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437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9 19:19
第六百一十章 陰影(15)


    變形怪法師剛離開,瑪斯克的聖者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葛蘭立刻如同字面意義般地跳了起來,他向後退了兩步,然後放下自己的膝蓋,跪在自己的父親與神祇的面前。

    「我說過我並不在意這些虛浮的禮節。」瑪斯克說。

    「也許是為了感謝您賜予我的幫助。」葛蘭說,如果只有他,即便他已經擁有了一個銀指與半個暗刺,想要導引與指點一個侏儒仿造一個就連格瑞納達的術士也無法看出的仿品也是不可能的,但對於瑪斯克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畢竟盜賊本身就有著一個被稱之為「比環」的技巧,意思就是說,當他們盜走了一樣東西,但在短時間內,又不想讓人發覺的話,他們就會仿製一個至少在短時間內無法看穿的假貨放在原先的地方。如果這樣東西是樣魔法用具的話,還需要盜賊公會的法師們施法保證該樣物品上可以在法術的作用下顯現出魔法用具特有的紅色光芒。

    銀指公會中當然不會缺少法師,但能夠矇蔽過格瑞納達的術士,尤其是那個奧斯塔爾的,也許只有瑪斯克可以做到。

    「你認為那個伯德溫會按照你想的去做?」瑪斯克有趣地打量著葛蘭,他與一個凡人的兒子,負載著兩位神祇的詛咒,不,或許是三位的:「也有可能,他會比你以為的更理智一些,我親愛的孩子,」他說;「或許現在那枚真正的符文碎片已經被他重新交換回來了——你們有著一個共同的朋友,在格瑞納達,還是一位可敬的殿下。」

    「他不會。」葛蘭冷漠地說:「事實上,伯德溫.唐克雷只是一個卑微的凡人而已,但在幸運之神眷顧著他的時候,他並未覺察到這一點,相反的,他認為他的榮光均是來自於自身。」在他回到尖顎港之後,除了奪回原有的權位之外,葛蘭也注重查看了其他幾位曾經的「同伴」的訊息,如果說他曾經的主人克瑞瑪爾真正的身份讓盜賊感到驚訝的話,那麼伯德溫.唐克雷的資料只是讓他更為清楚地看清了這個人——一個貪慕虛名的偽君子而已,或許正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缺少的是什麼,所以他會不顧一切地去維護那個空洞的軀殼——所以葛蘭才會帶著梅蜜的「身軀」來到加冕儀式與婚典的現場,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的籌碼就是伯德溫會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而拿出碎片,但葛蘭沒有想到的是,伯德溫的自私竟然會可怕到這種地步,他殘忍拒絕的不但是葛蘭,梅蜜,甚至還有一直深愛著他,為他生育了兩個兒子,並且將這個卑微的獵人一舉送上諾曼王座的王女李奧娜。

    現在,有著一個可以成為神祇的機會就放在他的面前——葛蘭露出了一個陰鬱而真誠的微笑,這個男人能夠控制住自己不為之瘋狂嗎?即便他根本不敢和任何一個人說他擁有著這樣的珍寶,也不知道如何借助他而成為一個神祇,又或者清楚地知道,這個秘密一旦敗露,他,還有他的妻子,兒子,還有高地諾曼,這個剛剛從滿目瘡痍中恢復了一二的國家將要迎來怎樣的災難……也無法讓他鬆開緊握的手指……

    「如果你只是想要看到戰爭的話,」瑪斯克微笑著說:「只需要調換碎片就可以了……當然,別讓格瑞第知道,那麼我們可以從另外一個任務中獲得更為豐厚的賞金。」

    「若是那樣的話,」葛蘭說:「那麼伯德溫只會對自己說,這一切都要歸罪於狡猾的盜賊,和他毫無關係,他甚至有可能成為傳說中一個命運多舛的英雄,想想看,就算他死了,幾十年後我還得聽著吟遊詩人傳說他的故事,單這一點就足夠我作嘔的了。」

    「所以你要讓他選擇。」瑪斯克往椅背上一靠,他只是盜賊之上,但在一千年前的諸神之戰中,他願意化身為一柄匕首為一個凡人(也就是希瑞克)所用,也只是為了謀奪更強大的神力與更高的神職罷了,所以他雖然不是陰謀之神,但也同樣欣賞惡毒的詭計與卑劣的陷阱:「我想,我的兒子,你一定等不及想要聽到他絕望的哀嚎了?」

    「是啊,」葛蘭說:「簡直就像是在渴求食物和水那樣。」

    ——————————————————————————————————————————————————————————————————————————

    黑夜中,伯德溫並不知道有人正在等待著啜飲他痛苦的淚水,他渾身就像是被火炭填充著那樣,血液沸騰,面部赤紅,他的思維變得麻木而遲鈍,他不知道那片蘊含著巨大力量的符文碎片正在引誘著他,控制著他,讓他無暇去思考和躊躇,他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從他與李奧娜的臥房一直走到那個他的兄弟與國王葬身之所的房間。

    他知道伯納,他的養子,還有他的兩個親生子,雷哲與雷蒙將這裡作為了一個可以容納孩子們的小秘密的房間,有時候他來到這裡,思念他的養父與狄倫的時候,他可以嗅聞到肉乾與蜜酒的氣味——也許是因為他下過赦令,不允許無干的人們隨意接近這裡的原因,這裡總是那樣的寂靜,無人打攪,但出於他另一個微小的心思,他也願意讓狄倫.唐克雷,或說狄倫.海曼——假如後者真的如人們所說的那樣成為了盤亙不去的幽魂,看看曾被其輕蔑與漠視的兄長做到了他不曾做到的事情——統治高地諾曼,擁有一個深愛自己,血脈高貴的妻子,還有兩個健康又活潑的男性繼承人。

    而今夜,他想讓狄倫看到一個更為輝煌的自己——是的,他不再是泰爾的聖騎士了,但他可以做的更好——他,可以成為一個神祇!

    「看啊,」伯德溫低語道,「看啊,我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狄倫,我可憐的弟弟。」

    一陣陰冷的風從他身邊拂過,伯德溫驟然抬起頭來,房間的門窗都緊閉著,只有鑲嵌著牆壁上的氟石發出白色的冰冷光芒。

    他猛地轉身——然後他就看到了狄倫.海曼。

    狄倫.海曼維持著他死去時的樣子,但他的身體就像是煙霧組成的,又像是經過了稀釋的顏料,他碧綠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無生機的寶石那樣晶瑩幽暗,蒼白的皮膚上籠罩著一層灰色,就像是哀悼荒原的灰塵落了他一身,他的衣著雖然華貴,卻帶著一股無法掩飾的陳舊之氣,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伯德溫,就像是在譴責什麼。

    他能譴責什麼呢?在獸人入侵之前,他就被殺了,伯德溫也曾經讓施法者去哀悼荒原尋覓他的蹤跡,也曾經在這個房間裡呼喚過他,承諾要為他尋找凶手,但狄倫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在聽到聲音的時候,伯德溫因為驚嚇而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然後他又因為這個退縮的舉動而氣憤起來,他從未畏懼過狄倫,他只是——尊敬他,愛護他,因為他是摩頓.唐克雷的親生子,他曾經對奪走了狄倫應繼承的爵位與領地而感到歉疚,但發自內心地說,伯德溫認為,狄倫更適合王都,他有著一個長公主的母親,即便沒有唐克雷的爵位,他仍然是個尊貴的王室後裔。至於唐克雷的領地,雷霆堡貧瘠而荒涼,每年冬天都要面對嚴寒以及獸人們瘋狂的侵襲,需要擔負的責任絕對要比享有的權利更多,也更危險,這點從黛安長公主始終堅持將狄倫留在身邊,留在王都就可見一斑。

    之後,他雖然知道了狄倫是黛安長公主與財政大臣富凱的非婚生子——摩頓.唐克雷在死去之前,堅持要在國王的見證下將自己的姓氏、領地與爵位交給事實上與唐克雷家族毫無血脈牽連,只是有著一頭在唐克雷家族中常見的灰髮與灰眼的伯德溫,歸根結底也就是為了借此羞辱著兩個帶給他莫大羞辱的人——黛安長公主,還有狄倫。不過知道歸知道,伯德溫仍然對狄倫抱有善意——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狄倫的時候,他還是個被黛安長公主緊緊抓在懷裡的孩子。

    也許狄倫不,但伯德溫敢發誓,自己確實是將他當做兄弟看待的,他甚至想過,雖然他沒有孩子,但可以教導狄倫的孩子,最後將雷霆堡交還到唐克雷家族後裔的手中。

    伯德溫的神情變得迷茫起來,這些回憶竟然那麼遙遠,遙遠到他都無法看清它們了——自己真的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直到符文碎片突然如同炭火那樣灼傷了他的皮膚。

    「你對我做了什麼?」伯德溫驚慌的說。「你對我做了什麼?」

    狄倫的神情變得悲哀起來,而後又變得忿怒,他的手指從伯德溫的臉上,轉移到他的胸口,在長內衣的裡面,緊貼著他的心口,懸掛著那片符文。

    ——放棄!一個嚴厲而年輕的聲音直接貫穿了伯德溫的鼓膜,放棄它!

    「不!」伯德溫毫不猶疑地拒絕道「不,不,絕不!」

    ——它會……毀滅你!毀滅李奧娜,毀滅雷哲與雷蒙,毀滅高地諾曼!

    「不!」伯德溫喊道:「你不明白它意味著什麼!」他急促地喘息著:「而且我們已經沒辦法把它交還回去了!奧斯塔爾已經回到了格瑞納達!但你看,」他滿懷僥倖地說:「他們沒有發現。」幾年前,他就放棄了複製符文的奢望,只以為這是侏儒長長在信口開河,只是為了從麥基那裡奪取他的恩寵,但誰能想到,他為了高地諾曼而決定將符文交付出去的最後一刻,長長竟然成功了呢,他不但欺騙了伯德溫,也欺騙了格瑞納達的術士,他已經帶著符文碎片離開了,而現在,只要他能夠將碎片藏起來,那麼誰也不能說他沒有完成交易——畢竟格瑞納達人可不會在泰爾的天平下籤訂契約。

    ——它會毀滅所有……伯德溫,所有你我所珍愛的!

    「它不會,我可以掌控它,我……我將會成為一個神祇!」伯德溫喊道,「我會成為……成為新的公正與正義之神!」

    一瞬間,就連時間都凝固了——已經成為一個幽魂的狄倫都想去掏掏不存在的耳朵,自己聽到了什麼?一個新的正義與公正之神?伯德溫?

    「為什麼不呢。」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一扇禁忌的門扉,而打開的門扉後,是一條連伯德溫也未曾正視過的榮光之路,是啊,他為什麼不能成為一個神祇?他不僅僅要成為一個神祇,還要取代泰爾,這個並不公正的虛偽的存在,他能夠比泰爾做的更好,他的眼睛將注視著所有黑暗的角落,他的耳朵會傾聽所有不平的呼喊,他將明察秋毫,洞察一切,做出最令人誠服的判決,這才是身為正義與公正之神應當履行的職責。

    ——你瘋了!

    伯德溫搖搖頭,笑了,他用充滿憐憫的眼神看著身前的幽魂,「瘋狂的難道不是你嗎?我可憐的弟弟,狄倫,你失去了一切,而我,我得到了一切。」

    ——————————————————————————————————————————————————————————————

    亞戴爾突然醒來了。

    他睜開眼睛,位於諾曼王都近郊的小旅店裡當然不會用珍貴的氟石作為照明用具,而羅薩達的牧師也沒有去點燃鯨魚油燈,這裡的鯨魚油是人們通常說的「黑油」,鯨魚油提煉後留下的渣滓,雖然可以點燃照明,但有刺激眼睛和鼻子的黑煙——房間的木窗關閉著,但從縫隙間投入的藍盈盈的天光就足以讓亞戴爾看清房間裡的一切了。

    牧師倒沒想到過驚醒他的會是一個盜賊,說真的,伯德溫在這方面做的非常好,高地諾曼的中心區域盜賊與刺客都轉入了地下,成為了真正的蟑螂和老鼠,而不像其他國家和地區那樣居然還有著自己的據點和公會,他一路走來非常平靜與安全——在這一點上,毫無疑問的,伯德溫是個好國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9 19:19
第六百一十一章 龍火


    那麼又是什麼驚醒了自己呢?亞戴爾走到木窗邊,儘量小聲地打開了木窗,正如他所料想的,外面的街道仍然是黑沉沉的,他看向天穹,星河正在向著西方傾斜,應該正處於黎明之前的那段時間。唯一一個與以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天地之間,有著一線赤紅的光芒。

    亞戴爾思考著,天地之間的紅光並不都預兆著危險,有些時候,在遙遠的地方起了山火,又或是大河以及雲層恰好折射出彼端的晨光,也會出現相似的景象,他默默地凝視了一會,卻什麼都沒能發現——倒是有個人好奇地從街道上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個巡城的守衛,肩膀上扛著一根非常長的木桿,木桿的頂端鑲嵌著一個鐵球,有很多偏遠地方的人或許會不太清楚這是什麼,但生於長於繁榮的白塔的亞戴爾不可能不知道——那是喚醒人的裝備。

    這種兼職只會在較為富足寬裕的地方產生——因為僱傭喚醒人的也只是一些需要早早按時醒來,卻因為過於疲憊而睡的太沉的人們,他們多半都是傭兵、游商和僕役,或是工匠,無法置備得起一個昂貴的計時器,但喚醒人一天一枚銅幣的僱傭費用還是能拿得出來的。到了約定的時間,這些喚醒人就會敲打他們房間的門,把他們叫醒,那根長長的木桿就是用來敲打旅店或是酒館的二層木窗的,畢竟酒館和旅店這個時候還沒開門,而且有省去了喚醒人爬樓的時間。

    喚醒人由巡城的守衛兼職也是一件時常可以看到的事情,只要執政官不是很苛刻,只要不會耽誤公務,一些短暫的停頓是不會受到懲罰的,而且在巡城守衛的房間裡有計時器,他們只要再離開前掛上一個小沙漏就能準確地掌握時間,准保不會出錯。

    守衛只好奇地看了亞戴爾一眼,就轉身繼續自己的行程了,亞戴爾看到一路上他敲打了很多木床,心中不由得愈發地安慰和歡快。如果高地諾曼不夠富足或是不夠安定,人們只會迫不及待地將每一枚錢幣換成酒和食物,若是需要保證自己不會因為過於疲憊而導致僱主不滿,那麼他們就會乾脆地在工坊或是馬廄、庭院裡席地而臥,而不是浪費幾個銅幣在床鋪和喚醒人的身上。

    但不知道為什麼,亞戴爾始終心緒不寧,在黎明尚未到來之前,他無法對著晨光祈禱,但他也不想再一次進入睡夢之中,牧師走到床前,雙膝跪下,開始回憶自己之前的一言一行——是否傲慢?是否懈怠?是否懶惰?是否貪婪?是否懦弱?是否過於躁進?是否心有旁騖?這樣的自問是每個羅薩達牧師的功課,在被放逐出白塔之前,這份功課就像是林間的流水,帶走了心靈上的浮塵卻無法擦去斑駁的苔蘚,至於現在,它們更像是銳利雪亮的刀鋒,將亞戴爾的胸膛打開,讓他仔細觀看內心的每一部分,擦拭掉所有會讓他為之羞愧的污穢。

    他是受命來到高地諾曼的——但是,亞戴爾並不確定克瑞瑪爾的命令是不是只是為了讓他躲避開格瑞納達王都中旋轉的愈發瘋狂的漩渦,事實上,他一直有種感覺,格瑞納達人正在用自己和他人的血與肉搭建著一條通往絕望深淵的道路,他們或許沒有意識到,或許有,正因為如此,他們越來越無所忌憚,甚至到了放縱的地步,每天都有數以百計的奴隸死亡,或是祭品,或是獵物,或是無所謂的損耗,之前屈服於格瑞納達的國家,國民被掠奪,資產被搜刮,就連大公和國王的冠冕都未必能夠得以保留,只有焦黑空寂的大地與其為伴,也許過了幾十年後,人類將會重新出現在那個地方,但那時候,他們將會是一個新的國家,之前的王室與爵爺們,只有在殘破的陶器和零星的錢幣上才能一窺端倪。

    相對的,格瑞納達在如同一隻貪婪的巨獸那樣吞噬者其他國家的生機時,它本身也臃腫肥壯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任何人看著它,都會懷疑它會因為無限制的攝取而在下一刻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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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亞戴爾思想中的輪廓,格瑞納達的王都已經膨脹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原先的王都是狹長形的,從低處向高處攀爬,最高點就是紅龍的王庭,而近側,如同荊棘那樣環繞著王都的就是紅龍們的居所,不過現在只有兩隻紅龍的巢穴還會時不時地爆裂出火焰和黑煙,那是一對雙生的紅龍兄弟,在這個位面上,現存的成年紅龍,除了它們之外大概就只有格瑞第了。但它們最近很少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這並不符合紅龍的本性,也許是它們也已經敏銳地感覺到最後時刻即將到來吧。

    在王都的外圍,就像之前描述過的那樣,已經成為了一個新的外城區,若說王都猶如龍的狹長瞳孔,那麼聚集起來的低矮房屋與帳篷就像是渾圓的眼珠,它們將王都包裹了起來,嚴嚴實實地。

    「人類……」埃戴爾那說。

    他一如既往地喜歡搶奪他的弟子,也是此地主人的房間,這個房間實質上並不適合人類的居住,在那麼高的地方,原本就足夠狂暴的海風尖嘯著穿過對稱的窗口時,簡直就像是刀劍那樣地銳利,又像是錘子和巨斧那樣沉重,即便關閉了小窗,冰冷厚重的石磚與寒冷的高空也會隨時帶走房間裡的溫度,只是無論是埃戴爾那,還是克瑞瑪爾,都不會在意低溫帶來的危害——埃戴爾那無論外表偽裝的再完美,他也是一個半神巫妖,可能只有半截骨頭的那種,他殘餘的軀體內灌注著最為純粹的負能量;而克瑞瑪爾呢,身體裡湧動的卻是最為純粹的正能量,而正能量可以為他帶來無窮無盡的熱量與生命。

    說來還真是有點諷刺,是不是?

    圍繞著這個小小的房間走上一週,你可以從十六面小窗裡看到遼闊無垠的海洋,灰黑的礁石,砂礫,還有格瑞納達的王都以及大部分的克瑞法。

    七年之後,克瑞法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城市,除了克瑞瑪爾的扈從以及騎士之外,一些嗅覺靈敏的商人也爭相擁擠到了克瑞法,當然,想要得到克瑞瑪爾的庇護,代價必然是高昂的,但王都之中緊繃的氣氛讓龍裔們也隨之暴躁狂亂起來,普通的人類商人一點也不想嘗試幸運之神是否每天都在朝著自己微笑——還有讓他們有些不滿的是,克瑞瑪爾殿下的奴隸也和他們一樣蜷縮在克瑞法而不是鄰近的荒地裡,即便相對於騎士與商人,奴隸們只住在就像是果實那樣懸浮在海面,用纜繩牽繫著的珊瑚小屋裡,但和他們一樣,也能夠享受清涼的海風與溫暖的陽光,而且據說,這些奴隸每天都要消耗掉驚人的食物和清水。

    因為克瑞法的工程已經結束了,克瑞瑪爾已經達到了三萬之數的奴隸被無數危險的視線覬覦著,但如果不是必需,暫時沒有人想要成為克瑞瑪爾的敵人——只是他們都知道,總有一天,即便是克瑞瑪爾,也必須做出讓步——亞戴爾在離開之前一直憂心忡忡的也是因為這個,奴隸們中有人憎恨克瑞瑪爾,因為他同樣是毀滅了他們國家與家庭的邪惡之輩,但也有些人同樣抱有感激之心,後一種人都是之後幾年克瑞瑪爾設法從奴隸商人手中截留的,他們的話讓前一種人沉默了下來——世間的絕望是永無止境的,在苦澀的海水環繞著自己的時候,哪怕是一滴半點的淡水也會讓人覺得甘甜無比。

    「唔,」埃戴爾那說,「看來你的小牧師未必能來得及……」

    「聊勝於無。」巫妖說:「這個敏感的時刻,他最好還是別留在格瑞納達。」

    「看來你也挺喜歡那個小傢伙的。」埃戴爾那說:「還是說,只是為了另一個可愛的小傢伙不至於太悲傷,我是說,我最小的那個弟子?」

    「您和它簽訂契約了?」巫妖刻薄地問道:「如果沒有,還是不要如此稱呼了……它是有點愚蠢,親愛的導師,所以它暫且還不能理解我們是怎樣的一個存在,但如果有那麼一天……」

    「即便知道,」埃戴爾那說:「它還是會接受我的教導的,你看,它並不像你以為的那樣幼稚,它是一個成年人,雖然記憶零碎(這要怪你),但邏輯和認知還是非常清楚的。」

    巫妖盯著他的導師看了會:「真難以想像您也會如此慷慨。」他和其他灰袍,巫妖簽訂下來的可都是實打實的賣身契,不,應該說是連身帶靈魂,標準的死後也難得安寧。

    巫妖很清楚,埃戴爾那,還有銀冠密林的精靈之王英格威,或許還有更進一步的格瑞第,他們能夠看到的東西甚至要遠超過他所能想像的,而無論是英格威,還是埃戴爾那,他們都不會告訴他任何有關於他的事情,但他知道,迄今為止,他和另一個外來者的靈魂所受到的眷顧與寬容,都和那些他所無法得知的東西緊密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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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斯塔爾的呼吸停止了。

    他的思想一片紊亂,他簡直無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事情——在他帶回來的符文碎片中,有一片是假的。

    他想要大聲申訴——奧斯塔爾可以發誓,他拿到符文碎片後曾經不下三次地檢驗過——事實上,符文的真假幾乎無需仔細辨識,因為任何一個施法者,不,或是凡人,拿到它就能感受到它所蘊含的巨大的,似乎永無至盡的力量,這是其他符文所根本無法與之比擬的。

    「額,」格瑞第無所謂地用手指翻了翻那塊符文,它與其他符文一樣流光溢彩,完全看不出是一片精美的仿品,「這是神祇的力量,」紅龍說:「這或許不能太過責備你,嗯,只能說,是我的盟友和我開的一個小玩笑。但是……你的任務失敗了,這是不可否認的。」

    「我可以立即召喚所有的龍刺成員,」奧斯塔爾聽見自己說,他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他不是沒有失敗過,他知道自己將會接受懲罰與羞辱,但沒關係,只要他能夠……

    「他們違反了契約,高地諾曼,」米特寇特說:「我們應當對他們宣戰,我的軍團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紅龍金色的眼睛在昏沉的光線中發光,她看了看奧斯塔爾,又看了看米特寇特,而後她突然笑了:「不了,孩子們,」她輕蔑地說:「不需要了,無論是你,」她的視線落在奧斯塔爾身上,「還是你,」之後是米特寇特,「我不需要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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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瑞納達王都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們驚駭地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在王都的最高處,紅龍的王庭突然猛烈地晃動與震盪起來,伴隨著如同山巒崩裂的聲音,他們看到了一隻伸展雙翼後,陰影幾乎能夠籠罩整個王庭的龐大的紅龍,誰也無法描述它有多麼地危險,以及多麼地美麗,只知道她的出現,讓天空的太陽都失去了原先的亮光。

    格瑞第伸展了一下雙翼,在被伊爾摩特的聖者刺傷之後,她有段時間沒有如此暢快地伸開翅膀了,猶如雲層中的滾雷,巨龍吟唱著咒語,將陰影位面拉近自己的身側——她輕輕躍起,就如同鳥兒投入天空那樣,進入到陰影位面裡——巨龍的速度原本就迅如雷電,陰影位面則可以將幾百里的路程縮短到幾十里或是更多,她只需要很短,很短,很短的時間,就能降臨高地諾曼。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 18:21
第六百一十二章 龍火(2)


    狄倫,或說是曾經被人們稱之為狄倫的幽魂哀嚎了一聲,消失了。

    伯德溫近乎於迷醉地注視著手中的火焰,它凝結成一柄長劍,他最熟悉的那種雙手寬劍,劍顎到劍刃的部分顏色明亮的可以令人雙眼刺痛,而在劍刃之外的部分,蔓生的火焰就像是怪物的觸手,它們炙熱了空氣,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嚥了一口沸騰的冬酒,他從未覺得自己這樣有力,這樣強壯,這樣的無所不能——在狄倫的幽魂怒斥他,並且意圖搶奪他的符文的時候,伯德溫還吃了一驚,以及質疑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裡來,走到這個對他充滿了惡意的幽魂面前,但他旋即就大笑了起來,很顯然,符文願意選擇他,而不是狄倫,它在他的手中延伸,凝結而成的巨劍只一下就劈開了猶如灰煙的幽魂,伯德溫清楚地看見那個朦朧的身形被激盪向兩側,然後變得透明,還有的就是那聲刺耳的悲鳴。

    「你早就死了,」伯德溫說,「狄倫。」

    他重重地喘息了一會,那柄巨劍並沒有消失,像是在證明什麼,伯德溫拿著它向外走去,他幾乎沒有考慮過李奧娜,孩子或是別的什麼,他覺得自己已經找尋到了最為準確的那條道路,為此他可以與任何人,任何存在,包括巨龍為敵——他沒有察覺到周圍的溫度正在升高,在高地諾曼,即便是在八月的盛夏,也不會有那麼燥熱的夜晚……他只是,緩慢而茫然地向前走,在連接著他和李奧娜的臥房與狄倫的葬身之所的長廊上,他突然停了下來。

    這條長廊是暴露在塔樓與城牆之外的,從長廊上,可以看到空曠的庭院,深夜時分的庭院總是那樣的黑沉幽深,就像是一個能夠吞噬一切的深淵,而今天,它要比之前的每一個夜晚都要黑,人們凝視著它的時候,一如看到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沼。

    然後伯德溫看到了一點火光,是守衛?還是同樣覺得寒冷孤寂的侍從?隨後這點火光驟然變得巨大起來,伯德溫迷惑地看著它,發現那不是火光,而是一隻眼睛。

    一隻紅龍的眼睛。

    它是那麼龐大,龐大到只有傳說中的巨龍們的神祇才能與之相比,它匍匐在庭院裡,下頜放在自己的前爪上,但眼睛已經能夠與長廊上的伯德溫對視,而她脊背上的棘刺甚至超過了塔樓的高度,伯德溫無法看見其他的部分,他只能勉強辨識出紅龍身後是與他的王庭毫無二致的建築,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正身處在一個荒謬的噩夢之中,但紅龍已經不想繼續等待下去了,她睜開了另一隻眼睛,籠罩在眼睛上的透明瞬膜也隨之放下,雖然她並不覺得眼前的小蟲子能夠傷害到她,但行事謹慎一向是格瑞第的特點。

    只是她沒有時間了,英格威回歸到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膝下之後,密林之王曾經感受到的沉重枷鎖籠罩在了她的身上,如果不是這樣,她不會在伊爾摩特的聖者手中受到這樣嚴重的傷,在傷勢勉強痊癒之後,令她窒息的枷鎖也隨之變成了絞索——但與之相對的,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攀向頂峰。

    伯德溫舉起了巨劍,他試圖從火焰的巨劍中汲取一點暖意,來面對這個即便只是注視著也會感覺到勇氣正在不斷流逝的怪物,但火焰的巨劍雖然沒有消失,甚至燃燒的更為狂暴——但他受到了傷害,是的,不是之前雖然灼熱卻不會真正傷害到他的熱量,他的皮膚焦黑,翻捲,發出臭味,讓他的眼睛中溢出淚水。諾曼王的心墜了下去,也許是本能,他知道符文正在試圖離他而去,他緊緊地抓住了它,任憑火焰將他的皮肉燒灼到開裂流血,血液在火焰中升騰成甜腥的蒸汽,伯德溫喊叫著,向紅龍揮出長劍。

    彷彿整個夜晚都在顫抖,紅龍輕微地向後退了一點,它的鱗片中滲透出的赤色光芒猶如泥沼中的漣漪那樣向外擴散,但就在伯德溫生出微薄的希望時,他聽到了沉悶的雷聲,要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明白,那是紅龍在發笑,就像不久之前,伯德溫的那聲大笑那樣,笑聲中充滿了嘲諷與得意。

    「人類,」格瑞第說:「你以為你面前的是什麼?那是紅龍的遺產,而你竟然拿著它來威脅它的後裔?」

    「格……瑞第……」

    「是我,親愛的。」格瑞第心情很好地說,一千多年來,她一直壓抑著作為一隻紅龍的瘋狂與暴躁,而現在,她終於可以擺脫法則的桎梏,不再痛苦地反覆綢繆與思考了——只是讓她有點意外的是,一個人類竟然能夠喚醒符文中殘留的力量——在發現了自己的錯誤之後,她當然仔細地研究過每片符文,這些被被邪惡的有色龍與金屬龍奉獻給眾龍之神九面龍神艾歐的符文之中蘊含著一個族群中最為純粹的力量以及……本性,火焰的符文原本就是來自於紅龍,而紅龍,正如人們傳說的,即便在有色龍中也是最為惡毒與卑劣的,也許當初奉獻出這片符文的紅龍,也也沒有想到一個人類竟然會有著如同巨龍一般的貪婪之心吧。

    但它終究是留給巨龍們的,格瑞第微微低下頭,向伯德溫吹出她的龍火。

    那是一個可以將聖者的軀體灼傷的火焰,對於人類來說,它是最後的審判,伯德溫舉起巨劍,悲哀地發現巨劍的火焰不但沒有幫助他抵禦龍火,反而伴隨著猶如嘲弄般的呼嘯聲,被龍火裹挾著向他撲來,他持著火焰巨劍的手頓時變作了焦黑的炭灰,只有秘銀手臂勉強支持了一瞬間,它在火焰的威逼下融化,而後突然立起,形成了一片寬闊的盾牌,將伯德溫包裹在裡面,伯德溫看見魔法的光芒層疊著,一個緊接著一個,在盾牌無奈地消融之後,為他阻擋下龍火最後的淫威。

    這是克瑞瑪爾,凱瑞本,以及麥基都沒有和他說過的,伯德溫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隱瞞了這一點,但這一點,無疑為伯德溫爭取到了一線生機。

    他向後退去,抓住護身的符文,但與此同時,被龍火同樣灼烤著的石磚融化了,伯德溫從破碎的長廊上跌落了下去。

    ——————————————————————————————————————————————————————————————————————————————————————————————————

    「李奧娜!李奧娜!我的妹妹!」

    急促的呼喊聲驚醒了李奧娜,她艱難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一隻幽魂的手穿透了她的皮膚,頓時讓她清醒了過來。她一伸手,就抓住了枕下的附魔匕首,但她立刻看到了狄倫。

    狄倫的幽魂被李奧娜的護身符文再次撕碎了一次,愈發殘缺透明的形體幾乎讓李奧娜無法辨識,但那雙碧綠色的眼睛還是讓她猜測到了來者的身份:「……狄倫?」

    「快……逃吧……」幽魂說。

    「發生了什麼事情?」李奧娜喊道,她這才發現伯德溫並不在她身邊,床單上一片冰寒。

    「逃……快逃……」

    李奧娜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湧出了眼眶,狄倫是她的表兄,在老王登基之後,狄倫是她的同伴,朋友,以及指導者,在同齡人中,狄倫無疑是最接近她和被她接近的人,即便她知道狄倫對伯德溫始終懷有嫉妒之情和惡意,也無法如同憎惡其他人那樣去憎惡他——她曾經和狄倫做了最後的告別,但她根本無法相信那具凝結著幹涸黑血的殘骸是屬於他的,但在看到幽魂的那一霎那,她突然明白,狄倫已經離開了生者的行列,甚至未曾得到安息。

    同時,她也感到了無以名狀的緊張與恐懼,王女看向狄倫,他仍然在催促著她逃走,即便李奧娜並不是一個施法者,但讓一個凡人來看,也能看出這個幽魂已經瀕臨破滅,他堅持不了多久了,就連最基本的思維也難以保持,只記得要來警告他們。

    王女提起手臂,擦去了淚水,從床上迅速地跳了下來,奔跑到掛毯邊,從縫隙中往外看——她什麼也看不到,但正是因為什麼都看不到,才最令人膽顫心驚——無論是在怎樣的深夜中,天空與地面都是有光的,只有非自然的力量才能釀造如此深重的黑暗。

    她將護身的符文抓在手裡,看了狄倫一眼——她都不知道這是否是最後一眼,抓起匕首,衝向了門外,門外的侍衛倒在地上,已經死了,悄無聲息。

    李奧娜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匕首割開長袍的下襬,輕捷如同一隻瘦削的獵豹那樣凶狠而又安靜地走下了一層階梯,在他們的臥房下方,就是兩個孩子,還有伯納的房間。

    她還沒有碰觸到門,門就突然自己打開了,伯納站在門後,衣著整齊,披著短小的皮甲,而兩個孩子也是如此,李奧娜的心立刻放了下來,雖然她知道孩子們身邊都有符文,但她還是害怕自己一開門看到的是三具冰冷的屍體,就像侍衛那樣。雷哲與雷曼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但他們什麼也沒說。

    雷哲無意間轉過身去,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應該保持安靜,但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他們都看見了,伯德溫,他幾乎全身焦黑,原本完好的左手只剩下了一截骨頭,而裝備著秘銀手臂的右手臂已經完全地消失了,只剩下了令人難堪的殘肢,他的右腿向外奇特地彎折著,而左腳缺少了一大半。他就這樣**而恐怖地懸垂在孩子們的房間外,他的嘴唇翕動著,在驟然亮起的火光之中,李奧娜可以勉強辨認出他正在和狄倫發出同樣的警告。

    但這個警告來的太遲了。

    格瑞第將被自己爪尖提著的人類移開一點,就像是每個紅龍喜歡做的那樣,向塔樓的窗戶裡吹出一口龍火。

    「烤鴨子哈……」她戲謔地說。

    伯德溫從未這樣希望自己早在老王崩逝的時候死去。

    ————————————————————————————————————————————————————————————————————————————————————————

    讓格瑞第訝異的事情發生了。

    她的龍火被壓制了,壓制的時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也足夠伯納將捲軸撕碎,來自於安東尼奧法師的法術讓他們腳下的石磚變成了流沙——即便是龍火,也必須遵守既定的規則,向上,然後才能向下——李奧娜和孩子陡直地跌落在下一層,火焰從他們上方掠過,李奧娜的頭髮頓時燃燒了起來,身上的符文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伯納幾乎無暇思考,他投出了自己的短劍,短劍斬斷了燃燒著的頭髮,和它們一起墜落到地上。龍火繼續燃燒著,眨眼間就蔓延到了整個房間——燃燒後的灰燼在湍急的炙熱氣流中飛散,它們攜帶的每一點火星都會變成新的火焰巨獸。

    「那是……」雷哲好奇地回望著已經被徹底毀滅的房間,他依稀看到在火焰咆哮之前,有一個單薄而又有點熟悉的詭異灰影遮擋在他們身前,是他救了他們。

    「狄倫.海曼。」李奧娜說:「你的……舅舅。」

    —————————————————————————————————————————————————————————————————————————————————————————————

    亞戴爾衝出自己的房間,王庭燃燒著,而在赤紅的火焰之前,是一隻巨龍的剪影,它是那樣的巨大,幾乎可以遮蔽天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 18:21
第六百一十三章 龍火(3)


    契布曼只是一個凡人,若一定要說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大概就是他要比其他人更幸運一些。

    看他的姓氏就能知道,他原本只是一個小商販,就和許多游商一樣,他的父親,祖父以及曾祖父或是高祖父都是商販,就和國王的姓氏總是海曼一樣,人們一聽到他叫做契布曼,就知道他是一個游商。他以為自己會和自己的父親以及祖先那樣,作為一個商人出生,作為一個商人活著,以及作為一個商人死去,但命運的轉折來的永遠猝不及防,他正忙於兜售他的陶罐和瓷瓶的時候,獸人第一次越過了龍腹隘口,侵入了高地諾曼的王都。

    要說,契布曼自己也不明白事情是怎樣發生,又是怎樣結束的,他只能勉強記得,似乎有個騎士大聲呼喊需要裝油的陶罐,他就回答說他有,然後他和他的陶罐,當然還有瓷瓶,錫壺什麼就出現在了城牆上,城牆下是如同螞蟻聚攏在蜜糖邊那樣聚攏在王都周圍的獸人,他的身邊全都是人,他們將滾熱的油脂傾倒在容器裡,而後丟下城牆,有善於射箭的士兵緊隨著每一個陶罐,當陶罐破碎,油脂迸出的時候,就會有熊熊燃燒著的火箭緊隨而至——他還第一次看到了法師們投擲出那種可以令得天地動搖的強**術,還有如同傾盆大雨一般傾瀉在獸人上空的箭矢……契布曼曾經以為他們會獲得最後的勝利,但沒有。

    當一個騎士要求契布曼離開的時候,契布曼問,「那麼您們呢?」

    他沒有得到回答,不過這個答案也不難猜,在伯德溫.唐克雷爵爺,不,國王重新從獸人那裡奪回王都之後,就下令搜索與整理那些勇敢之人的遺骸,他們留下的「東西」很少,而且除了極少數特徵明顯的部分,根本無法知曉它們曾經屬於誰,它們被裝載在一個巨大的石棺內,進入了海曼家族的陵墓,作為無上的榮光,得以與諾曼的王室安息在同一個地方。

    契布曼也要感謝伯德溫.唐克雷,確切點說,他是被伯德溫.唐克雷的灰熊軍團(那時候還只是灰熊騎士團)撿回去的,要知道那時候他甚至找不到一隻瘸腿的騾子,一位騎士大人問過他是否還要繼續去做一個商人,他說不了,他更想作為一個戰士而生,作為一個戰士而死。可惜的是契布曼之前的二十幾年都只是一個商人,成為騎士,或者說扈從都不可能,他只能選擇成為一個普通的守衛,不過沒關係,他同樣驕傲於這個職業,以後人們再見到一個契布曼的時候,他們不會說,哦,原來是商販契布曼,而是士兵契布曼了。

    這三十天,他負責巡夜,巡夜有個好處就是能夠兼職喚醒人,他的腰部掛著一個沙漏,從值夜的法師那兒校準時間後就能準確地掌握喚醒每個僱傭者的時機——當然,在事情發生之前,每個人都會覺得這個一個尋常的夜晚,之前是,之後也會是。

    他背對著王庭緩慢走在夜霧瀰漫的街道上,在黎明之前,夜晚的霧氣總是最為濃重的,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夜霧消失的很快,空氣也要比平時更暖熱,而且契布曼還嗅到了硫磺的氣味,他擔心地左右張望,以為是哪裡起火了……的確是起火了,卻是契布曼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地方——王庭。

    人們湧出了房間,聚集在街道上,又是憂慮又是焦急地觀望著,契布曼爬到了一個凸向街道的滴水獸犄角上,佔據著一個寬闊而高遠的觀察地點,這讓他能夠看到比其他人更多的東西,他比任何人更早地發現那個黑色的影子屬於一隻巨龍,又或是一個巨龍形態的怪物,他還看到王都的法師們向巨龍投擲法術,但他們很快就被火焰裹挾著落了下來,就像是一隻隻的小飛蛾。

    巨龍正在一座座地摧毀那些圍繞著王庭的高塔,它是那樣的龐大,站立起來的時候,頭顱甚至高過了每一座塔,她捏碎高塔的時候,就像是主婦在捏碎一根乾燥的尖椒那樣自若輕鬆——當契布曼意識到,在這樣的崩塌與火焰中,很難有人得以生還的時候,他聽到了哭泣聲,之後他才發現是自己在哭泣。

    若說這就是不幸,那麼很顯然,作為今晚的主要角色,它還沒有那麼快地退幕——在有一陣狂暴瘋狂的噴吐之後,巨龍將視線投向了王庭之外,它發出了一連串契布曼根本無法聽懂和理解的聲音,然後人們就感覺到大地在晃動,從王庭開始,地底深處的熔岩怪獸迫不及待地遵從了紅龍的召喚,它們湧動著,推擠著,在尋找到一條縫隙的時候,它們可以說是咆哮著衝了出來,庭院的地面在倖存者驚怖的叫喊聲中凸起,而後碎裂,炙熱耀眼的火柱剎那間連接了天地——可能整個高地諾曼的人都能看到吧,契布曼想。

    熔岩被拋向高空,在空中凝結成岩石的碎塊,然後就像如同傾盆大雨那樣落在了人們的頭上,契布曼也被擊中了,他落在街道上,手裡還抓著那根長長的木桿,他看到有人想要從房屋中奔出來援救他,但最後還是被似乎永無止境的礫石逼退了回去,幸而高地諾曼的房屋幾乎都是石磚砌築的,不然造成的傷害可能還要大。契布曼的身邊倒著另外幾個人,他們僥倖沒有立刻死去,但他們已經被突變和痛苦佔據了所有的思想,幾乎失去了逃離的力量和勇氣。

    而這個時候,契布曼聽到有人在祈禱,祈禱的詞語讓他感到熟悉,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聽到過,而後,他突然感覺到渾身充滿了力氣,他站了起來,似乎腳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根本不存在,他不但將自己移動到了安全的屋簷下,還左右各一個,提了一個女人和小孩。隨後他發現,街道上,除了那些不幸已經前往哀悼荒原的人們,其他的人都已經掙紮著為自己取得了一線生機。

    「牧師大人。」契布曼說。

    這個牧師已經來了不止一天了,說實話,如果這裡不是王都的近郊,而是王都內城區,這個牧師可能不被允許停留,不為別的,只因為他的臉上鮮明地刻印著「瀆神」與「弒親」兩個可怕的罪名,即便是這裡,契布曼在巡邏的時候也會更多地注意著這傢伙,一旦他有異動,契布曼想,他一定會第一個去通報值日的法師。

    「你知道這裡哪兒有潔淨的水源嗎?」那個白髮的牧師問道:「最潔淨的,沒有遭受過任何褻瀆與污穢的,還有最近的。」

    「跟我來。」契布曼說,然後將長長的桿子交給了身邊的人:「告訴我的隊長,我和這個牧師到舊磨坊去了。」

    舊磨坊之所以會變成舊磨坊,是因為原先磨坊的主人在移動沉重的磨盤時,無意將它摔落在了地上,磨盤碎了,但讓他欣喜的是,有清澈的水從磨盤敲砸出來的凹坑中滲出,他讓人在這裡挖掘,得到了充沛到可以容許半個城郊的人們在這裡取用的水源,如果說有什麼地方的水可以滿足牧師的要求,大概就只有那個地方了。

    「您是晨光之神羅薩達的牧師嗎?」

    這裡沒有月桂樹,亞戴爾隨手摘下一片蘆葦葉,捲成一個杯子,他望向星河沉沒的天空,一半呈現出不祥的赤紅,而另一半,雖然黑暗,但在最遠處的彼端,已經出現了一條隱約的明亮白線——晨光就要降臨了。他望了一眼仍舊帶著幾分不安的守衛,知道他將一個可能的墮落牧師帶到水源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如果亞戴爾如外貌那樣是個邪惡的人,那麼他也許犯下了一件就連死亡也無法挽回的錯誤。

    「是的,」亞戴爾看著杯中清澈的水說:「是的,我是晨光之神羅薩達的牧師。」說出這句話後,他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流過自己的身體。

    契布曼看著這個陌生的牧師向著晨光舉起裝載著淨水的葉杯,他和契布曼曾經看到過的羅薩達牧師那樣,開始吟唱漫長而又優美的詩歌,歌頌和讚美他的神祇……他的心臟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抓住了,雖然他只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凡人,但他能夠感覺到,這個牧師所做的並不只是一件簡單的功課。

    每個羅薩達的牧師都知道,在晨光降臨在這個位面的一個小時內,羅薩達可以知曉所有在此期間發生的任何事情,這也是大部分邪惡之徒會避開這個時間犯下罪行或是玩弄陰謀詭計的原因,但這些事情,甚至包括了一隻新生的羊仔或是一株新萌發的小樹——羅薩達的主任牧師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讓羅薩達知曉,他們會站在地上的神國,也就是羅薩達的神殿與聖所中向著他的雕像祈禱,但現在並沒有時間讓亞戴爾去尋找和解釋,他只得站在這個可能是最為簡陋的聖所裡,向著晨光祈禱——換了其他人,即便是他曾經的導師,也許也會感到猶疑與羞愧的,但年輕的牧師一心一意,毫不動搖,他閉上眼睛,大聲吟唱,即便他不知道由於他的無畏與無私的虔誠之心讓他的聲音變得多麼地響亮,幾乎響徹了整個神國——他將自己的軀體,自己的靈魂,自己的信仰,全都放在了無形的祭台上,他呼喚著羅薩達,求他看到這裡,拯救那些無辜的人們。

    契布曼從未看到過這樣璀璨,這樣明麗的晨光,當淡金色的光芒垂落到牧師那件已經有些發灰的白袍上時,他渾身都在發光,就像是有著無數刻面的透明堅石,契布曼的眼睛被刺的發疼,但他怎麼都不願意閉上眼睛,這是多麼輝煌的奇蹟啊。

    蘆葦葉捲成的杯子在微微發熱,淨水輕輕地蕩漾著,就像是融入了晨光那樣散發出猶如黃金溶液般的光芒,亞戴爾平靜地舉起杯子,將這杯淨水盡數傾入自己的口中。

    他聽到了羅薩達的呼喚聲。

    ————————————————————————————————————————————————————————————————

    無盡無邊的灰燼取代了不斷墜落的石塊,它們飄落下來,就像是黑色的雪,它們又是那樣的細小,細小到即便人們關閉門窗,也能夠飛入屋內,每一次呼吸都會將它們吸入肺部,然後就是痛苦的咳嗽,直到咳出血來也不能停止,而且它們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積起來,連最細微的角落也無法避免。

    熔岩猶如數十條巨蟒那樣緩慢地從聳起的岩塊上爬了下來,所經的每一個地方都會被融蝕得滋滋作響,它們就像是紅龍身下延伸出的細密羅網,將它的獵物緊緊地攫入炙熱的絕望之中。

    在侏儒們的工坊裡同樣是一片黑暗,侏儒已經逃走了,除了最後的一個,麥基。

    他不但沒有走,還在奮力敲打著一個鐵砧,秘銀在他手中閃閃發亮。

    「你怎麼會在這裡?」伯納驚訝地問。

    「我還有一樣東西沒做完。」麥基說。

    「你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伯納問。

    麥基停頓了一下,然後看向他,還有他身邊的王女李奧娜(她幾乎已經無法憑藉著自己的力量站立了),還有高地諾曼的兩個王位繼承人:「嗯,大概,」他說:「我知道伯德溫沒有將真正的符文交給紅龍。」

    伯納一時間甚至無法理解他的意思。

    「也許他不必承擔所有的過錯,」麥基接著說:「是長長先調換了符文……」

    「但他什麼也沒和我們說。」李奧娜打斷了他的話,她記得長長是什麼時候被投入監牢的,但她沒有注意,因為那只是一個侏儒,而伯德溫是她的丈夫與國王:「他什麼也沒說,」她知道將所有的憤怒傾瀉到伯德溫身上或許是不正確的,但她還是忍不住渾身發冷,伯德溫為什麼不和自己說,為什麼?即便他們同樣必須面對一隻受到了欺騙的紅龍,但最少的,他們可以有所防備和抵抗,而不是在深夜之中看著整個王庭被龍火吞噬。

    麥基低下頭去,繼續敲打手中的符文,現在他可以猜得到長長對伯德溫說了些什麼,鑑於他也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長長死了,但在他死去之前,他就成功地為自己復仇了。

    原本是個地宮的工坊又一陣搖晃,一根石柱上出現了可怕的裂紋。這裡也許很快就會崩塌,或是……他們感覺到了間隔著厚重的石頭卻仍然那樣可怕與氾濫的熱量,也許就在某個牆壁之後就是灼熱的岩漿,它們正亟不可待地想要吞沒鮮美的**呢。

    「和我們一起走吧,麥基。」雷哲說,他還是很喜歡麥基這個不怎麼像是一個侏儒的侏儒的。

    麥基抬起頭來,「如果你們說是那條水徑的話,」他說:「它已經不存在了。」他停止敲打,在僵冷的氣氛中盯著自己的作品看了一會,而後突然向雷哲咧開嘴:「但你們可以跟我走。」

    他在轉過身去的時候想,這裡最起碼會有三個人想要揍我。

    ——————————————————————————————————————————————————————————————————————————

    格瑞第在空氣中嗅著,她知道那些人還活著,那些被卑劣的竊賊重視和愛著的人,她已經決定要將他們殘忍的虐殺,就在那個人類的面前,讓他的靈魂在懊悔中哀嚎一萬年或是更久。

    但她聽到了一些讓她不快的呼叫聲,不,不是因為痛苦或是恐懼,呼叫聲中充滿了喜悅與希望,這正是她所憎惡的,古老的紅龍扭轉身體,她看到的是明亮的晨光,黑暗迅速地褪去,在這樣透徹而又耀眼的光亮中,龍火的光頓時變得虛弱蒼白,紅龍可以感覺到一股令她畏懼的力量正在逼近,她狂怒地低聲嘶吼,尾尖掃過王庭的廢墟。

    人類只能看到一點尖銳的金光,而紅龍卻能看見羅薩達的投影,只是一個投影,但即便是投影,它所蘊含的力量仍然讓紅龍不得不低下頭去。

    「走開,」格瑞第尖銳地喊道:「晨光之神,你無權干涉我的行為——是這裡的主人首先違反了與我的契約!」

    「他已經付出了代價。」晨光之神羅薩達說,他的聲音清澈而又宏亮,「你正在危害無辜的人類。」

    「他的子民受到他的保護,同樣應該承擔他的罪責。」格瑞第狡猾地說,但羅薩達,他只是將自己的釘頭錘指向了格瑞第,這無疑是個最為強力的警告。

    格瑞第不甘心地看了羅薩達一眼,雖然說這只是一個投影,但他穿著金色的盔甲,攜帶著武器,而不是如同平常那樣穿著華貴的長袍,帶著顏色一致的花冠,這說明,在投影之初,羅薩達就是來作戰而不是談判的,如果她堅持——也許羅薩達就會立刻將她判定為自己的敵人,關鍵在於,現在,可能之後的許多年,她必須對這位強大的神祇保持尊重與疏遠。

    「如果這是您的願望。」格瑞第說,隨後退入了最後的陰影。

    ——————————————————————————————————————————————————

    晨光驅散了煙霧與火焰,人們走出房屋,才發現靡靡細雨正在滌蕩空中的灰塵。

    ————————————————————————————————————————————————————————————

    「牧師大人?」契布曼小心地問道,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這位牧師在迎接著晨光喝了一杯水後就突然倒了下去,契布曼甚至不敢去觸碰他,或是看看他是不是還有呼吸。

    亞戴爾微微顫動著自己的睫毛,晨光有些刺痛他的眼睛,但就是這點微小的疼痛,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而他確信自己已經聽到了羅薩達的召喚聲,也碰觸到了哀悼荒原冰冷的泥土,他的心中突然掠過了一絲疼痛——是羅薩達拒絕了他嗎?雖然晨光之神已經赦免了他,但對於羅薩達來說,亞戴爾這個曾經令他蒙羞的追隨者是否早已被取締了進入神國的資格呢?

    然後他突然聽到了一聲爽朗的笑聲。

    這是契布曼看到過最華麗和最巨大的鳥兒,它有著王冠一般的翎毛和如同冕袍一般長長地拖在身後的尾羽,它的眼睛是紅寶石色的,而每一根羽毛都宛如用黃金打造而成,它昂首闊步地行走時,昂揚尊貴的程度即便是國王也未必能夠與之相媲美——契布曼回憶著自己剛才聽到的笑聲,是他聽錯了嗎?那只是這隻鳥兒古怪的鳴叫聲?

    當這只古怪的鳥兒向亞戴爾走過來的時候,契布曼幾乎想要站起來,阻擋在他們之間,畢竟這隻鳥兒是那樣的巨大,它的喙有匕首那麼長,而爪尖則如同尖銳的鉤子。如果被它啄上一下,可能就是一個窟窿,而被它撓上一下,也會皮開肉綻吧。

    但在他有所行動之前,他就突然睡著了。

    亞戴爾只來得及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但一片薄薄的衣襟並不能承擔得住如此重任,契布曼碰地一聲倒在地上,而在亞戴爾的手指碰觸到地面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絲羞愧,因為這時候原本是散碎石板的地方已經密佈著一層毛茸茸的細草,就像是一塊豐厚的毯子。

    年輕的牧師頓時低下頭去,他竟然在懷疑自己的神祇。

    燦日孔雀,也就是羅薩達的化身眨了眨眼睛,「你就那麼不信任我嗎?」

    「對不起……」

    「不,」羅薩達說:「我不是說你懷疑我會讓那個人類用他的後腦勺親吻石板,你的行為乃是真實的良善之舉,」他好奇地問道:「我是說,是什麼讓你以為我會因為你懷疑我而生氣?我並不是一個苛刻的神祇,我的孩子,」他歪了歪頭:「我是說,你為什麼不願意相信我已經寬恕了你呢,事實上,我很高興有一個理智的追隨者,虔誠的心固然會讓我們喜悅,但一個能夠完全而真實地踐行我們的教義的信徒才是根本——你一直做得很好,呃,我是說,在離開白塔之後。」

    「我當然是相信您的,」亞戴爾急切地說:「我只是……只是,只是無法寬恕我自己,吾神,那是我的錯誤……」

    「嗚唔,很多人的錯誤。」孔雀抬起頭,用一隻翅膀支撐下巴(當然,鳥類的下巴確實有點小):「但只要是錯誤就可以被修正和贖還啊。」他說:「何況你那時候還是那樣的年幼。」他伸開翅膀,拍了拍亞戴爾的腦袋:「事實上,我早就想和你說了,你自怨自艾的樣子實在是……很棄婦,真的,我有點受不了這個……我不是伊爾摩特,我喜歡我的牧師都是高高興興,生機勃勃的,苦修從來不是我的菜,亞戴爾,你要記得這一點。」

    「我很抱歉……」

    孔雀撇嘴(這對於鳥類可真是一個高難度動作),「好吧,」他說:「我覺得,比起道歉和寬恕之類的小問題,我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他揮揮翅膀:「你想要什麼樣的獎賞?」

    「?」

    「你拯救了一個城市的人類,」羅薩達說:「你應該得到獎賞。」

    「拯救他們的是您啊。」

    「但是,如果沒有你的祈禱,」羅薩達說:「我是不會降臨於此的——我在和……那個,你知道的傢伙,」孔雀比出幾根大羽做了一個手勢:「我已經很久沒有注視這裡了。說吧說吧,亞戴爾,我並不能在這裡停留很久。」

    亞戴爾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什麼,羅薩達的認可已經讓他徹底地滿足了,但他突然停頓了一下,因為他想起了他的導師,還有白塔的羅薩達牧師們,他們和亞戴爾一起被流放,而後葬身狼口,每當想起他們或許仍然在哀悼荒原上疲於奔命地躲避惡魔與魔鬼的捕捉,亞戴爾就覺得心痛難忍,他不覺得自己能夠比導師與同僚們更虔誠,他們只是沒有贖罪的機會。

    「假如你是想說你的導師,還有白塔的牧師們……」在亞戴爾驚愕地抬起頭來的時候,孔雀得意地抖了抖翎毛:「我確實沒有接受他們,不過……」他覺得自己還是盡快說出來吧,這個孩子快把自己逼瘋了:「我要說,他們並未淪為魔鬼或是惡魔的餌食,他們在死亡之神克藍沃的城裡,為他服役五十年以贖還自己的罪過,所以如果你現在前往我的神國,是看不到他們的。嗄……你可以別哭嘛?」

    「這很好,對吧。」孔雀說,「你是真的沒有要求了是嗎?」

    ……

    「那麼,我要走了,亞戴爾,」一隻尖銳的喙伸過來,輕輕地碰觸了一下亞戴爾的額頭:「這是我的賜福,我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希望五十年後再來迎接你,這是你所追隨的神祇的要求,切記。」

    ——————————————————————————————————————————————————————————————————————————————

    契布曼醒來的時候,那隻鳥已經消失了,他傻乎乎地坐在地上垂著嘴角想了一會,又看了看亞戴爾的臉,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了。

    「怎麼了?契布曼?」

    「牧師,」契布曼吞嚥著口水說:「您的臉……」

    「我的臉?」

    「您的臉好了,」契布曼說:「那些字,不見了。」

    ————————————————————————————————————————————————————————————————————————————————————

    梅蜜在哀悼荒原上奔跑著。

    她已經精疲力竭,一個惡魔緊隨在她的身後,是的,在盜賊之神瑪斯克的監督和契約下,無論是惡魔與魔鬼都不會把她當做食物與貨幣,但這不影響他們追逐和戲弄她,這簡直比單純的獵食還要可怕,也有魔鬼提出交易,只要梅蜜願意成為他們的,那麼她至少可以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梅蜜有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想要允諾他們,但她最後還是放棄了——哪怕她知道葛蘭不會因為這個而憎惡她,但她的內心始終有著最深的恐懼,尤其是知道葛蘭是盜賊之神瑪斯克的兒子之後。

    他可以得到人類,侏儒,獸人,甚至是半精靈,他為什麼還會要梅蜜呢?他們曾經唯一的相同點也消失了,梅蜜想起葛蘭曾經告訴他,他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渴望過自己是個被敵人劫掠的王子,等到他的國王父親來找到他,他就可以毀掉盜賊公會,讓所有的孩子能夠自由無憂地在陽光下生活,極具嘲諷意味的是,現在,他的身份遠超於一個王子,但他根本不可能去摧毀任何一個盜賊工會,因為他的父親就是盜賊們的神祇。

    惡魔的爪子幾乎就要碰觸到梅蜜的脊背,但預想中的痛苦沒有到來,梅蜜驚訝地睜開眼睛,她看見了狄倫.唐克雷,她對這個年輕人印象深刻。

    狄倫也看到了梅蜜,但就在他們目光相觸的時候,惡魔突然消失的緣由出現了——那是一個瘦削乾癟的男性人類,或者說,看上去確實如此,他的雙腿是瘸的,身上傷痕纍纍,流著血,頭頂光禿,只在腰間圍了一小塊布,但他的微笑是那麼地溫暖和安詳,讓人一見就覺得安慰可靠。

    他向狄倫伸出手去,梅蜜突然理解到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在哀悼荒原上鮮少看見的一幕,神祇親自來迎接他的信徒進入神國——梅蜜瘋了一樣地撲過去,但她跌落在塵土裡,他們消失了,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這不公平!」梅蜜大叫道,她跪在灰塵裡,慟哭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 18:24
第六百一十四章 龍火(4)


    丑雞匍匐在蓬草裡,一動不動,在成為伊爾摩特的牧師之後,她的身軀再一次違背常理地膨脹起來,她原本就強壯的像是一個諾曼的男人而不是女人,現在她甚至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獸人,就連茂盛的蓬草也很難遮擋住她全部的身體,不過他們的皮甲經過了巧妙的偽裝,讓她的脊背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堅硬的岩石。

    她最為信任的一個同伴就在距離丑雞不到十五尺的地方,他曾是一個鐵匠,所以即便身為獸人的奴隸,他也是最後一個被捨棄的,平時也能被賞賜到獸人們的殘羹剩飯,以及被允許保留著他那身堅實的肌肉——因為獸人們需要他為自己打造與維護盔甲刀劍,但他的妻子和兒子沒有那麼幸運,雖然他們在同一個部落裡——酋長的兒子吃掉了他們的兒子,並且將那隻小小的頭骨作為裝飾掛在脖子上,而他的妻子,在被迫生下了三個半獸人後也死了,當然,她也沒有被「浪費」,可笑的是,在她死去之後,獸人們居然還獎勵給了他一個人類女人。   

    鐵匠接受了,表現出了令人滿意的恭敬與溫順,但他知道,總有一天獸人們會發覺,人類並不全都是甘心情願成為工具與牲畜的懦弱之輩。他交付出去的盔甲和刀劍總是被打磨的閃閃發亮,刃口也鋒利的讓人喜歡,試刀的時候似乎也沒有留下什麼令人質疑的把柄,但就在一些關鍵的連接部分,譬如說,刀身與護手連接的地方,他混合了一種少見的特殊金屬,這種金屬可以讓鋼鐵的顏色變得明亮,但最致命的是,它會在溫度降低的時候毫無預警地化為粉末——獸人們總是喜歡在冬季即將到來的時候進攻雷霆堡,對吧,那時候他們一定會喜歡他們的人類奴隸給他們的大驚喜的。   

    但讓鐵匠沒有想到的是,他所在的部落,還沒等到秋季到來就遭到了滅頂之災。最一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另一個獸人的部落襲擊了他們,但他乘機從混亂的牲畜腿間爬出來的時候,他在燃燒著的帳篷邊看到了一個人類的戰士,「他」正在與部落的首領,也就是他們最強壯的戰士戰鬥,雖然他平視的話也許只能看到那個即便在部落中也算的上高大的獸人胸口,但他非常的狡猾,或是不那麼寬容地說,帶著些許卑劣,他的彎刀刺入了獸人的膝彎,又剜走了敵人的***在發狂的獸人幾乎要抓到他的時候,鐵匠投擲出了一塊著火的毛皮,準準地落在了獸人的頭上,遮蔽了他的視線,而那個英勇而又機敏的戰士乘機割開了獸人的喉嚨。   

    在那之後,鐵匠才知道那個戰士不是男人,而是一個看上去很像是男人的女人,他被詢問是回到高地諾曼,還是留在這裡,繼續成為獸人喉嚨裡卡著的一塊骨頭的時候,鐵匠選擇了留下,他已經失去了一切,他的村莊被焚燬了,鄰居與朋友不是被殺死就是被劫掠,成為了和他一樣的奴隸,他回去做什麼呢,看著焦土和墳墓發呆嗎?   

    他們身邊都是和丑雞,或是和鐵匠差不多的人,他們被丑雞拯救,聚攏在一起,對著親人的屍骸發誓要將獸人從呼嘯平原上驅逐出去,只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堅持到最後,仇恨與憎惡也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淺淡的,尤其是他們曾經回到過高地諾曼,一些仍然抱有希望的人開始懷念自己的故土,對於這些人,丑雞沒有憤怒,也沒有斥責他們意志不夠堅定,或是感覺到被人背叛,她可以說是很高興地答應了他們,在下一次進入雷霆堡或是回到王都的時候把他們留在那裡,修爵爺和王后殿下會很好地照顧這些人,丑雞這麼說,在她的聲音中聽不出哪怕一絲勉強,她是真心希望還有人能夠忘記痛苦,忘記恥辱,忘記悲哀而重新開始他們的生活的。    但丑雞不是。她早就死了,行走在呼嘯平原上的只是一具復仇的化身。   

    這也是為什麼,鐵匠從來不敢說出自己對丑雞的愛慕之情的原因——啊,他可以想像得到,人們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會多麼地驚訝,尤其是在王都,他們看到丑雞,發現她不但如此醜陋高壯甚至還是個女人的時候,幾乎都要認為她有著獸人的血脈了。

    大概沒人可以想到,她也是一個會被人憧憬的女性,鐵匠愛自己的妻子,猶如愛著一朵美麗的花,但他愛著丑雞的時候,他就像是在對著一棵飽受摧殘但仍然巍然而立的樹木表示無上的敬意。但他不能,不能說,不能讓丑雞發現,之前他們之中也有人不彼此相愛,但丑雞一旦發現,就會立刻把他們送回到高地諾曼,因為這裡最不需要的就是愛和溫暖,它們會讓人變得軟弱。    ——————————————————————————————————————————————————————————   
    丑雞當然不知道就在她身邊就有一個愛慕者,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一頂頂帳篷上。   

   七年的時間並不能說短暫,獸人們即便再愚笨,也知道有一些可憎的人類正在與他們作對,在格什的召喚下,像這樣零散的小部落已經越來越少了,而且他們也學會了警戒與陷阱——除了值夜與巡邏的獸人之外,在每個帳篷的外面,還用鐵鏈掛著一個人類奴隸,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在看到敵人的時候大聲喊叫——就像是人類在庭院裡放著的狗。這些「狗」,如果丑雞和她的同伴攻破了部落,都會被殺死,和獸人一樣,當然,他們可能是有苦衷的,或是無法辨別出醜雞等人與其他獸人的區別,又或是自己的孩子,親人,或是愛人受到了威脅,但……有很多事情,原本就是無法以對錯來判定的。   

    真香啊,鐵匠在心裡想。    獸人的部落中正在預備晚上的食物,強壯的獸人女性鞭撻著奴隸催促著他們盡快收拾好肥美的盤羊,羊的油脂滴落在火焰上散發出的香味可以讓一個飽足的貴人都為之垂涎三尺,更別說是連著三天只能用草籽與根欺騙胃部的人類了。    獸人們並沒有懷疑過這些突然闖入他們視野的盤羊,他們如同每一個自認為幸運的人那樣肆意地享用了肥美的羊肉和酒,在星河升起的時候,他們就睡了,也許是因為這裡距離獸人們所謂的王都只有數百里的原因,這些獸人幾乎可以用懈怠與鬆弛來形容。   

    丑雞沒有等待很久,在星辰的光取代了原先殘留的陽光的那一瞬間,她就如同野獸一般,四肢著地地向前爬去,她的動作協調而又優美,速度迅疾且隱蔽,當她在一座帳篷前支起身體時,那個人類的奴隸才看到了她,那是個人類的少女,成為獸人奴隸的時間還不是那麼久,這點從她尚算圓潤的胸膛可以看出——她張開了嘴,想要叫喊,可又突然停住了,為了將這聲尖銳的高聲叫喊吞嚥回去,她幾乎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但她確實沒有發出哪怕一點聲音。   

    好孩子,丑雞用唇語說,接下來就是殺戮的時間了,少女看著帳篷中火光升起,奇異地感覺不到一絲恐懼。    ————————————————————————————————————————————————————   

    「多少人?」丑雞問。   

    「一百一十三個。」鐵匠說。他看了一眼被區隔在人類奴隸之外的一些……人類,在丑雞他們出現的時候,他們都大聲地喊叫了,所以是對於丑雞等人,他們已經是如同獸人一般的敵人了。    就在丑雞的同伴準備結束他們的性命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突然瘋狂地大叫起來,他喊著一個陌生的名字,人們沿著他的視線看向丑雞身側——那個沒有喊叫出聲的少女正站立在哪兒,身上裹著一件獸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劫掠而來的斗篷。   


     「他是你什麼人?」丑雞問。    「我的……愛人。」少女說,但丑雞無法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一絲愛意。    「你要我留下他的性命嗎?」    「不,」少女說:「他是一個商人,」她說:「也許是突然發現獸人這裡奴隸買賣的利潤才是最可觀的,所以……這裡都是他的朋友和夥伴,只是他沒想到獸人從來沒有想過和他做所謂的生意。」   

    丑雞點點頭,她明白了,那個男人是第一個被拖去宰掉的,在被砍斷脖子之前他還在不顧一切地大聲詛咒。    ——————————————————————————————————————————————————————————————————    獸人的王庭沒有任何固定的建築,只是一頂接著一頂的帳篷,在最大的那個帳篷裡,坐著格什,還有他所相信的一些年輕獸人們,所以緬懷過往的部落首領,祭司還有戰士,不是被他驅逐和處死,就是留在了高地諾曼——他們堅持自己的意見,那麼格什就讓他們堅持,最後的結果每個人都能看見。雖然格什知道還是有一些祭司在嘀咕他奸詐的不像是一個獸人。    今天格什是來宣佈一件事情的,不過這件事情剛一宣佈,帳篷裡的獸人們就不禁喧擾起來了。   

     「距離冬天還很遠。」一個獸人戰士遲疑地問道:「我們的王,難道我們現在就要去進攻雷霆堡嗎?」    格什笑了笑,發自真心地說,他並不介意地位低於自己的人提出疑問:「是誰規定的,」他說:「獸人們只能在冬季來臨之前攻打雷霆堡?是誰?是偉大而強大的卡烏奢,還是我們所知道的任何一個神祇?沒有。」他威嚴地環視周圍,尤其是那些祭司們,「那麼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在人類做好準備的時候去攻打他們的堡壘?」   

    「我們能夠擁有多少武士?」一個祭司問道。    「兩萬個。」格什說。    「但他們仍然很小,」另一個祭司說:「他們還都是崽子。」    「崽子一樣有爪子和利齒。」格什一把抓過身邊的一個獸人,他的毛髮顏色還很淺,也有點稀疏,表明他確實還是一個幼崽,但格什掰開他的嘴,讓獸人們看到口中尖利的牙齒。   

    「我們應該繼續等待。」先前的祭司說:「最好能夠在卡烏奢的旨意之下。」    「卡烏奢已經給了我們旨意,」格什粗暴地將展示用的獸人武士扔到一邊,「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從高地諾曼的王都傳來,」無視於祭司們的騷動,他繼續說道:「也許你們還未能知道,卡烏奢的追隨者們,高地諾曼激怒了一條古老的紅龍,他們的王已經死了,而他們的王的兒子還在吃著媽媽的奶水。」   

    他站了起來:「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讓我們注視著雷霆堡,按照人類的禮儀與法律,在城牆上升起黑旗的時候,就是他們的領主要回歸王都,參加國王葬禮,或許還有新王的加冕儀式的時候,而我們還要等他結束這一切,回到雷霆堡,做好防備的時候才去攻打雷霆堡嗎?恕我直言,那仍然將是一場令可敬的卡烏奢震怒的失敗。」   

    祭司們交換著眼色,他們幾乎不怎麼敢與這位獸人之王對視,卡烏奢在上,看看他們的年紀,他們之中連一個毛髮發白的祭司都找不到……沒人想要,或是敢於繼續與格什就這個問題針鋒相對下去。   

    但他們仍然有那麼一點不甘心。    彷彿冥冥之中,卡烏奢回應了他們無聲的祈求,一個獸人武士突然高聲請求進入帳篷。   

    「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嗎?」格什問道。    「野鼠已經叼走了誘餌,」那個獸人武士說:「誘餌的香味飛散在呼嘯平原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7-4-4 20:53
第六百一十五章 龍火(5)


    這是醜雞第三次用拳頭和鞭子催促著人類的奴隸走,走,一直不停地走。

    讓那些待在溫暖安全的城堡裡的人來看,或許很難理解丑雞為什麼會對這些悲慘的人類如此粗暴與殘忍,正如我們描述過的,獸人的奴隸並不能獲得充足,暖熱與有營養的食物,還要承擔沉重辛苦的勞役,在得到——是的,在重新得到自由之後,他們想的絕對不是逃走,而是肆意吃喝與倒下來裹著皮毛入睡。前一點,丑雞並不會拒絕他們,只是不允許他們吃得很多,而後一點,是絕對不允許的,因為如果他們不走,火光和煙霧會引來其他部落的獸人,到時候他們難逃一死,而且在他們死去之前,還會指出醜雞離開的方向,引導獸人繼續追殺他們。

    這不是惡意的揣測,而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在丑雞沒有戰鬥的經驗與對於人性的深刻瞭解時,為此她不知道損失了多少同伴,就連她自己也數次險死還生,現在她已經能夠冷酷地命令這些奴隸和他們走,如果不走就殺掉。頗具嘲諷意味的是,在死亡的威脅之下,每個人都能走,就像獸人遷徙的時候,除了真的無法支撐下去的人類,所有的奴隸都會跟著他們一起移動那樣。

    但不知為何,今天這些人類的奴隸似乎要格外遲鈍與暴躁一些,他們用怨恨的眼神盯著丑雞看個不停,偶爾還能在喘息中洩露出半句詛咒,尤其是一個懷抱著一個嬰兒,肩膀上還擔負著一個孩童的母親,因為她的負擔比較重又無法拋棄的關係,她行走的速度簡直比烏龜還要慢——丑雞的同伴之中有人想要幫助她,但在丑雞嚴厲的注視下最終還是退卻了——在這群人中,只有丑雞和她的同伴是戰士,他們首先要做的是保存自己,因為如果沒有他們,這些人誰也別想回到高地諾曼,因為多餘的援助反而引來了毀滅的事情丑雞同樣不是第一次遇見。

    同樣地,在奴隸中,也沒有人去幫助這個母親,丑雞看了她兩眼,走到奴隸中一個年齡較大的人身邊,據少女說,他有著一手閹割牲畜好讓它們長得更肥大的本事,所以在這個部落中他存活的時間要比其他人更長久:「這個女人,」丑雞問:「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擅長閹割的男人瞥了一眼那個女人,輕微地搖了搖頭,「老爺……」他笨拙地說,雖然醜雞是個女人,但他貧乏的詞彙中找不出有比老爺更尊貴的稱呼了,不過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新的表達方式:「女老爺,」他說:「這個女人來的時間,大概就是在,」他看了一眼顏色黯淡的星河,「在天上的大火,大火升起來,落下去,可能是八根手指,或是九根手指的時候……不是我們這樣的奴隸……。」他說:「她不做事,女老爺,不做事,她在祭司的帳篷裡,伺候他。」

    丑雞再次凝視了那個女人一會,人類的嬰孩從來就是獸人餐桌上的美味點心,而這個女人身邊卻有著兩個孩子。

    「他們沒有傷害過那兩個孩子嗎?」丑雞問。

    「祭司要他們的血。」這個回答合情合理,祭司在部落中的地位,甚至遠超過部落的首領,而且很多時候,祭司和法師,術士一樣,需要各種各樣奇特的施法或是召喚材料。如果攫取採收的時間比較長,以及有著一些苛刻的要求(譬如說一定要兄弟的血),那麼孩子,以及孩子的母親得以苟延喘息一段時間是完全可能的。

    女人帶著的嬰孩相差不過一歲,但可以看得出,她對於懷抱中的那個不是很在意,因為丑雞發現她已經不止一次地跌落了嬰兒,在磨磨蹭蹭地重新捆綁好襁褓的束帶的過程中,她甚至沒有去看那個嬰兒一眼。

    毫無預警地,丑雞大步地走過去,掀開了那個女人脊背上的斗篷,斗篷下是個尚算圓潤的孩童,他在有節奏的顛簸中已經睡著了,被丑雞驚醒之後,他放聲大哭,但他雖然長得很醜,幾乎可以與丑雞相比的那種丑,但從五官和皮膚上丑雞並沒有找到獸人的遺傳——他的母親像是被驚嚇到的盤羊那樣跳了起來,或者說,至少做出了這個姿態,她已經疲憊得無法做出及時的回應了,但她抬起頭來的時候,丑雞也看到了從包裹嚴密的襁褓中露出了半張小臉與一隻握起來的拳頭,但從那隻簡直不比核桃大的拳頭來看,這個嬰兒可要比他的哥哥孱弱多了。

    那是一個人類嬰兒。

    丑雞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但她總是感覺到了一絲隱約的不安,鐵匠看向她,整個隊伍都因為丑雞突兀的舉動而停止了,一些奴隸們立刻乘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東倒西歪地坐下來舒緩疲累的雙腳,就在丑雞扭轉過頭,想要呵斥他們,命令他們立刻站起來走的時候,她嗅到了一絲氣味。

    一絲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這個時候的氣味——在荒蕪的呼嘯平原上,氣味也是單調而貧乏的,盤羊的,角鹿的,野鼠的,鷹隼的,或許還有一些無名的飛禽走獸,當然,他們能夠嗅聞到的最多還是獸人身上的氣味,那種混合著糞便,血腥與分泌物的噁心氣味——因為獸人的嗅覺也同樣靈敏,丑雞等人現在已經學會了用角鹿的糞便塗抹身體,以避免引起獸人們的警覺。

    但她現在嗅到了一股乳脂的香氣,她垂著頭看向那個嬰兒,在那個母親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猛地把它奪走,粗暴地拉開嬰兒身上包裹嚴密的襁褓,一股更為濃重的甜香氣味頓時瀰漫了開來,這下子就連丑雞身邊的人都嗅到了,沒人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女人在片刻呆滯後,蠻橫地撲了上來,惡狠狠地一口咬在丑雞的手指上,鐵匠立刻上前,一刀劈開了她的肩膀,但她動也不動,另一隻手抓住了嬰兒的手臂往下不顧一切地拉扯,丑雞下意識地想要捏緊,但嬰兒的大聲哭泣讓她停頓了極其微小的一瞬間,就是這一瞬間,嬰兒綻裂了,它的軀體如同熟透了的漿果那樣爆開,血和內臟噴射了丑雞一頭一臉。

    鐵匠想要撲上來,但他聽到丑雞在大叫:「別碰我!」

    他倏地停住了,還有其他的同伴,「別靠近我,」丑雞喘息著,她嗅到了身上那股突然變得鮮明,甚至連血和內臟的氣味都掩蓋不了的惡毒香味,「別靠近我,」她看向鐵匠:「你們走吧。」然後她的目光在那些奴隸身上停留了一瞬,她不知道這裡面是否還有這個女人的同謀,但:「馬上走,」她說話的時候,血流進了她的口裡,「不要停留,至於你們,」她看著那些奴隸:「你們必須留在這裡。」他們之中或許有無辜之人,又或是除了這個女人之外,他們都是無辜的,但丑雞不能確定,如果他們跟隨著他的同伴,會不會拖累和出賣這些勇敢的戰士。

    丑雞的同伴們還想要說些什麼,但鐵匠舉起了手,在這些人中,他的權威僅次於丑雞,男人後退了兩步,他已經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他最後看了丑雞一眼,就第一個轉身衝了出去,其他人也跟著這麼做了,在他們必須帶著這些人類奴隸的時候,他們必須降低自己的速度,但在擺脫了桎梏之後,他們消失在幾乎有著他們胸膛那麼高的蓬草裡只是幾個呼吸的事情——丑雞吟誦著伊爾摩特的名字,如同星光般的柔和光芒降落在她的每一個同伴身上,讓他們的身軀變得如同鳥兒般的輕盈,無窮無盡的力量從他們的內心深處湧出,讓他們能夠比任何人想像的更快地逃離獸人投下的羅網。

    「我們為什麼要聽這個女人的?!」一個人類奴隸大叫道:「如果不是她,就算我們還是奴隸,但我們至少還能平安無事,」他站起身來,確實,他要比其他的奴隸更強壯一些,這讓他有了莫名的信心:「我們要馬上逃走,」他喊道:「獸人很快就要追來了!」

    他的話讓所有的人類奴隸騷動起來,他跑出去的時候,有著好幾個人跟在後面,而且,他奔跑的方向正是那些戰士們撤離的方向,很明顯,他還打著讓丑雞的同伴帶著自己一起走的念頭。

    「倒下吧!」丑雞大喊起來,隨著她的命令,那些人突然如同被無形的手抓住了雙腿那樣,狼狽不堪地跌倒在地上。

    奴隸們突然安靜了下來,一些奴隸開始哭泣,但他們也意識到,面前這個醜陋的人類女性並不只是一個橫蠻的武夫,她還是一個牧師。

    丑雞疲憊地看了他們一眼,她試著驅散自己身上的氣味,但那股濃重的氣味始終縈繞不去,「這是祭司給你的?」她問那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只是閉著眼睛,在丑雞動手解開她身上的背包,將在驚駭中忘記了大哭的孩子轉移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她也只是顫抖了一下。這也許是她的親生孩子,丑雞想,但這不是她現在需要關心的事情,她也不在乎這些人對她的憎恨,她唸誦咒語,一堵堅固的石牆從地面升起,「我將和你們一起作戰。」丑雞說。

    「作戰?」之前那個回答了丑雞很多問題的年長男性問道。而丑雞隻是指了指那隻角鹿,他們將獸人的部落付之一炬,但還是有些戰利品的,其中就有黑鐵與鋼的武器。

    「但我們根本不會作戰。」一個奴隸說。

    「苦難之神,哭泣之神會指引我們。」丑雞抽出她的錘子,「你們只需要做好準備。」

    「但殺死了那些獸人的並不是我們啊,」仍然是之前的那個奴隸說,在丑雞銳利的目光下,他後退了一步:「我們只是奴隸而已,我們……只是……受到了裹挾。」

    丑雞沒有再說什麼,她留下來只是因為這些人留了下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曾經被獸人當做狗拴在帳篷外面的少女站了起來,她走過去,奮力從橫七豎八的武器中拔出來一根長矛。

    「你瘋了嗎!」年長的男人高叫道:「你會死的。」

    「什麼不做我們也會死,」少女說:「你覺得他們會留下一群看到過獸人也會如同盤羊幼崽那樣脆弱地哀叫著死去的奴隸嗎?」她走到丑雞身邊:「我倒很高興終於有了一個反抗的機會。」

    丑雞向她微微一笑,雖然顯得有些猙獰,但確實是個笑容,她走到一匹角鹿身前,卸下它身上所有的東西,讓它朝向雷霆堡的方向,然後將那個孩子捆綁在角鹿的脊背上,之後用力給了角鹿屁股一掌:「去吧!」她低聲喊道,她不能保證這個孩子不會如同角鹿一樣成為獸人與狼群的食物,但這是她現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理方法。

    孩子的母親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謝謝……」她囁囁地說,「謝謝……」一邊流下眼淚,或許還在說些什麼自己也是被迫的之類的話,但丑雞轉過身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擰斷了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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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嗅到了嗎?」獸人問。

    一開始,那個與其他獸人相比,明顯矮小了很多的獸人沒有回答他,他聚精會神地抽吸著鼻子,用比其他獸人敏銳上好幾倍的嗅覺來捕捉留在那些人身上的氣味,只要再等一下,他就能嗅到了……

    他嗅到了。

    血和香料的氣味。

    「確定沒錯?」獸人武士問。

    矮小的獸人點點頭,他騎在馬上都會佝僂著脊背,看上去像是只巨大的猴子,獸人武士不無厭煩了看了他一眼,但就如格什的旨意中所說的,他們必須在星河轉變之前抓到,或是捏死那個令人厭煩的小蟲子。

    ——————————————————————————————————————————————————————番外——龍裔(8)英格威與埃戴爾那的故事

    埃戴爾那第一次知道,羊也是會笑的,而且從某個方面來說,精靈變成的羊微笑起來還是蠻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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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我們將時間回溯到今晚之前。

    埃戴爾那覺得頭疼,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英格威,不管怎麼說,英格威和他之間只能說是有點小分歧,還不至於讓埃戴爾那把它變成一鍋羊肉湯。但他也不能就這樣把英格威羊放在箱子裡送給翡翠林島的精靈之王說——這就是你兒子,但很抱歉,我不小心把他變成羊了,而且在法術解除之後,為了避免他作死地在一個巫妖面前暴露我們,我第二次把他變成了羊……如果他名義上的長兄沒有瘋狂到在父親離開之後就開始如同面對一個仇敵般地緝捕他,他也許還可以再試著靠近翡翠林島一次——羊是會游水的對吧,而現在,他甚至不確定那些人是不是正在尋找一個俊美非凡的龍裔連帶一隻羊。

    他也不敢委託其他人「運送」英格威,法術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失效,而一個精靈,尤其是翡翠林島之王唯二的孩子之一……嗯,一定值很多錢。

    最後埃戴爾那決定,他或許可以延長一下自己的假期,也就是說,他會和英格威在人們所不知道的地方度過更長的時間,希望這段時間可以讓他說服英格威別再為了一群低劣的農奴和自己作對。

    「而且,」他說:「那些農奴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啊。」也許是因為那個巫妖有著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忙吧,反正之後埃戴爾那從他的渠道中得到的消息中沒有人類死亡或是受傷,那個巫妖只是消失了,在牧師們清理過那座焦黑的宅邸之後,還有大膽而貧窮的人去廢墟中搜索可能埋藏著的錢幣和珠寶,當然,最後除了一些惡毒的詛咒之外他們什麼也沒得到。

    「你要生氣到什麼時候?」埃戴爾那在酒館侍女端上蜜酒的間隙又一次說道,他甚至有點愁眉苦臉了:「事情的結局簡直就是一個奇蹟,你還要什麼,讓那個巫妖跳出來和那些農奴牽手跳舞嗎?」

    英格威羊瞪著他,用力蹬了一腳——籠子。

    埃戴爾那轉過頭去,啊,今晚的夜色可真是令人心怡,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如同今晚一般純淨明亮的星辰了——說真的,酒館的屋頂應該修繕了。

    他們現在正在一個簡陋但盛名遐邇的酒館裡,至於為什麼,完全是因為有人向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而又囊中豐盈的埃戴爾那推薦了這裡——無論什麼地方,總是會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這個地方,只要是男人就一定會喜歡……

    如果說這個介紹完全可以成為一則謎語,那麼謎底就在他們眼前——一群豐滿而歡樂的少女和少婦們,她們自稱麻雀腦姐妹團,一種隱晦的娼妓團體的名稱,因為麻雀腦本來就是一種據說效果驚人的藥物。

    在這座門扉搖動,樓梯吱嘎的破爛酒館裡,每一杯酒都要售賣到高於同類十倍的價錢,但男人們還是趨之若鶩,因為每個因為飲酒過量而醉倒的男性都會被女孩們扶到樓上的房間去「休息」。

    「您在和小羊說話嗎?」

    埃戴爾那轉過身去,他看到了一個風姿卓越的人類女性,不,等等,或許還有少許的獸人血脈,但獸人的血脈沒有讓她變得醜陋,反而讓她多出了一些令人垂涎的野性,她比一些男人還要高大,胸臀飽滿富有彈性,嘴唇凸起,懷裡居然也抱著一隻在人類的寵物名單裡不怎麼常見的……豬。

    「是啊,」埃戴爾那打開手臂,靠在桌沿,表示出「我很有興趣」的樣子,「我正在試圖和他取得一致。」

    「那麼說它是你的朋友嘍?」

    「毫無疑問。」埃戴爾那說。

    「諸神在上,這可真是太可愛了,我喜歡你這樣的孩子,」那位女性說:「天真而善良,沒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覺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4-4 20:55
第六百一十六章 龍火(6)


    鐵匠只奔跑出了幾百尺,在感覺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後,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星河的位置,就毫不猶疑地折返了。————————————————————————————————————————————————————————————————    矮小的獸人一路嗅聞著,在隊伍中,只有他騎著馬,其他的獸人因為身體過於龐大的關係,比起騎著一匹可憐的小馬他們更願意用自己的雙足奔跑——他們奔跑起來的速度也不會遜色與任何一匹馬,想想看,他們在套捕角鹿與盤羊的時候完全都是憑靠著一雙長著利爪的雙足。有時候,他們也會彎曲身體,四肢著地地奔跑,與人類不同的,他們的雙臂與雙腿幾乎一樣長,並且手和腳有著堅硬的外皮與柔韌的關節,他們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隻巨猿,頭向前伸著,眼睛在黑暗中危險地閃爍著黃色的光。   

    這次隊伍中還有兩個祭司,正如格什命令的,他們已經厭煩了與人類玩兒什麼你躲我藏的把戲,祭司們蹲伏在武士的肩膀(對,他們的坐騎是獸人武士)上摸索著自己的皮囊,木筒,金屬盒子,裡面無不裝滿了邪惡又有惡毒的生物或是咒法。    「他們在逃跑!」矮小的獸人嚷嚷道,「我們要馬上追上去。」    獸人武士與祭司們一致地吐了一口唾沫,在獸人中,矮小到這種程度幾乎可以被稱之為殘疾了,而殘疾的獸人,就像是受傷到無法痊癒,或是衰老的獸人那樣,只能被用作消耗敵人的箭矢與填充陷阱之用,但從他們有了一個相當崇尚人類思想,他們是說,狡猾無恥的像是一個人類的獸人之王后,這個矮小獸人所有的天賦——也就是比獸人,比祭司的小蟲們更為敏銳的嗅覺得到了格什的青睞,他被或許在武士與奴隸之間搭建帳篷,比起那些真正無用的獸人,他也能得到一碗濃厚,有時候還加了鹽和香料的肉食。   

    但這並不是說,他就有資格與武士比肩了,相反的,他就像是一隻試圖混入狼群的狗獾或是豺,總是會被威嚇或是逼迫。    像這種近似於得意忘形的表現,準會為他換來一頓好揍——如果不是這個蠢笨的小丑在驟然升起的火焰之牆前人仰馬翻的話,獸人武士們甚至沒有顧忌到滾落在地上,滿身火焰,痛苦哀嚎的他——他被數百磅的重量反覆碾壓踩踏,渾身骨骼碎裂,他的死亡渺小而又快速,與其說是一個節點,倒不如說是一個前奏,獸人們與人類的戰鬥,更正確地說,是與丑雞一個人的戰鬥開始了。   

    早在丑雞手足並用爬出獸人們的「羊圈」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注定了要這樣死去,如果說有什麼遺憾的,那就是她無法看到獸人們被徹底驅逐出呼嘯平原的一天——但隱約的,不再是七年之前那個除了紡織,耕田與放牧之外一無所知的醜雞也感覺得到,這個願望可能永遠無法達成——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獸人徹底消失的,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正確點說,私慾。三年前,她的行動就開始受到擎肘了,先是有大臣派遣來的稅務官要求徹查他們這支隊伍的財務,再來是王后殿下一再而,再而三地請求她留在諾曼王都,她也聽說過有人提出要削減雷霆堡的無謂支出——丑雞的給養絕大部分都是從雷霆堡的領主修那裡獲得的,而他們的損耗與撫卹帶來的負擔比正規的防守軍隊還要沉重。   

    應該是因為獸人們的黃金、寶石還有貴人們不可或缺的輝石吧,丑雞等人的殺戮毀滅了無法計數的獸人的零散部落,也毀滅了商路,商人們不是無法找到上一個冬季還在和他們交易奴隸,食鹽,小麥和酒的部落,就是被部落拒絕交易——他們將所有的人類都視作了敵人,被驅趕還能說是幸運,更多的是直接被殺掉或是充作奴隸了。    、

    獸人的行為簡直比銀冠密林閉鎖還要來得可怕一點,黃金寶石或許其他地方也有產出,但輝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別的地方弄到,商人們很不高興,就算有人說,如果能夠將獸人驅逐出去,人類就可以統治整個呼嘯平原,他們也不願意,戰爭能夠在一年內結束嗎?十年呢,一百年呢?既然不能,他們為什麼要為了一株不知道能不能長成的幼苗捨棄參天巨樹呢,他們和獸人已經交易了一千多年,之後當然也可以,而且即便換做人類,難道他們就能夠白白地拿走輝石嗎?既然不能,那麼還不如繼續保持原樣呢。    而且獸人們同樣有著他們的神祇卡烏奢。   

    「我們要死了嗎……」一個人類奴隸說,他的聲音是那樣的低微,獸人投擲而來的斧頭削去了他頭蓋骨的一部分,血沖掉了此時聊勝於無的藥粉,他就坐在丑雞身邊,等到丑雞在簡陋的堡壘後擊退了獸人的又一波進攻之後,再垂下頭去看他,他就已經死了。    奇異的是,在獸人們尚未到來的時候,人類奴隸們對丑雞充滿了仇恨,但等到真正面對著猙獰的敵人,投出長矛或是丟出短斧的時候,他們反而平靜了下來,畢竟這個時候,無論怎樣詛咒和哭泣都沒了用處,在獸人們因為丑雞祈禱的神術衰弱、跌倒和無法動彈的時候,他們和人類一樣也是可以被殺死的——當然,也有奴隸們因為丑雞的神術而變得更為強壯有力的關係,就連那個羸弱的少女也能夠揮舞長矛,將一個企圖躍上石牆的獸人戳刺下去。   

    但這些總是會有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在黑沉的蓬草中,閃爍的亮點連綿成線,他們還聽到了狼群在此起彼伏地呼叫,想來它們正在期待一場美味的大餐,可惜的是,少女想,它們,還有獸人都要失望了,在最後,這個堡壘之中將會燃起一場大火,將所有人的屍骸融燒殆盡。    當一個獸人終於跳入到堡壘之中,抓住了少女的脖頸,將她高高舉起的時候,少女知道自己的時間就快要結束了,她看到丑雞正在翕動嘴唇,衷心希望那將是一個強力的法術,將她與身後的獸人一同毀滅。而就在下一刻,獸人的手指突然鬆弛了,他倒了下去,少女跌倒在他的身上。   

    間隔著少女和死去的獸人,丑雞和鐵匠的視線相對了,丑雞什麼也沒說,畢竟在這個時候,就連一聲呼喚都顯得太過奢侈,她將預備好的神術投向衝擊而來的另一個獸人,而鐵匠取代了少女原先的位置,他已經是個成熟的戰士了,丑雞等人與獸人的戰鬥短暫地進入了一個平衡,但很快,伴隨著祭司們投放出他們的毒蟲與詛咒,這個平衡被再次打破了。   

    丑雞與鐵匠背靠著背,他們身邊只有三個人類還沒有倒下,而其他人則已經陷入了危險的高熱與潰爛之中,獸人們變得從容起來,在逐漸變得明亮的天光之中,祭司們搖動著他們的法杖,唸誦著對於獸人卡烏奢的頌詞——他們可以用箭矢射死丑雞,但祭司想要一個活的牧師作為祭品,一個善神的牧師將會令得偉大的卡烏奢心生歡喜,比一個精靈,不,三個精靈更好。   

    「仁慈的伊爾摩特……」鐵匠聽到丑雞在低聲禱念——對於窮苦的人們來說,伊爾摩特是個熟悉的名字,雖然也有人因為其牧師的苦修而感到顫簌或是恐懼,但他們生病的時候,會有伊爾摩特的牧師送上藥草,進行護理,在死去的時候,在他們雙手空空,連一份像樣的祭品都拿不出來的時候,伊爾摩特的牧師也願意為他們送上苦難之神的祝福,但對於伊爾摩特的寬容與仁愛,鐵匠還是在成為丑雞的同伴之後才深刻地瞭解到的——伊爾摩特的牧師,按照理論上來說,應該每天六次地向伊爾摩特祈禱,但這點,丑雞是無法做到的,她並不是不願意,而是在危機重重的呼嘯平原上,這只能是個奢望。

    但伊爾摩特從未吝嗇於賜予她力量與恩惠,她的神術既強大又繁多,她的身體也從未因為呼嘯平原嚴苛的生存條件而變得虛弱,蒼老,她簡直就像是伊爾摩特在呼嘯平原上植下的一棵堅韌的樹木,她不但在狂暴的風雪中立足於此,還給了其他弱者寬闊而溫暖的庇護。    這些獸人是為了丑雞而來的,鐵匠很清楚,相比被嬰兒的血肉噴濺了一身的醜雞,還有多少都被波及到的人類奴隸們,他和其他的同伴幾乎沒有沾染上那種可怕的氣息,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與獸人遭遇,更不是第一次分散行動,他們是可以回到雷霆堡的,也許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聚集在一起了,獸人們已經有了警惕之心,正如雷霆堡的領主修希望的,他們應該將之後的事情交給真正的軍人了,他們應該回去,帶著榮譽與金幣,繼續做一個面包師,一個裁縫,或是一個傭兵,永遠不要再回到呼嘯平原上來。   

    鐵匠也曾經想像過,在還是獸人的奴隸時,他想像過和自己的妻子,兒子一起逃走,即便成為流民也不要緊,他是一個有著高超手藝的鐵匠,無論哪個領主和爵爺都會很高興地接納他的,在妻兒死去之後,他就不再想要回去了,他只想尋找機會敲碎首領與祭司的頭。後來他見到了丑雞,於是他的想像又發生了改變,如果丑雞願意成為他的妻子,那麼他們或許會有兩個或是三個健壯的孩子,他甚至自私地想過,如果丑雞能夠重新得到丈夫和孩子,她是不是就會放棄自己的復仇了呢?   

    但就在剛才,他聽到丑雞堅定而明確的禱詞時,即便不是一個牧師,作為在丑雞身邊好幾年的親近之人,鐵匠也能聽懂她正在祈禱的是怎樣一個神術——他突然明白了,她是永遠不會放棄的,她也不會再有孩子,再有丈夫,有任何美好的東西,不,或許應該說,除了一樣之外,沒有什麼再值得她去期待,但這才是醜雞啊,是他最喜歡,最愛的女人。   

    所以說,這也是一個很不錯的結局呢——除了孩子之外,他們仍然是在一起生活,並且一起死去,火焰會將他們燃燒成白色的灰燼,你我不分。    獸人的祭司陰毒地注視著人群中那個高大的就像是一個獸人武士的女人,他們從獸人武士的肩膀上站起來,揮動法杖。    承受著獸人祭司重量的武士不那麼高興地皺起了整張面孔,他不敢讓祭司掉下去,但也很討厭祭司的臭味與緊貼著他的面孔蠕動著的肉,是的,就算是在獸人之中,祭司身上的古怪氣味也同樣令人(獸人)難以忍受,尤其祭司還在他的肩膀上手舞足蹈——而就在他的注意力略微移開的那一瞬間,祭司一頭栽了下去。   

    獸人武士傻乎乎地提著祭司的雙腿,一開始他還以為祭司只是不小心失去了平衡,但隨即他發現祭司已經失去了他寶貴的腦袋。而另一端的獸人武士身上的祭司也突然向一側傾倒,胸膛中多了一個可以看到後方景物的巨大孔洞。   

    「精靈!」一個獸人武士尖叫道。    幾乎無需提醒,大部分獸人都看見了從蓬草中悄然走出的精靈們,為首之人佩戴著一枚精緻的額冠,有著如同晨曦般的淡金色頭髮,與如同晴空碧海般的雙眼,即便在如此黯淡的光線下,他仍然如同明月一般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而他身邊的精靈戰士們,則如同環繞在明月周側的星辰,每個精靈手中,都環抱著一張三角弓,弓弦上的箭矢帶著微藍的白色閃光。然後,就像是聽見了無聲的命令,箭矢一如暴雨一般傾瀉在獸人的頭頂上,這裡都是強壯而又凶悍的武士們,並且都穿戴著厚重的野牛皮甲或是鋼鐵的盔甲,但在面對秘銀或是精金的箭頭時,這些防護就像是草葉一樣脆弱,旋轉的箭頭撕裂皮肉,粉碎骨頭後貫穿了他們的頸脖或是胸膛。   

    一些獸人瘋狂地向精靈們撲來,但精靈們只是改而將長弓背回身上,拔出了雙刀或是短劍,他們就像是在獸群中穿梭的鳥兒一樣輕盈,每一個迴旋都會帶走一條污穢的生命。    一個獸人企圖在精靈們尚未注意到這些人類的時候完成王的命令,但在丑雞反擊之前,一柄細長而銳利的刀就從他的後腦直接穿出了他的口腔,帶出了一蓬腥臭的血和一條還在抖動的舌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7-4-6 22:55
第六百一十七章 龍火(7)


    丑雞露出了不安而羞慚的神色。

    她雖然長得非常醜陋,但從來就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不然她就根本不可能活著從獸人們的「羊圈」中走出來——距離她成為伊爾摩特的牧師也有五年了,而在此期間,因為喜愛並且希望她能夠成為王位繼承人身邊的女官,李奧娜也有很多事情是從不對她隱瞞的,她知道李奧娜,還有伯德溫曾經為了高地諾曼而放棄救援被格瑞納達與獸人兩相夾擊的銀冠密林。作為一個高地諾曼人,她是絕對不可能說自己的王,以及王后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但她的本性仍然會讓她覺得無顏面對精靈們,尤其是在雷霆堡,她閱讀和聽說了很多有關於精靈的事情,雖然,驅逐精靈的決定是約翰王做出的,但伯德溫.唐克雷成為諾曼王之後並沒有繼續與精靈們的盟約也是不爭的事實。

    丑雞曾經詢問過李奧娜,而王后殿下的面孔上都是苦澀,事實上,從老王的時代開始,高地諾曼就開始對銀冠密林有所戒備了——銀冠密林與高地諾曼的邊界線幾乎有上千里那麼長,而精靈們又是那麼地強大,在這個位面,如果要說有什麼存在能夠同時被魔法與武力同時青睞有加,那麼除了龍裔大概就只有精靈了,但格瑞納達還很遠,而銀冠密林卻很近。李奧娜深刻地記得,在她還是個需要抓著母親的長袍才能蹣跚行走的孩子時,在一個盛大的宴會上,還不是諾曼統治者的老王就曾經將一個金盃丟擲到某個吟遊詩人的頭上,只因為這個吟遊詩人在描述一場與獸人的戰役時,過多地褒獎了精靈而不是人類。

    在伯德溫因為愧疚而決定疏遠銀冠密林的時候,李奧娜承認自己是樂於看見這一情況的發生的,畢竟伯德溫將會是高地諾曼的王,所有的私人情感都必須在國家大事之前退讓,緩慢的疏遠總要比突然的決裂要來的令人寬慰,但她大概沒有想到,在格瑞納達古老的紅龍眼中,根本就沒有國家與所謂盟友的位置。

    丑雞並不知道紅龍格瑞第已經幾乎毀滅了高地諾曼的王都,讓這個飽受磨難的國家再一次遭受致命的傷害,但就她之前知道的,精靈們能夠不介意人類的背叛與冷漠,在他們快要絕望的時候伸出援手,心胸已經不是能夠以寬容來形容的了,她很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侷促地摩擦了一下手掌。

    一個女性精靈不讚成地將手指按在丑雞粗壯的手臂上,那裡有著一個毒蟲吸吮後留下的大洞,精靈們的法術驅散了殘留的劇毒,但失去的血肉即便已經長成,那裡仍然是無法馬上用力的。

    精靈們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值得慶幸的,也許是因為想要一個活著的醜雞,祭司們施放的毒蟲並不會立即致人與死地,只是一些原本就身體虛弱的人已經無法被救回,其中就包括了那個少女,丑雞走過去,懷著一絲輕微的心酸將少女大睜的眼睛合攏,然後在她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希望伊爾摩特的祝福能夠讓她不至於在哀悼荒原上停駐太久。

    「你就是醜雞?」為首的精靈在接受丑雞的感謝時和善地回答道:「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一個英勇的戰士,請允許我對你表示敬意——這是你在呼嘯平原上度過的第七年,是嗎?」

    「是的,」丑雞說,一邊行了一個牧師禮:「我以為這將是我的最後一年。」她看了一眼在精靈們的催動下生長起來的蓬草,它們將大地撕開,讓人類與獸人的屍骸落入裂縫,而後又迅速地彌合,不過幾個呼吸間,就連丑雞也難以發現這裡曾經是個血腥的戰場,她身上被惡毒的詛咒污染後產生的氣味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就像是被風帶走了,不留一絲痕跡。

    「你還有很多年,丑雞,」精靈溫和地說:「很多年,你將衰老,白髮蒼蒼,滿面皺紋,你將會擁有一個溫暖的……」他看了丑雞身後滿懷關切的人類男性一眼:「一個溫暖而又從容的結局。」

    丑雞微笑了一下,在遭受到如此之多的折磨與羞辱之後,她不覺得自己還能夠如同一個正常的女性甚至人類那樣得以平靜順遂地生活,但她也知道這是一個善意的祝福,所以她還是充滿感激地接受了。

    「對了,」那個精靈說,「你知道我們是怎麼發現你們的嗎?」他說,抬起手,然後一個精靈將一匹角鹿牽了過來,丑雞一眼就認出那就是她放走的那匹,一個精靈提來一個籃子,看得出是剛剛編織出來的,那個孩子咬著手指睡在裡面:「他有點不安,」將孩子提過來的精靈說:「所以我們讓他睡了——他的父母……」

    「應該……」丑雞心情複雜地說:「都已經死了。」

    「接下來你們要去哪裡?」精靈問道。

    「雷霆堡,」丑雞說:「也許。」

    「那就去吧,」精靈說:「不會有哪怕一個獸人嗅聞到你們的氣味,或是看見你們留下的足印。」

    丑雞知道精靈們這麼說,就表示他們能夠做到,「我能夠知道您們的名字嗎?」

    「凱瑞本。」那個精靈說。

    「我會永遠記得的。」丑雞發誓道。

    ——————————————————————————————————————————————————————————————————

    修閉上眼睛,在這七年中,他無數次地感到疲憊,但這也許是最為沉重的一次,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從城牆的箭塔上往外看,可以看到整個龍腹隘口,隘口中灌木叢生,觸目所及都是一片陰鬱的深碧色,他知道很快地,這種顏色就會變得更為黯淡,灰白,它們的葉子會在冬季來臨之前落盡,而糾結的枝條會被大雪覆蓋,一年又一年,這點似乎從無改變。唯一有所改變的就只有獸人,但就和伯德溫所認為的那樣,修也不認為獸人們會因為受到了巨大的創傷而變得懦弱起來,他們生來就是有利爪獠牙的。

    可笑的居然還有人認為雷霆堡的軍備支出過於巨大了——對於伯德溫提出的,在隘口的彼端砌築起新的三重城牆,他們更是意見紛紛,即便伯德溫從格瑞納達那裡獲得了必須的資金——這一點也是讓修煩惱的地方,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紅龍以及其後裔的——誰都知道,在伯德溫離開雷霆堡的最後一個冬季,獸人們發動的攻襲(幾乎毀滅了整個雷霆堡)的背後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格瑞納達的紅袍們。雖然伯德溫解釋說,紅袍們是可以被無限制地收買的,任何人,獸人或是有智慧的生物都可能僱傭到他們,但修顯然缺乏他的天真。

    關鍵在於,伯德溫已經是高地諾曼的王了,修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同扼住敵人的喉嚨那樣遏制紅袍在整個交易與建造中的參與程度,就算是會導致工程進度緩慢或是不盡如人意。

    這時候,外面突然喧擾起來,修看向門外,果然,很快他的衛兵就來敲門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修問。

    「是醜雞女士和他的同伴來了,」衛兵說:「還有一些人類奴隸。」

    「那些奴隸有問題嗎?」

    「那些奴隸應該沒有什麼很大的問題,只是按照丑雞女士的意見,他們需要被隔絕一段時間。」衛兵有點疑惑地說,因為在這之前,被丑雞女士解救的人類奴隸在來到雷霆堡後總是能夠獲得和善的接待,但既然是醜雞那麼說……他們是絕對不會懷疑丑雞的。「還有,」衛兵說:「丑雞女士有非常緊急的事情需要親口告訴您。」

    「讓她進來吧。」修說。

    ————————————————————————————————————————————————————————————————

    修一見到丑雞,就知道她經歷過一場激烈而危險的戰鬥,藥水和法術能夠令得傷口癒合,卻沒有辦法代替裁縫的。只是他沒有想到丑雞竟然會帶給他那麼驚人與可怕的消息。

    「我沒有聽到任何有關於此的回報!」修站了起來,並且看向自己的後方,修的法師立刻從陰影中站了出來,他是威嚴的中年男性,原本就是雷霆堡的法師,深得修的信任——在這個位面中,傳遞消息最快的應該就是魔法了,他不可能比丑雞更晚地知道這個消息。

    「我沒有收到任何訊息。」法師說。

    「但凱瑞本是不會說謊的。」修說。

    「是的。」法師說,凱瑞本也曾經與他並肩作戰數十年,在銀冠密林與高地諾曼的關係進入一個低谷後,他們也曾經揣測過最壞的可能——他們或許有一天需要與曾經的朋友刀刃相向,但即便如此,他們也相信精靈是絕對不會說謊,尤其這件事情可以說直接影響到了高地諾曼的存亡。法師與修倉惶地對視了一眼,獸人知道了,精靈知道了,只有雷霆堡一無所知,那代表著什麼?代表著不是有人特意截斷了王都與雷霆堡之間的聯繫,就是王都現在已經處於一個混亂到極點的狀態。

    蓋文匆匆趕到,他一見到修,就知道他或許已經知道了:「我剛才得到了一個訊息,」蓋文說:「國王……已死。」

    這個噩耗讓修無法控制地露出了哀慟之色,蓋文的心中也是一片悲慼,伯德溫曾經是他們的爵爺,主人和朋友,即便他並不是一個如人們傳頌那樣的完美之人,他和他們之間仍然有著深厚的情感,在突然得知他死於龍火的時候,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但現在,時間緊迫地幾乎讓他們為之哀悼的機會都沒有,從丑雞的敘述中,修已經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路面上的荊棘什麼時候需要拔除?當然就是人們需要行走在這條道路上的時候了,就像格瑞納達曾經做過的那樣。

    「但距離冬季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沒有律法規定獸人們只能在冬季來臨前進攻。」修說。獸人們通常在冬季到來之前進攻,是因為冬季到來之前,他們的食物是最充足的——一些無法度過冬季的牲畜奴隸會被殺死吃掉,適當地消耗掉一點多餘的獸人也能確保族群中最強壯的一些在嚴酷的冬季存活,還有的就是他們的角鹿與盤羊也已經在那個時候積蓄了足夠多的肥膘。

    但如果是那個狡詐的獸人之王,他是完全有可能做出這個決定的。

    「問題是您,」修的法師說:「還要蓋文法師。」他點出了幾個人,作為伯德溫的封臣,他們是一定要回到王都,為自己的國王與效忠之人送行的。

    就在修深吸一口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衛兵又敲響了房門。

    這次他送來了一份信函。

    信函是用法術傳送而來的,摺疊起來的羊皮紙上有著鮮紅的蠟封,蠟封是兩隻相對站立的巨熊——那是伯德溫的紋章,修看了一眼,就將信函打開了,當然,信函不是來自於伯德溫,而是來自於他的長子,不過修知道這個決定必定是王后殿下做出的。

    「殿下怎麼說?」

    修輕微地搖了搖頭,轉而將信函交給蓋文:「我們有著一個睿智而冷靜的王后殿下。」

    「王后殿下明確地說,」蓋文看向眾人:「雷霆堡的諸位,無需為她的丈夫,高地諾曼的最高統治者,國王陛下送行,在冬季結束之前,無論是何人,因為何種理由,都不被允許離開雷霆堡。」

    「要永遠警惕我們的敵人。」蓋文讀出了最後的話。

    ——————————————————————————————————————————————————————————————————————

    「您為什麼要這麼說?」雷哲抬起頭來,他的眼睛中滿是迷惑與不安:「因為他們不夠忠誠嗎?」所以您才要剝奪他們應有的權利,甚至不允許他們為自己的國王送行?

    「不。」李奧娜說,正是因為他們都是忠誠的臣子,所以她才必須讓他們留在雷霆堡。

    「獸人不是已經有七年沒有攻擊過雷霆堡了嗎?」雷哲哀求道,「他們一定會很難過的。」

    雷曼遲疑了一下,也同樣看向自己的母親:「冬季還有兩個多月呢。」他說,他想的要比雷哲深一點,除了父親的朋友與臣子會因此感到傷心之外,他還擔心有些人會藉機攻擊他們——他們或許會覺得雷霆堡的領主已經無法再獲得上位者的眷顧了。他和雷哲都很喜歡蓋文,還有修,雷哲是因為他們都是敢於抗擊獸人的英雄,而雷曼是因為需要更多的瞭解雷霆堡所以需要更多的瞭解他們——瞭解後你會發現他們都是真正的英勇之人,他們忠誠於他們的父親,但這份忠誠並未讓他們過於盲目,母親說過,這樣的人比無底線的尊崇國王的人更值得尊敬。

    而且王都仍然處於搖擺混亂之中,如果修和蓋文能夠回來,母親至少可以獲得一份在此時尤為珍貴的支持。

    「我已經決定了。」李奧娜輕柔地說,雷哲與雷曼對視了一眼,從母親的語調中,他們知道母親已經做出了決定,不會再有改變的了,就像他們從未能成功地抵賴掉哪怕一份功課那樣,雷哲與雷曼只能放棄最後的勸說,被他們的侍女與侍從帶走。

    「這樣真的可以嗎?」一直謹慎地保持著沉默的伯納問,他不是在說有關於雷霆堡的事情,這件事情他覺得李奧娜做的很對。他是在問……伯德溫。

    「我希望你能夠將這個秘密永遠地放在內心的最深處。」李奧娜冷漠地說:「伯德溫.唐克雷已經死了。」

    伯納安靜了片刻,他們最後看到伯德溫的時候,他還被紅龍的利爪禁錮著,並沒有看到他死去,他有可能會真的死了,也有可能,成為紅龍威脅高地諾曼的利器——其他不論,高地諾曼是不可能讓自己的國王成為他人的階下囚的,但如果紅龍索要贖金,他們真的能夠給出紅龍想要的數字嗎?即便能,那麼高地諾曼的子民將會在數十,甚至數百年內陷入困苦不堪的境地,這是他們所不希望看見的。

    「但如果……」如果紅龍宣稱伯德溫仍然活著,或是讓他出現在人們面前呢?

    「紅袍們能夠創造出什麼樣的怪物,」李奧娜疲倦地說:「就連他們自己都未必知道。」

    伯納鞠了一躬。他知道,從此之後,伯德溫.唐克雷就死了,即便活著,他也只是一個術士造出的怪物,而不是伯德溫.唐克雷,李奧娜的丈夫,雷哲與雷曼的父親以及高地諾曼的王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4-6 22:56
第六百一十八章 龍火(8)


    高地諾曼的王都在大火熄滅之後就掛起了象徵著國王已逝的黑旗,而後就是匆忙但沒有絲毫紊亂的登基儀式。

    李奧娜沒有如同一些大臣所希望的那樣,先行登基,然後將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可笑的是還有人期望她能夠放棄雷哲與雷曼,只因為他們的另一半血脈並不高貴,高貴……這些人似乎已經忘記了,高地諾曼的王族,以及那些可以將自己的姓氏繡在掛毯上的所謂貴人,一千多年前也不過是一群在獸人的劫掠凌辱下苟延殘喘的野蠻人罷了。如果沒有精靈與矮人們的扶持,高地諾曼是否能夠被建立起來都是一個未知數。

    李奧娜和伯德溫的長子雷哲就在這種情況下成為了諾曼的新王,登基儀式很簡單,而伯德溫.唐克雷的葬禮更簡單,李奧娜在棺木裡放上了一整副沉重的盔甲,她在看著王室陵墓的大門打開,而又關閉的時候,沒有哭泣,也沒有任何的悲傷之色,她的心中充滿的就只有茫然,她的愛情或許早已死亡,但直至今日,它才被真正地埋葬了——但她曾經以為,她與伯德溫之間,至少有著信任與尊重——當然,事實告訴她,這也是不存在的,她突然微微地抽動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像是一個笑容,但看到的人們都認為那是自己看錯了,怎麼會呢,王后殿下是那樣地愛著國王陛下,他們的愛情故事被吟遊詩人傳唱天下,沒人不知道他們之前珍貴的情感超越了這個世間最大的權勢。

    登基儀式雖然簡陋,但必須的冕袍和王冠還是必須有的,還有的就是藍寶石與堅石的權杖,幸而後兩樣都被李奧娜隨身攜帶著,只是冕袍與鐵王座都已經消融在炙熱的龍火之中了,雷哲的冕袍是新製成的,雖然他還是個七歲的孩子,但冕袍總是會被有意做的又大又長,他坐在新的王座上的時候,那張臉看上去就像是被絲緞包裹著的一顆圓滾滾的果實。

    「我以為你會逃走呢。」雷曼說。

    「我是有想過,」雷哲說,「我想成為雷霆堡的領主而不是高地諾曼的國王,我想要和獸人戰鬥,直至光榮的死亡。」

    「死亡一點也不好。」雷曼低聲說,他和雷哲曾經一起面對龍火,他不知道他的舅舅,那個靈魂是如何拯救他們的,但要對抗可以融化岩石鋼鐵的龍火,絕對不會是件輕鬆愉快的事情,如今,他仍然會在渾身焦黑枯槁的噩夢中驚醒,他知道雷哲也是一樣的,他們在床上相互握著手,頭靠著頭,將眼淚與疑問埋藏在柔軟的毛皮與滑爽的絲綢下面。李奧娜的很多事情已經不再避讓開他們,他們知道母親的生命如同即將熄滅的蠟燭,看上去還很明亮,但隨時都會變小,與熄滅。

    「所以我必須留在這裡,做一個怯弱的膽小鬼。」雷哲說:「雷曼,你比我更適合做一個國王,但我不能……我是長子,你是次子,在這個時候,我們不能給高地諾曼帶來更多的動亂了。」

    他從冕袍裡伸出手來,握住雷曼的,他的手冰冷,還帶著緊張的濕意。

    「那麼你就努力去做,」雷曼說,起初的時候他還覺得這個兄長有點陌生,但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了,「我會幫你的。」

    「嗯,我知道。」雷哲說,一時間房間裡只剩下了兄弟兩個的呼吸聲,他們的手握在一起,給予彼此溫暖,直到雷哲再次將平靜打破:「父親……」

    「父親已經死了。」雷曼從雷哲的眼睛中看出了一絲不忍之色,李奧娜十分清楚地和他們說了所有有關於伯德溫的事情,從他們第一次相遇到最後一晚,即便是曾經十分崇拜父親的雷哲也不禁感到憤怒,但在憤怒之後,他們又覺得悲涼,「我不知道為什麼,」雷哲懷著隱約的恨意說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已經有了一切,他還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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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想要成為神祇的人類,」埃戴爾那說:「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更別說,有三個人類已經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

    克瑞瑪爾提著水晶球,這顆水晶球小的可以放在嬰兒的手掌裡,用黃金包裹著,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裡面囚禁著一個人類,連著軀體,帶著靈魂,他看上去糟透了,早該步入哀悼荒原然後被惡魔或是魔鬼叉起來帶走,又或是被釘在死亡之神克藍沃的城市牆壁上,但紅龍的魔法讓他只要在這個水晶球裡就能保持著原有的樣子,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格瑞第把它給了克瑞瑪爾。

    多麼仁慈的祖母啊,埃戴爾那這樣嘲笑道,出去抓捕盜賊,尋回失物還記得給自己的小孫子帶點禮物。

    「格瑞第可不是我的祖母。」曾經的不死者這樣回答說,鑑於格瑞納達混亂的血緣,格瑞第命令所有人稱呼自己「母親」真是一個再明智不夠的決定了。他遲疑了下來,而後將水晶球放在了一個施加了魔法鎖的匣子裡,免得被饞嘴的小魔鬼順手牽羊了。誰知道格瑞第會不會有一天突然想起這麼個東西——應該不會,他走向高塔的小窗,從那裡他能夠俯瞰半個克瑞法,現在這個城市中最多的還是奴隸,他們正在為格瑞第晝夜不停地工作,雖然除了很少的幾個人之外,沒人知道那些都是什麼。

    埃戴爾那無疑就是知道的那一個,上千個只有小手指大的零件環繞著他飛舞著,一會兒排成一個字母,一會兒又排成一個字母,巫妖瞥了一眼,發現那是一個可以激怒任何一條巨龍的單詞中的首位與最後一位,可以想像這位半神巫妖正在無情地嘲笑著很多人,不,或許也不全是人類。

    ————————————————————————————————————————————————————————————

    紅龍從來不是擅於忍耐的生物,如果他們願意忍受他人的羞辱和輕蔑,只能說他們的獵物或者目的已是觸手可及,他們無需煎熬很久就能將數百倍或是數千倍的忿怒傾瀉在他們的敵人頭上。

    格瑞第也是如此,她在羅薩達的化身前退縮了,但她既然很快就要成為一個神祇——她簡直等不及看到那位傲慢古老的神祇在看到自己走入眾神會議時的詫異神色了。

    但有些時候,即便是這條古老的紅龍,也會感到一絲恍惚與不安,巨龍艾歐真的將他的神軀留在了主物質位面了嗎?還有隱藏在神軀之中最為重要的神格?難道就沒有其他神祇發現它嗎?如果說善神因為虛偽與膽怯不敢動手的話,那麼那些邪惡又強大的神祇又怎麼能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呢?尤其是在克瑞瑪爾與奧斯塔爾如此輕易地找尋到了它的所在的時候,克瑞瑪爾說是一個意外,而奧斯塔爾也無法看出其中有何端倪,但紅龍從不覺得這個位面有什麼真正的意外。

    而她體內的另一個聲音說(可能那就是她的野心),有沒有可能,這就是巨龍艾歐最後的願望呢——他遵從法則的要求,將巨龍帶往另一個能夠容納更為巨大的力量的位面,但誰知道那會是怎樣的一個位面呢,有沒有比巨龍們更為強大危險的生物,又或是無法容忍外來者的神祇與施法者,尊貴而傲慢的巨龍在那裡會不會淪落為坐騎或是食物?沒人知道,格瑞第認為,艾歐也未必知道,所以他才會留下幾乎所有的力量,只為了給巨龍們留下最後一絲傳承——所以,沒有神祇能夠發現,尋找與吞噬這份珍貴的財寶,除了巨龍,或是擁有巨龍的血脈的人。

    她甚至可以嗅到符文上殘留著血腥氣味,神之血,還有的就是巨龍之血,她的血,克瑞瑪爾,還有奧斯塔爾已經鉅細靡遺地講述過符文所在的洞窟中的事情,格瑞第也去到那裡過,雖然那裡早就成為了一個黑暗的廢墟,但她仍然可以觸摸到巨龍們留下來的力量。五有色龍的與四金屬龍的,他們都在符文中留下了自己的痕跡,但最後觸動了符文的是誰?是紅龍,是格瑞第的後裔,這難道不是一種預示嗎?預示著她將會成為巨龍艾歐的繼承者,成為新的巨龍之母。

    最後一片,也就是從那個愚蠢的人類那裡搶奪而來的火焰符文始終沒有被格瑞第契入符文盤——火焰符文中繚繞著的是紅龍的力量與思想,它讓格瑞第感到親切,但對於人類來說,它無疑是一根將他們拖向深淵的繩索——幾乎沒人可以抵抗得到它們的引誘,他們內心深處的貪婪將會被無限制地放大,將道德與理智沖洗的一乾二淨,最後他們不是利用符文,而是被符文所用。

    這也是讓格瑞第生氣和煩惱的地方,這片符文可以說是已經「甦醒」,在萬事俱備之前,她不敢將它和其他的符文拼合在一起,免得產生一些她不想看到的問題。

    「你要好好地待著,」格瑞第用爪子戳了戳符文碎片:「放心,你和你的兄弟總會在一起的。」

    而那天,也是作為鑰匙的你們徹底消散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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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斯塔爾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了。

    有關於克瑞瑪爾的,有關於新王的,有關於富凱的,還有有關於格瑞第的,雖然出於敬畏,他總是能夠很好地將最後一個驅逐出自己的腦海。

    不過在新王這裡,他的疑問多數都是繚繞著這位名存實亡的統治者的,他對格瑞第極其無禮,甚至可以說是褻瀆,但格瑞第似乎從未懲罰過他,據奧斯塔爾的曾祖母,也就是格瑞第的侍女曾經無意中透露出來的訊息,格瑞第看重他超過了任何一個孩子,包括紅龍——具體點來說,新王每天飲用的一杯龍血,並不如人們以為的是來自於格瑞第的紅龍孩子,而是來自於格瑞第本身——奧斯塔爾知道這是他的曾祖母在警告他,他的確不喜歡新王。格瑞納達的很多人都不喜歡新王。

    因為新王不喜歡,也不信仰格瑞第,並且敢於表現出來。而相對的,奧斯塔爾不知道克瑞瑪爾受到格瑞第的寵愛有多少是因為新王正在無限地傾向於他最小的兒子,但要說一點關係也沒有誰也不會相信,正因為如此,他們的憎恨之中可能包括了更多的嫉妒——不是沒有人試探著想要知道其中的秘密,但他們還沒能觸及皮毛就死了。

    新王好笑地看著奧斯塔爾走出去,雖然他在極力壓抑,但有些東西總是無法隱藏的,人類是怎麼說的,愛和打噴嚏,不,讓格瑞納達人來說應該是嫉妒與憎恨。

    他今天收回了龍刺的所有權,事實上,他也已經收回了龍牙的所有權,至於龍爪,他收回的更早,但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意願,而是格瑞第的旨意,正因為如此,無論是米特寇特還是奧斯塔爾都無法違抗這個讓他們憤怒的命令——也許他們認為,這完全是他在玩弄手段,但不,他可以向自己的尾巴發誓,這絕對不是他的意願。

    「一切都該結束了。」他說。

    他今天最後要見的一個人就是克瑞瑪爾,現今格瑞第最為寵愛的一個孩子,雖然很多人認為,這是因為格瑞第愛屋及烏,但新王可以隱約感覺到,這是因為比起其他後裔,克瑞瑪爾擁有著無人得知的某種優勢,而這種優勢,是可以為格瑞第所用的。

    「龍牙?」克瑞瑪爾是有點意外,他的騎士可以說是從龍牙中分出去的,但長期以來,格瑞第與新王已經默認了他們是屬於克瑞瑪爾的,但現在新王明確地提出,要將他們歸入原先的龍牙軍團。

    巫妖沒什麼意見,不過米特寇特就不擔心那些他好不容易訓教出來的鷹面獅身獸被他的鷹面獅身獸帶壞嗎?要知道,在克歐的以身作則下,那些曾經還算是有個邪惡生物應有的冷豔姿態的傢伙已經徹底地墮落了……有時候巫妖看到它們都會覺得眼眶疼,別說在某個程度上可以說是有點頑固守舊的米特寇特了,希望他收回龍牙(如果以後有這樣的可能)的時候不會覺得未來一片黑暗。

    「我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巫妖聲音輕柔地問道,新王看了他一眼,米特寇特是不敢問,而奧斯塔爾是不能問,但克瑞瑪爾,是因為數年的寵愛而忘乎所以了呢?還是他已經覺察到了一些事情?

    「為了一些你我都不會希望發生的事情。」新王說。

    ——————————————————————————————————————————————————

    奧斯塔爾在街道上行走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為他讓開道路,這是龍刺的統領應該擁有的特權,但他心頭的重量絲毫沒有消退。

    這時候,他看見了另一個被人們避讓的人,那是一個灰袍,她的弟子亦步亦趨,那是個容顏俊美的年輕人類,奧斯塔爾第一眼就認出了他是馬倫,一個在克瑞瑪爾可查的情報中出現過的人類,奧斯塔爾曾經認為克瑞瑪爾也許會因為他和灰袍女士產生衝突,但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人類竟然會願意成為一個灰袍的寵物和弟子,為此灰袍女士不但沒有與黑髮龍裔生出仇怨,反而成為了他的賓客之一,並且慷慨地贈與他一支寶貴的召喚捲軸。

    也正是因為這支捲軸,才讓凱爾絲可笑地徒勞而返,要知道,不少人都在期待凱爾絲能夠先行撕裂一個微小的口子,令人惋惜的是,她簡直就是一個再蠢笨懦弱不過的傢伙,真懷疑她是不是從紅龍的蛋裡孵化出來的——她不但沒能在克瑞瑪爾無暇他顧的時候摧毀他的巢穴,反而讓這位黑髮龍裔得到了一個強有力的盟友。在克瑞瑪爾不在的時候,他甚至津津有味地給克瑞瑪爾做起了代理人。

    克瑞瑪爾確實缺少了一百多年,在格瑞納達的王都中,他的力量薄弱的就如同一張羊皮紙,但就是因為他有著那位和費瑞克希爾,格拉茲特之女,他的存在反而成為了一根銳利的尖刺,將他的敵人切割的鮮血淋漓——至少是奧斯塔爾,他是絕對不會相信凱爾絲是因為錯誤地在「蜂巢」中召喚了惡魔而死的,還有凱爾絲與凱爾門的紅龍母親,她的死亡幾乎可以被寫入教授陰謀的課本了。

    而那位,可敬的灰袍,奧斯塔爾一點也不相信他真的想讓克瑞瑪爾成為他的弟子,這位出現在格瑞納達的王都至少有數百年了,那時候克瑞瑪爾難道是隱形的?而現在,克瑞瑪爾最少有了兩位以上的導師——在施法者的位面裡,擁有兩位導師是件令人極其忌諱的事情,畢竟導師與弟子之間的關係可能要比父親與兒子之間的關係更要緊密一些,畢竟一個父親也未必能夠享有對兒子的生殺予奪之權,但導師能,弟子不但是他的傳承,還是他的資產——兩個導師要怎麼分享一個弟子,就算是軀體可以撕裂,難道靈魂也要一人一半嗎?又不是在切面包。

    只有很少的情況,譬如說,一個導師不幸在他的被指導者還是個懵懂學徒的時候就死去了,他們的契約尚未簽訂,那麼如果有其他的施法者認為這個學徒有著令他們不忍放棄的天賦,那麼這個學徒是可以得到第二個導師的;還有的就是,當一個弟子完成了與前一個導師的契約,在得回自身的權利後,遇到了一位能夠讓他更為強大的施法者,他一樣是可以成為後者的弟子的。

    克瑞瑪爾應該屬於第二種情況,嗯,就和很多塔中術士那樣,他的結業功課就是干掉了自己的導師,拿回了自己的契約,除了體內的龍血,他可以說是自由的,而他的導師,不知道是在他離開格瑞納達的王都之後,還是之前遇到的,但有很大的可能,那是一個強大的法師,否則他是無法將一個已經結業的術士扭轉成為一個法師的。

    奧斯塔爾一直在尋找這個導師,他總有種感覺,克瑞瑪爾的第二個導師仍然擁有著他的契約,如果是這樣,他對克瑞瑪爾就不必有任何忌憚與畏懼——只要他能夠拿到那份契約。

    一個術士向奧斯塔爾鞠躬,他看上去和格瑞納達所有不受重視的術士一樣,沒有什麼值得人們注意的地方,但奧斯塔爾注意到了他隱藏在袖子中的手勢,他和術士一起轉向了一處更安靜的所在,這裡是龍刺的一個據點,一個乾燥枯幹的閣樓,裡面隱藏著一個幽魂,免得無關人等誤將這裡當做了隱藏贓物或是尋歡作樂的好地方。

    「埃戴爾那?」奧斯塔爾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聽到這個名字。

    「那個灰袍是埃戴爾那的弟子嗎?」如果是這樣,那麼紅龍與術士塔願意寬容以待就有理由了,沒人會不知道七十七群島的無冕之王,半神巫妖埃戴爾那的名字,在銀冠密林之王英格威回歸到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膝下之後,他可能是唯一一個能夠與他們的母親格瑞第並肩的強者了。那麼他的弟子接近克瑞瑪爾是為了什麼呢?是他本身的意願,還是出自於那個瘋癲的不死者的授意?

    另外,灰袍女士的導師也正是埃戴爾那的弟子,奧斯塔爾早已閱讀過這份情報,但一個弟子,與一個弟子的弟子,重要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奧斯塔爾的身軀微微一動,他突然有了一種衝動要到七十七群島上去,他預感到自己可以在那裡搜索到極其重要的秘密,但他在看見達諾斯的眼睛時,沸騰的情緒就陡然沉寂下來,達諾斯是他的奸細,但他在脫離了龍刺之後,在另一個主人有意無意的放縱下,擁有著很大的自由,他可以成為奧斯塔爾的眼睛,耳朵與鼻子,也可以成為另一個人的。

    喝下變形藥水,將自己變化成另一個樣子的達諾斯收緊了身體,他可以感覺到奧斯塔爾的殺意,但奧斯塔爾最後只是推出了一枚符文寶石,然後是另一枚,「第一枚買你的情報,」他說:「第二枚買你的沉默——短暫的沉默。」

    「多久?」

    「比你以為的更短。」奧斯塔爾說。

    達諾斯很快地離開了,他已經猜想到奧斯塔爾的想法,可惜的是他暫時找尋不到出售的地方——奧斯塔爾當然也會有仇敵,或是需要他去死一下的人,但這些人就連達諾斯也未必能夠對付得了,更別說是奧斯塔爾了。嗯,他當然更不可能賣給他現在的新主人,畢竟想要尋根溯源會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

    阿斯摩代歐斯懷疑地看了達諾斯一眼。

    「這個報酬可不太對。」

    「承擔風險的可是我。」達諾斯說,「我覺得我已經足夠慷慨了。你只提供了一個名字而已,如果你能夠告訴我更多……」

    我倒是願意告訴你更多,小魔鬼在心裡說,它已經快要憋死了,如果有天它能夠擺脫魔法的桎梏,它準會飛到天上,把這個巨大的秘密叫嚷的眾所周知——諸神在上,無盡深淵在下,天啦嚕,它的主人居然在變成巫妖之後又變成了人類,額,不,他先是從一個生者變成了不死者,又從不死者突然變成了一個生者!難怪它總覺得他似曾相識,可不是嘛,那麼熟悉的蹂躪手法,那麼熟悉的冷嘲熱諷,那麼熟悉的惡意與輕視……

    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在成為克瑞瑪爾的魔寵,它是說,第一次的時候,服侍的就是一具骨頭架子了,但它確實沒有看到過這具骨頭架子上披裹皮肉的樣子,要知道,其他剛成為巫妖的法師,總會有點懷唸過去的,但他的主人卻異常地干脆利落,對自己的皮囊沒有一絲一毫的眷戀,正確地說,還有點憎惡。

    如果它看到,那麼它可就是掌握了一個真正的大秘密了!或許能得到一個強大施法者的慇勤效力呢!

    等等,還有埃戴爾那……小魔鬼完全不懂那個瘋子是怎麼想的。

    如今它倒是很迫切地想要被摧毀,回到無盡深淵,雖然會降階,但這個秘密可以為它博得某個大魔鬼的歡心,它會得到升階或是更多的好處。但他的主人,還有主人的導師都不是一個蠢貨,他們把它拘禁在了這裡,阿斯摩代歐斯愁眉苦臉地想到,想想看一個巫妖能夠存在多久?它可不想就這麼有一口沒一口的在塔裡數著石磚過日子,這簡直比被驅逐回深淵,對著一群蠢蛋惡魔還要可怕。

    「你不會再從我這裡得到哪怕一個詞了。」

    阿斯摩代歐斯說,一邊粗暴地從達諾斯這裡搶走一顆成色上佳的靈魂寶石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2 14:57
第六百一十九章 龍火(9)


    近來發生太多事情了,多到讓伯納都感覺到了疲倦,本來作為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少年,他的精力本應該是最為充沛的,但現在他只要一回到房間就會癱軟在自己的床上什麼也不想——雖然這個對於他來說簡直有點類似於妄想,因為他不得不不斷地思考——他的好友雷哲已經成為了高地諾曼的新王,而他也隨之成為了一個不容忽視的新貴,比他在伯德溫身邊的時候尤甚。不管怎麼說,伯德溫.唐克雷是一個成年男性,即便對於政治並不精通,但他有著自己的思維方式與理念,但雷哲呢,他只有七歲,大多七歲的孩子都還在忙於如同一隻小動物般地玩、吃和睡覺呢,而他已經可以令得一個人,不,無數人的生活產生天翻地覆式的變化。有人仇視他,有人憐憫他,但更多的是想要從這個年幼的國王身上撕咬下一塊鮮美的血肉。

    雷哲比起雷曼,要粗心和暴躁的多,但這個時候,他的缺點反而成了優點,寬大的心臟讓他反而不至於因為一些隱晦卑劣的中傷之詞受到傷害,而暴躁的性情讓他提前具備了一個國王應有的威嚴,他坐在王座上的時候,已經很像是一個國王了——只是同樣地,他繼承於伯德溫.唐克雷近似於野獸般的直覺,有時候會讓伯納感到為難,因為伯納終究不是高地諾曼人,他的母親是白塔與鷓鴣山丘的安芮,許多大臣都在質疑他是否應該繼續停留在新王身邊,因為很明顯的,他可以影響到雷哲,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影響。

    當然,最好的方式莫過於走過去告訴雷哲,他更想要回到灰熊軍團而不是繼續留在他身邊,但他如果走了,雷哲身邊,除了李奧娜與雷曼,恐怕很難再有人可以獲得他的信任與依靠,還有出於自私的想法,伯納也也不願意離開雷哲,畢竟他需要雷哲,需要高地諾曼的新王。不過他還是會覺得很累,哪怕龍血合成的藥水惡劣地賜予了他如同少年般的軀體與成年施法者般的魔法,多舛的命運更是讓他的靈魂比普通孩童成熟的更早,但他終究還是一個孩子,一個十歲上下的孩童。

    窗外傳來悠長單調的喇叭聲,這樣的喇叭聲會在夜幕垂落時分連續響起七次,提醒諾曼的子民們為他們的國王哀悼,雖然伯德溫.唐克雷也許還沒有真正地步入哀悼荒原,但作為高地諾曼的王,他已經死了。伯納不知道他知道這個消息後有何感受,也許會不敢置信地暴怒吧。伯納對他的感覺異常複雜,七年來,伯德溫.唐克雷對他就像是一個父親對兒子,但從李奧娜與安東尼奧法師那裡得到的教育又讓伯納為他悲哀——鮮少有什麼人能夠讓人一眼看出他的終途歸於何方,但伯德溫就能。

    伯納閉上眼睛,想要進入睡眠,但不久之前,一個大臣的旁敲側擊又鑽入了他的思緒——諾曼的王都險些因為伯德溫.唐克雷的莽撞之舉而陷入龍火,這件事情是絕對不能夠讓除了他們之外的人知道的,所以王后殿下對外的統一口徑是國王為了對抗發瘋的巨龍而死,當然,這讓伯德溫.唐克雷這位並非海曼家族的諾曼國王得到了更多的愛戴與尊敬——但這並不能說服所有人,有些人並不怎麼相信李奧娜殿下的說詞,在伯德溫舉起寬劍的時候,那隻紅龍嘲諷了他——並不是每一個聽聞到這個宏亮聲音的使女與侍從都不幸地葬身於熊熊燃燒的龍火之中的。

    但李奧娜殿下不會讓伯德溫.唐克雷的名譽上出現哪怕一點污穢,這樣雷哲.海曼才能無可指責地坐在高地諾曼的鐵王座上——雖然她的心中滿是悲涼與憤懣,但她是一個母親。

    伯納睜開眼睛,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鷓鴣山丘與白塔的安芮,對於她,還有伯納的生身父親德蒙曾經犯下的過錯,或更正確地說,罪行,安東尼奧法師從未隱瞞過伯納。安芮的所作所為即便說是不可原諒也不為過,而她所受到的折磨也可以說是咎由自取,但對於伯納來說,她是一個好母親,為了讓伯納能夠擺脫那些紅袍術士,安芮甚至不惜動用了最後一點屬於她的力量設法讓諾曼王女李奧娜逃脫——伯納只知道她仍然倖存,但她會遭受怎樣的懲罰呢?誰也不知道。伯納還記得自己離開她之前,她已經因為龍血與法術的雙重蹂躪變成了一個怪物,醜陋臃腫的讓人一看到她就會厭惡的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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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香味可真甜啊。」一個愚蠢的商人說。

    「嘗起來更甜呢。」弗羅牧師說道,她從水煙管裡飽飽地吸了一口,然後送上自己的雙唇,在商人意亂神迷的時候將甜蜜的煙霧推入他的口中。

    商人有點遲疑,但他的喉嚨與口腔立刻感到了一陣令人舒適的涼爽與通透,積累了數十個日夜的疲憊迅速地離他遠去,與之相隨的是他的妻子,孩子,貨物還有大公的律法與告誡——但這只是一個小小的享受而已,甚至用不到一個銀幣,即便上癮或是有毒,只需要一個牧師,一個小小的神術就能解決的麻煩能夠算得上什麼麻煩呢?只要他的同伴不去告密,而他也記得緊守口舌,那麼誰也不會知道在漫長的商路中一個短暫而美妙的插曲。

    他的手放在弗羅牧師,或者說,一個娼妓身上的時候微微地皺了皺眉。她太瘦了,瘦到就連臀部的骨頭都可怕地凸了起來,她的四肢也細瘦的就像是蘆桿,顴骨更是高高聳起,奇妙的是,這反而給了她一種別樣的魅力,尤其是她的眼睛,在黯淡的光線中,明亮的就像是一隻貓,或是一隻夜梟,之前他品嚐到的那種香氣從她的身體深處透出來——商人記得,那個「引路人」說過,她們的技巧能夠帶給人們無上的,強烈的快樂感覺,經過她們,任何女人都會讓他們食之無味。

    在弗羅牧師伸出雙臂,環繞住商人脖頸的時候,牆壁上鑲嵌著的水晶珮飾微微一閃,窺視的人從後面離開了。

    這樣的人安芮已經看到了很多,總有人認為自己會是例外的那一個,但他們總是會回來,眼睛中閃爍著瘋狂與執著,是啊,消除毒癮對於牧師來說並不困難,關鍵在於,他們的神術只能消除這種菸草在人類身軀上的作用,卻不能潔淨他們的靈魂,只要他們還記得那種無以倫比的美妙滋味,他們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回來——每份菸草只需要一枚銀幣,或是更少,但在吸食或是還未能夠吸食它們的時候,人類就像是被魔鬼控制了那樣,會失去所有的理智與思考能力,只要有菸草,他們什麼都願意做,無論是愛人還是情人,甚至是自己,都會被他們踩踏在腳下,肆意踐踏。

    身著紅色長袍的格瑞第牧師們簡直就如同紅龍一般地貪婪,情報、財富、祭品與奴隸……還有靈魂,他們沒有什麼不要的,就連那些農奴與平民……如果不是安芮在變化後因為自身的力量而獲得了一定的發言權,可能她的子民也會一個不留地淪落成為那種菸草的俘虜,而她們之所以這麼做,只是為了降低他們的食慾,減少食物方面的支出而已——反正菸草在製作的時候,會有很多殘渣廢料,完全可以利用一下……瑞卡這麼說的時候還帶著愉快的笑容,而安芮所想的就只有撕碎他直到每一塊都能塞進水煙裡點燃。

    瑞卡離開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讓白塔的情勢逐漸產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雖然作為格瑞第的追隨者,紅袍的牧師們也在白塔有著相當大的權力,但作為牧師,她們需要定時的祈禱與奉獻,在固定的時間內,她們甚至不能離開神殿的密室與祭台。這讓安芮得以將一部分權力無聲無息地攫取到手裡,她已經不是一個天真愚蠢的小女孩了,深知無論怎樣嚴苛的組織中都一眼會有競爭與裂痕,「細網」公會也不例外,更不用說,與「細網」一同吞噬了「暗刺」的「銀指」盜賊工會也在和她接觸,有趣的是,他們的公會首領也在為另一個格瑞納達人服務,一個有著精靈血脈的龍裔,克瑞瑪爾。

    安芮記得這個孩子,不管怎麼說,將他帶入人們視線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的精靈遊俠,現在的密林之王凱瑞本。她在黑暗中微笑,知道不止一個人正在做著和她一樣危險的事情,可真是令人愉快啊。

    鷓鴣山丘與白塔的主人穿過了沒有一絲光亮的走廊,紅袍術士們的惡劣行為讓她得到了力量,而她正在恰如其份地使用它——她的笑容在抵達一個密室前消失,而後換上了另外一種。

    密室中蒸騰著炙熱的煙霧,空氣潮濕而黏膩,一個紅袍術士與兩個可以說是半**著的格瑞第牧師圍繞著一個犧牲品站立著,他們今天選擇的是一個伊爾摩特的追隨者,一個瘦削的牧師。眾所周知,苦難之神,哭泣之神的牧師願意為每個人承受苦難,他們從不畏懼痛苦與死亡,但安芮走進去的時候,他正匍匐在地上,麻木地試著損毀一枚伊爾摩特的聖徽。

    「提純後的菸草配合藥水,」術士說:「可以達到最有效率的成果,三個月,」他得意地說道:「我們就為我們的母親,強大而威嚴的神祇格瑞第增添了一個忠誠的信徒。」

    「可惜的是即便提純了,」格瑞第牧師之一說:「也無法對我們可敬的領主起效,這可真是太可惜了,不是嗎?」

    「是太可惜了,」術士滿懷惡意地接道:「它能夠將人類以及那些偽善的存在帶入到他們永遠無法企及的境界。」

    「那是因為我的身體裡湧動著龍血。」安芮平靜地說,她這麼說的時候,皮膚上開始閃爍著詭異的金屬光澤,這是龍血帶給她的,可以讓安芮在很短的時間內呈現出龍裔的顯著特徵,牧師與術士同時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他們惡毒地暗中嘲諷與詛咒過奧斯塔爾,因為他居然製造出了一個有著精靈血脈的強者,即便從表面上來說,安芮臣服於他們,但他們仍然會對她的力量感到畏懼。

    安芮的血液沸騰著,鑑於她的血脈仍然有著一半屬於精靈,龍血與前者之間的衝突不可避免,但如果時間足夠短暫,它們帶來的苦痛與幻覺還是可以受到控制的。

    「信徒?」安芮說,一邊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還是廢物?」她低下頭,地上的人就像是蛆蟲那樣蠕動著,哀求著。

    「你永遠也不會理解偉大的格瑞第有多麼的睿智!」一個牧師尖叫道,她暴露著上身,胸前掛著格瑞第的神牌,那是一隻紅色的巨龍,盤繞在星辰之間,而她的腳下穿著靴子,她像是為了發洩對於安芮的憤怒那樣將那個伊爾摩特的牧師踩在腳下,用堅硬的靴底碾壓他的鼻子與嘴唇。

    安芮不為所動地看向那個人,他像是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與思想,他的嘴在裂開的時候會發出哭泣般的聲音,他的手指在虛空中抓撓,就像是在抓取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一股細微的氣味突然衝入了他的鼻腔。凝固的鮮血幾乎將他的鼻腔填滿,他以為自己無法再聞到除了血腥與那股甜香之外的氣味,但他的確嗅到了——那是……洋蔥的氣味!

    眼淚從牧師的眼眶裡流出來,他混沌的腦子裡突然閃現過一個神聖的名字,他的思想仍然是混亂的,但這個神聖的名字仍然讓他突然有了力量。

    術士皺著眉,在看到牧師突然流淚的時候,他就大叫了起來,但也許是煙霧的氣味同樣讓他們變得遲鈍的關係,那個格瑞第牧師的腳還是被抓住了,不,不單單是抓住,伊爾摩特的追隨者的手指刺入了她的小腿,深深地陷入了皮肉,與此同時,這個瘦削的犧牲者猛地扭轉身體,將格瑞第的牧師拖倒在地——在伊爾摩特的神殿與聖所中學到的技巧可以讓他在半個心跳的時間裡擰斷敵人的脊椎——術士的法術呼嘯而至,但比它更快的是安芮的尾刺。

    這根尾刺不屬於龍裔,可能是奧斯塔爾從深淵中弄到的某個惡魔或是魔鬼的,同樣可以注入毒液,伊爾摩特的牧師只痙攣了一下,就毫無痛苦地死去了。

    術士憤怒地看向安芮:「你毀了我的作品!」

    「試驗品!」安芮毫不退縮地喊道,「隨時可以得到的試驗品!」

    「一個偽善者的牧師?」術士怒不可遏地喊道:「你認為那是隨時可以得到的嗎?他很重要!」

    「重要得過偉大的格瑞第?」安芮尖刻地回應道:「她的追隨者正在受到死亡的威脅,而我救了她!」

    術士畏縮了一下,格瑞第的牧師正從伊爾摩特牧師的最後轄制下掙脫出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的面上佈滿了對安芮還有術士的怒意:「你們都是些蠢貨!」她大喊道,然後站起來,在另一個牧師的幫助下走了出去。

    安芮露出一個不屑的微笑,「還有什麼要給我看的嗎?」她盯著術士說:「除了失敗之外?」

    術士惱火地跺著腳,但他還是離開了,也許是因為太過惱怒了,他甚至忘記了帶上伊爾摩特牧師的身體。安芮投下一點火焰,火焰在那個瘦骨嶙峋的身體上燃燒,不一會兒就將它燃燒成了一捧灰燼。

    願你的神祇還願意接受你。安芮在心裡說。

    ——————————————————————————————————————————————————————————————————————

    白塔的氣氛正在變得緊張起來,或者說,每個屬於格瑞納達的地方都在變得緊張起來,不斷地有龍裔離開,他們留下的位置雖然有其他術士或是牧師填充,但很顯然,這些有著巨龍之外血脈的邪惡後裔缺少必要的忠誠,就像是一張細網上缺少了必要的結,格瑞納達的掌控變得鬆散起來,也許,在某個時刻,它們就會如同陰影中的蛛網那樣被撕毀與清除。

    +++

    番外——龍裔(9)英格威與埃戴爾那的故事

    埃戴爾那度過了一個溫暖而又甜美的夜晚——嗯,作為一個龍裔,也許他在其他地方還不是那麼成熟,但在說到應該如何坦率而優雅地解決本身的**問題,他還是相當有發言權的。

    他選擇的女性可能是這群麻雀腦姐妹團中最為豐盈的一個,她也許要比埃戴爾那看上去的年紀要大上幾歲,但充滿了年長者的耐心與從容,並且極其善於迎合年輕人過於旺盛的精力——埃戴爾那非常滿意,甚至計畫著要留下數倍於通常價格的金幣,既然他感到高興,那麼他也不會介意讓別人高興一下的。

    「不用太著急,」那個女人說:「至少要吃完我為你準備的早餐。」

    她只一會兒就給埃戴爾那端來了一大盤食物,從澆淋著蜂蜜的麵餅到淡酒,還有乳酪與乾肉,以及一把堅果。對於這個荒僻的旅店來說,可真是一頓相當豐盛的美餐,在埃戴爾那用餐的時候,她還提起了裝著英格威的籠子——「它怎麼了?」女人好奇地問:「昨天晚上它還很精神。」

    埃戴爾那不看她,他沒有暴露的癖好,但要讓英格威離開他的視線——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他要怎麼和精靈解釋他們的小王子可能已經變成一鍋子羊肉湯的問題。

    英格威懨懨地趴在籠子裡,不,他不想說話,也不想吃東西,他只想一隻羊待著,他能怎麼樣?他也很絕望啊……

    而這個時候,女人把它放在了桌子上,英格威正想要站起來,蹦跶蹦跶表示他一點也不想看到那個噁心的傢伙——然後就無法控制地睜大了眼睛。

    埃戴爾那首先感覺到是視野的變化,他猛地跳了起來,抓向身邊的短劍,卻落了一個空。而那個女人後退了兩步,臉上露出了一個興味盎然的微笑。

    英格威簡直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埃戴爾那發生了變化,他的面頰上長出了深色的絨毛,手腳都在縮短,兩隻角從額頭上冒出來。

    埃戴爾那變成了一隻黑色的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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