心事,一臉擔憂,穎兒坦言自己的煩惱和沉淪,對於這個多年來一直照顧自己病體的大姐姐,她不需要隱瞞什麼。

    「有什麼醫心的良方嗎?」穎兒問梅超瘋梅大夫。

    「如果你能鐵了心推掉這份婚約,一輩子再不見他,事情就迎刃而解。」梅大夫笑著回答。

    穎兒猶豫,接著搖頭,膽顫心驚。

    ——我竟不能對他決絕!

    梅超瘋繼續嘆息著道:「我一輩子最快樂的就是和師兄薛鵲在一起的日子,可終究福緣淺薄,離開自己深愛的男人,才明白,生離即死別!」

    那一刻,穎兒彷彿聽見月亮落淚的聲音,花瓣停止呼吸,一切不過是錯覺,惟有那盲公子的身影卻驟然間清晰。

    生離即死別……

    ——生離即死別!

    穎兒終於恍然大悟,她終於來到南宮玉樹身邊,但穎兒都知道此生已不可能與他長相廝守。因為梅大夫和她說過,她已病入膏肓,她只有三年的時光。

    ——雖然只是三年,但應該是上天的恩賜了,我甘願。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41
第三章 涼薄少女

    穎兒還是那樣的悲淒,那樣的憂鬱,那樣楚楚可憐的素顏。

    南宮玉樹其實一點也不瞭解穎兒,卻沒有理由地迷戀,痴心不改。他也懷疑自己究竟為什麼這麼執迷,是因為她楚楚可憐的眼神,還是她冰清玉潔的身份?又或者還有其它?

    雖然沒有與她有過什麼肌膚之親,但南宮玉樹早把她定位成自己的女人,在席府上下眼裡,也是。

    南宮玉樹想要她,佔有她的全部,無論過去還是將來,這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男人不可拋棄的自尊,南宮玉樹並不知道,也無從選擇。

    有時候,他會突然地很嫉恨那個叫溫良玉的男子,這麼好的女孩兒,你又怎麼忍心傷她?

    蝴蝶為花碎,花卻隨風飛。這應該是關於疼痛最好的解釋吧。

    細細的釵骨上盤著一隻簡約的蝴蝶,那一夜穎兒在園子裡對著月亮發呆,幾乎可以忽略南宮玉樹的存在。

    南宮玉樹捧一把月光浸著「蝴蝶釵」的溫柔,遞上她微愁的眼,柔柔地道:「如果蝴蝶是你唯一的缺陷,從現在起它就停在你的生命裡,陪你終老。」

    穎兒交集的目光在未婚夫和「蝴蝶釵」之間循環,有措手不及的驚喜,微笑,微笑中淚從眼角落下,她低頭。

    南宮玉樹有些疼惜地抬起她的下巴,第一次親密地聞到她落寞的體香,竟然有些緊張。

    「不是應該高興嗎?你總是這麼讓我捉摸不透,你的悲喜來得太快,會讓我混淆了哪一個是你原來的模樣。告訴我,你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蝴蝶夢,好嗎?」順水推舟地,南宮玉樹打開了長久以來唸唸不忘的話題,他知道,一直以來無論自己怎麼確定自己的身份,都比不過她給的一個肯定,他只要她點頭就好。

    然而,她點頭,又搖頭。

    穎兒背轉了身,那背影讓南宮玉樹覺得渺茫,怕化成流沙從指縫融化。

    南宮玉樹暗自哀傷。

    「那你至少會從此留在我身邊,我們可以有一輩子的誓言,對不對?」少年追問,心有不甘。

    話一出口南宮玉樹感覺到她的顫抖,不寒而慄。南宮玉樹沉默,看她悄悄抽泣。

    ——這個我愛得麻木的女子竟然不敢給我一個肯定!我努力凝聚越來越散淡的目光,試圖從她的眼睛裡找到我想要的答案,然而,她太吝惜,她沒有。

    「你清醒一點!他已經死了!溫良玉已經死了!!你為他苦了自己一輩子不值——」南宮玉樹大叫。

    忽然間怨恨到極至!

    怨恨裡還看見也許坎坷的未來,也許她對他從未認定的依賴,南宮玉樹狠狠地拉過她,那一刻憤怒且瘋狂。他要讓她看見他眼底的渴望,和潰裂的心傷。

    ——原來我竟如此好強。

    穎兒的眉在那一刻皺得解不開,受驚的眼神流露,南宮玉樹震驚,開始悔恨自己的失態。他放開她的手,再沒有開口,但他看見她受驚的眼神背後,有欲說還休的隱憂。

    夜靜下來,沒有聲音,兩個少年男女面對面,像雕塑冰冷無言。只是少年不能猜透,她難以用話語表達的哀愁,究竟還有什麼不可告知的理由。

    ——她是否真心愛我?又是否真會坐上「南宮」家的花轎隨我回「江南」?

    觸目驚心的夜,就這樣靜靜地流走。

    第一次失去那個愛得不能言喻的男子的溫柔,心中再多的隱痛,穎兒卻不能表露。

    ——那一晚南宮玉樹的態度讓我害怕,害怕到忘了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是我的疏忽。但是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必須嫁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不爭的事實,就像死亡,再痛苦也要面對。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病魔的死神什麼時候光顧,但至少這個支撐我勇敢走下去的未來,已經被我一點點觸及。

    不久之後,也許就在明天,我就能永遠陪在南宮玉樹身邊,做他最溫柔的新娘。

    ——我最後還是沒見南宮玉樹一面,兩月後,卜瞎子的預言不幸成真,南宮玉樹死於非命,而殺他的人,是一個和尚,一個無法又無天的和尚。

    冷北城不可抑制的劇烈咳著,最近「涼城」食客茶餘飯後傳誦著的,都是席家女兒的節烈故事。

    「南宮世家」的迎親隊伍,途中經過「朝天嶺」,不幸遭遇當地橫行肆虐已久的山匪「朝天門」;準新郎南宮玉樹被殺,家丁或死或傷,匪首無天和尚見新娘子席小姐色絕無對,掠回山寨,逼娶為壓寨夫人。

    小姐穎兒從容對答道:「丈夫先喪,請容妾身以酒祭拜,再奉新人不遲。」

    匪首無天和尚大喜,立刻備辦了祭品酒水,送至帳外。

    穎兒小姐一身素衣,脂粉簪環盡去,唯留一根「蝴蝶釵」挽髮,容光絕美,氣質高華,顧影徘徊,悚動左右,匪首無天和尚驚為天人,對左右言道:「早聽說大戶人家小姐不同一般婆娘,今日可總算見著怎生個不一樣法了。」

    席曉穎對墳哀泣方畢,聽聞此言,忽然微微笑而答:「穎兒冰雪節操,今令君等知之——」說罷後退,拔「蝴蝶釵」,用力刺入咽喉。鏤空的釵身碧血如瀑,汨汨地從釵眼中流出來,「蝴蝶釵」拔出,人兒氣絕。

    眾匪驚動上前,自其袖中尋得白綾一幅,上有血書數行,曰:「寧可化做蝴蝶夢,何曾墜落溝壑中!」

    無天和尚惋惜良久,盛怒之下,盡殺所擄掠之人,並掘其夫之墳,戮屍洩忿。

    「朝天門」扣留小姐遺體,向席家索要贖金十萬。

    訊息傳來,舉國轟動。

    士林中,誰個不稱羨孩子的父親教女有方,門第生輝?便即由一些德高望重名宿老者牽頭,向朝廷上了奏章,盡敘席家女子之貞烈。朝廷下旨:令地方籌措建碑立坊、以嘉其志,其養父席青谷教女有方,重新起用,官升四級,拜禮部左侍郎。

    昨日,贖金交後,棺到之時,全城男女老幼出街相迎,萬人空巷,更有婦孺沿路供香花蠟燭,獻於烈女。

    席青谷老爺不顧污穢,開棺撫屍而泣,慟曰:「青谷有女如此,老夫何恨!」

    周圍百姓紛紛嘆息,卻不曾留意席老爺的臉色瞬間有所變化,然後收淚蓋棺,神色複雜地匆匆催促府中僕人道:「快將小姐的靈柩運回府上,準備明天下葬!」

    才停棺一天,席家就決定下葬了,這多多少少讓人有些意外。

    ——按常理說,出了這麼光宗耀祖的事情,是該多停一些時日,好讓更多的人來弔唁。

    然而,殯還是出了。

    大葬,風光無比,一時「北涼城」裡又是人山人海,觀者如潮。

    人群中,冷若雅看著底下的送葬隊伍,微喟:「想不多表妹一個弱質女兒家,竟是節烈於斯……」

    「真真可惜了他們一對苦命鴛鴦......你看——」冷北城身子忽然一震:「棺木底下!」

    若雅隨她所指望去,看向送葬隊伍中那口上好楠木棺材的底部,臉色驀然也是一變!

    ——血!有鮮紅的血從棺木的縫隙裡流出!

    兩個人同時從「涼城」高樓上掠下,在圍觀人的驚呼中落到了殯儀隊中,推開眾人,來到棺前。

    冷若雅伸手從棺上沾了一滴血,放在鼻下聞了聞,對冷北城點頭道:「不錯,哥哥,果然是活血!」

    「裡面有動靜。」冷北城俯身細細聽了聽,也道:「好像還有心跳。」

    「你們幹什麼?來人,快……」席老爺不知為何意外慌亂地擠了過來,厲聲叱著,卻在看見來人的面貌後軟了下來,道:「冷、冷城主……」

    「開棺!」冷若雅用毫無商量餘地的口吻吩咐道:「你女兒還活著!快開棺!」

    眾人嘩然,好事者更是把街中心擠了個水洩不通。

    「可兒哪裡的話……你表妹她死了都好幾天了,可不要和姨丈說笑。」席青谷一邊勉強地笑笑,一邊用袖子不停地抹去額頭流下的汗水,道:「姨丈昨天還開棺看過穎兒的屍身,沒錯的,已經、已經是捨身成貞了……」說著,聲音也哽嚥了起來。

    「是嗎?原來你是故意的!」冷北城冷冷地看著他,嘴角忽然有冷酷的笑意,譏諷道:「想你這個一方的父母官,難道有意要活埋女兒嗎?!」

    冷若雅驀然揮刀反手平削,楠木的棺蓋在青光中直飛了出去!

    「哇!鬼啊!」

    棺蓋一掀開,只見一雙手無力地向上伸在那裡,指尖露出棺沿少許——

    可想見,在蓋子尚未掀開之時,那嬌柔無力的小手,曾怎樣一直努力地試圖推開棺蓋。

    「詐屍……詐屍了!」席青谷臉色蒼白,第一個顫聲喊了起來。登時街上的看客發了一聲喊,齊齊散了開去。席青谷顧不得女兒,也拔腿便走。

    「給我站住!」冷北城厲聲喝止,眾人一驚,不由停步。

    冷若雅俯身下去,抱起了棺中的人兒。

    「哎呀!」眾人又是一驚,只見席家小姐臉色慘白,喉中插著一支「蝴蝶釵」,可眼睛卻是睜開著的,直直地看著對面的父親,眼角有淚水緩緩流下。

    「穎兒……」席青谷怔怔地看著活過來的女兒,半晌說不出話。

    席曉穎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然而抬手虛弱地撫著咽喉上的「蝴蝶釵」,喉嚨裡只有微弱的咳咳聲。玉釵傷口附近,有鮮血從凝固的血痂裂縫裡滲出,流到棺底上。

    ——席家的小姐還活著。

    然而,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再相同——

    ——你要是死了該多好……

    她彷彿從周圍人嘆息般的目光裡,看到了他們心底的惋惜。

    席青谷轉過臉不去看她,但是她能想到養父心裡的話——

    ——你乾脆就死了該多好……那才不枉了為父十四年來對你的調教……為什麼你活著呢?如果你活著,那烈女的光環就會黯然褪色,為父的宦途又要添不少波折啊。

    雖然在撫屍慟哭時候,就意外地發現你還有一絲氣,但是為父還是決定成全你的三貞九烈……你的未婚夫已經死了,你一個少艾的寡婦,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呢?

    唉,要是你真的死了該多好啊……

    「當時我明明是盡了全力想刺死自己的呀!」穎兒想分辨,卻不能說出話來。

    她無言地輕輕抽泣著,為什麼她以白璧之身歸來,但所有人都盼望她死!或許,自己活著真的是個錯誤吧?

    「你沒有錯,是這個世間病了。」若雅堅定而從容地一字字對她重複道:「你記住,你沒有錯!錯的,不是你!」

    拉著表姐的衣袖,穎兒再次無聲地哭了出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42
第四章 南宮華樹的內心獨白

    無天和尚已經逃了九天九夜。

    他從來沒這麼怕過、這麼狼狽過。他是「朝天門」的老大,他是個沒頭髮的和尚,他殺人越貨,他黨羽眾多,他無法無天。

    然而,就在十天前,他的老巢「朝天嶺」被"南宮世家」的長公子南宮華樹,率領麾下高手「花間三傑」張釣詩、沈鉤月、孟酌酒突襲,一干「朝天門」門徒非死即散。

    兩個月之前,無天和尚接受了一筆見不得光的交易,對方出手闊錯,整整二百兩黃金,並承諾事成後再追加一百兩。僱主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讓「南宮世家」的二公子永遠回不到「江南」。

    三萬兩黃金,足夠無天和尚和他的一班徒子徒孫揮霍幾輩子了。

    只要有錢,就是天王老子,無天和尚也敢殺。

    他一向膽大包天。

    事後,無天和尚沒有等來那期待中的一萬兩尾金,卻招來了「南宮世家」的屠殺和憤怒。

    南宮玉樹再不成器、再不受父兄待見,他也是「南宮世家」的子弟,他的名字只要冠以「南宮」之名,就絕不可以讓外人有任何冒犯!

    「南宮世家」並未出動太多的人,但都是精英。對付一夥烏合馬賊,在「南宮世家」老爺子南宮無忌看來,著實不必勞師動眾。

    ——如果不是大公子義憤填膺,信誓旦旦的嚷著要為幼弟報仇,單單派出"花間三傑"都已經高看他「朝天門」了。

    「南宮世家」的復仇行動,疾如暴風驟雨,勢若雷霆閃電,「朝天門」傷亡殆盡,自此江湖除名。

    無天和尚僥倖死裡逃生,逃如喪家之犬,一出山口,就遇到了敵人。

    人不多,九個。

    代寫書信狀紙的李員外、暗門子接客的林眠花、打胎賣藥的白大夫、殺豬賣肉的朱四兩、種田販菜的蔡九斤、倒夜香的葉來香、算命的卜瞎子、打更的柳三更、耍戲法的彩戲師。

    ——九個高手。

    無天和尚雖然狂妄,但還沒狂妄到自信到可以一個打九個的份上。況且,「南宮世家」的追兵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追上來!

    他果斷逃!

    在他逃走之前,他做了一件事。

    他把包裹裡的二百兩訂金拋向天空,金燦燦的金錠子向下了一陣金色的雨,耀花了九名殺手的眼。

    這些金子足夠林眠花接一年的客、白大夫賣三年的打胎藥、蔡九斤種五年的菜、朱四兩賣七年的肉、彩戲師耍十年的戲法、柳三更打二十年的更、李員外寫三十年的書信、卜瞎子算一輩子的命、葉來香倒八輩子的夜壺。

    他們立即放棄無天和尚,他們去搶奪散落到坡下的黃金。

    他們本是為了求財,他們家中都有一門老小等著他們養活。

    無天和尚沒有這個負擔!

    他好像是從石頭縫出來的,沒爹沒娘,無親無友,天大地大,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只要有命在,無天和尚不愁再有大把大把的黃金賺取和揮霍。

    破財免災,擺脫了李員外等一干高手的糾纏,無天和尚得意的笑了起來。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發覺又有一個相貌甜美的紫衣女孩兒綴上了自己,隔著一道山梁,老遠就聽到風鈴中的刀聲。

    無天和尚受傷,狂逃。

    紫衣女孩兒直追的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南宮玉樹迎娶表妹過門,被無天和尚所害,跳崖將雙腿摔斷,從此餘生和輪椅為伴,又被養父席青谷遺棄,成了穎兒一生的痛。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誓殺此賊,為表妹報仇

    冷若雅已追了九天十夜,無天和尚曾經買舟出海,翻山越嶺,鑽窟入洞,而今進入這山谷中,可是現在被追蹤者忽然不見了。

    冷若雅停在山谷中,看著九棵榆樹,幾塊巨岩,站在草地上,忽然覺得,她反而被人追蹤了。

    她突然嬌憨一笑,一刀斬出。

    那刀光,如詩、如畫、如夢、如幻。

    她一刀刺中樹身。

    榆樹皮的縫隙裡涔涔流出血來,鮮紅。

    無天和尚怪叫一聲:「你——」

    冷若雅的神情像剛好完成了一幅近作,用放下毛筆的神情拔出嵌在無天和尚體內的「相思刀」,笑吟吟的道:「你想問我怎麼知道你藏在樹裡的是不是?就憑你這些下三濫的幻術給我當徒孫都不配,也好意思在小姑奶奶面前顯擺?!」

    無天和尚二度中刀後,身子不出倒退,直到後心刺入一把劍柄繫著黃色絛穗的長劍。

    劍的主人是一個俊秀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笑容的華服青年,看上去灑脫、爽朗,服飾合時而合式,不管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他,他手裡總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宮世家」輝煌的過去。

    無天和尚轉頭,五官扭曲地道:「你這個奸詐小人……」

    南宮華樹當然不會讓他不該說的話說完,他抽劍。

    無天和尚仰面摔倒,氣絕,睜眼。

    ——其實我是一個不自信的人,自懂事起,父親就一直不停告訴我,身為南宮家的長子嫡孫,我一定要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父親對我寄託了很大的希望,家族給了我太大的壓力,我的名字叫南宮華樹。

    那種壓力和不自信,自從二弟出生後,我就感覺越來越明顯。玉樹人很聰明,而我,資質平平,同樣一招「江山如畫」,我學了半個月尚未掌握要領,而我那個弟弟,只用半個時辰便一揮而就了。

    我很嫉妒弟弟,為了揚名立萬,為了不讓玉樹將來奪走我的風頭和家業,我聽從了薛神醫的主意,買通好了他的老友青靈子,在父親的壽宴上上演了一場好戲,「青海派」那道士演的很逼真,讓我年紀輕輕就名聲大噪。

    然而,玉樹知道了這個秘密,所以他必須死。

    或許是天要助我,恰巧玉樹得了眼病,薛神醫說,我的機會來了。

    其實玉樹只是的了普通的眼病,然而,卻薛神醫越治越嚴重,幾近失明。薛鵲的手腳很乾淨,就連父親都沒有懷疑到他這個結義多年的老兄弟上。

    薛神醫一向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父親想向京師發展,在「權力幫」大佬蔡京的牽線搭橋下,二弟那個廢人居然和蔡相門生席青谷的女兒訂了婚事!

    不行!

    萬萬不行!

    玉樹一旦和蔡相搭上關係,我在家族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我一定要除掉弟弟!

    我當然不能親自出手,薛神醫也不可以,我們的目標都太過於明顯,會有不必要的後患。我們束手無策,最後還是依依出了個好主意——

    ——借無天和尚的刀!

    慕容依依是我的妻子,「慕容世家」九姐妹中的大姐,她很聰明,她比我還在意「南宮世家」的家業和大權是否旁落。我當場就完全接受了依依的意見,欣喜若狂,當時如果不是薛鵲在場,我真恨不得親依依這個賢內助、好妻子一口。

    計議已決,我就馬上開始實施,我甚至沒有片刻的遲疑和耽擱,一想到玉樹那個野種就快分屍野外,我就莫名的興奮!

    我派出了「花間三傑」攜帶黃金去與無天和尚聯繫,他們都是我信得過的人,都是我的心腹,我對他們,比對自己的親弟弟都親。

    「花間三傑」不負所望,貪財而又膽大的無天和尚答應了我的條件,並成功的除掉了玉樹,除掉了十三年來一直讓我寢食難安的眼中釘、肉中刺。

    哈哈!哈哈哈!

    我現在是「南宮世家」唯一的兒子了!

    終於無人再能威脅到我的家族地位!再也沒有人可以和我爭奪「南宮」家的產業了!

    我想笑,我想開懷大笑!

    但,我不能笑出聲來,我只能偷偷的笑,我只能強忍著。

    玉樹的死訊傳回「江南」,老爹居然假模假樣哭得很傷心,呵呵!

    老爹當眾宣佈要為他那個野種報仇,像這類的執行奔襲狙殺的工作,一向是三叔南宮無命的「三口組」負責,那個老東西對殺人的功夫一向很在行。

    為免暴露,我當然不會讓三叔那個老不死的有機會去殺無天和尚,我咬牙切齒、我義憤填膺、我怒火中燒、我指天為誓,我當著全族的面兒立下軍令狀,我要親自出馬趕赴塞外,我要將無天賊伙碎屍萬段,為我親愛的弟弟報仇雪恨!

    所有的族人,包括幾個老傢伙,都被我的表演感動了,他們都說我兄弟情深、誇我有擔當,哈哈,笑死我了!

    我不禁得意地用眼角餘光去偷瞄我得妻,卻意外的看到一身孝衣的依依,正在與身旁同樣麻服的薛鵲交換眼色,莫非……莫非他們之間有什麼事情隱瞞著我?

    我已經來不及多想,我立刻帶著「花間三傑」動身趕到塞外的「朝天門」,我要殺人滅口,我要讓玉樹永世不得翻身!

    可笑那無天和尚對我一點沒有防備,就在他開口索要尾金的時候,我痛下殺手,「朝天門」的那群亡命之徒幾乎被「花間三傑」宰個乾淨!

    無天和尚見機的快,溜的也快,呵呵,我怎麼會留他這個武林敗類在這個世上敗毀我的名聲呢?我暗中跟了過去,我看見九個蠢蛋在坡下爭搶黃金,我冷笑,真是一群沒見過大世面的窮鬼。我尾隨那個紫衣女孩兒進了山谷,我看到她出刀斬傷了無天那賊禿,嗯,我的機會來了……

    弟弟啊,現在我已經殺了無天和尚,為你報了仇,你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安息了……

    ……

    新年已過,街上仍是鞭炮聲聲,年味未盡。

    正月初五,破五,家家戶戶吃餃子,花十八親自下廚張羅了一桌酒菜,客棧裡歡笑不斷。

    初六。

    「若芊,今日送窮,棄破衣,大家都穿新衣嘍!」冷若雅抱著一摞暫新的衣裙喜氣沖沖地推門而入。

    輪椅上的白衣女孩兒惺忪地睜開睡眼,仰著蒼白無血色小臉痴痴的道:「表姐,我方才夢到蝴蝶了,好多好多的蝴蝶……」(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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