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武俠]涼城客棧 作者:安東野(已完結)

 
BloomCaVod 2016-1-28 15:21: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8 7472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0
第五章 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紅淚,請原諒我無奈出此下策!」楚雲眠面上有些許慚愧地道,「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還有大好前程在的等著我。」

    息紅淚看著楚雲眠的臉,幽幽的問:「為什麼?」她不明白楚雲眠為什麼會這樣對待自己,她突然感到自己很好笑,很滑稽。

    楚雲眠急促地道:「紅淚,既然事已至此,我便全盤托出了吧!我這一路奔波,假裝逃婚、被免職、被追殺、被逼的走投無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與安氏兄妹設的局,為的就是引得你出手,將這日進萬金的『風雨飄香樓』納入安氏兄妹的『富貴集團』旗下!」

    息紅淚奇怪自己本該震驚憤怒的,但心裡平靜得像死水,無一絲波瀾。

    「雲眠,原來你的心裡早就沒有我,早就沒有『風雨樓』……」她向火光四起的「風雨樓」望瞭望,臉上一片迷惘,嘆道:「只可惜我那些兄弟姐妹為了我息紅淚,無辜犧牲。而我,又是為了誰?」

    「紅淚,事到如今,你就從了大統領吧!做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的統領夫人,總好過一個歡場賣笑的煙花女子吧?」楚雲眠迫近息紅淚,目光灼灼,早就失去了素日的沉靜。

    「雲眠,你不該負我!即使負我,也不該騙我!即使騙我,也不該幫助安家兄妹來騙我!」息紅淚目光蕭瑟,為了楚雲眠,她已經付出了最大的犧牲,包括「京城四少」、「冷血十三鷹」,包括三千兄弟姐妹的性命,也包括」風雨樓「在京師屹立這麼多年的基業。

    ——可是,一切犧牲換來了什麼?

    「紅淚,我是有苦衷的,安家兄妹權高勢大,我一個小小的歷城安撫使得罪不起的;大統領已經答應我,只要你把『風雨樓』的地盤和產業交出、只要你肯嫁進統領府,他就將我從歷城那個窮地方調到京師兵部做從三品的員外郎、將安琪兒郡主下嫁給我,你已經為我犧牲了這麼多,便再犧牲一分又如何?以後我會報答你的。」楚雲眠已急不擇言,「犧牲」兩個字直觸到息紅淚痛處。她渾身忍不住一陣顫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息紅淚對樓下煙花和敵人恍如未見,斬釘截鐵地道:「雲眠,咱們的交情到今天為止全部斷絕,再沒有以後了!」

    她的眉已經揚起,像剛剛自一場噩夢裡醒來。

    楚雲眠微諤,息紅淚猛然探手,從楚雲眠脅下搶了「詩劍」在手,一躍便上了兩尺高的樓欄,迎風而立,下面是日夜奔騰洶湧的河水。

    楚雲眠一驚,他明明已經點中了沈息紅淚脅下的穴道,她怎麼會突然自解?難道是她拼得性命不要強行衝破穴道?驀地,他大叫:「紅淚,不要衝動,一切還有商量轉圜的餘地!」

    「雲眠!楚雲眠!你這——」息紅淚本待說「你這忘情負義的薄倖人」,但話到了嘴邊又自己忍住。她曾經見過「風雨樓」裡很多痴情女子愛上了前來尋花問柳的公子王孫,兩情相悅時信誓旦旦,最後被騙到人死財空。那時候,她憐憫她們,更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過,今天她比以前所有被負的女孩子加起來都輸得更慘、敗的更狼狽。

    「唰——」的一聲,息紅淚橫劍在喉,淒然道:「雲眠,你負了我,我負了『風雨樓』三千兄弟姐妹,一切虧欠負累,咱們來生再算吧!」劍一揮,滿腔鮮血噴灑出來,她向後慢慢仰倒墜落,髮帶飄舞,向湍急的河心直降下去……

    安天命於亂軍叢中早就看見,心裡一痛,如同失去了今生全部的希望與眷戀。

    楚雲眠奔到樓欄邊,伸手去抓,早就救不及,耳邊只能聽到息紅淚發出的最後一聲嘆息,以及若有若無地吟唱:「婉轉七夜的雪,你指尖的砂,已結了霜。發如雲,揮劍斷,轉身時,揮手,只怕,誤解了生死的惆悵……」

    ——雲眠,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知道你一直不希望我贏,其實我早就輸給你了,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對不起,到最後沒讓你喜歡上我,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我拿出來給你的,已經是我有的裡最好的,怎麼能讓你看到我呢?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息紅淚的故事,並沒有結束。

    雨過天晴。

    冷北城安靜的坐在「北涼河」畔垂釣,晨光照在流動的水面上,倒映著他風霜憔悴、傷痛寂寞的容顏。

    曾經的情深似海,如今的兩地相望,原來這就是,殘忍的時光萬丈。有時,戀舊才是最大的弱點。當你想起一個人,會輕易地哭出來。要麼因為你很年輕,為新傷;要麼因為你已蒼老,為舊患。

    冷北城幾乎在閒暇的時候,都會獨自一個人在河邊打發寂寞的時光。客棧的廚子唐招財從來不奢望主人會釣回一尾魚來,事實上冷北城每天也都是空手而歸。

    魚鉤是直的,沒有放餌,他只是想一個人坐坐,一個人靜靜的思念另一個人。

    當雅雅憨笑的嬌顏再度閃過腦海時,冷北城抬頭,便看見了上游河面順流浮下的一條顏色鮮紅的」大魚「。

    美人魚。

    涼城客棧依然人來人往,涼城,從來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寂寞。

    樓下雅閣內,縣令席青谷老爺、敖近鐵總捕頭和蔡耀揚都監聚在一起,正一邊喝酒,一邊議論著京師的新聞,說道京師第一美人息紅淚自刎墜樓、葬身魚腹的時候,周圍的食客無不扼腕惋惜,嘆息連聲。

    樓上,花十八與冷北城並身而立,傷感的道:「紅淚姑娘真是命大,在河中漂流幾百里,還能被爺的醫術起死回生,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冷北城輕咳回首道:「這個世上,從此以後只有冷若顏,再沒有息紅淚了。」

    兩人身後的書樓,堆積如山的資料信文裡,一個紅衣絕色女子埋頭抄寫整理著,聽到冷北城的聲音,抬起頭微笑,她伸手下意識地拉了拉頸中的羅帕,護住了那個可怕的傷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1
胭脂淚

第一章 九文錢

    ——有人通常會問我:什麼是江湖?其實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有江湖就會有麻煩,而我的職業,就是替人解決麻煩,我叫洛正熙,我的職業是刀手。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不想見的人,有不想做的事。比如說有人侮辱了你、有人壞了你的好事、有人欠了你的錢抵賴不還、有人擋住了你陞官發財的路,這樣的人和事你時時刻刻都會遇見,你很想殺了他們,而你又不敢殺人,或者不方便殺人,但只要你肯出小小一部分錢,就會有人很樂意幫你。

    殺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為了生存下去,有很多人願意冒這個險。

    今年日值歲破,關中到處都有水災,大量的難民湧向塞外討生活,涼城客棧外的牆根陰影裡,數十名個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的刀手佝僂成一團,他們之中有花甲老人、也有青蔥少年,他們在焦灼和飢餓中等待著僱主的上門。

    每年都有幾個月,好像所有人都不願意死似的,洛正熙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接到生意了,直到那日午時,鎮外「百家村」賣豆花的凌霜霜姑娘向他招了招手——

    凌霜霜第一次見到洛正熙的時候,他正年少,那日陽光正暖。

    凉城的天連著黃沙,黃沙連著天際。

    人在天邊,洛正熙彷彿是從天邊來的。他沿著長街,慢慢地從黑暗中走過來,走到了有陽光的地方,然後他就笑了。

    他的笑,就像這漫天黃沙中突然出現的一縷陽光,很暖。

    陽光照耀下,洛正熙白白淨淨一張臉,瘦瘦高高的身材,他長得很秀氣,神情間還彷彿帶著幾分小姑娘的羞澀。

    他草鞋,粗布衣,懷裡有一把沒有刀鞘、沒有任何裝飾的普通鋼刀,最醒目的是刀柄上繫著那條紅絲巾,在微風中輕拂。

    這把刀無鞘,無鋒,和它的主人一樣沒有什麼名氣。

    凌霜霜斜倚著客棧的旗杆,看著少年刀柄上的紅絲巾,眼波比夜晚的星光更溫柔。

    但凡在江湖中走走的人,都知道紅絲巾象徵的一個人。

    那個人叫商歌舞。

    ——京師第一刀客,蔡相女婿商歌舞!

    自從「狼山」一戰後,京師乃至塞外的染坊,就不得不將各色各樣的絲巾都染成了紅色,因為所有的江湖少年子弟都要在身上系一條紅絲巾,一個少年身上若沒有繫著條紅絲巾,簡直都不敢在江湖上行走。

    風流的少年將紅絲巾系在腕上;勇敢的少年將紅絲巾系在刀上,但卻從來沒有人將紅絲巾系在脖子上。

    沒!有!人!敢!

    因為商歌舞是將紅絲巾系在脖子上的。

    你若也敢將紅絲巾系在脖子上,就算商歌舞不在乎,他的追隨者也會將你這條紅絲巾斬斷,連同你的脖子一齊斬斷!

    ——你可以崇拜他,可以模仿他,卻絕不可以有絲毫地冒犯他!

    商歌舞就是商歌舞,永遠沒有第二個。以後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自從「狼山」一役後,商歌舞就成了江湖每個少男心目中的英雄,每個少女心目中的偶像。

    商歌舞當然也是洛正熙心目中的大俠!大英雄!

    所以他用自己的全部積蓄在村頭張鐵匠鋪打造了一把鋼刀,他離開了世代農耕居住的鄉下,他要在江湖上闖出一片天地,他要成為商歌舞那樣的大俠。

    但是,他忘了一件事,大俠也會餓肚子。

    雖然隔了很遠的距離,凌霜霜還是聽到了他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他一定很餓。

    ——涼城每天都會路過很多初出茅廬、想在武林中闖出一些名堂的年輕人,其實走江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江湖大俠怎麼了?大俠也是人,也要賺錢吃飯,你不願意回鄉下耕田,又恥去打家劫舍,更羞於拋頭露面街頭賣藝,那你怎麼賺錢養活自己?酒樓茶館評戲裡的大俠不用工作行走江湖總有花不完的錢,那些都是騙小孩子的;沒錢就會餓肚子,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你找我?」洛正熙抱刀站在陽光下,只要有陽光的時候,他好像就永遠都一定是在陽光下的,他絕不會到陰影裡去。

    日方正中,明亮的陽光照在凌霜霜有些許歲月風霜的憔悴臉上。洛正熙見她雖然頭髮蓬亂,膚色粗糙,但一張瓜子臉上,下頦尖尖,小口端正,嘴唇甚薄,兩排細細的牙齒便如碎玉一般,眼角有顆墜淚痣,像一顆欲滴未滴的胭脂淚。

    洛正熙不由得心中一動:「此前她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女孩兒吧……」

    "我想找一個人殺了元十三,替我爹報仇。"凌霜霜咬著唇,憤恨的樣子很迷人。

    洛正熙道:「你出多少錢?」

    凌霜霜道:「我家裡很窮,我還要賣豆花供我丈夫讀書,以期他將來能考取個功名,我只有九文錢。」她攥緊手心的一串銅錢,繼續用力的咬著幹干的唇,咬出血珠來。

    洛正熙輕笑,道:「霜霜姑娘,如果你真有心替你家人報仇,你要籌足一筆線,你長得並不難看,身段也不錯,如果肯出來賣,有個三年五載的------」

    凌霜霜斷然截住洛正熙下面的話,她大聲道:「我不會這樣做的,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對不起我丈夫良玉!」

    洛正熙無奈的聳聳肩,道:「別以為我對你有什麼企圖,你要明白,報仇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人會不計酬勞的去冒險得罪凶名昭著的元十三。」

    凌霜霜沉默,緊咬著唇,目光中有淚和倔強。

    牆根陰影裡似乎有幾個刀手在往這邊張望,甚至有幾個兩眼餓得發直、腳步漂浮的傢伙已經向這邊試探著湊過來。

    「這單生意我接了。」洛正熙從陽光裡走出,飛快地接過凌霜霜掌心的那串銅錢,轉身走進客棧。

    洛正熙這個正在長身體的年紀,是很容易餓的,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九文錢,已足夠他吃上一頓飽飯了。

    「夥計,三個饅頭,一碗清水,謝謝。」洛正熙說話很斯文,吃東西也很斯文。

    饅頭三文錢一個,清水是免費的。

    「年輕人,你要考慮清楚,元十三很可怕,為了九文錢,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麼?」冷北城看著面前的洛正熙,好像看到鏡子裡年輕時節的自己。

    將桌上最後幾粒饅頭渣用手掃入口中,洛正熙舉步就往外走,去殺元十三。

    ——記得那天是四月十五,晴,有風,黃曆上寫著:地宮降下,定人間善惡。冷北城和我說,今天是一個殺人的好日子。

    洛正熙扛刀,挺胸,昂首,大步走,步伐堅定,從街頭的陽光,走向街尾的另一片陽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2
第二章 十三條命

    元十三很可怕。

    官府已經通緝了十六年,「六扇門」十六年間至少損失了四十八名一等一的捕快好手,但仍舊沒有抓到元十三一根汗毛。

    元十三,遼東黑水鎮人,出道十六年來,做惡多端,犯案纍纍,罪行滔天,罄竹難書。

    元十三第一個殺的是自己的父親,第一個淫辱的是自己的妹妹,第一件案子是火焚自己的家宅,並洗劫一空。出道十六年來,元十三做的每件血案,無一不令人髮指。

    江湖上黑白兩道的人馬,對元十三又恨又怕,視若瘟神災星,紛紛避恐不及。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主動找上元十三了,所以當元十三看見洛正熙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正在「朝天嶺」下喝酒聊天的「他們」,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就如同撿到了金元寶,很開心的笑了。

    元十三根本不怕。

    元十三巴不得有人來找「他們」。

    等等,元十三一個人怎麼聊天?不!

    ——「元十三」原來根本不是一個人。

    ——而是十三個人!

    十三名高手。

    元一、元二、元三、元四、元五、元六、元七、元八、元九、元十、元十一、元十二、元十三!

    不錯,總共是十三個人!

    他們是親兄弟,他們拿的武器卻各自不同:喪門劍、跨虎籃、鋸齒刀、乾坤圈、九節鞭、判官筆、流星錘、鏈子槍、虎頭鉤、宣花斧、托天叉、梅花輥、月牙戟。

    他們所練的武功門派也全然不同,樣貌、個性、高矮也各不相同。他們的武功,他們的就像十三篇筆風迥異、艱澀難懂的文章,毫無痕跡可循。

    就如同唐宋八大家裡韓愈的豪逸奔放、柳宗元的質樸流暢、歐陽修的簡約自然、蘇洵的雄健古樸,蘇軾的恢弘大氣、蘇轍的精闢明理、王安石峭直逼人、曾鞏的紆徐曲折,每個人的招式都有不同的風格,但是只要你看不懂,便無從招架。

    他們看到洛正熙,驚訝如在沙漠裡發現了一條魚。

    元一舔著血紅的長舌頭,笑眯眯地問:「小子,你……一個人?殺我們十三個?」

    洛正熙沒有回答,大戰之前,他不想浪費掉一絲一毫的力氣,哪怕是說話的力氣。

    他手裡握著刀,刀柄上的絲巾在風中飛揚。

    紅絲巾,紅得像剛升起的太陽。

    這是他出道正式對敵的第一仗!

    敵人不是一個,也不止是兩個,而是十三個!

    ——第一次應敵,就要對付十三個敵人!

    ——十三名如狼似虎的勁敵!

    刀鋒在烈日下閃著光,洛正熙在烈日下流著汗,汗巳濕透了他那身粗布的衣裳,他沒有想到元十三是十三個人,他已被包圍,他已有好幾次想拋下刀,想放棄抵抗,放棄一切。

    他沒有這祥做。

    因為他不能辱沒了這腕上上繫著的紅絲巾,不能辱沒這紅絲巾所象徵的那個人,京師第一刀客,商歌舞!

    ——繫上這紅絲巾,就表示你決心要奮鬥到底,死也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這紅絲巾的本身彷彿就能帶給人一種不屈不撓的勇氣!

    他揮刀,狂呼,衝過去。

    鮮紅的絲巾飛舞,比刀光更奪目。

    他立刻就聽到刀鋒砍入對方元十一骨頭裡的聲音。

    元十一倒下去,眼球凸出,還在直勾勾地瞪著這塊鮮血的絲巾。

    洛正熙的衣襟立即染了血。

    血,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刀,卻是他自己的,一把無鞘、無鋒、無名、無情的鋼刀。

    他衝進去,就像把十三篇看不明白的八股文全部拆散,重新按照自己的思維邏輯重新解讀。

    他的刀斬中了元六的咽喉,他的右臂同時被鋸齒刀砍飛;他左手拾刀咬著牙砍中元六的腰,他中了一斧;他返身斬倒了元十,他吃了一鞭;他斬中元五,又反手斬倒背後的元二,他摔在地上;落地的同時,斬中元三的下陰;翻身躍起之時,斬中元十二的左目;在給乾坤圈砸中背部的剎那,他斬倒了元四;然後在他一口血箭噴在元九臉上,他斬中元九的臉;他被流星錘擊中,他不退反進斬中元七;倒地的瞬間,他斬中張惶倒退的元十三。

    他徐徐起身。

    他的對手只剩下了元一。

    他斬倒了十二人,只費了不到六次眨眼的功夫,人人都在血泊中,他自己也變成了一個血人。

    哐啷一聲,元一的喪門劍落地。

    ——他已嚇得失去了戰鬥能力。

    他跪地求饒,洛正熙左手刀揮出,一顆頭顱噴著血飛向半空——

    洛正熙雖是回來了,他用一條手臂爬回了「涼城客棧」,留下了一路血跡,他傷得實在不輕!

    傷勢不但不輕,簡直相當嚴重,換一個人,可能根本活不下來。

    洛正熙活下來了,因為救他的是冷北城。只是冷北城也是人,他的醫術再高超,洛正熙這傷勢至少也要他躺半個月。

    養傷的日子裡,凌霜霜姑娘時常會送一盅熱氣騰騰的豆花過來給洛正熙。「百家村」離鎮上有一段距離,為了不讓豆花冷卻,她每次都把盅具放在胸衣裡帶來,每次肌膚被燙得紅腫一片。

    在那一霎那,冷北城能看到洛正熙眸子裡的暖。

    ——一個殺手是不應該有感情的,有了感情的殺手,他的刀就不會再利。

    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一個人飲酒,往往很容易醉,兩個人就不同了,會醉的更厲害。

    涼城樓脊之頂,一碟蠶豆,兩壺燒酒,滿天星光。

    洛正熙在看著北方的那片茫茫無涯的沙漠,怔怔地問道:「這片沙漠的後面是什麼地方?」

    冷北城道:「是另外一片沙漠。」

    洛正熙回轉目光,望向南面的燈火輝煌,道:「那裡呢?」

    冷北城道:「京師。冒險者的天堂,野心家的戰場。」

    洛正熙笑,道:「我想去京師,去那裡闖闖。冷大哥,如果你以後在江湖上聽說京師有一個左手用刀的獨臂刀客,那一定是我。」

    當天晚上洛正熙喝得大醉,第二天清早他就走了。

    他離開涼城的那天,風往北吹,他逆風而行,他去了京師。

    兩個月後後,洛正熙加入蔡相府,坐上「八大刀王」第四把交椅,聲名直追「京師第一刀客」商歌舞。

    洛正熙離開後,凌霜霜來過涼城一次,在客棧外的旗杆下站了很久才離開,好像遺忘了什麼貴重東西般的失落,此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有些人,一旦錯過了就真的是一輩子,也許你我終將天涯一方兩兩相望,但你總該知道我曾為你情動一場。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2
第三章 時光不敵你眉眼纖長

    這個世界上,最最讓人難以捉摸的,除了女人,還有天氣。

    雨,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忽然間下起來。

    「塞北」六月的天氣,就像潑婦的臉,變得極快,快的讓人猝不及防。方才還是碧藍如洗的天空,轉眼間就陰雲迭布,暴雨如注,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的水氣。

    凌霜霜忙不迭地將兩隻豆花桶蓋好,一陣忙碌,等收拾好挑子衝進路邊那個歇腳的小亭子時,一身打著補丁的粗布青衫,早已經濕透。

    霜霜小心翼翼地將沉重的挑擔在平坦地方放好,站在亭簷下,開始用力擰乾衣裙上的雨水。

    夜裡磨了整晚的豆子,手指已經在水裡泡的發白,皮膚一塊塊的浮腫脫落,一碰觸到任何東西都痛得鑽心。凌霜霜用浮腫的手,用力擰著濕漉漉的衣襟,直感覺擰出來的不是雨水,而是自己手上的血汁。

    ——這還是自己的手麼?

    以前這雙手,柔軟纖白,嫩如春蔥,塗著蔻丹,映著寶石璀璨的光亮。

    那是「雲南」知府凌大人家二小姐的手。

    ——如果我沒有遇到溫良玉,或許如今這雙手還是那個樣子吧……

    ——此生有多長?餘生有多苦?我不斷的告誡自己,要藏好自己的銳利,不要傷人,更不要傷己。與其記得後來千瘡百孔的痛,不如記得最初轉瞬即逝的暖。自己選擇的路,就是跪著我也要爬完。

    凌霜霜努力地趕走不好的情緒,抬目之間,就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正從亭外的雨幕裡跑向亭內現在的自己。

    凌霜霜用力地搖搖頭,揉揉眼睛,才看清雨霧中急急忙忙的跑進亭子的姑娘,一個瘦瘦的、小小的、嬌嬌的、弱弱的姑娘。

    這瘦小嬌弱的小姑娘不過十四五的年紀,眉目清秀,肌膚如雪,乳白色長裙,手中拿了方雪白香帕,可那雙手卻比手帕更白,拇指上套了個晶瑩剔透的翡翠扳指,雖是刻意普通的裝束,卻依然掩不住天生的富貴氣。

    她顯然也是來躲這場急雨的,有些微微的狼狽,然而一見凌霜霜,清澈如水的視線,立刻移到她身上。

    「敢問這位大姐姐,這裡往『談亭』怎麼走啊?」女孩兒彷彿見了救星一般,一邊小心的躲開那些亭子蓬頂破洞處漏下雨水,一邊急巴巴的湊上來問。

    凌霜霜拎起挑擔,下意識地往外退了一步,硬生生的道:「哦,從這裡往朝西走,到了路口,往南轉不遠便是了。」

    「可是……這哪裡是西,哪裡又是南呀!」女孩兒尷尬地輕輕笑了起來,雪白的頰邊露出淺淺的梨渦,精美的像尊玉瓷娃娃。

    見凌霜霜態度有些淡漠,女孩兒禮貌地福了一福,笑盈盈的道:「小妹姓席名曉穎,小字穎兒,昨天已滿一十四歲了。」

    席曉穎?凌霜霜不自禁的怔了一下,城中縣太爺席青谷老爺家的養女穎兒小姐?對了,良玉現在教授的的女學生不正是叫席曉穎嗎?

    ——席青谷是當今天子面前第一大紅人、京師權相蔡京的門生,加上家底豐厚,不啻已是「北涼縣」城中首屈一指、炙手可熱的大戶人家。

    席曉穎兩根好看的手指,輕輕的扯著凌霜霜的袖子,努著粉嘟嘟的小嘴,長長睫毛下靈活的眼睛望著外面的雨簾,眉目有些焦急,自言自語的道:「我今天是偷偷從家裡跑出來和他約會的,可是走到這裡就迷路了,天公又不作美的下起雨來,偏偏這裡找不到一個問路的……哎呀,不好了,如果我今天去的遲了,他要生氣的。」

    凌霜霜微微笑了起來,唉,這個女孩子一身華貴打扮在荒郊野外小鹿般亂撞,萬一遇到壞人怎麼得了?呵呵,這樣天真無邪的毫無防範,果真是大戶人家足不出門的深閨小姐啊。

    席曉穎自顧唧唧呱呱的說著,一邊說一邊笑,粉靨上的酒窩深深淺淺,一顰一笑,可愛得讓人初見之下,便有想照顧她一生一世的衝動;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席曉穎歉然的笑道:「哎呀,小妹真是失禮,還沒有問過姐姐尊姓芳名呢?」

    「我姓凌,叫霜霜。」面對席曉穎這般天真爛漫的少女,凌霜霜防範之心稍減,笑著回答:「我和我相公就住前面的村子。」

    「姐姐是個大美人呢……」席曉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眨著,看著凌霜霜眼角的那顆墜淚痣,又道:「姐姐的『胭脂淚』很好看……嗯——怎麼說呢,很有著一股子富貴氣……」說著說著,她忽然退開一步,用袖子掩著嘴角,微微咳嗽了好一陣子,然後有些歉意的看著凌霜霜甜美地笑笑。

    聽到女孩兒的話,凌霜霜的眼睛不自禁的黯了一下,唇角浮出一絲微微淒涼的笑意。

    ——富貴氣?呵呵,好陌生的字眼啊!當日,「雲南」凌府的財勢地位,只怕比起「北涼」席家遠遠有過之而無不及吧?然而,今日我卻不過是個走街串巷、拋頭露面叫賣餬口的豆花娘而已,六年前那個凌二小姐,在被逐出家門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資格和顏面再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從「雲南」和相公一路逃難到「塞北」,直到在一年前得知凌家被江洋大盜元十三劫掠、父親被害,我再也沒敢回頭看來時的路。

    ——「涼城」的風和雨,總讓我覺得特別荒涼,也或許是我走的路荒涼。我一直願意深信不疑,我腳踩的地獄只是天堂的倒影,而我唇角的故事也只是時間的灰燼,自己找的痛,又何必喊疼?

    眼前這個女孩,從性格到家世,活脫脫像極了六年前的自己,連笑起來時候的眉眼纖長都幾乎一摸一樣。時光再長,還是依稀記得自己當初的安靜模樣。

    年輕真好……

    凌霜霜心中一痛:「咦?我怎麼會有這種念頭?我也才二十一歲啊……是心老了麼……」

    「看樣子雨好似小一些了,穎兒姑娘,我先帶你去『談亭』,好不好?」不想和席曉穎繼續聊下去,凌霜霜轉過頭去看亭外的雨幕,表情有些焦急。

    家裡還有三大缸豆子等著她磨,明日一早鎮上「涼城客棧」的花掌櫃便要打發人來取,整整三大缸的豆子,不早點趕回家中,怕是熬通宵也要來不及做完了。

    「哎呀,外面還在下雨呢,好姐姐,等雨停了我們再去好不好嘛?」席曉穎看著下著雨的天空,半是為難半是撒嬌的道。

    ——這個瓷樣的人兒,原是半點苦也吃不起的。

    凌霜霜沒有說話,瞄了這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一眼,冷淡地道:「真是對不起,我要急著回家趕工,我要討生活,我耽誤不起。」

    ——我不是你席家的什麼人,何必要遷就你席曉穎?如若不是看著你天真可人,我這個自顧都不暇的苦命人甚至連搭理都懶得搭理!我現在雖是流落他鄉了,相公又在你府上做課館西席教書、看你們臉色,但我也犯不著討好你們這種權勢人家。

    聽到對方這樣淡淡的回答,席曉穎俏生生、白嫩嫩的小臉「騰」地紅了,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是一張口就再度急促咳嗽起來。

    她忙忙的轉過頭去,用袖子掩著嘴角咳嗽了半天,一直咳的小臉蒼白,毫無血色。

    肺癆?!

    凌霜霜腦海裡閃過這個可怕的字眼,心口猛地一跳,有些意外的看著席家女孩兒。

    席曉穎轉過頭去咳了好半天,等氣息平復了才敢回頭和她說話,但是神色依然是笑吟吟的,她道:「驚到姐姐了吧?沒事的,得了這個病兩年多了,小妹覺得除了咳嗽盜汗也沒什麼大礙,偏偏府裡的梅大夫和京師裡來的金御醫都說得天一樣大,開了好多噁心的偏方出來,我爹爹緊張的不行,不准我出來見風,唉,一個人被關在屋子裡,不是看書、就是繡花,悶也悶死了!」

    凌霜霜低下頭去,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看著這個女孩兒如此純真明豔、善良可人,偏偏得了這等纏人的病。

    ——當年我是眼睜睜的看著我那苦命的娘親得了這病,試遍各種正方偏方也不管用,最後咳嗽的整個人都佝僂起來,沒日沒夜的低燒,最後生生死在二十七歲上,娘親走的那天,正是我那個知府父親第十一房小妾進門的日子,呵呵,由來只見新人笑靨如花,有誰哪見糟糠紅顏泣血?

    嗯,我還記得那時候柳大夫曾叮囑過娘親不能著凉……難怪……這病,想必席家府上的醫生也是叮囑過她不能輕易淋雨著涼吧?

    心下驀然又多了幾分憐惜與親切,凌霜霜把挑在肩上的擔子放回地上,在亭中破木凳上坐了下來,微笑道:「我看這雨也漸漸小了,我們就再等一會兒出去吧。」

    席曉穎有些不安,臉也是紅紅的道:「姐姐事情忙,為穎兒耽擱了,穎兒真是很愧疚……嗯——不如這樣……」想了想,她白生生的小手縮入袖中,蠕動了半天,褪下藏在袖中的一隻翡翠碧玉鐲來,放到凌霜霜手裡,道:「這小玩意權作引路謝儀,姐姐可別嫌穎兒這禮物輕薄了。」

    席曉穎掌心那翡翠碧玉鐲質地考究,做工精緻,價值怕是不下千金,即使是出身雲貴大戶人家的凌霜霜,見眼前少女出手如此豪闊隨意,也不自禁微感一怔。

    「不用了,穎兒姑娘,一點點小忙而已,沒必要的。」她淡淡笑笑,抬手將席曉穎伸出的禮物推了回去。

    ——這個翡翠碧玉鐲是不多得的罕見之物,這女孩兒卻是說送人就送人,與其說是心懷純真坦蕩,倒不如說她養父母在這方面太過嬌縱了她,這個女孩子在金錢方面如何毫無觀念呢……呵,自己六年前不也是經常瞞著家人、偷偷把自己的貴重首飾送給良玉去和狐朋狗友喝花酒、賭錢揮霍嗎……唔,真該死,怎麼無緣無故又想起過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3
第四章 最初的安靜模樣

    席曉穎正待說什麼,好似是胸中又覺得難受,想轉過頭避開凌霜霜再咳嗽,但已經來不及。

    凌霜霜陡然間,感覺到微帶腥氣的氣息噴到她臉上。

    在短短的片刻中,這個席家的千金小姐已經是第三次咳嗽了,一次比一次來的急劇;看來,小姑娘的病已經到了不可小覷的嚴重地步,可惱她家裡人竟然不好好看住她,還讓她一個人任著性子出來亂跑淋雨。

    然而,儘管自己的病已經不輕,這個單純的女孩子還是什麼都不怕的樣子,依然能笑得如此的清澈、那般的天真。

    ——我叫穎兒。那次是我第一次離家,帶著憧憬和新奇,卻又擔驚受怕,就像一隻森鹿闖進深林;我只知道有個叫「談亭」的地方有個他在等我,等你將來有一天走進我心裡,你也許會心疼我這麼愛你。

    在外人的眼裡,我一直是乖巧懂事的模樣吧。我騙過了所有人,我也想任性一點、理直氣壯一點,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是個孤女,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得了這怪病,被親生父母遺棄,是養父母收留了我,辛苦的將我撫養成人。他們為我這要死不死的病操碎了心,我哪裡有任性的理由?又哪裡有理直氣壯的資格呢?

    一氣之下就立刻摔門而走的這種任性的行為,大概只有被愛的人才有資格這麼做吧。

    我表姐可兒家養了一條黑色的土狗,我叫它「小黑」,平時就是吃剩飯,不管春夏秋冬晚上睡覺鎖在門外,沒有人當它是一條寵物狗,也不會溫柔的撫摸它。但是白天解開鏈子的時候,它沒有一次逃離過,我想它一定害怕離開了,也不會有任何人找它。

    每次去表姐可兒家玩,我都會去陪那隻土狗「小黑」說說心裡話,不知道它是否聽懂了我的話,它只是安靜的聽我說,偶爾搖搖那他那短短的尾巴,嗚咽幾聲。「小黑」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我任性的離開了家門,應該不會有人撕心裂肺的尋找我這個「藥罐子」吧……不會有的,我知道的……

    嗯,聽姨娘和姨丈講,可兒表姐就要遠嫁到「江南」了,夫家孟公子是「蘇州」蕭家的記名弟子,「小黑」也要離開我了吧……它本身就是可兒表姐的,它不屬於我……嗯,我明白,不能太依賴別人,在最黑暗的時候,連影子也會離我而去。

    看著席曉穎若有所失的模樣,凌霜霜忽然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那笑容卻有些辛酸。她用力握住女孩兒冰冷的小手,將她拉進懷中,輕輕拍著她因為咳嗽而起伏不定的後背。

    她也不過二十一歲,然而,在這一刻,她卻慈母般的低眸柔目看著懷中這個十四歲的少女。

    ——其實,那一瞬間,我感覺是在抱著我自己,那個曾經同樣宛如花苞初綻的自己。

    那個時候,我突然發覺自己很久沒有被人擁抱過了,真的很久、很久了……良玉每天早早的出去,在外面鬼混了一天夜深才回來,夜不歸宿也是有的,他說男人應酬無可厚非,我也只是笑笑,到了後來,我連笑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堪堪雨勢稍減,在席曉穎的堅持下,凌霜霜陪著女孩兒,一前一後去向「談亭」。

    快走到「談亭」的時候,天空依然有牛毛般的細雨,然而席曉穎身上卻是一絲都沒有淋濕,凌霜霜將自己的粗布外衣用樹枝撐了開來,做成雨傘似的一頂布幔,讓她拿著擋雨。一個大家弱質千金頂著一個不倫不類的物事,雖然看上去有一點滑稽,但是很管用。

    到了路口,遠遠雨霧中,一方紅色亭角伸出灌叢,「談亭」已經在望。

    「談亭」,顧名思義,是談話的涼亭。這裡地處偏僻,環境安靜,是年輕男女情侶談情說愛的最佳幽會場所。

    「姐姐,到這裡我就認路了……你、你不用再送我了,前面……前面有人在等我……」席曉穎忽然卻立住了腳,低頭微微的笑,漂亮的眼睛眨啊眨,不住的瞟著前面。

    凌霜霜將挑擔換到另一個肩,不在意地道:「沒關係的,穎兒姑娘,都到這裡了,我乾脆送你到地方好了。」

    她繼續自顧自的往前走,走了幾步才發現身後的席曉穎沒有跟上來,她立住腳回頭看,只見那個眉眼纖長的十四歲女孩子,頂著布幔站在春草中,第一次臉上出現羞澀靦腆的神情,有些不可言狀的焦急,可彷彿又不知怎麼說才好似的,只是抿著嘴笑。

    凌霜霜陡然間明白過來,苦笑了一下,暗忖:「看來我真的是多事了。」

    ——這個大家千金,巴巴的跑到這個荒郊野外的地方來,也不會只是來遊山玩水那麼簡單,怕是偷偷出來私會一個俊秀的情郎哥吧?

    然而,不知為何,她的心卻往下沉了沉。

    天啊!

    太像了!這個女孩子,為什麼宛如她的昨日?

    「好吧,穎兒姑娘,那麼姐姐就回去了,從這裡一直往南走,半里路後就到『談亭』了。」她不易覺察的嘆了口氣。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自己走的,旁人又哪裡能左右到底?自己當初,又何嘗聽得進旁人規勸半句?

    「嗯!」席曉穎雀躍的應了一聲,幾乎是跳著過來,把布幔上的衣服取下來還給凌霜霜,然後真心誠意的說道:「霜霜姐,今天如果不是穎兒運氣好遇到你,我真的會迷路呢。」說話的時候,她眼睫毛一閃一閃的,眼睛眯起來,裡面像是盛滿了甜甜的蜜。

    「你自己……要小心。」情不自禁的,凌霜霜陡然還是脫口多嘴了一句,然而席曉穎一跳一跳的走開去,忽然在濛濛細雨中回頭,笑著:「姐姐,穎兒改天到你家拜訪哦!」

    凌霜霜只是淡淡無聲的笑,出於禮節微微點了一下頭,並沒有把這句話當真;然而席曉穎卻是認真的,腳下站著不動,歪著頭追問了一句:「那麼,姐姐你家住在哪裡啊?你把詳細地址告訴我,穎兒可是個小迷糊呢。」

    看著女孩兒一雙大眼睛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滿目期待,凌霜霜只好嘆了口氣,笑道:「你從剛才那個亭子往北走,到『百家村』村口第三戶人家就是我家了,院子裡有一棵梧桐樹,不過樹上落的不是鳳凰,是烏鴉。」

    「好啊,穎兒下一次來看姐姐!」席曉穎笑了起來,然後提起裙襬,一溜歡快小跑著,消失在小徑轉彎處。

    ——我究竟要提醒穎兒小心什麼?我真是……唉,世間哪有那麼多悲傷的故事……

    回到家中,打開柴門上的連鎖,來不及歇上一口氣,凌霜霜放下豆花桶,就去石碾旁泡水磨豆。

    藉著昏黃的殘燈,凌霜霜磨完第二缸豆子的時候,聽見門前有熟悉的哼唱聲。她知道是丈夫溫良玉回來了,然而絲毫沒有鬆開推碾去開門迎接的意思。

    「霜霜,我回來了。」門吱呀一聲推開,夾著一陣微香的風,溫良玉滿身酒氣地邁了步走了進來。

    ——看起來他似乎今天興致頗高呢,呵呵,若像往日一樣,見我沒有迎他進門,定是要沉下臉來罵上我幾句才是呢。

    凌霜霜在推磨中抬起手,將額上垂下來、被汗水浸透得濕淋淋的發絲掠開,臉色沉沉的看了溫良玉一眼,只見他哼著小曲兒,青布長衫漿洗的筆挺,俊秀的臉上有得意的顏色。

    ——呵呵,不知道今日又去哪家員外府上混吃混喝,回來志得意滿,竟是滿口懷才不遇的牢騷也沒有了。

    「飯菜在外間鍋裡熱著,我去拿給你。」凌霜霜微微嘆了口氣,鬆開碾推,把濕漉漉的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去外間端取飯菜;畢竟是自己的丈夫,即使他時常出門不歸、即使他從沒有往家裡拿過一個銅板、即使他時常打罵自己,然而,每次溫良玉回家,霜霜都是熱飯熱菜的等著他,伺候著他。

    ——無論怎麼說,眼前這個男子,是我自己當初鐵了一條心跟定了的。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我凌霜霜,偏要熬到苦盡甘來,撐到花開富貴。

    溫良玉大馬金刀的在桌邊坐下,翹著二郎腿,一根指頭也不動大爺似的,等著凌霜霜將外間鍋裡的飯菜,一樣樣的端出來擺上桌子。

    一碟竹筍炒肉片,一大碗冬瓜湯,雖然生活拮据,凌霜霜還是寧可自己節衣縮食,也要花足了心思,每餐每飯都儘量讓丈夫吃好,而自己,這些年來,是從來捨不得吃上一口菜的。

    可是,溫良玉如往常一樣,一看菜色就開始抱怨道:「這湯怎麼都這般清淡?還有這竹筍炒肉片哪裡有幾塊肉啊?唉!到底是個知府家出來的千金小姐,到現在燒個菜也燒的沒滋沒味,我溫良玉堂堂一鄉試秀才,為你落到如今這般悲涼境地,也真是虧得很呢。」

    他嘴裡一邊不冷不熱地說著,一邊卻不住筷的將青菜裡不多的肉片挑出,夾到嘴裡去大嚼,又拿勺子大口大口盛湯,吃得津津有味,喝得嘖嘖有聲。

    凌霜霜也不搭話,微微笑笑,自顧自的重新回到石磨旁,拿起石杵開始用力、很用力、很用大力去搗磨盤中心眼洞裡淘氣的豆子。

    ——良玉,你也不想想,好歹你也是當家的男人,每日只是出去做西席、混吃混喝,吃得肚圓嘴油,從來不拿一文錢回家,六年了,我做妻子的又是怎麼苦苦撐到如今的?我從堂堂知府大人家的千金淪落到如今的豆花娘,現在還要長夜勞作來養活你,到底是誰虧得大?呵呵,還真是好笑呢!

    然而,凌霜霜她終究沒有說什麼,跟了溫良玉五年多,從「雲南」一路逃難到「塞北」,經歷過大風大浪,她的心都淡了,不但不再像初遇時那樣嬌嗔軟弱,很多時候甚至連責怪什麼的力氣都沒有了。

    ——良玉,你變了,變得我越來越不認識你了,當初的那個溫文爾雅的你去了哪裡?那個體貼入微的你,又去了哪裡?良玉,如果有下輩子,可不可以換你退去一身驕傲,喜歡我到瘋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3
第五章 歲月匆忙

    桌子上杯盤狼藉,已經吃的差不多了,溫良玉才發覺妻子沒有一起吃,有些驚愕地低頭問道:「怎麼?你不一起吃麼?」

    昏暗的豆油燈下,只聽到石杵沉重的搗擊聲,凌霜霜捲著袖子用力搗豆,頭也不回的淡淡道:「我喝了幾口豆花,這批貨花掌櫃催的急,明日一早就要趕出來,怕是來不及。」

    「唉——」看著妻子舉著石杵的手已經磨出了血泡,溫良玉抹抹油光的嘴,長嘆一聲,怨婦也似的道:「霜霜,想我溫良玉滿腹詩書,卻不料落到如此境地!」

    凌霜霜頓下手,看了他一眼,溫言軟語地安慰道:「良玉,千萬不要灰心,你收心在家讀書,今年『春闈』會試,你定然能高中,榜上有名。」

    聽到妻子這般撫慰,溫良玉反而焦躁起來,「啪」的一聲摔了筷子,憤憤道:「無知的婦道人家,你只知道磨豆賣漿,你哪裡知道外面是什麼世道!那些鄉里的生員舞弊營私,到處下帖子拜師尋友,拉關係、求引薦、走門路,有幾個是憑真才實學考上的?如我這般落魄之人,哪裡還有出頭之日?」

    凌霜霜放下了石杵,靜靜凝視著丈夫,也嘆了口氣,勸道:「良玉,憑你才學,不用鑽營也終有出頭的一天,就是這次不中,還能等下次,我就不信這世道永遠的待你不公。」

    「可我一天都不想等了!」溫良玉愈加焦躁起來,在房中走來走去,映著昏暗的豆油燈,他巨大的影子黑黝黝的在土牆上來回晃動,他氣呼呼的道:「當年和我一起會試的同年們,如今都已經做了好幾任的官了!我,溫良玉,當年才華遠勝他們,就是因為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私逃到這鳥兒不拉屎的『塞外』窮鄉僻壤,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

    凌霜霜看見他憤恨暴躁的樣子,心裡略微有些痛,眼裡卻掠過一絲淡漠……

    ——呵呵,無緣無故的,又提這件事了……

    這許多年來,每有不如意的時候,良玉總是動不動就抬出他為了攜我出奔而放棄學業的事情,言語之間,彷彿炫耀著他當年為我做了多麼大的犧牲。

    當日,究竟為了什麼,我居然拋了一切和這你從「雲南」私奔到「塞北」?

    如果不是你趁著教我學業的時候,話言巧語的主動獻好,費盡心思的百般勸誘,當年只有十五歲的我,又哪來的勇氣和膽量站在整個凌氏家族的對面,與整個世俗禮法對抗???

    我跪在地上像鐵了心的父親苦苦哀求了一夜的時候,你在哪裡?我被父親關在閨房裡每天茶飯不思、以淚洗面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你還不是和你那群狐朋豬友,用我給你的錢在「怡紅院」和那些粉頭花天酒地的尋歡作樂?

    可笑的我,還是痴心不改的迷戀你,迷戀的英俊才華,迷戀你的甜言蜜語,死心塌地的的要和你廝守一生一世,並要生生世世,世世生生。

    你曾經說要對我好一輩子;你說你會金榜題名;你說你會讓我紅妝霞帔,花轎十里相迎;你說讓我成為所有的人眼中羨慕的驕傲……你看,你說過的這些,我都記著……你說,我就信了,我按照你的意思,偷偷帶著所有的金銀細軟,越牆而走,與你私定終身,與你遠走天涯,當初的誓言呢?

    我這輩子做過最錯的事情就是愛你,錯的簡直離譜。

    但是我不後悔!

    待得我們私奔逃到了「北涼鎮」,輾轉打聽得消息,說「雲南府」那邊因為我的離家出走,父親大怒,對外只說二小姐暴卒,一具空棺抬出,便算是葬了「凌霜霜」這個女子。

    從此,我便是從一個千金小姐墜落為一個市井間為生計苦苦掙扎的平凡民婦了。瞬忽過去了五年多,父親被江洋大盜元十三害死,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何由想像中的美夢迴到悲涼無奈的現實,苦苦撐下來的。

    我又何曾怨過?何曾悔過??何曾恨過???

    微微嘆息了一聲,凌霜霜繼續舉起石杵搗豆。

    「良玉,早點歇著吧,把燈熄了,別費燈油,我藉著月光推碾就好。」看著丈夫的怨氣慢慢平息了下來,頹然坐回桌邊,凌霜霜微微笑著,柔聲道。

    ——這些年來,我並不抱怨今日的窘迫境況,無論多苦、多難,我依然會繼續陪在良玉身邊,我希望並堅信我們之間只會貧賤相守,並不會以怨憒而終結。

    溫良玉怔了怔,彷彿被妻子這樣平靜的話語驚起了什麼感慨,他遲疑了一下,忽然走近來,繞到凌霜霜身後,意外地攬住她的肩頭。凌霜霜略微閉了閉眼睛,暫時將手中的活計放下,輕輕靠在他身上,嘴角浮起一絲欣慰的笑意。

    ——良玉有時還是很體貼,每當這時,我才會覺得當初不顧一切的決定是對的、是值得的。

    溫良玉攬著妻子的汗水打濕衣服的肩,目光卻瞬息萬變,想了半天,終於從袖中掏出一件物件來,道:「霜霜,知道你這些時日辛苦,看我買了什麼好東西給你?」

    「良玉,你也真是的,家裡也不寬裕,還要給你買書備考,不該在我身上亂花錢的……」凌霜霜嘴上嗔怪,但是眼睛裡卻是喜悅的。

    然而,轉頭看見溫良玉手中拿著的東西,她的笑容,驀然凝固——

    ——那是一隻翡翠碧玉鐲,在溫良玉的指間奕奕生輝。

    「哪裡來的?」凌霜霜脫口問道,她變了臉色,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溫良玉沒料到妻子是這般反應,料想中,霜霜該是驚喜的一把抓過把玩不已才對,誰知她卻居然是這樣急切冷漠的責問。

    他臉色也沉了下來,冷哼一聲道:「我在鎮上買來的,怎麼?」

    凌霜霜看著玉鐲的鑽石和翡翠,詫然道:「這麼昂貴的東西,你哪裡來的錢買?」

    溫良玉臉色驀然一變,迅速的將手中的玉鐲一收,冷笑道:「霜霜,你還是一直看不起我、認為我沒出息,買不了好一點的禮物是也不是?既然你不得意,我又何苦賤兮兮的自討沒趣。」

    他攬衣入內,扔下一句:「我睡了。」竟是燈也不吹的上床就寢。

    凌霜霜居然也忘了愛惜燈油,只是在燈下怔怔發呆——

    ——那隻玉鐲,如何會和日間席家小姐戴的那隻一摸一樣?難道……

    石杵「啪」的一聲落在豆缸裡,濺起一片水花,凌霜霜立刻驚出了一身冷汗,心猛顫——

    ——不會的!不會的……這種玉鐲,鎮上和縣城裡那些首飾金銀鋪子裡面賣的款式一樣的多得很呢,一定是巧合,對!一定是巧合!

    她轉過身,一口氣吹滅了桌上的油燈,摸索著拿起了石杵——

    ——她要干活,她要趕工,為了生活艱辛掙扎,她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和力氣想生計以外的事情了……

    然而,在她藉著月光低頭在水缸裡舀水泡豆的時候,在水面中映射出的,卻依稀是那個席家小姐天真明豔的笑靨,宛如幾年前的自己。

    宛如幾年前的自己?!

    怔了一下,凌霜霜的臉色驀的蒼白,蒼白如紙……

    第二天,好容易將三大缸豆子磨好交出去了,凌霜霜覺著自己的腰都要折斷。

    簡陋透風的房間裡空空蕩蕩,沒有一絲人氣,有孤獨的味道。溫良玉似乎還在生著昨晚的氣,大清早就一聲不吭地出去了,大約不知道又要在哪一家府上蹭酒席、揩油水,如平日一樣混到天黑才能回來。

    凌霜霜在生硬的木板床上躺下,想好好休息一會,下午還要去鎮上賣豆花;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卻輾轉反側,心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一閉上眼睛,那個帶著翡翠玉鐲的明眸少女就在眼前一面嬌笑,一面晃動,晃著晃著,彷彿漸漸又變成了自己六年前的笑顏。

    忽然間,她意識到了什麼,她滿身冷汗的從破舊的蓆子上霍然坐起——

    在「北涼河」邊,凌霜霜再次遇見了那個席家的女孩兒。

    穎兒依然是一襲白裙,從小徑那邊匆匆趕來,往「談亭」方向走去,滿臉的雀躍,走路一跳一跳的,嘴裡似乎還哼著小曲兒。

    凌霜霜布衣釵裙,站在破舊的亭子裡,感觸萬千的看著她走過來——

    不過是比自己小了七歲而已,然而她看她,彷彿卻是看著比自己小一輩的孩子一般。

    「穎兒姑娘。」看著她走過來,凌霜霜遲疑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喚了一聲。

    席曉穎聞聲轉頭,看見了亭子裡的凌霜霜,驀的笑了起來,眼睛神采閃亮,一下子跳過來抓住了她粗糙的手,驚喜的道:「哎呀,是霜霜姐姐!你——」她說著眼睛掃了一下凌霜霜身畔,沒有發現豆花挑子,笑道:「姐姐你今天不用賣豆花了麼?你在這裡,是等穎兒嗎?」

    凌霜霜怔了怔,這個看似迷迷糊糊的小丫頭,其實也是細心聰明的緊呢。她內心暗自嘆息了一聲,點點頭道:「是啊,在等你——你的身子好些了麼?你還是要乖乖地繼續吃藥的,不然病怎麼能好呢。」

    「啊,我很討厭吃藥!梅大夫開出來治癆病的偏方不知道有多噁心。」席曉穎很不高興的撅起圓圓的、粉粉的小嘴巴,然而看見拉著的凌霜霜雙手,臉色忽然黯淡了下來:「姐姐,你不可以再幹粗活了——你的手……都要爛掉了。」

    席曉穎看著女孩兒這樣天真善良的表情,忽然之間為自己心裡那樣的無度猜測感到一絲羞愧;然而定了定神,還是硬著頭皮說出了早已早就編排好的台詞:「是啊,姐姐缺錢,要過日子嘛,柴米油鹽處處都要用到錢的……那一天姐姐不該那麼假裝清高的……所以,那隻玉鐲,我想還是……」

    說到這裡,凌霜霜含糊頓住,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席曉穎怔了怔,似乎費了好大力氣,才明白過來凌霜霜想要表達的意思,臉色忽然之間有些異樣,她下意識的鬆開了握著的手。

    凌霜霜只是淡淡微笑著,但是臉色也多少有些訕訕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4
第六章 我們有大把的時間來挽回和原諒

    席曉穎的手探入袖中,然後臉色忽然紅了一下,低低的聲音道:「不好意思啊,不是我現今又捨不得了……霜霜姐姐——那玉鐲……玉鐲,我剛送人了呢……」

    凌霜霜驀的驚呆了,彷彿被人劈開頭顱腦骨,潑下一桶極寒的冰雪水來,渾身由內而外,冒出大股大股的冷氣。

    「你……你說……你說什麼——玉鐲剛送人了?真的送人了?你、你真的……送人了?」霜霜一把拉住了席曉穎的手,有些恍惚失神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著追問同一個問題。

    席曉穎嚇得怔住,不住的猛把頭點:「送人了,真的送人了!穎兒不騙你,昨天、昨天剛剛送給溫郎了!」

    溫郎?

    溫郎!

    溫郎?!

    ——在那一瞬間,我感覺我的山,倒了!我的天,塌了!我的心,亡了!我所有、所有、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倒得、塌得、亡得、破滅得悄無聲息,碎碎片片!

    感覺到凌霜霜抓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席曉穎幾乎痛得叫出聲來,天真的女孩兒有些驚懼的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女子,發覺霜霜眼裡有可怕的光芒。

    穎兒嚇得一哆嗦,顫聲道:「姐姐,霜霜姐姐你放開我……我把耳墜和扳指都送給姐姐好不好?那兩樣比玉鐲值錢的!咳咳,姐姐……你、你要幹什麼?你弄疼穎兒了,咳咳,穎兒好難受……」

    女孩兒一緊張,又開始咳嗽起來。

    她拚命的掙脫,然而凌霜霜的手彷彿生了根一樣抓著她,眼睛失神空洞地盯著眼前十四歲的明媚少女,彷彿靈魂出了竅。

    驀地,凌霜霜被穎兒的咳聲驚醒,似乎才明白自己的失態,嚇到了眼前的女孩兒,她連忙放開手,微微苦澀一笑,替席曉穎抹平了衣袖上的皺褶,急忙解釋道:「啊,不是你想的那樣,穎兒姑娘你別誤會了……」

    她頓了頓,看見席曉穎還是滿懷驚訝、心有餘悸地看著自己,只差沒把她當成攔路打劫的女強盜,凌霜霜苦笑著,終於臨時想到了一個解釋,掩飾道:「那隻玉鐲,其實樣式和我娘親以前戴的那隻一摸一樣。姐姐娘親在姐姐七歲那年就染病過世了,一點念興兒也沒給姐姐留下……所以,姐姐看見那玉鐲,就想起了我那早死的娘親……」說到痛處,霜霜當真想起紅顏命薄的可憐娘親,不由自主的滴下淚來。

    「哎呀……是這樣啊!早知道穎兒就不送人了。」席曉穎信以為真,後悔的一跺小蠻靴,貼心的用手帕為霜霜擦拭眼淚道:「姐姐,你不要傷心了,穎兒回去讓爹爹……咳咳咳,讓爹爹照原來那隻樣子再去『漱玉齋』金掌櫃那兒打只一摸一樣的鐲子送姐姐,好不好?」

    「額,不用了,小妹妹。其實……那畢竟也不是娘親的遺物了……」凌霜霜黯然,本來是為了掩飾舉袖拭淚,不知為何,淚水卻越發洶湧而下,被真實淚水洗過的那顆胭脂淚,也越發的明亮哀怨。

    「這個世界上的很多東西、很多事情、很多人,外面看著是一般無二,可是,內裡,早已不是當初美好的模樣。」說道最後一句,霜霜已是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六年來多少的委屈、煎熬、憎恨、苦澀,這個時候一齊湧上心頭,那一瞬間,凌霜霜哭得全身顫抖。

    「姐姐?霜霜姐姐?你怎麼啦嗎?」女孩兒再度被嚇住了,然而,看見凌霜霜哭得如此傷心,善良的她眼圈也跟著紅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拉了一下霜霜的袖子,柔聲道:「好姐姐,不要哭了我、我去向溫郎要回那隻玉鐲好不好?我去要回來給你……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嘛……」

    凌霜霜驀的止住了哭泣,抬頭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我沒有辦法恨她,我恨她恨不起來。我知道,這個傻女孩兒是被蒙在鼓裡的。這樣明豔朝氣的女孩子,善良而又天真,她從未想過傷害任何人,她也是受害者,她是無辜的。

    「不要去!傻妹妹,千萬不要去拿回來……」凌霜霜微微一驚,拉住了席曉穎的手,很用力拉住,顫聲地道,「穎兒,你聽好!你不能再去見那個人!不能再去!他、他會害了你一輩子的!你乖乖聽姐姐的話!你現在馬上回家,再也不要跑出來!」

    「為什麼?」席曉穎驚訝萬分,驀然後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著凌霜霜,臉色卻驀地嚴肅起來,大聲地道:「霜霜姐姐,你怎麼可以隨便亂說溫郎!溫郎……溫郎他待我很好!你不要侮辱他!他是不會害我的!」女孩兒情緒激動的時候,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個傻丫頭……良玉!溫良玉!當初你誘拐哄騙我也就算了,可對著善良可愛、天真無邪,偏又身染重病、來日無多的席家女孩兒,你又怎麼能?你怎麼忍?

    「人家不和你說了!在這兒已經拖了那麼久,我的溫郎一定等得不耐煩了……我走了!」聽到霜霜批評自己的心上人,這個好脾氣的女孩兒顯然真的動了氣,一跺腳,看也不看凌霜霜的走了出去。

    走出十幾步遠,席曉穎又回首輕咬薄唇道:「姐姐……你、你以後莫要隨便說人家壞話了!穎兒討厭別人說溫郎壞話!很討厭!」說完這句話,女孩兒頭也不會的飛跑開了,從後面看過去,像一隻繽紛的蝴蝶。

    全身乏力的坐在亭子中長凳上,怔怔看著少女身影漸漸遠去,凌霜霜只覺心力交瘁,將淚臉埋進掌心,感覺溫熱的眼淚從指縫中一滴滴落下。

    ——我沒有想過,我們的故事會是這樣的結局,從來沒有想過……恍惚間,我又似看到自己曾經如花美顏,想要抓住,卻是抓了個空;良玉,我待你那麼好,你怎麼忍心、你怎麼狠心傷害我呢?

    不知過了多久,凌霜霜將被眼淚濕透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她咬著嘴角,強迫自己做出了一個慘淡的微笑。

    ——我並不恨良玉,永遠都不恨。因為在心裡,我依然是愛他、視他為自己的丈夫,自己一生的依賴,所以,我對他恨不起來。

    但是,那個席家的女孩兒……那樣美麗純真的少女,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刺痛了我的心。

    凌霜霜一直是安靜的,容忍的,任勞任怨的。

    溫良玉不養家,成日在外面游手好閒,做人賓客混飯吃,回來卻對她說他那是在應酬結交,謀求進宦之路;她一直沒有半字的抱怨或者諷刺,她是賢良的、難得的好妻子。

    ——然而,對於席曉穎……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溫良玉,你這次做的過分了!

    我必須阻止這場歷史悲劇的重演!

    凌霜霜驀然站起了身,快步向陋居趕去。

    回到家的時候,凌霜霜意外地看見溫良玉居然已經在屋裡了。看得出他臉色有些焦躁,顯然是遇到了不順心、不痛快的事情。凌霜霜眼色冷冷的看了他一下,知道定是他去」談亭「那邊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席家小姐,就敗興返回家中了。

    溫良玉這個人的脾氣,在外面鄉紳跟前諂媚討好;回到家中,在妻子面前,卻總是自傲而又急躁。所以看見凌霜霜回家的時候,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那隻鐲子給我。」凌霜霜卻逕自走到了丈夫面前,伸出手來。

    溫良玉怔了一下,妻子向來嫻靜端莊,困苦中也自矜清高,今日的話卻讓他大為意外。他抬起頭,從鼻孔裡冷笑了半聲,譏諷道:「怎麼?又想通了?還是捨不得吧?」

    凌霜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丈夫,緩緩一字一頓地道:「給我!我拿去還給席家小姐。」

    她的聲音波瀾不驚,然而溫良玉卻變了臉色,驚得一下子跳將起來。

    ——霜霜怎麼會知道席家小姐的事?她、她不是每天忙得連吃飯時間都沒有麼?她怎麼會知道……會知道我在外面都做了些什麼?

    溫良玉臉色驀的漲的通紅,俊秀的臉上陰晴不定,不知所措地看著荊釵布衣的妻子。

    「給我。」凌霜霜的臉色也是蒼白的,但是神色卻平靜的嚇人,只是一味伸著手,說道:「我拿去還給席曉穎,我已經和保正打好招呼了,明天我們搬到『黑水縣』上住,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也不想聽。」

    溫良玉手裡抓著那隻翡翠玉鐲,看著妻子神色如此平靜,暗自長舒了一口氣,用袖子抹抹滿額頭沁出的冷汗。

    ——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有涵養,我最怕的就是霜霜會大哭大鬧,甚至把這件事情捅出去……席青谷大老爺若是知道自己有家室、還誘拐他家女兒,怕是要縣衙的水火棍伺候呢。

    溫良玉把玉鐲遞過去,凌霜霜不做聲的接了,拿在手裡看了半晌,忽然淡淡道:「良玉,我們吃飯吧。」竟似什麼都沒有發生般的,轉身進屋去拿碗筷。

    溫良玉有些忐忑的跟了進去,暗中揣摩著妻子的意思,竟像是不很生氣的樣子,於是膽子大了大,跟在後面,有些惴惴不安的開口道:「霜霜,你不要生氣……我哪裡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小丫頭了?她什麼都不懂,哪裡能和賢妻你比……」

    他本來想說一些好話哄哄妻子,卻不料凌霜霜聽了後反而驀的回頭,眸子如刀鋒般掠過他的臉,冷冷道:「什麼都不懂,所以好哄騙上手,對不對?」

    溫良玉看見妻子猛地沉下臉來,知道霜霜動了真氣,一時間竟也有些惶恐。

    ——五年來,雖然流落困頓,我卻從來不曾見霜霜稍顯不快和怨言,一向低眉順眼的她,如今這般情形對我,顯然此番我是真的惹到她了。

    「霜霜,你莫要生氣!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在席老爺府上教書,是那小丫頭自己纏上來的,我、我不過是逢場作戲,不想丟了西席這份工作罷了……」溫良玉狡辯的聲音,在妻子目光灼灼的逼視下,漸漸弱了下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4
第七章 殺人者

    溫良玉想極力洗脫干係,然而,當看到桌子上寒磣寡淡的飯菜,彷彿自己也是委屈了,他忍不住爆發了起來,手指飯桌大聲道:「你看!我們這些年過得是什麼日子!這種苦日子什麼時候能熬出頭啊?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主要也是苦了你啊。霜霜,他們、他們席家那麼有錢有勢……」

    溫良玉還要繼續說下去,可是,目光觸碰到凌霜霜那慘白可怕的臉色,他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好,好……原來你也並不愛她。」凌霜霜茫茫然的撐著桌子,彷彿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喃喃道:「原來你勾那席家女孩兒到手,卻一點兒也不愛她。」

    溫良玉誤以為妻子是好話,急忙把頭連點,上去拉住了凌霜霜的手,極力擺出一副懇切的表情語氣道:「霜霜,你相信我,我對你決無二心!那個黃毛丫頭迷迷糊糊的,紙人兒也似的,哪裡能及得上你半分?還有啊,你不知道,那個小丫頭是有癆病的!眼看得就活不長了……」他頓了頓,彷彿小心留意地觀察著妻子的神色,卻不見凌霜霜有回答,她只是空洞洞的看著前方,面無表情,臉色一片茫然。

    溫良玉鼓足了勇氣,終於將內心的想法和盤托出道:「我、我……我其實想先入贅了席家,以席老爺在京師『禮部』的門路和關係,今科會試還在話下麼?看曉穎那病,不過能再活一年半載,霜霜,你能不能……能不能暫且先忍忍一時之氣,等她死了我分了家產再……」

    「好啊------溫良玉,你打得一手好算盤啊。」忽然間,一直蒼白著臉不說話的凌霜霜,終於發出聲音來,那聲音縹緲虛無,竟似自遠處傳來,嚇了說得正起勁的溫良玉一跳。

    然而,仔細看去,凌霜霜卻沒有憤怒的表情,她只是這樣似笑非笑的看著丈夫緊張的滿臉油汗的表情,微微嘆息著,點頭:「你真的好精明啊……」

    溫良玉終於鬆了口氣,湊近去攬住妻子的肩頭,面露微笑道:「霜霜,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我們將來能過好上日子……」

    「當年你攜了我一起私奔,本來也是存著這心、以為凌家捨不得我這個獨生女兒,會抹開臉皮認了這門婚事,是不是?」驀然,凌霜霜抬頭看定丈夫,聲音冷酷地問道:「我的兄長幼年不幸夭折,你本來以為得到了我,就能得到凌家的家產,是不是?你沒料我爹爹那般絕決,硬生生不要了我這個不知羞恥的女兒……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是不是?!」

    ——六年了,一直盤繞在我心頭、但是始終不敢去想、不敢去問的疑問,就在今時今日,我終於得到了得了旁證。

    凌霜霜蒼白著臉,一口氣將所有話都問了出來,眼睛閃亮的懾人,看到溫良玉被問得啞口無言的神情,她忽然間騰出手,用盡畢生的力氣,狠狠抽了丈夫一個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溫良玉粉白的臉頰,頓時起了五條紅印,他彷彿被溫順妻子忽然間的暴怒矇住了,他怔怔的捂著臉,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溫良玉!你、你害了我一個人還不夠麼?你還要去算計席家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女孩子------她還那般年輕,得了那種癆病本來已經就很命苦了,偏偏……偏偏還遇見你這種狼心狗肺的男人!」凌霜霜眼神可怕的指著溫良玉厲聲斥責,她的眼光尖銳的彷彿一把鋒利的匕刃,狠狠挖到丈夫發黑流膿的心臟裡去,

    ——奇怪,在這樣的時刻,我不該為自己討回公道嗎?原來我最最痛心疾首,居然還是為了席家那個善良天真的女孩子。

    「溫良玉,如果說,你真心愛她而在外頭做下這等事,我忍忍也過去了……如果你棄我娶她,我也認命了!這些年來,你要什麼我會不給?你要和她在一起,我也給!但是——」頓了頓,凌霜霜的手指幾乎掐進木桌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悲哀的看著眼前自己曾經以為可以託付終生的男子,痛苦地道:「但是,你不該去欺騙傷害穎兒這樣一個無辜的好女孩兒!你這樣的行為太齷齪、太卑鄙、太無恥……良玉,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告訴席家的人,你溫良玉金玉其外的表皮下包藏著怎樣一副險惡陰毒的心腸!」

    這個時候,溫良玉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臉頰上火辣辣的掌印似乎燃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他驀地咆哮起來,反手重重一掌摑在凌霜霜臉上,吼道:「賤人!讓著你幾分你還真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了!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我們拜過堂嗎?你進過我家門嗎?不要忘了,你只是個跟老子私奔的破爛貨——」

    ——溫良玉猙獰的面目,終於,終於在矛盾激化後全部冒了出來。

    溫良玉再也不顧及什麼,他凶狠的抓著霜霜的頭髮,一下狠似一下地,用力扇她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流下血來。他一邊打一邊惡狠狠的罵道:「你這賤貨!天生就是賤!今天老子不打死你是不行的了!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禮記》有言,『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你根本連個妾都算不上,憑什麼管老子?我現今就要去娶了席家那個短命的小妞兒,看你能將我如何?」直打得沒了力氣,溫良玉冷笑著,猛力將妻子推倒在地;凌霜霜單薄的身子踉蹌倒地,額頭重重磕上了石磨邊緣,當時便撞出血來。

    霜霜為了生活,日夜勞作,已經耗盡了力氣,面對丈夫的拳腳,早已絲毫沒有了還手之力。

    ——溫良玉!我恨你!

    我終於恨上了你!

    「賤人!別破壞老子的好事!要不然老子真的打死你這個賤人!」餘怒未消的溫良玉揪住霜霜的頭髮,拼了死命往石磨上撞,一直撞到她痛呼起來。

    溫良玉撒開手,冷笑著將她手中那個翡翠玉鐲一把奪過,他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拂了拂衣襟,玉樹臨風,昂然出門。

    ——外表看起來多麼風流倜儻的男子!當日我在府上學堂初見他時,不就是被他如此風流倜儻的談吐舉止所深深迷惑而不能自拔麼?誰又能曾想到,溫文儒雅的衣冠下,卻是的一隻喪盡天良、薄情寡義的禽獸!

    ——不行!他又要去害人!他又要去害席家那個命不久矣的十四歲女孩子!

    凌霜霜掙紮著,眼睛裡面的憤怒到了極點——

    ——席曉穎,那個純潔天真,如同冬日初雪般的孩子,萬萬不能落在這樣的衣冠禽獸手裡!!!

    看著溫良玉得意洋洋的往「談亭」那個方向出門去,凌霜霜用盡全身力氣攀著石磨邊緣站起身來,忽然,她的手指觸到了冰冷堅硬的東西——

    她低頭一看,原來是她慣常用來搗碎豆子的石杵……

    凌霜霜眼中儘是瘋狂之色,她瘋狂的抓起石杵,她瘋狂的追了出去。

    將將走到院子裡的溫良玉聽到身後的聲響,極不耐煩的轉頭來看,便見到那石杵帶著瘋狂的風聲,從天而降——

    然後,溫良玉的腦袋就碎了,紅的、白的、稠的、稀的,流了滿地……

    「哐當!」手裡的石杵掉在地上,順著傾斜的地面滾出好遠。披頭散髮、頭破血流的凌霜霜一屁股坐在丈夫的屍體旁,瘋狂的哭著……笑著……

    黃昏時分,「吱呀」一聲響,小院的柴門被推開了,一個俏生生的小腦袋瓜兒探進來,左右各看了一下,盯了院中那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一眼,自言自語道:「村口第三家……有烏鴉窩的梧桐樹……嗯,就是這裡了。」

    彷彿最終確定了什麼,席曉穎吐了吐舌頭,輕輕推開柴扉,走進了空無一人的院子。

    「姐姐!凌姐姐!你在家嗎?穎兒來看你了!」驚嘆於小院中的野花美麗,想著女主人的美麗嫻靜,女孩兒清脆的叫了幾聲。

    見無人答應,席曉穎往前走了幾步,叩響小屋的房門,喚道:「姐姐,你在家嗎?穎兒來向你道歉的呢!早上穎兒一生氣就胡亂說話,是穎兒不懂事,姐姐你別往心裡去啊……姐姐,姐姐。」

    女孩兒呼喚了半天,還是沒有人回答。

    席曉穎失望的嘆了口氣,今日真是不順,去」談亭「等溫郎赴約,卻等了一天都不見人來。回家路上,又想著早上對凌霜霜說話有些沒禮貌,女孩兒心頭氣消了後便覺著後悔,尋著凌霜霜說過的居所住址,便來登門賠禮致歉。

    穎兒轉身下階,不料卻被一個東西絆了個踉蹌。她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根石杵。

    席曉穎本想繼續走開,可是,她目光所及,陡然間,彷彿被惡魔魘住了一般,全身僵硬,一動不動地呆立當場!

    ——血!有血!石杵沾著斑斑血跡!

    席曉穎失聲尖叫起來,她奔下台階去,她打算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但是,她一轉身,整個人就驚到了!

    她看到了一張支離破碎的臉!!!

    就在昏暗的天色裡!就在院子角落裡的梧桐樹下!就在那方尚未掩埋完畢的土坑裡!

    土鬆鬆散散的掩埋到一半,露出了屍體的上半身,腦殼已經被敲碎,赤紅色的血和乳白色的腦漿濺了死者一臉!

    然而,席曉穎還是認出了那熟悉的、沒有生氣的臉。

    就在昨日,這張俊臉的主人還和穎兒在「談亭」耳鬢廝磨,情意綿綿。他是她的「溫郎」,她的那個談吐不俗、自稱書香門第、家道中落、寡居無妻、懷才不遇的「溫郎」,她的那個山盟海誓、要照顧自己生生世世、愛護她世世生生的「溫郎」。

    而現在,他什麼都不是了,他只是一具沒有生命力的屍體。

    濃濃的樹蔭下,那個坐在野花叢後的胭脂淚女子,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席曉穎,嘴角居然有無奈的笑意:「穎兒姑娘……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你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來呢?唉,你乖乖的,不要怕,姐姐是為了穎兒好,才殺了這個負心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4
第八章 行刑日

    月色慘白。

    凌霜霜臉色更是慘白的駭人,更鎮靜的駭人,她殺夫被席曉穎無意間撞見,竟然絲毫沒有驚懼的意思,她細細的捧起一捧黃土,灑在坑中溫良玉的臉上,淡淡地道:「穎兒,你聽話,閉上眼睛,不要看,不要再看他。穎兒,他該死的,他一直都是在騙人,一直在害人……現在,總算是乖了,不會再跑出去欺騙迫害別人家的女孩子了……」

    「啊!啊——」十四歲的少女終於驚醒,她驀地沒命的往後退,她用力掩住嘴,她劇烈的咳嗽起來,她一邊咳嗽一邊瘋狂的跑到門外,她一路跑一路驚惶的大聲呼叫:「殺人了!殺人了!快來人啊!」

    凌霜霜想要阻止女孩兒的大喊大叫,已是來不及,席曉穎見了鬼似的跑了出去。

    很快,凌霜霜就聽得附近鄰舍人聲嘈雜,夾帶著保正的驚聲問道:「小姑娘,哪裡殺人了?」無數腳步聲向這裡奔來,霜霜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最後一捧土灑在了溫良玉屍身上……

    凌霜霜殺夫的案子,在「北凉縣」轟動一時。

    那樣美麗勤勞的女子,竟然是個心狠手辣的殺夫潑婦,讓全「北凉縣」城的市井閒人們都來了精神,提審那天將縣衙圍個水洩不通。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在縣令、總捕、都監三堂會審中,凌霜霜安靜的驚人,她沒有一般女犯被指責殺夫後的絕望或是撒潑,她平靜的一一的應對著堂上縣令席青谷大人提出的所有問題,得體而又滴水不漏。

    「三位大人,是我殺了我丈夫溫良玉……對,是我用搗豆的石杵從後面砸碎了他的頭。」對著北凉縣令席青谷,凌霜霜毫不推脫,一口就認下了殺人的罪名。

    「犯婦凌霜霜,你為何殺夫?」席青谷略微感到驚訝,堂下這個文雅嫻靜的女子有一種說不出的貴氣,完全不像是一個殺人行兇的惡女子。

    凌霜霜頓了頓,不答話,許久才道:「不為什麼,兩夫妻一時的口角爭執,他動手打我……我就順手拾起石杵,一下子就砸到了他後腦上。」

    大堂下聚集的市井閒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看這個歹毒的婆娘,細皮嫩肉的,殺了自己的相公,說起話來竟然還這般的毫不在意!還真是惡毒婦人心啊!

    縣令席青谷心裡雖然有些懷疑,總覺得此案背後另有隱情,然而犯婦如此嚴謹無可挑剔的口供,讓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可以再盤詰的,在與總捕敖近鐵、都監蔡耀揚兩位同僚短暫交換了一下意見之後,席青谷用硃筆在宗捲上畫了個勾,批了三個字:「斬立決」。

    令箭扔到堂下時,圍觀的人群發出了叫「好」的轟響喝彩,然而犯婦臉色卻絲毫不變,平靜得像一潭秋水。

    凌霜霜枷銬上身,暫時被押回女監,一個身體健壯的女牢頭帶著女牢子送上一碗白花花的米飯和兩大盤熱騰騰的菜餚,女牢頭面無感情的吩咐道:「喂,待會兒你就要上路了,好好將這『斷頭飯』吃了吧!」

    ——刑獄之內,對待將要上刑場的死囚,哪怕最刻毒的官差衙役,也會稍存仁厚之心。

    潮濕陰暗的死牢中,凌霜霜毫無胃口的看著那些飯菜,吃了幾口就把碗筷放下了,向女牢子要了一盆清水來,開始仔細的梳洗起來。

    「呵呵,殺了人,姐姐還真是心安理得的很。」陡然間,耳邊聽到了席家小姐的聲音,凌霜霜不敢相信的回頭,在光線暗淡的牢獄中,竟然真的看到了席曉穎俏生生的站在那裡,臉色憔悴的不成人形,身邊陪著一個清瘦若竹的老人,真是方才在堂上問話的縣令老爺席青谷。旁邊那些衙役牢子,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都退下去了。

    「你怎麼進來的?」凌霜霜脫口問出,然後心下立刻就明白了,這女孩兒可是席青谷的養女。

    「穎兒來看著你死!」陡地,席曉穎的聲音變得說不出的惡毒和憤怒,她接著道:「我要看著你死!你、你為什麼好端端的要殺了溫郎?!為什麼?!咳咳,咳咳!」

    十四歲的女孩子眼睛裡閃出駭人的光芒,她劇烈咳嗽著,像只憤怒的小鳥,不管不顧的撲到冰冷的鐵柵欄上,用盡力氣探手進到女牢,拚命地想抓住凌霜霜,她一邊咳一邊歇斯底里的嘶喊:「你說!你說啊!你、你為什麼……咳咳,為什麼,要殺了我的溫郎……你這個心腸惡毒的壞女人!我要看著你……咳咳,看著你死!」

    「穎兒,穎兒,你要保重身體。」席青谷連忙上去扶住了女兒,拿出方帕為她捂著嘴角,看著穎兒因為咳嗽而幾乎站也站不直,連連嘆息道:「穎兒,你也太任性啦……來人,扶小姐回房休息」

    ——恩相的特使已經到了「北涼」,穎兒的婚事是相爺親定的,在這個緊要關頭,我萬萬不能讓這個任性的丫頭,再如此任性胡鬧下去,毀了前程尚且不打緊,害了全家性命豈可玩笑?

    凌霜霜微微嘆了口氣,看著席曉穎,這個十四歲的少女顯然因為看到了情郎的猝死,深受刺激之下立刻將自己認定為十惡不赦的凶婦惡徒。

    ——這樣也好,我也沒必要解釋了,小姑娘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就讓她在心裡永遠保留著一個有情郎的完美影子吧!

    丫鬟扶走了席曉穎,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因為忽發的病情,已經虛弱的無法走路了。

    席青谷出去叫了人將女兒扶出,回頭之間,忽然對著凌霜霜斂襟行禮道:「凌姑娘,無論如何,我們席家都非常感謝你沒有把小女的事情當堂宣揚出去。」

    凌霜霜怔了一下,看著老人佈滿歲月風霜的臉,輕輕嘆息,轉過頭去,不說話。

    席青谷向著女牢內凌霜霜的背影長長一揖,轉出牢房,便見甬道盡頭的火盆旁背立著一個人。

    這個人回轉身來,他的身材比普通人略微高一點,卻不算太高。他的肩很寬,腰很細,看來健壯而精悍,尤其是在穿著一身黑絲綢衣服的時候。

    他的眼睛大而亮,充滿了熱情和陽光。

    這是一個年輕人,右邊衣袖空蕩蕩的,左手有刀,一條鮮紅的絲巾,系在刀把上。

    他看到席青谷的時候,不但目中帶著笑意,臉上也露出了溫和瀟灑的微笑。

    席青谷搶上前幾步,躬身施禮道:「洛刀王!」

    年輕人「哈哈」一笑,聲音溫暖的問道:「席老爺,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席青谷卑謙的禮道:「相爺身前紅人的吩咐,卑職哪敢怠慢?青谷已經尋了一個身量體態與凌姑娘一般無二的女死囚押赴刑場,監斬官敖老總和劊子手姜斬,下官也早早都打過招呼了。」

    年輕人頷首笑道:「多謝席老爺幫忙,前日京師禮部祠部司上官追風大人丁憂出缺,正熙會在相爺座前為席老爺多多美言幾句的。」

    當女牢內的凌霜霜聽到腳步聲,抬起頭望見那張曾經數次不經意溜進自己夢中的那張年輕溫暖的臉龐時,不由得失聲驚道:「是你?!」

    ……

    囚車往菜市中行去時,臨刑犯婦被罩上了頭罩,縣城首席劊子手姜斬扛著繫著紅綢的鬼頭刀,死氣沉沉的立在囚車後,街邊大群駐足觀望的百姓。

    「這個小娘子經常走街過市叫賣豆花的,端的美貌!怎麼會殺人呢?」

    「凶得緊!聽說是用石杵敲破了自家官人的腦殼!」

    「嘖嘖嘖……是啊,倒是硬氣,一口就認了,可惜這麼一個小美人就這麼做了刀下鬼……」

    圍觀的人群中不停有人竊竊私語,都是一群市井間的青皮無賴,閒來無事,乾脆就一擁而去的看熱鬧。

    囚車在豹頭環眼的總捕頭敖近鐵率領的一干官差衙役的押送下,緩緩帶著人流行過「涼城客棧」,一群市井間的青皮無賴的起鬨和擁隨中,亂哄哄地向城外的刑場而去。

    客棧牆根的陰影裡,幾十個穿著破爛的刀手或者閉目眼神,或者撓首捉蝨,對街市上的熱鬧視若未睹,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涼城樓頭,久別重逢的兩個男子正在對飲,一黑一白。

    「三個月前,我和他們一樣。」洛正熙站在金色的陽光裡,看著樓下牆影裡的刀手,感概萬千的道,空蕩蕩的右衣袖無風自飄。

    冷北城雙眉微鎖,輕咳道:「如今卻今非惜別了,相府堂堂侍衛總管,京師『八大刀王』中的『獨臂刀』,就連席青谷那老兒也要敬你三分吧。」

    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暖笑意,洛正熙道:「我初到京師的時候,舉目無親,四處碰壁,很潦倒。在一個下雨的夜,我餓昏在街旁,是趕早朝的相爺車轎馬隊路過發現了我。相爺很賞識我,給我一個與府內武師切磋的機會,我一路從普通侍衛比起,一直連闖十六關,我由此也坐上了『刀王』的位置。」

    冷北城微一沉吟,道:「我雖然對蔡京這個人一向很不喜歡,但他有一點是我甚為所欣賞何欽佩的,那就是識才、惜才,用才,重才。蔡京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也絕非幸致的。」

    洛正熙笑道:「正熙這次出京公幹,是奉了相爺之命撮合席家小姐與南宮世家二公子的婚事,南宮世家雖然如今已然沒落,不復當年領袖江南武林的輝煌,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蔡相對彼還是志在必得的。」

    冷北城舉杯道:「京師官場不比草莽江湖,陰謀詭計比比皆是,兄弟心地坦蕩,切記處處小心。」

    洛正熙亦舉杯敬道:「山高水長,你我兄弟此別,各自珍重。」

    這時,一個眼角帶胭脂淚、罩著黑紗的青衣女子默默地上前,默默地將兩隻空的杯子斟滿酒,默默地走開。

    「霜霜姑娘……額,不,若霜姑娘,有勞了。」洛正熙起身向默然立在樓欄處的青衣女子致謝,那女子微微頷首,算是答覆。

    ——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陽光下,那個叫洛正熙的少年,清澈的雙眸笑起來的樣子,美到不屬於我。

    遠遠望著那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纖細憔悴身影,洛正熙的心,微微的疼。

    ——也許將來有一天,他會大著膽子去問她:「你眼角上的胭脂淚好吃嗎?」(卷終)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8 15:35
番外:知識分子的極品渣男

    先允許小僧矯情幾句吧。

    說實話,《涼城》真的真的不是什麼爽文,這裡沒有三妻四妾沒有左擁右抱沒有xxoo沒有天下無敵,這裡只是一個借鑑致敬了所有前輩名家的武俠橋段、幾乎殘酷到接近現實的江湖。

    《涼城》裡所有的人都是不完美的,他們有這樣那樣的身體疾病或者心理疾病,他們都有一堆缺點和缺陷,他們會恐慌、會搖擺、會膽怯、會不自信,會餓肚子,這裡面沒有英雄,所有人的存在的意義只有一個,那就是生存下去;

    《涼城》的故事是不圓滿的,甚至是殘缺的,所有的故事的發生、發展和結局都不是美麗和團圓的,《涼城》非但不爽,而且讀起來會會讓你一直揪著心。如果《涼城》讓您讀著不舒服了,那請原諒我的小偏執;如果《涼城》讓您看著不滿意了,也請給我時間,讓我和我的《涼城》一起成長,致謝。

    好了,小僧有些小激動,矯情完了,開啟逗比模式。

    一失足成千古恨,說好的高冷呢?唉,自從除了前兩卷的番外,貧僧就在逗比的路上跑得越來越歡實,簡直是滾滾長江東逝水西天一去幾萬里向天在借五百年何不瀟灑走一回啊。

    額,小僧早飯前又忘吃藥了。

    今天聊聊知識分子吧。

    首先說明一點,貧僧很尊重知識分子。但尊重,並不代表喜歡。

    遙想當年,貧僧一上課就會自動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四肢無力、暈頭腦脹、瞌睡無比,惶惶不可終日,彷彿馬上就要宇宙大崩潰......後來,在小僧以正統國罵問候了某校長的女性親屬、繼而用自創的「少林達摩掌」領教了他的豬頭之後,小僧自此被逐出校門,步入江湖。

    ps:往事不堪回首,年輕人切要以貧僧為戒,尊師重道,最低限度,也不能隨隨便便用拳頭打校長的頭,你的手該有多疼啊,跟前就沒個磚頭木棍啥的……

    唉,讀書的時候,貧僧和很多年輕人一樣,都希望自己成為洛正熙那樣的人物,一刀在手,遊走江湖;甚至想像自己成為冷北城,紅袖添香,天下無雙;至少也改成為溫十七吧,街邊買醉,小隱於市。但是,我們每個人都被迫放棄一切,而埋頭苦讀,成為或將成為一個知識分子。

    好了,就在貧僧遠離學校十年的滅絕人性紀念日,我們來聊一聊涼城的知識分子。

    就以現在更新完的三捲來說吧,知識分子的代表人物一共有三位:舒自倦、楚雲眠、溫良玉。

    這三個人的共同點:

    (1)受過高等教育

    (2)都很娘

    (3)極端貪圖富貴分子

    (4)軟飯王

    (5)長得都還挺帥的(不過跟貧僧木有關係,貧僧只喜歡母的!)

    (6)都是渣男

    讀者風評:楚雲眠>舒自倦>溫良玉

    貧僧觀點:楚雲眠>溫良玉>舒自倦(舒畢竟破壞了別人的家庭)

    下面詳盡剖析一下本卷的溫良玉的三角戀

    有很大一部分施主,尤其是女施主,對溫良玉背叛凌霜霜,轉而勾搭席曉穎義憤填膺,幾乎把溫良玉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貧僧以為,你們這樣罵人真的很不好,你們倒是直接打他啊!

    穎兒是一隻溫柔順從的小羊羔,霜霜是一匹冷靜有力的小馬駒。很顯然,溫良玉只是牧羊人,不是馴馬師。霜霜,你好好一匹小馬駒不去找自己的馴馬師,跟個牧羊人較什麼勁?根本不是一個專業嘛!

    唉,親愛的霜mm,每匹小馬駒,都有自己的馴馬師,表急,慢慢來……

    還有一點,涼城的壞蛋都很帥,還特麼越帥越壞,越壞越帥!更重要的是,這些又帥又壞的知識分子,鐵定都沒有好下場!

    why?

    經過二十五年來三更半夜的自我研究,貧僧得出個結論:「貧僧對俊秀、帥氣、風流、倜儻的男淫,有著刻骨銘心的仇視!」

    導致小僧這種不健康心理陰影的直接或間接原因,只有一個,也只能有一個:

    ——俺是個丑逼!

    所以各位施主就很不幸的看到了涼城諸位帥鍋的不幸:

    要不就薄情之,例如楚雲眠;

    不薄情就毀容之,例如舒自倦;

    不毀容就腦瓜開瓢之,例如溫良玉……

    說了這麼多,貧僧只是想表達兩點:1,我不喜歡帥哥;2,我不喜歡知識分子。

    涼城筆下通常都是粗獷彪悍草根型,例如安東野、例如洛正熙,都是不好讀書的。

    洛正熙武功未必見得有多高,但是狠就狠在「不要命」三個字,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架勢。元十三哥們夠多吧?手夠黑吧?還不是一場架就被洛正熙玩廢了,這說明了什麼?這在一定程度上客觀闡述了東北小混混圈子裡流行的一句至理名言是完全正確滴——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寫到洛正熙斷了一條膀子、滿身是血的爬回「涼城客棧」……貧僧真是熱淚盈眶、哽咽難忍,彷彿這熱血江湖、鐵骨男兒、刀光劍影,就在眼前,還趴在鍵盤上小哭了一陣子,心裡又難過又激動、渾身發抖……

    等到哭夠了,擦一把眼淚,才發現近萬字書稿竟然忘記存檔了……立刻萬念俱灰,只覺得人生沒有半點希望。如果不是家中尚有五十老母就在客廳打毛線……的話,真想一死了之。外祖母的!

    貧僧還發現了一件事,不,兩件事——

    洛正熙一定暗戀人妻凌霜霜!

    凌霜霜心裡也一定偷偷喜歡正熙歐巴!

    不好意思,貧僧太八卦了,作為一個六根清淨的出家人,這樣子真的很是不應該。不過人有七情六慾,暗戀是正常的,貧僧還暗戀韓紅老師好多年呢……

    涼城江湖中人其實也很勢利的,洛正熙寂寂無名的時候,喜歡人妻當然就會被白蓮花聖母們的道德口水淹死,然後這小子鯉魚跳龍門,鳥槍換炮,成為大宋總理蔡相得力幹部,大權在握,錦衣快馬,我靠,不就喜歡上一個落榜高中生的媳婦嗎?江湖上誰敢放個屁?「八大刀王」哥八個九把刀分分鐘砍死你沒商量!

    天不遂人願的是,互相喜歡的兩個人見好就收,擦肩而過,相忘於江湖……這是什麼境界?

    談戀愛談到這個份兒上,還真是牛b了。

    貧僧小時候讀金古,印象裡那些江湖大俠不用打工就有花不完的錢,身邊還總有一大群漂亮的妞,鼻孔朝天,想打誰就打誰;當我這樣幼稚的年輕人不得不長大以後,就不得不承認,其實在現實生活中,恩仇沒有那麼快意,愛情也沒那麼完美;而大部分時候,受了委屈也沒法痛痛快快報復,只能猥猥瑣瑣忘掉。

    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什麼?出家人不能用血氣方剛這個詞來形容?……那好吧,作為一個颯爽英姿的出家人,誰不想有大俠那般鼻孔朝天的氣勢和排場?

    當然,後來貧僧不幸發現,自己不是大俠,自己只是小球!這種鼻孔朝天的習慣只是高手用來裝逼用的,但是如果如我般小球養成這種壞習慣,在江湖中的下場,不是被男豬腳一掌震嗝屁,就是被女豬腳一鏢飛死!所以,貧僧現在養成了受一點點委屈就立刻破口大罵的好習慣,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到了新世紀!

    貧僧想寫一個不一樣的江湖,一個不那麼完美、很現實的江湖。

    大俠也會餓肚子?是的,大俠也是人,他們也會拉屎放屁打飽嗝,所以,洛正熙不是白衣飄飄酷酷地飛著出場的,他沒那麼**,他只是一個從鄉下走出來、為了一頓飯錢就要去拚命的農村打工仔;

    凌霜霜也要日夜做工,辛苦賺錢混生活,她一天不勞作,她和他家那個完蛋老爺們就有可能沒飯吃。所以,凌霜霜出場也不是金鞍駿馬,前呼後擁的,她沒那麼炫,她只是個忍受生活煎熬、希望丈夫出人頭地的豆花娘。

    江湖大俠也要有自己的工作,畢竟除暴安良是填不飽肚皮的;你連自己的溫飽問題都沒解決,還行俠仗義個狗屁啊!

    關於涼城人物戰力等級(數據代表該人終極戰力,或稍有改動):

    人物戰力等級(按出場序,含提名):低級100—390(小球目、球目、大球目);中級400—690(准高手、高手、超高手);高級700—1000(宗師、神魔、至尊)

    《胭脂淚》卷

    1、凌霜霜【宗師級,戰力780】:豆花——兩文錢一碗——

    2、洛正熙【高手級,戰力550】:如果我有兩隻手,我將會是宗師級!

    3、商歌舞【超高手級,戰力680】:請叫我紅領巾。

    4、元十三(元一、元二、元三、元四、元五、元六、元七、元八、元九、元十、元十一、元十二、元十三)【准高手級,戰力470】: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5、席曉穎【宗師級,戰力750】:藥罐子+路盲。

    6、溫良玉【球目級,戰力200】:最討厭別人打我的頭。

    7、姜斬【高手級,戰力510】:我殺人從來不用償命,服不?

    8、蔡京【神魔級,戰力890】:2號小火紫,我看好你哦!

    9、上官追風【高手級,550】:我媽炸了!

    涼城閒話第3彈:

    》》》

    溫十七說:我的酒量還可以。

    楚雲眠說:我的劍術還可以。

    溫良玉說:我的才情還可以。

    元一說:我的刀法……

    洛正熙說:樓上的,咱倆比比?

    》》》

    冷北城說:我姓冷,因為我很冷。

    溫十七說:我姓溫,因為我很溫。

    雷劈水說:我姓雷,因為我很雷。

    花千錯說: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蔡耀揚說:花兄,等等小弟。

    》》》

    息紅淚說:蔡相是我的恩客。

    席青谷說:蔡相是我的老師。

    安天命說:蔡相是我的上司。

    蔡耀揚說:蔡相是我的太叔公。

    敖近鐵說:你們說的蔡相是哪個龜孫?

    蔡京說:樓上的,讓你孩子放學路上小心點!

    本卷結尾預告一下,明日《涼城》第三個女孩子冷若雅的《七夜雪》正式上傳,一樣命運多舛的女生,不一樣曲折坎坷的虐戀故事,敬請各位施主圍觀,手絹紙巾請自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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