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431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5 21:34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典


    「又是丁香花。」一個爵爺在進入王都的城門時咕噥著,花朵在他的馬蹄下被碾做辨識不清形狀和顏色的渣滓,他的朋友策馬靠近他,安撫性地做了一個手勢:「這是個好兆頭,」他說:「這是王女李奧娜喜歡的花,而不是那個粗魯獵人的。」    「我懷疑他是否懂得花朵之中的含義。」誰都知道丁香是希恩諾絲的聖花,所以爵爺的話語還有著另外一層意思——伯德溫還未在貴人中受到認可,只是伯德溫.唐克雷如今已經無需所謂的認可了。

    爵爺的朋友低頭嘆息,伯德溫曾經遭受到王都的冷遇,羞辱與驅逐,但他又回來了,足下踏著獸人的血肉,他呈現出來的殘暴與冷酷讓以往的貴人們膽寒,卻獲得了平民與騎士們的擁躉,而且他還讓諾曼王室最後的直系血脈有了他的兒子——如果李奧娜殿下,或者說將來的李奧娜陛下,仍舊不改初衷,始終愛著這個弒君者的話,那麼高地諾曼的王室從今以後只怕就要混上卑賤之人的污穢血脈了。  

   城門那裡出現了小小的紛擾,兩位爵士轉頭看去,原來是個伯爵帶了不下五十名騎士想要進入王城,這是不被允許的,經過獸人的洗劫,王都之中的守衛力量已經變得十分薄弱,就在爵士們想要策馬走過去設法調解一番的時候——畢竟這是高地諾曼新王的婚典與登基儀式,鬧出事情來只會丟諾曼人的臉,但就在他們的馬匹尚未回身的時候,街道的另一端就傳來了急驟的馬蹄聲。   

    「那是……」    「伯德溫的騎士。」如今大概沒有人再誤會這些身著灰色鎧甲的騎士屬於王女,又或是另一個高貴之人的了,他們在軍隊中有著特殊的地位,不過誰也無法質疑,因為在無數次的戰鬥中,沒有人能比他們更勇敢,更無畏,更虔誠,他們的灰色粗麻斗篷在風中搖擺,如果不是用白堊繪製著一隻熊的輪廓或許會被以為是伊爾摩特的信徒——當然,他們只是伯德溫.唐克雷的信徒,當這位背負著弒君之罪的男人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時候,他就只穿著粗麻與劣質的皮衣,從不使用金或是銀的餐具,他用手指拿取食物,用面包當餐盤,最後還記得把硬如岩石的面包吃掉。   

    人們一度以為泰爾或許會寬恕他,如果他確實如王女所說的那樣只是一個巨大陰謀中的犧牲品,但泰爾始終沉默不語,即便有泰爾的聖騎士與牧師加入到與獸人的戰鬥中,他們也以無聲的疏遠拒絕了伯德溫.唐克雷伸出的手——老王的臣子們憂心忡忡,認為他只是一個善於偽裝的惡人,但最近,又有一種說法讓他們變得沉默,那就是,伯德溫所做的一切是出於王女李奧娜的授意……老王絕對不會允許她和一個血脈混淆不清的平民締結婚約,但如果老王死了,那麼她的面前就再無阻礙了。    有人小聲地反駁說,但李奧娜之前不是放棄了姓氏與王位繼承權離開王都了嗎?   

    誰知道呢,又有人說,難道約翰王,黛安王太后,還有狄倫.海曼,不是一個個莫名其妙地發了瘋,而後死無葬身之地了麼?看看王女吧,她不但沒有受傷,死去,甚至在流亡的途中招攬與收買了數以萬計的民眾,還和自己的情人生養了一對雙生兒子呢。    平民,以及李奧娜與伯德溫的追隨者們對這樣的流言當然是嗤之以鼻的,在獸人侵襲他們的城市,他們的鎮子,他們的村莊的時候,他們可沒看到這些舌頭比刀劍還要鋒利一些的大人們,只有灰色的洪流橫亙在他們與凶殘的獸人之間,他們的財產,他們的孩子,妻子與父母,還有他們自己的性命,都是因為有了伯德溫與他的灰熊之軍而僥倖留存下來的,他們難道還會去敬仰與聽從除了他之外的人的話嗎?    呃,或許要加上王女李奧娜,她即將是他們的陛下。

    不過平民中的大部分還是認為,一個國王要比一個女王要的好。一些人心中有著蠢蠢欲動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抹消了,怎麼可能?那不是一把單純的椅子,那是一個廣袤的國家,它富饒美麗,數以百萬計的子民在它的懷抱裡繁衍生息,他們聚斂起來的財富可以形成一座新的山脈。    ——————————————————————————————————————————————————    將兩位爵爺的思想拉回到現實的是馬兒嘶鳴,刀劍撞擊的聲音。    很顯然,在伯爵的執意之下,他們採取了一種諾曼人喜好的方式來解決這個爭端——如果李奧娜如今已經即位,伯爵自然不能違背她的旨意,但她現在還沒有,作為一個王女,她的聲音還沒有那麼有力——伯德溫的灰熊騎士們也同意了。守衛們豎起長矛,清理出一段通道,形成一個小小的比武場,由伯爵派遣出的騎士和灰熊騎士中的一個比武,勝者獲得特權,敗者俯首聽命。   

    爵爺們沒有等待結果就拉轉馬頭繼續自己的行程,還要看嗎?雖然他們對伯德溫.唐克雷充滿了鄙夷與排斥,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的確是個勇武之人,他的灰熊騎士大部分都是如他一樣的平民,他們沒有退路,無論是面對獸人,還是面對伯爵的騎士,他們的武技不是在比武場上,而是在血腥的戰場上面對獸人而磨練出來的——不夠敏捷,不夠強壯,不夠狡猾的早就成了羊皮紙上的一個名字,怎麼還有可能站在這裡。   

    他們還沒走出一百尺就聽到了歡呼聲。而後,灰熊騎士們昂首挺胸地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年輕人的笑聲就像是丁香花那樣地一路灑落。    「自取其辱。」爵爺嘀咕道。    而另一個,無法控制地轉身看了一眼,他意外地發現,伯爵和他的騎士們(只有限定的六名),竟然沒有跟隨上來,但不是因為羞慚和惱怒,而是因為這時候,一列隊伍正徐徐穿過城門,他們的旗幟讓人們望而生畏,那個敢於悖逆未來的諾曼王的伯爵低首屏息,甚至不敢上馬,走在他們前面,即便他的位置原本就在他們之前。   

    「是格瑞納達的紅龍。」    奇妙的,來人的旗幟居然也是灰色的,但與伯德溫.唐克雷的騎士們選擇的灰色不同,那是一種富有金屬感的柔亮的灰色,摻雜著銀絲的旗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隻盤旋在空中,展開雙翼的紅龍位於旗幟的中央,紅龍的爪子中抓著一隻王冠,表明旗幟的所有人是王室成員之一。   

    「我聽說過王女李奧娜在流亡的時候曾經與一個施法者同行,他還慷慨地讓出了自己的領地供其落足。」爵爺之一說。    「但那是龍火列島。」他的朋友說:「不是格瑞納達。」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爵爺說:「但不是說雷霆堡的防護法陣被毀,獸人侵入高地諾曼後面有著格瑞納達的術士們的影子嗎?」   

     他的朋友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這就不是他們應該瞭解的事情了,他們只要知道,諾曼王女李奧娜現今似乎有著與格瑞納達交好的傾向——這也許不是什麼壞事,國家與國家之間就是這樣,他們失去了銀冠密林,就應該和另一個強大的國家結為盟友,當然,留下的傷痕是很難被遺忘的,他們也不會遺忘。但諾曼需要休養生息的時間,獸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驅趕到了龍腹隘口之外,雷霆堡也在重建,只要幾十年,或是一百年,諾曼就仍舊還是那個堅不可摧的高地之國。   

    至於以後,這是誰也無法預測的。但只要諾曼還在……    格瑞納達人沒有騎著馬匹,他們的騎士共有八十名,都騎在渾身披覆著鱗甲與精鋼鏈甲的怪獸身上,它們有著龍一般的頭顱,兩個成年男性那樣高,前爪短小,後爪健壯,有著粗壯的尾巴與寬闊的脊背,不是羊皮,也不是牛皮的鞍座橫過它們的脖頸根部,兩側懸掛著鐙具,騎士們穿戴著全身鏈甲,在雙肩,胸膛與大腿的位置都有秘銀甲片,頭盔的護目拉起,露出一雙無機質般的眼睛。諾曼王都的主街道已經十分寬闊,但也只能容留下四隻怪物坐騎齊頭並進的空間,為首與護衛在使者(也就是那位王室成員)身側的騎士都拔出了短矛,矛尖微微垂下,但在這樣的高度上,垂下的矛尖幾乎與行人的眼睛一樣高,人們紛紛後退,爵爺們不由得蹙眉,但在看到那些身著赤色長袍的隨從之後也不由得低下頭去。   

    雖然只是非常短促地一瞥,但他們也看到了來自於格瑞納達的殿下——他的坐騎比其他人的更要可怕,那是一隻渾身漆黑,生著雙翼的巨型獅子,如果說有什麼最讓人感到不可想像的,莫過於在如同煙霧般的鬃毛之中,是一張色澤深重的人類面孔,還是一個男性,這是魔鬼,或是惡魔,又或是術士們慣常的惡作劇,將一個人類男性的頭顱搬運到了一隻怪物身上?無論那種都足以令人顫抖與畏懼的了。    「真沒見識,」在爵爺的張口結舌中,那隻怪物突然說話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將疑問說出了口:「大爺我是人面獅身獸。」那個人類男性的面孔上居然還露出了極其人性化的憐憫:「不知道什麼是人面獅身獸就去問問你的法師,如果沒有,就趕快就雇一個,書讀的少不是你的錯,騎士們幾乎都這樣,但沒有常識就是個大問題了,人類……」   

    隊伍進行得並不快,但恐爪龍與人面獅身獸的體積注定了它們走一步,人類需要用跑的才能跟上,幸而人面獅身獸的聲音也足夠響亮,哪怕最後一個單詞他只是在嘀咕。    爵爺這才從愕然中回過身來,明白自己竟然被一隻怪物譏諷了之後,他氣惱地將手放在了劍柄上,但他的朋友立刻抓住了他,他聽到了朋友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透過了手套仍然能夠感覺到的濕意,「怎麼了?野牛?」他親密地叫著朋友的綽號。    「野牛」爵士驚惶地擺動了一下腦袋,他閉口不言,半強迫地將魯莽的友人拉入路側的巷道里。   

    相比起粗心大意的摯友,「野牛」爵士雖然有著一個粗莽的綽號,卻要細緻多了——他們或許要感謝那隻……人面獅身獸,在它發生之前,爵士已經看到有不下兩個術士提起袖子——他父親的城堡中有豢養過一個施法者,警惕的施法者習慣將雙手放在袖子裡,不是捏著施放材料,就是捏著施法手勢,必要的時候,他們只需要一個手勢就能施放法術,他也知道術士可能是所有施法者中最為惡劣與暴躁的一種,如果不是他們殿下的坐騎突然與他們說起話兒來,他們不敢打斷,也許他和自己的友人現在已經是一堆焦炭了。    ——————————————————————————————————————————————————   

    異界的靈魂將手放在克歐的脖子上,輕輕地撓了撓。    人面獅身獸幾乎快要搖頭晃腦起來了,他瞥了一眼高空,很高興克瑞瑪爾沒去選擇那些鳥頭——反正他現在已經不是龍牙的首領了。但讓克歐惱火的是,那些商人居然還弄來了翼蛇,是啊,在低空中飛行翼蛇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克瑞瑪爾是誰的?是克歐的。真抱歉,人面獅身獸大爺暫時還沒有將自己的人讓出去的寬容習性,更別說,那傢伙是根軟趴趴,冷冰冰的面條,甚至不是一個女面獅身獸妹子,抱歉了您哪,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吧。   

    不過說真的,這世上的蠢貨可真是多啊,就像是剛才的那兩個。克歐不承認他們讓自己想起了他曾經的那個人類朋友,但如果可以,他想他的主人也不會高興看到格瑞納達的隊伍一進入王都,長袍上就沾染了諾曼人的血——為了避免麻煩,在帶著自己的主人一路飛奔的時候,克歐可是好不容易才讓過了那些人群密集的地方——如果是之前的諾曼,這種做法還有些問題。畢竟王都邊緣的領地上幾乎都是在掛毯上有著姓氏的家族,只是被獸人如同篦子那樣地篦過去之後,多數堡壘、村莊與聚居地只剩下了白骨皚皚,除了四處遊蕩的野鼠與蠕動的蛆蟲之外,什麼都沒能留下。   

    「他們應該在城門之外迎接我們。」一個術士說,他是克瑞瑪爾的同學,但不是一個術士塔裡的。一般而言,一個塔中的術士們除了情人之外大概就只有敵人了(有時候前一種關係也只會演變成後一種關係)。他不太喜歡無謂的殺戮,也對無益的消耗不感興趣,所以在術士塔中有點格格不入,當克瑞瑪爾的邀請送到他的手中時,他毫不猶豫地就來了。    「我希望不要,」克瑞瑪爾說:「我得到了一個情報,如果它是真的,對我們而言,是極其有利的。」    一邊的騎士側耳聽著,他很想知道那是什麼,不過沒關係,既然他們的殿下這樣清楚地說了出來,就表明這個情報是有時限性的,或許等到他們見到高地諾曼的統治者,就能知道了。    ——————————————————————————————————————————————————    「給我胭脂。」    李奧娜說,她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她的體重在生育了兩個孩子後急劇減輕,脫下衣服的時候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身體,乾癟,蒼白又脆弱,皮膚吊掛在高大的骨架上,搖搖晃晃,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在飢餓中煎熬了很久的罪人。    「您可以……」    「那是格瑞納達人。」李奧娜打斷了侍女的話:「我必須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6 21:22
第五百七十二章 大典(2)


    格瑞納達使者團的兩側很快出現了諾曼的騎士,他們涇渭分明,一部分披著灰色斗篷,而另一些,不但馬匹上覆蓋著絲緞的馬衣,就連騎士們的斗篷也摻雜著金線,精心刺繡而出的對熊身上每一根白色的細毛都清晰看見,眼睛更是用藍寶石鑲嵌而成的,但他們的氣勢遠不如前者,沒有一絲傷痕,潔白無瑕的臉和手諷刺性地指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戰士,就和每個南方諸國的大公與國王那樣,他們只是一些裝飾品,就和擺放在廳堂中的雕塑那樣,華而不實。

    據說這些騎士還是黛安王太后招募的,其中不乏她的裙下之臣,但在王都淪陷之後,他們還是勉強維持住了作為騎士的體面,沒有乘機為非作歹,又因為幾乎都有著一個顯赫姓氏的關係,作為於老王臣子的安撫,以及家族的傳承,他們還是被王女李奧娜留了下來。

    無論是什麼坐騎,是恐爪龍也好,是人面獅身獸,當然,諾曼人知道,還有大約百隻鷹首獅身獸正在王都上空盤旋,它們都被阻隔在王庭高聳的城牆之外,森立的高塔在王庭外的建築與道路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就像是鞭痕——獸人們在城牆上與高塔上留下的痕跡宛然可見,高塔的門基與周圍都有被焚燒的痕跡——獸人們不耐煩用爪子刀劍打開沉重的包鐵木門的時候,他們就會在下面堆上木頭,倒上油,點上火……李奧娜回到王都之後,她的臣子竭盡全力地清理與維修過它們,但也只能保證表面上大致過得去,那些黃金與白銀的器皿,精鋼與黑鐵的武器與盔甲,甚至銅鍋,還有斧頭,餐刀,叉子,帷幔與坐墊,所有獸人們覺得可用的東西都被劫掠一空,至於那些他們認為沒有什麼用處的東西,都被當做了食罐與爐灶,高塔中處處可見篝火留下的痕跡,腐臭的殘骸更是被四處丟棄。幾天後,那些僕從就已經有了經驗,譬如說,當你看到一個完整的箱子或是櫃子的時候,千萬不要欣喜地衝上前去一把把它打開,因為獸人會像人類儲藏布料和器具那樣將沒有吃完或是預備之後再吃的「東西」儲藏在裡面,但無論如何小心,還是不斷地有猶如魔法一般的惡臭轟然奔湧而出。

    一個幽魂一閃即逝,那是一個少女,她被自己的父親殺死,免得遭到獸人的欺凌與摧殘——為了減輕她的痛苦,她的父親沒有露出一絲徵兆,她毫無防備,毫無警惕地就這麼死去了,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沒有去往哀悼荒原。在變得虛弱之後,她或許會被陰影中的怪物吞噬,也可能幸運地在日光下消融,一個術士將手放在戒指上,但在他吟唱咒語之前,一隻毛茸茸的圓球猛地張大了嘴,把那個少女的靈魂吞了下去。

    將這個靈魂交給自己的主人,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就可以得到一整塊的魔法寶石,雖然對於魔鬼來說,這筆交易還是有點得不償失,但它想要吃上這麼一兩塊新鮮貨色的時候,它脖子上的銀繩就會收緊,收緊到一個魔鬼也無法忍受,只能將嚥不下去的靈魂吐出來的地步——說真的,普通的繩子,就算是施加了永久的活化術的繩子也做不到這一點,它究竟是什麼?

    並不知道自己的形象與另一個位面的鵜鶘奇妙地重疊了的小魔鬼嘟噥著回到了陰影裡,它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約翰王,黛安王太后,狄倫.海曼可真是一群妙人兒哪——高地諾曼在老王的時期就已經呈現出了衰敗之像,約翰王之後,更是變得混亂無比,而混亂會帶來什麼?當然是邪惡啦,雖然阿斯摩代歐斯是個尊重秩序的魔鬼,而不是一個崇尚無序的惡魔,但很顯然,一個污濁的沼澤比起一個潔淨的廳堂更適合一隻小小的黑倉鼠藏身。

    格瑞納達人見到了王女李奧娜,她的瘦削比情報中所描述的更可怕。王女和許多高地諾曼的貴女那樣,有著與南方的成年男性有著極其接近的頎長身軀,而且她們的骨骼也要比人們認知中的女性更為粗壯一些,在沒有了豐盈的皮肉之後,她的顴骨就像是山巒一般地升起,而眼睛就像是隱藏在眉骨下的靜寂死水,毫無波瀾可言。侍女給她擦了胭脂,梳理了頭髮,佩戴上累贅的珠寶,但這位曾經高傲強壯的王女仍舊像是一枝已經開到了荼蘼的丁香花,它的顏色或許變得比盛開之時還要豔麗,但這只能說明它快要死了。

    她的短髮略微長了一點,披覆在肩膀上,在沒有成為諾曼的王之前,她只戴著額冠,式樣繁複的額冠很好地遮掩了乾枯蓬鬆的頭髮。

    伯德溫陪伴在她身邊,不,與其說是陪伴,倒不如與說是扶持。

    她展開雙手,露出笑容,戒指在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晃動。

    「真奇怪啊,」一個格瑞納達的術士不做掩飾地對自己的同伴說道:「難道精靈們的生命之水和雪蜜都無法治癒這具人類的軀體嗎?」

    這句話被很多人聽到了,人面獅身獸克歐打了一個響鼻,在心中發出一聲長長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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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

    「生命之水。」異界的靈魂說。

    伯德溫急促地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但是……」在他看來,克瑞瑪爾願意承認他們有著比無關的路人更親密的關係就足夠令人驚喜了,畢竟是因為精靈遊俠凱瑞本他們才會成為朋友,在一個因為血脈,一個因為國家,而不得不與族人與摯友分別之後,他們彼此之間難道還有什麼深刻的情誼嗎?伯德溫不覺得有,只是李奧娜和諾曼需要有。

    「我不知道這是否能夠治癒她。」異界的靈魂說,估計不能,巫妖已經看過了李奧娜的情況——他們遇到了太多的事情,而李奧娜自始至終只是個凡人,不知道何時產生的隱患埋在了她的體內,並且在一個適當的時機爆發了出來——她的兩個孩子一定很強壯,巫妖說,違背常理的強壯,他們從母體那裡汲取太多的養分,比起胎兒,更像是兩尾肥大的寄生蟲,他們讓母親變得衰弱,而後艱難的生產耗盡了這個人類女性最後的一點積蓄。

    只有大許願術,以及最高階的神術可以挽回李奧娜的健康,但諾曼現在就連最基本的運轉都在捉襟見肘,不然那些古板的老傢伙又怎麼能夠同意李奧娜將婚典與登基儀式放在一起舉行呢?所有的環節都被節略到最低的程度,比起約翰王與狄倫登基的時候,整個王都披絲裹綢,鎏金涂銀相比,李奧娜的登基儀式簡直就只能以可憐來形容——為了讓它看起來不至於太過淒涼,王女甚至允許王都周圍的人,只要是她的子民,無論流民還是平民,在十天之內,都可以進入王都,每天還能獲得一份豆麥粥的賞賜,也可以說是一種別樣的賑濟。

    但在婚典的當天,讓人們吃驚的是,為他們主持婚典的竟然是查緹的牧師,不是王室與勳貴們的保護神祇希恩諾絲,也不是公正與正義之神泰爾,爵士們不由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些老成之人更是憂心忡忡,只有平民們在歡呼雀躍,比起泰爾和希恩諾絲,他們當然更熟悉大地之神查緹,許多農夫與獵人在舉行婚典的時候,就會選擇查緹,查緹的牧師只需要一鍋燕麥的祭獻,實在不行,一捧漿果,一隻野兔也可以——希恩諾絲不說,泰爾的牧師或許不那麼苛刻,當然,也與貪婪無關,但泰爾的天平之下,對於平民來說,那就是審判之地,所以除了少數伴侶的一方是泰爾的追隨者的情況以外,沒人願意站在那座冷冰冰的黑鐵裝置下發誓對彼此忠誠。

    舉行完婚典之後,就是登基儀式。

    「人太多了。」一個爵士抱怨道,這次與高地諾曼之前所有的登基儀式不同,觀禮的人群中不但有著爵爺與騎士,還有著大量的民眾,他們儘可能地穿上了整齊的衣物,還在河水溪流中洗過身體,但那種粗俗的舉止與神態永遠無法被消除——他們不敢踰越到領主前面,也不敢和騎士爭執,但他們可以擠在他們身後,還不斷地有人爬上樹,攀上柱子,以及疊羅漢,一個騎士轉過頭,就看見有企圖疊成四層的農夫正在手舞足蹈,哎哎亂叫地倒下去,身邊一片哄笑詛咒。

    一個法師請示王女是否要施放法術讓他們安靜,李奧娜搖了搖頭。

    她已經十分疲憊了,平民們的吵鬧聲也讓她頭痛,但她需要他們。

    在前一位諾曼王不是驟然崩殂,而只是決定退位的時候,國王的冠冕將會被他自己從頭上摘下,然後王位繼承人會跪在他的面前,他親自將冠冕戴在心愛的孩子頭上——曾經的老王就是這樣設想的,只是他沒能得到這一天,李奧娜從最為年長的一個臣子捧著的絲絨墊子上取下冠冕,雙手捧起。

    週遭突然平靜了下來,就連最小的孩子也不再抽鼻子了,大人們更是連呼吸都停止了。

    李奧娜將冠冕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頭上。

    「新王萬歲!」宣講官率先大叫,然後是領主,爵爺,和騎士們,之後才是平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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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牆之外,葛蘭也能聽到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

    「我們到了,」他對梅蜜說,「親愛的,我們到了,很快……」

    他將梅蜜的手放進斗篷裡,抿緊了嘴唇,眼睛裡閃過狠毒的光芒。

    負責守衛的騎士們難掩激動,對於諾曼人來說,李奧娜就是他們的希望,一個勇敢,睿智而又有節制的王,是現今高地諾曼最為需要的,他們遺憾於自己不能親眼目睹那一幕輝煌的場景,即便如此,他們的面孔上仍然帶著笑容,直到他們看到遠遠地有一輛黑色的馬車駛近。

    這個時候難道還會有客人到來嗎?

    那他可真是遲到的太厲害了。

    他們迎上前去,馬車裡伸出一隻手,拿著邀請函。

    邀請函沒有錯,只是:「爵爺,」騎士說:「馬車到此為止。」

    裡面的人停頓了一會,就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然後另一側的門打開,他從上面抱下來一個裹著斗篷的女人——應該是女人吧。

    「這位……」

    「邀請函上有註明,」那位爵爺好脾氣地說:「夫婦兩人,這是我的妻子。」

    騎士在面甲後打了一個噴嚏,泰爾在上,這位貴婦人的香料也用得太多了,他甚至不能去揉自己的鼻子,只能忍耐著後退的衝動:「可以知道她怎麼了嗎?」

    「頭疼,」爵爺說:「你知道的,事實上,她只是有點,」他向騎士眨了眨眼睛,「有點和我不高興。」

    騎士笑了,他也有一個時不時頭疼的妻子。

    看來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會晚到如此之多的原因了。

    ————————————————————————————————————————————

    伯德溫在李奧娜的膝前跪下,典禮官員奉上了公爵的冠帽,上面綴滿了金球,鑲著白中帶黑點的貂皮,還有長劍與戒指。

    伯德溫從未跪的如此心甘情願,以及滿心喜悅,他垂著頭,看著李奧娜掩藏在冕袍下的雙足,比起即將獲封,他更擔心李奧娜是否能夠支撐過整個儀式,他略略抬起雙手,準備著李奧娜一但跌倒他就能立刻把她抱住,免得她受傷,但沒有,他只感到頭上微微一沉。

    又一陣寂靜席捲了王庭的上空。伯德溫不明所以,他猛地站了起來,難道是李奧娜出了什麼事情?他甚至顧不得那頂比他想像中更沉重的冠帽快要從他的灰髮上滑落,但他低頭看去的時候,只看見了李奧娜那雙氤氳著淚水的眼睛。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0 20:31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大典(3)


    高地諾曼的勳貴們面色鐵青,他們大聲呼喊著,抗議著,詛咒著,但沒有用,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李奧娜會讓民眾被獲准進入王庭參與這一盛典,平民的數量比他們多,情緒比他們更為亢奮——要知道,站在高台上,帶著冠冕的,不是別人,正是和他們一樣的平凡之人,沒有血脈,沒有姓氏,沒有顯赫的身份,但他不但成為了一個女王的丈夫,還成為了一個國王!民眾的歡呼聲比李奧娜帶上冠冕的時候還要高漲幾分,他們的面孔就像是喝了好幾桶麥酒那樣呈現出深沉的醬紅色,嘴唇一個勁兒地哆嗦——相比起他們,貴人們幾乎氣得發瘋,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李奧娜竟然會這麼做,是的,他們在玩笑的時候也會惡毒地揣測一個女人往往會做出許多不在理智掌控之下的事情,或者說她們從未有過理智這玩意兒,就算是被老王視為王位繼承人的王女李奧娜也是一樣,但他們,他們真的沒有想到李奧娜居然真的會這麼做!她真的將諾曼的王位轉交在了一個血統不明的非婚生子手中,

    如果伯德溫.唐克雷真的有著唐克雷家族的血統他們或許還能忍受,畢竟老唐克雷也是海德家的血親,但自從約翰王即位,而後黛安長公主以及王太后,還有狄倫.唐克雷幾乎與李奧娜徹底決裂之後,伯德溫已經被證明他真的只是一個恰巧有著唐克雷家族中常見的灰髮灰眼的獵人,他的譜系根本無從查詢,甚至不如此時在他們身後大喊大叫的平民——畢竟在這個近似於封閉的社會中,牛倌也好,裁縫也好,農民也好,幾乎都是一代接著一代繼承下去的,只有很少的情況,才會出現牛倌的孩子去做了裁縫的學徒,又或是一個幸運的農民之子娶了牛倌唯一的女兒而成為牛倌,他們都是身世清白,經得起推敲的——但伯德溫呢,他是被無子的獵人收養的,沒人知道他從何而看來,他的生身父親很有可能是個盜賊,而他的生身母親很有可能是個娼妓,而就是這樣卑賤的血統,卻要讓比他高貴上百倍的人向他屈膝了。

    但沒有人敢於在這個時候轉身離開,就算是斥責聲也逐漸變得微弱了,他們沒有武器,即便他們要比平民強壯得多,但爵爺們深知,平民與賤民們還有一個稱呼——暴民,他們平時就像牛羊一樣溫順,但爆發起來的時候,他們也會像是一群被驚擾的畜生一樣不顧一切,或許他們會被射死,被燒死,或是被絞死,但那時候,他們也已經成為他們腳下的血泥了——這些卑微之人的性命能夠與尊貴之人的相比嗎?當然不能。

    李奧娜微笑著看向那些爵爺,她當然知道知道他們此時定然充滿了憤怒與憎恨,但那又怎麼樣呢?很快,整個高地諾曼都會知道他們迎來了一個新王——伯德溫不是沒有缺憾的,尤其是他仍然無法獲得泰爾寬恕的這幾年,但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她已經詢問過牧師,從希恩諾絲,到羅薩達,還有伊爾摩特,她的身體,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一個底部殘破的酒壺,即便有神術,藥水以及魔法為這具病弱的軀體注入些許生機,也只能保證王女得以維持在一個苟延殘喘的淒慘狀態。

    李奧娜必須承認,這是她沒有料到的,她之前,從未想到過要將諾曼的王位讓給伯德溫,不,不是因為她不夠愛他,而是因為她太愛他了,才知道這樣一個尊榮而又高貴的位置並不適合這個執拗而又頑固的男人。他不懂得如何妥協,也不懂得如何斟旋,甚至不懂得如何平衡。他憎惡謊言,卻不知道有些時候,作為一個王者同樣需要卑劣與無恥;他排斥懦弱,卻不知道有時候即便是一個傳說中的英雄也要忍耐與放棄;他渴望光明,卻拒絕正視光明帶來的黑暗。他不適合,唯一能讓灰髮的男人露出笑容,獲得榮譽的只有在與獸人們的戰場上,李奧娜之前甚至做好準備,即便她與伯德溫在締結婚約後不久就要再一次地失去他,她也要打開籠子,讓這只被困縛了太久的雄鷹再一次飛向凜冽的寒空。

    但突如其來的禍患不但摧毀了她的身體,也同樣摧毀了她預想中的前路——她或許仍然可以坐在冰冷的鐵王座上,她和伯德溫的孩子是正統的繼承人,但她也許會身體潰爛,或是不時昏厥,又或是陷入到噩夢或是癔症中去。到那個時候,即便伯德溫沒有離開他們,仍然留在王都。但一個王夫,一個領地遠在千里之外,沒有血親,也沒有盟友,根本不懂得如何應對酒杯間的傾軋,陰影中的謀劃,以及化作毒藥或是匕首的舌頭的公爵,只可能被那些深諳此道的爵爺與騎士們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甚至不會接受她和伯德溫的兩個孩子之一作為王座上的傀儡,在她失去了對局面的控制之後,就像是曾經的老王,黛安長公主(王太后)以及狄倫那樣,他們也會無聲無息地死去——至於誰能坐上這個鐵王座,那就不是那時的李奧娜可以掌控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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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果她將伯德溫推上王座的話,那就不同了。伯德溫在普通的騎士與平民之間,擁有的威望比王女李奧娜更高,畢竟他是驅逐了獸人的英雄,之前是,現在也是,吟遊詩人們也更願意傳唱一個如同奇蹟般的完美之人——幾乎每個真實,或是杜撰的英雄都能在伯德溫身上找到相似的影子——他出身卑微,最初的時候,就連一個名字也沒有,卻能憑藉著高超的武技與正直的心獲得雷霆堡領主的青睞,他被收為養子,獲得了姓氏,在暴風與冰雪中與獸人連續作戰了二十年……不畏***也不貪慕虛榮,品行高潔,就連國王也稱呼他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右手。即便在一些邪惡之人的陰謀之中,他被誣陷成為弒君者,但他忠誠的朋友,還有美麗又純潔的公主還是將他救了出來,一同走上了逃亡之路。

    但在高地諾曼被獸人們侵襲與佔據的時候,他回來了,帶著公主和他的騎士,他們一起將獸人驅逐了出去,並且讓他們之中的絕大部分都受到了相應的懲處,每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每個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每個失去了夫妻的孩子都在為他祈禱,而現在,他們的祈禱與期望得到了最大的回報——他成為了高地諾曼的新王,成為了他們的統治者!

    在經過獸人的蹂躪之後,高地諾曼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殘破與荒寂之中,但李奧娜已經為她的子民們舉起了一顆星辰,也許在亮光之中,它不可避免地會有著一兩處細微的缺口與黑點,但它能夠給他們帶來希望,那就夠了——李奧娜將會為伯德溫謀求一群得力而忠誠的臣子,而她也會教導他,指引他,她相信伯德溫,也許他不是一個睿智而又善於權謀的國王,但他可以成為諾曼的冠冕上最為堅硬與璀璨的堅石。

    唯一的遺憾或許就是他可能再也無法回到雷霆堡了,但李奧娜覺得,騎士修就是一個很好的接替者,在一些方面,平心而論,李奧娜覺得他做的比伯德溫更好一些——之後,她和伯德溫已經有了兩個孩子,而這兩個孩子,十幾年後,一個會成為雷霆堡的領主,一個會成為高地諾曼的新王,如果那個時候,她還能活著,那麼她和伯德溫或許可以如一對普通的夫妻那樣,住在一所寬敞的農莊,而不是冰冷的城堡裡,看守著自己的田地與雞群,就像是看守著自己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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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鬼,」一個金匠皺起了鼻子,「這是什麼味兒嗎?嗨,是有誰放屁了嗎?」

    他感到身後突然涼颼颼的,強壯的男人打了一個呃,半轉過身去,他看到了一個男人正在一對騎士的護送下走入王庭,那個味兒就是從他的懷抱裡散發出來的,他有意壓低的抱怨聲在眾人的呼喊中根本無法被聽見,金匠是這麼認為的,但他還是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他感覺到那個男人似乎看了他一眼,但也許沒有,沒一會兒,他覺得應該是自己過於敏感了,那傢伙的兜帽是放下來的,隔著厚厚的絲絨,他們的視線根本無法對接。

    騎士看了貴客帶來的女性一眼,他不該將一個病人,哪怕只是小小的頭痛帶入王庭的,何況她連自己走和站立都不能,必須被自己的丈夫抱著,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個聲音催促著他按照這個人的話去做——他,還有他的同伴,也遵從了這個命令。

    「你是什麼人?」同樣被這股味道所幹擾,幾乎快要作嘔的一位伯爵幾乎是暴怒地轉過頭去,這些爵爺中可能只有一兩個知道有葛蘭這麼個人的存在,畢竟在封爵的時候,需要相應數量的見證人,他們很清楚葛蘭是什麼人,於是這位伯爵很快就被壓制了下去——無論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像是葛蘭這樣的國王之刃都不是現在力量薄弱的他們可以輕易羞辱斥責的對象。

    「他帶來了什麼?」一個爵爺低著頭問道,那股氣味實在是……

    「帶給我們的女王的?」另一位說道,「可惜來得晚了點。」

    「我覺得他應該好好練習一下如何保存頭顱,」第三人控訴道:「我敢發誓他都沒有撒過鹽和石灰,更別說交給法師處理過了。」

    「也許是個驚喜呢。」最後一位這麼說。

    而葛蘭已經在騎士們的帶領下走到了高台之下,在看到那頂輝煌的冠冕不是在紅發,而是在灰髮上閃耀的時候,他不那麼意外地露出了一個淒涼的笑容。

    李奧娜和伯德溫都站了起來。

    「葛蘭,」伯德溫罕見地和聲說道:「我的朋友,真高興你來了……」他看了一眼王座兩側如同鳥類的翅膀那樣展開的座位,其中兩個正是屬於葛蘭,還有葛蘭的妻子梅蜜的,雖然伯德溫並不喜歡他們,但他也必須承認他們確實曾是他的同伴,他的灰色眼睛從空置的一隻座椅上掠過,很多人都無法理解為什麼這裡會有一個空位,只有伯德溫與李奧娜知道那屬於一個沒有被邀請的客人,伯德溫無數次地在心中請求凱瑞本的原諒,但他甚至不敢看到精靈遊俠那雙如同碧空晴海的眼睛,或者說,他不敢面對那雙眼睛中可能有的指責、悲哀或是蔑視……他知道密林之王英格威已經回歸到了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膝下——他不敢去想那和他們的背叛有無關係——也許在他的孩子成為諾曼王之後,凱瑞本會願意在他的陵墓前原諒他的懦弱與殘忍。

    但同樣地,他知道在有生之年,他是絕對無法獲得精靈們的原諒了——格瑞納達是獸人的盟友,精靈們的敵人,但他和李奧娜最後還是決定送出那張邀請函,他們邀請的是克瑞瑪爾,但誰都知道,他們邀請的是格瑞納達的王室成員,格瑞納達新王的幺子,以及紅龍的直系後裔,這幾乎就是一種隱晦的示意,如果格瑞納達願意和他們結盟……高地諾曼所要面對的壓力就會減輕很多。

    伯德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些煩擾他的情緒拋開,但當他想要邀請葛蘭與梅蜜坐到身邊的時候,他發現,梅蜜並不是憑靠著自己的力量站立著,可以說,失去了葛蘭的扶持,她會像是一具屍體那樣地傾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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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蘭手勢輕柔地將梅蜜放了下來,斗篷從她的身上滑落,他身邊的人們先是嗅到了一股讓他們幾乎昏厥過去(也許已經昏厥過去,但又被刺激醒來)的惡臭,這種惡臭就像是沒有清理糞便的豬腸放在黑油鍋子裡面煎,又像是擱淺了好幾十天,膨脹到極限的鯨魚在海灘上碰地爆炸,貴人也好,平民也好,他們毫無儀態,踉蹌著,手腳並用地往後退,但氣味的速度太快了,一些人終於徹底地翻了白眼,幸而王庭中的施法者不再少數,意志力比常人更為堅韌的他們在一陣昏眩後立即施放了法術,風驅散了惡臭,而後一個阻隔了氣味的屏障籠罩在葛蘭與梅蜜身邊。

    「這可是,」一個法師搖著頭,「相當特別的謀殺方式。」

    李奧娜與伯德溫身處高台,但如果不是克瑞瑪爾的術士——他們的反應可要比高地諾曼的法師快多了,他們只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也許伯德溫是想要斥責葛蘭的,但他突然頓住了,因為葛蘭已經毫不猶豫地將包裹著梅蜜的織物全都打開了,梅蜜的身軀暴露在人們的視線下。

    這個情景,可能讓一個白痴也能記到身處哀悼平原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美麗與醜陋的極端組合。

    李奧娜曾經看到過白塔的安芮暴露給她的畸形身軀,她以為,那已經是她看到過的最可怕的一場噩夢了,但命運告訴她,不幸與絕望是從無止境的——梅蜜能夠被辨認出來的只有肩膀以上的部分,她的頭顱和面孔都是完好的,不但完好,而且美麗得令人無法形容,任何一個人看到它,都會情不自禁地被迷惑,被控制,被傾倒。

    但肩膀以下呢,是鼓脹與殘缺的身軀,就像是海鬼婆的百倍,曾經如同珍珠一般皎潔與光滑的皮膚上生滿了膿皰與瘤子,乳白色與灰黃色,還有粉色的膿液從紫紅色的裂縫中流出,她的身體已經有多少個腐爛到骨頭和內臟的部分幾乎無法統計,黑黝黝的窟窿讓人渾身發寒,她的手指與腳都不見了,只剩下了伸出血肉的骨頭。

    葛蘭抱著她,注視著她的目光就像是梅蜜仍然是弗羅的化身,他動作是那樣地輕柔,那樣的充滿眷戀。

    他單膝跪下,然後將梅蜜的上半身放在自己豎立的膝蓋上,他居然還記得將梅蜜的長發挽在手裡,免得它碰上身體上的漿液與污穢。

    然後他抬起頭來,「就像是您們看到的,」他充滿哀傷地說:「我需要您們的幫助,您們的……賞賜,陛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0 20:33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大典(4)


    葛蘭與梅蜜有了一個女兒,一個健康的嬰兒,但相對的,她的母親的情況並不那麼好。梅蜜將埋藏在身體裡的符文碎片祭獻給格瑞第的時候,她用預備剪斷臍帶的刀子割開了自己的胸膛,以往應該很快就會痊癒的傷口不知為何,不但沒有癒合的跡象,反而開始潰爛,黑斑從傷口的邊緣蔓延到腹部與四肢,傷口就像是一張烏鴉的喙,始終綻開著,那些腐臭的液體,流到哪兒哪兒就會生出噁心的膿皰。

    葛蘭不知道梅蜜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她並不敢將女兒交給除了她之外的人,更不能讓外界的人知道威懾著他們的符文已經被紅龍格瑞第拿走,她用浸染了沒藥的絲綢裹住自己的身體,還在房間裡燃燒檀香,葛蘭留給她的藥水與捲軸她都用了,但見效甚微。幸而在尖顎港,具體以及詳細的事情無需經過梅蜜,她是葛蘭留在亞速爾的眼睛和雙耳,卻不是手臂和腿腳,暴露在狼群之前的時間可以被降低到幾近於無。不過即便如此,在葛蘭回來之前的幾天,已經有不安的氣氛縈繞在梅蜜身邊了,最明顯的,就是她的侍女之一突然消失了,當然,在尖顎港,你完全可以將消失理解為死亡,或是背叛。   

   對於那些敢於在他離開的時候蠢蠢欲動的傢伙們,葛蘭沒有手下留情的理由,他和他的盜賊安靜而徹底地清洗了公會分部,從地位最為低微的學徒到比葛蘭更為年長的老手與好手,然後這股死亡的浪潮沖刷了整個港口還有城市,流民,雜役,水手,以及水手的另一個稱謂「海盜」,還有手工藝人,商人與守衛們,無人不在葛蘭的匕首下顫抖如同一隻被雨水淋濕的鵪鶉。還有一些,他們或許以為卑微之人的利刃無法碰觸到自己的喉嚨,但疫病呢?梅蜜已經失去了原屬於她的可怕力量,但葛蘭身邊有著術士,還有法師,他們還未狂妄到毀滅一整個城市,但如果只是幾個人——當人們看到從一處精緻的門扉中陸陸續續抬出了總計十三口棺木,其中包括了還未滿月的嬰兒時,他們都謹慎而敬畏地閉上了嘴巴,合上了眼睛。   

    葛蘭處理與掩飾好所有的缺漏之處後才能回到梅蜜的身邊,在最初的幾天,梅蜜還是有意識的,她哭泣,哀叫,她讓葛蘭離開,因為她並不知道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是不是一種新的疫病,而且即便已經看不見了,嗅不到了,她也知道自己正在變得醜陋,骯髒和滿身惡臭。但就在一下刻,她又絕望地呼喊著求葛蘭回到她身邊,她已經失去了一切,她的信仰,她的母親,她的同伴,她僅有的東西只有葛蘭了,也許還有孩子。但也許只是過了一會,她從痛苦與衰弱中短暫地清醒,開始思考的時候,她就又會將葛蘭趕走。   

    那幾天,葛蘭顯現出的耐性可以讓任何一個老練的刺客為之慚愧,他就躺臥在梅蜜的房間外面,一張軟塌,幾張毯子,他將女兒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在梅蜜喊叫他的時候,他就將孩子交給一個被符文力量控制著的女性盜賊——他隨身攜帶的一些藥水,幾乎都是格瑞納達與銀冠密林的出品——這些都是他從上一個主人,黑髮的龍裔克瑞瑪爾那裡得來的,對於盜賊來說,這些可能在緊要關頭保住他的一條性命,他曾經以為除了自己之外,誰也不會知道和佔有這些,但他似乎錯了,至少葛蘭在拿出它們,傾倒進梅蜜的口中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甚至沒有想到過,這些珍貴的藥水可能根本無法對現在的梅蜜有什麼作用。   

    所有的事態似乎總是只會往惡劣的一方傾斜,藥水終於變得無濟於事,被盜賊們「邀請」而來的不同的牧師們取而代之,但神術的白色光芒離去之後,他們只看到了更為活躍的瘡包與就像是發出了嘶嘶聲音的,進一步腐化潰爛的傷口,葛蘭想起自己也曾經看到過相似的一幕——在多靈的時候,伯德溫.唐克雷同樣無法接受神術的治療,因為他是一個背棄了信仰的墮落者——他粗暴地趕走了面露迷惑,以及瞭然的牧師們,用手握住了自己的面孔,他對梅蜜的病症,或說是詛咒無能為力。   

    而那個人,曾經讓他的匕首異化,甚至擁有了思想的那個人出現了,葛蘭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他,但他也確實看到了梅蜜,還有他自己手中這塊符文碎片的力量,那麼,克瑞瑪爾,精靈以及伯德溫手中的應該也是如此——當然,伯德溫並不喜歡他,他對梅蜜也不是那麼寬容,盜賊第一眼就看穿了這個男人的虛偽與狹隘,但如果在是大典上呢,既然伯德溫.唐克雷仍然想要保持住他那張正義凜然的面孔,那麼他最少應該拿出應有的代價。何況葛蘭要的並不多,只是一用而已,他會把它還給伯德溫的,如果情勢的發展要求他這麼做。    「拿我的一切和您交換,」葛蘭說,為了梅蜜,在伯德溫面前屈膝並不會讓他感到羞恥,他身體裡的血液湧動著,卻冰冷的就像是水銀,「無論是什麼,爵位、領地、財富或是我的性命,您要什麼都可以,只要您願意拯救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親。」   

    伯德溫蹙起濃厚的雙眉,他站在高台上,居高臨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梅蜜扭曲醜陋的身軀,對於這個女人,他也同樣抱有一絲憐憫,在她和葛蘭締結婚約之前,也有好幾個夜晚,弗羅的牧師用自己曼妙灼熱的身軀安撫了他,在多靈,在他因為疫病而奄奄一息的時候,也是梅蜜盡心盡力地照料著他:「不需要這些,我也會盡我所能的。」他語氣和善地說:「你需要人,還是需要馬匹,需要法師,還是需要草藥?」    葛蘭抬頭看了看他,「這些我都有,陛下,」他說:「我需要的是符文碎片,就是我們從極北之地回來的時候,各自分得的幾塊,其中有一塊,鑲嵌著銀龍的形象,它就在您的手中。」他看到伯德溫的瞳孔輕微地收縮了一下:「也許您還不知道,那塊符文碎片可以驅逐疫病與詛咒,淨化被污穢的靈魂與身體……」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而伯德溫.唐克雷的神色從未那麼難看過。    「只要一用而已,陛下,伯德溫.唐克雷,我們曾是同伴,一同作戰,並肩對抗獸人與巨人,還有颶風與暴雪,還有您,李奧娜,或許我應該稱您為王后殿下,我知道不久之前,您剛有了兩個孩子,男孩,多麼幸運啊,我和梅蜜也有了一個孩子,雖然她是女孩,但我想那也會是個可愛的孩子,您要讓她還在襁褓之中的時候就失去自己的母親嗎?」   

    李奧娜走了過來,梅蜜的慘狀幾乎讓人不忍卒睹,她將手臂放在伯德溫的後背,發現那裡的肌肉緊繃的就像是一塊鋼鐵。    「我,」伯德溫說,在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他還有些艱難,但之後就不了:「我只能說句抱歉,葛蘭,如果我可以……但我已經把它們祭獻了,你要知道,放在祭壇上的每一樣事物都是屬於神祇的……」    「說謊。」葛蘭說,他的神情非常平靜,平靜得不像是在控訴:「你在說謊,伯德溫,」他讓梅蜜躺臥下來,自己站立起來:「泰爾拒絕了你的奉獻,它們還在你的手裡,或許就在你的內衣裡,緊貼著你的胸膛。」   

    伯德溫幾乎就要後退了,如果不是在雷霆堡的三重城牆上,他曾經一個人面對三個以上的獸人,感受過如同山巒傾倒一般的巨大壓力,他也許會的,但他還是讓自己的雙足就如同鐵水澆鑄一般地踏在平整的石板上,冠冕在他的面孔上投下陰影,而陰影裡,他的灰色眼睛陰鬱的如同永不見底的泥沼——他當然可以拿出符文碎片,但之後呢,一般人或許會想,符文既然可以淨化所有的污穢,那麼對於它自己來說,也是一樣的。但伯德溫不得不考慮更多,在這裡的人,可能只有李奧娜,克瑞瑪爾以及葛蘭知道梅蜜曾經是弗羅女神的聖者,而聖者,要比信徒、牧師、選民更為接近被追隨者的所在,弗羅既然選擇了梅蜜,那麼她即便幸運地沒有潰散與死亡,也應該更進一步地虔誠與敬愛她的神祇,但梅蜜呢?她所作出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說是對弗羅的嘲弄與羞辱,她與一個男性締結了長久而唯一的婚約,成為他的妻子,以及他們孩子的母親,她拋棄了弗羅,在這位女神賜予了她如此之多的榮光之後。   

    那具醜陋的身軀或許並不僅僅是疫病,又或是來自於敵人的詛咒,很有可能,這正是女神弗羅給予的懲罰,哪怕她已經消亡了。既然如此,若是伯德溫拿出了符文碎片,而碎片,如葛蘭所說,可以淨化一位神祇投下的惡疾,那麼它是否會遭到損毀和污染呢?一旦如此,伯德溫就不會在把它放到天平之下,這不是祭獻,而是褻瀆。    他不能。    「我不能。」伯德溫說,「葛蘭,在我決定了祭獻它們的時候,它們就不再屬於我了。」   

    「泰爾不會再次接受你的,」葛蘭惡毒地說:「因為你只是一個卑劣自私的小人。」    「你不能強迫我違背自己的承諾!」    「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自己!」    「葛蘭!」李奧娜警告般地低聲喊道。    葛蘭的眼睛落在了王女,或說是王后殿下的身上:「您看起來也不怎麼樣,殿下,一樣地詛咒纏身,你們之間的愛情,只怕不如您所以為的那樣堅貞穩固呢。」    「我相信伯德溫,也請你相信他。」李奧娜顫抖了一下,但她還是堅定地站在了自己的丈夫身邊。   

     而盜賊只是看了她一眼,像是忍俊不禁地抽動了一下嘴角,然後,在所有人都沒能預料的情況下,他只輕輕一躍,就躍入到高台下的陰影裡。    李奧娜只微微一頓,面色就變得蒼白起來:「法師!」她喊道。    但這個時候,葛蘭那柄無色無形的匕首已經刺入了伯德溫的腰肋——如果不是一個法術後發先至,將伯德溫移開了一尺,只有一尺,但足以讓攻擊落空,盜賊在旗幟細窄的陰影中露出蹤跡,法師們的法術呼嘯而至,因為盜賊與國王等人的距離太近,沒有人敢用閃電、音波或是火焰,只有藤蔓與冰雪追逐著葛蘭,但他的速度比任何一個法術都要快,他的眼睛只看著伯德溫,既然後者不願意拿出碎片,那麼就從他的屍體上奪走!   

    就在這個時候,盜賊嗅到了一股熟悉而不祥的氣味,他本能地反手上撩,叮地一聲,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的牙齒就緊緊地咬住了匕首。與此同時,他的眼角掠過了一線銀色,盜賊下意識地旋轉身軀,扭動手腕,將匕首從小魔鬼的牙齒間拔出來,迎上如同翼蛇一般在空中飛舞的銀繩:「克瑞瑪爾!」他憤怒地喊道,一連三下,葛蘭擊退了銀繩——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輕易受到脅迫的小盜賊了。但就只是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伯德溫,以及李奧娜已經被法師們阻隔在葛蘭無法碰觸到的地方。   

    衝上來的騎士們則用長矛對準了躺在地上的梅蜜。    葛蘭環顧四周,突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笑聲,「我詛咒你們,」他大聲喊道,讓所有人都能聽到:「你們,你,你,你,還有你,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將會嘗到有著現今的我百倍之多的苦痛與懊悔,你們的期望,你們的將來,你們的孩子、愛人與父母,所要迎接的除了黑暗,除了絕望,除了死亡之外,別無其他!到那個時候,別忘記,」他盯著克瑞瑪爾:「我的詛咒,已經昭示了你們的命運!」    「感激我吧。」他說,然後捏碎了一塊符文印章,一個深黑色的圈洞從空中掉落,準確地將盜賊圈入其中,盜賊就這麼消失了。   

    「王都不是限制了傳送類法術嗎?」一個法師脫口而出。    「這不是傳送,是召喚。」克瑞瑪爾說:「準備迎接魔鬼,或是惡魔。」    「他忘記了梅蜜……」伯德溫說。    「不是忘記。」克瑞瑪爾的術士嗤笑著說:「那不是個人類。」    高地諾曼的法師們在停頓了一下後,立刻投擲出自己的法術,他們的動作已經很快了,但那具美麗與恐怖到了極致的軀體還是猛烈地爆裂開了,騎士們哀嚎著倒了下去,裸露在外的地方頓時被膿皰與腫塊覆蓋。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0 20:33
第五百七十五章 哀悼


    哀悼荒原是沒有邊際的,更確切點說,它甚至沒有天空,也沒有湖泊或是山脈,無論是舉目遠望,俯首窺視,你看到的都只有鉛白色的細沙與深灰色的塵土,前者是被無所不在的厲風碾碎的骸骨,後者是被火焰焚燒後的皮肉。難以計數的靈魂在荒原上漫無目的地行走,他們之中有些是赤身**的——哀悼荒原並不是一個物質位面,在這裡所有的東西都需要堅韌的神智與卓越的思維來創立與維持——包括所謂的衣物、鞋子以及飾品,甚至是你的外在形態。像是一些在生前沒有接受過任何教育的農奴,或是被破壞了記憶的罪人和受害者,他們的目光是茫然的,身體上可能還帶著顯眼的傷痕,一般而言,他們的死亡就是這些傷痕帶來的,在他們淺薄的頭腦中,沒有比這個更深刻的東西,所以即便他們已經死去了,你仍然可以看到他們死亡的原因。

    這些靈魂是劣魔、賤魔與小魔鬼們的最愛,畢竟他們是最容易被捕獵到的食物(是的,作為貨幣,他們是不夠資格的),低階的魔鬼與惡魔們就像是鳥兒啄取蠕蟲那樣漫不經心地用叉子把他們叉起來,放進自己的嘴裡或是皮囊裡。

    還有些靈魂,他們衣著整齊,形容哀戚,帶著無法抹去的驚惶,他們在生前,可能是些有身份的人,但還不足以與貴人們相提並論,像是商人、手工藝人或是類似於文書、管事或是僕役首領之類的小人物,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但在短時間內,仍然不免以生者的習慣行事——有時候,你可以看到商人們捏著他們的錢袋,手工藝人提著錐子或是錘子,而抄寫者手中緊握著墨水與筆,這些他們最熟悉,最熱愛與最關心的東西也被他們帶到這兒來了——這個時候,就要看他們平時的信仰是否足夠虔誠了,只是在他們之中,能夠聽見神祇呼喚的人的數量並不那麼可觀——商人們與沃金之間的追隨與被追隨,幾乎可以說是另一種交易,如果一個商人在死亡之前祭獻了沃金足夠多的金幣與資產,他就能聽到沃金甜蜜的呼聲,反之,那位金光閃爍的女神可能無奈地聳聳肩了,不管怎麼說,她都給過了機會。至於手工藝人,就如人們所熟知的,在這個位面,公認手藝最為精湛的只有三個種族,一個是矮人,一個是精靈,一個是侏儒,很抱歉,人類在其中並無名額——但你要說,有人能夠獲得矮人之神,或是侏儒之神的認可乃至青睞嗎?不可否認,有,但太少了,少得就連死亡之神克藍沃都能逐一說出他們的名字。

    至於那些小人物們,他們總是有著那麼一點小小的貪婪與無所適從,令得他們在哀悼荒原上的身份極其尷尬。如果他們是個騎士,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尊奉泰爾或是羅薩達;如果他們是有著古老姓氏的貴人呢,希恩諾絲會護佑他們,又或是普通的平民,同樣有如同伊爾摩特一般寬容的神祇願意伸出他們的雙手,但他們在生前始終懷抱著一絲僥倖,他們偶爾會祭獻,但很多時候,信仰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件工具與裝飾。

    是的,他們被人們稱之為偽信者,這樣的靈魂,在哀悼荒原上幾乎是最多的,他們並不是聽不見召喚聲,而是聽到了太多的召喚聲,他們徒勞地在荒原上跑來跑去,哀哭祈禱,颶風中,呼喊聲始終若有若無,讓他們滿含希望而後又一次次地迎來絕望——他們也是小魔鬼與狩魔蛛最喜歡的獵物,一來它們無需與神祇們搶奪獵物,二來比起毫無神智可言的奴隸與受害者,這樣的靈魂在受到殘酷的折磨之後仍然可以搾取出不少能量,而後蛻化而成的靈魂蛆蟲也格外肥美——若是要把他們做成靈魂寶石,也是可以的,只是顏色駁雜,質地粗劣,只能作為最小面值的錢幣使用。

    但人類怎麼說來著,蒼蠅腿再小也是肉啊。

    當然,也有一些惡魔與魔鬼們不得不放棄追逐的獵物,也可以說是他們沒有來得及發現的獵物——這些靈魂都是神祇最為虔誠追隨者,一落到哀悼荒原,神祇的呼喊聲大的就像是拿著一個高音喇叭在他們的耳朵邊一遍遍地叫嚷著,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拔足就跑,只是眨眨眼睛,他們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遑論還有一些深受神祇寵愛的靈魂,一出現就會被從神國投入哀悼荒原的光直接領走——看也不給你看一眼的那種。

    幸好(對於魔鬼與惡魔們來說)這種情況是很少的,能夠被神祇一直注視著的信徒與選民,死亡之神克藍沃同樣可以一個個地念出名字。

    那麼魔鬼與惡魔們最為青睞的是哪一種呢,當然就是那種不但保持著生前的神智、記憶甚至力量的靈魂了,在生前,他們可能是一個強大的法師,一個術士,也有可能是一個國王,一個大公,或是,別奇怪,一個英雄——他們驕傲的不願意信仰任何一個神祇,不願意接受任何束縛與指導,他們的狂妄與執拗導致了他們在拒絕了神祇的同時,也被神祇拒絕。

    他們若是沒有落到類似於六臂蛇魔,判魂魔,巴洛魔又或是恐納魔、哈馬魔等等高階的惡魔或是魔鬼手中,也沒有被克藍沃的死亡騎士捕捉到,釘在閃爍著藍光的無信者之牆上,一段時間後,這些強悍的靈魂或許會成為一個沒有主人的幽魂,他也許可以回到主物質位面,或是在陰影位面中繼續享受他的新生命。但同樣的,這種情況很少,於是在一些感覺到死亡迫近的人們會和魔鬼,以及惡魔簽訂契約,像這樣的靈魂,會有接近於使者的怯魔或是小魔鬼接應,作為契約者,他們可以徑直跳過靈魂蛆蟲-低階惡魔(魔鬼)的階段,一躍而成為弗洛魔與巴霸魔這樣的中階深淵生物,只是很難說,在失去了作為人類的全部記憶之後,這個靈魂存在的意義還能有多大。

    當然,和惡魔與魔鬼簽約的不只是一些強者,一些弱小之人也會為了求得金幣、愛情以及力量,又或者其他無法達到的目標而不擇手段,這些靈魂,一來到哀悼荒原,就會被契約強迫著走入深淵,他們的債主正等待他們償還債務。

    ——————————————————————————————————

    梅蜜抱住雙臂,她顫抖著,傾聽著風中的聲音,有時候她像是聽到了弗羅的聲音,但等她奔跑到那裡才發現除了灰塵之外什麼都沒有,她很冷,但身上只有一件絲袍,沒有鞋子,足底與裸露在外的皮膚沒有一個地方不受到砂礫的撞擊與切割——細密的烏青色痕跡在她的皮膚上顯現,又癒合,而後又出現,綿綿不絕的疼痛就像是她心中的悔恨——她四處張望,想要找到一張熟悉的臉,卻只看到了一張張蒼白的陌生面孔。

    在看到一個身著緊身衣與短斗篷的人時,細微的記憶突然在梅蜜混沌的思想中打開了一扇小小的門扉,「葛蘭!」她大喊道,並且跑了過去,但那個靈魂只是冷漠地轉過身來,他是個盜賊,但不是葛蘭,他支起手肘,以一個讓梅蜜感到萬分熟悉的姿勢站著。梅蜜立刻站住了,因為她還記得,在一個盜賊做出這個姿勢的時候,就說明他的雙手正放在短刀與匕首的柄上。

    盜賊盯著梅蜜,而後露出了一個邪惡與得意的微笑,「梅蜜。」他說道,但聲音中不含一絲善意。

    他拔出了匕首,還有短刀,向梅蜜進攻,難道一個靈魂也會在哀悼荒原上受傷以及第二次死去嗎?弗羅的牧師可以告訴你,可以,就像是哀悼荒原的砂礫所帶來的,她可以感覺到恐懼與疼痛,還有虛弱。

    她回身逃走,盜賊想要追上去的時候,一支毛茸茸的爪子從塵土中伸了出來,就像是人類用箭矢貫穿了兔子那樣,一隻狩魔蛛將盜賊的靈魂穿在了自己的爪子上,搖搖晃晃地帶走了。

    梅蜜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她的傷口呈現出虛無的黑色,她將手指伸入其中,疼痛就會加劇,而且有著她看不見,卻能感覺到的力量在緩慢地流逝。

    一雙人類的雙腳在她身邊停留,梅蜜看見了白袍的邊緣,然後是一雙和善而又嚴肅的眼睛,這是個牧師,不是梅蜜認識的任何一個,但他的白袍讓梅蜜想起了那個喜歡把自己偽裝成為一個泰爾牧師的龍裔術士。

    牧師抬起頭,羅薩達嘹喨的呼喊聲就在他耳邊迴蕩,他才想離開,長袍就被那個幾乎被塵土湮沒的靈魂抓住了,「求求您,」那個靈魂緊迫地說道:「求求您,告訴我,怎麼樣才能離開這裡?!」

    看了一眼梅蜜腰帶上懸掛的金鈴,羅薩達牧師的面孔上掠過一絲訝異:「傾聽你所追隨的那位神祇的呼喚,」他說,但也知道,弗羅的牧師中很少有虔誠者,他不屑於這些偽信者,但又不自覺地感到憐憫,「或許你需要時間,神祇們的呼喊會愈發響亮與顯著的。」

    梅蜜還想要說些什麼,但羅薩達顯然已經不耐煩了,柔和而又明亮的晨光籠罩在這位牧師的身上,一瞬間梅蜜的手中只剩下了砂礫與塵土。

    ————————————————————————————————————————

    梅蜜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幾天,幾個月,或是幾年……哀悼荒原上沒有陽光,沒有星辰,沒有月色,沒有任何可以用來計算時間的東西。梅蜜遇到了很多靈魂,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但這似乎並不妨礙他們想要嘲諷與傷害她,但靈魂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惡魔與魔鬼們,它們似乎可以出現在每一個地方,颶風中,塵土中,砂礫中,厚重的地面之下,寄生在靈魂之中的也不再少數,低賤的怯魔,劣魔與小魔鬼們背負著皮囊,強大的魔鬼與惡魔們有著奇形怪狀的坐騎——或是一隻滿是烏黑剛毛的蒼蠅,長著短小的翅膀與無數附肢;或是一條遍佈著濕潤眼球的蛇形生物,有著一雙人類的頭顱;也有魅魔騎著夢魘,它們可能是深淵生物中罕有的符合人類審美觀的一對兒,但靈魂們見到它們仍然是四散奔逃不迭——魅魔更擅長用舌頭和身體來狩獵人類的靈魂,但她們的箭矢與鞭子一樣可怕。

    射入身體的箭矢會消失,留下的痛苦卻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離去,砂礫摩擦著虛幻中的血肉時,梅蜜作為一個靈魂都幾乎昏厥了過去,也許她確實昏厥過,只是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這樣的折磨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她放棄了那份微薄的希望——弗羅已經死了,作為一個聖者,她是最清楚的,她竊取了她所追隨的神祇的軀體與力量——她是個無恥的偽信者,或說是無信者,在無法忍受的時候,她也曾向格瑞第,以及每個她所知道的神祇祈禱過,毫無作用,他們知道她犯下的罪行,沒有一個神祇會憐憫她。她曾經是那樣欣喜而又狂熱地接受了命運的餽贈,卻沒發現包裹在羅衣中的尖刺。

    最後,連弗羅的聲音也消失了。

    梅蜜放棄了奔逃,就讓一切結束在這裡吧,她想。從漫天塵土中,一隻弗洛魔逐漸露出身形,他龐大的身形就像是一座移動的丘陵,而他的坐騎是一隻蜈蚣一般的甲殼怪物,覆蓋著片狀的鱗甲,伸出的爪子埋在砂礫之中,就暴露出來的部分,大約有數百條之多吧。

    在看到梅蜜的時候,弗洛魔露出了貪婪的神色,「一個墮落的偽信者。」他說:「你的靈魂很漂亮。」灰黑色中蘊含著希望的亮光。

    「是很漂亮。」一個聲音突然接到,梅蜜驚駭地回過頭去,她看到了一個盜賊,但要比她之前看到的靈魂都要真實,瘦削的身軀隱藏著可怕的力量。

    「這可不太好,」弗洛魔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他的坐騎不安地動著爪子:「她不是你的信徒。」

    「信徒的妻子。」盜賊之神瑪斯克說,他的一隻手探入皮囊,弗洛魔繃緊了肩膀。

    但瑪斯克拿出來的只是一塊靈魂寶石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1 21:37
第五百七十六章 血脈


    葛蘭以為自己會哭泣,但他沒有,他甚至覺得有點不真實——在弗羅消失之後,作為她的牧師與聖者,梅蜜沒有表露出任何疾病或是遭受詛咒的徵兆,她容光煥發,生機勃勃,對於未來——他們的未來,充滿了希望。葛蘭也是這麼認為的,他設想過兩人數十年後的生活——他可能會將自己的公會交給孩子中的一個,不不不,錯了,他是個生父不明的盜賊,梅蜜的出身也並不比他高貴多少,但他們的孩子不同。

    是什麼讓他願意在高地諾曼的王女身前屈膝,難道不就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能夠賜予他身份與姓氏的王者嗎?作為一個王女,李奧娜的賞賜不可謂不豐厚,但這個賞賜也是標著價格的,整個高地諾曼,那些不必,也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網絡幾乎都是葛蘭編織起來的,他和他的盜賊就像是王女這棵參天巨樹伸入泥土伸出的根須,他們瘋狂與貪婪地汲取著金幣、情報與人員,又如同修剪枯枝那樣處理掉那些過於頑固,或是心懷叵測的貴人與爵爺,沒有他們,王女與伯德溫的王位基座會像是搭建在冰雪上那樣動搖與消失。   

    他已經得到了一個爵位,雖然許多人對此有所微詞,但這並不是葛蘭會去在意的,他原本就是王女的匕首,他無需與任何一個臣子交好,包括伯德溫。他甚至還有封地,很小,但有原野,有密林,有河流,曾經的主人為葛蘭留下了一座聳立在山巔的城堡與三個村莊。葛蘭覺得,他應該會是一個寬容的主人,畢竟他不需要依靠著平民的稅賦過活,而且他有足夠的奴隸——畢竟他和商人們的關係都是非常不錯的。

    他看過了那座城堡,獸人侵佔這裡的時候,除了冰冷堅硬的石頭之外,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被毀壞與掠走了,不過就算它是完好的,葛蘭也是需要好好修繕整改一番的——在作為一個盜賊的時候,他無數次地賁臨過貴人們的宅邸,也看到過睡在銀搖籃裡的嬰兒,天鵝絨的毯子與白熊的皮毛,當然,他的孩子也是會睡在銀打造的搖籃裡的,而梅蜜應該躺臥在巨大的床上,被輕柔的織物籠罩著,女僕就像是侍奉神祇那樣地小心翼翼服侍她,她耀眼的容貌將會有相應的寶石與絲綢來匹配,光彩可以令得晨光都為之失色。   

    他們的孩子將會無憂無慮地長大,女孩,男孩,健康,又美麗,眼睛中閃爍著智慧的光,男孩會成為騎士,或是文官,繼承或是博取一個爵位,葛蘭會為他清除每一個可能造成阻擾與煩惱的敵人;而女孩,毋庸置疑,在與她們的母親那樣,尊榮而又舒適地在父親的羽翼之下度過了十幾年美好的歲月後,她們將會嫁給一個門當戶對而又忠誠於她們(這點葛蘭可以為他們保證)的丈夫。   

     火焰燃燒著,梅蜜殘缺的身軀在赤色的手指中焦黑捲曲,氣味與濃煙令人窒息,但葛蘭不說話,他的下屬也不敢露出哪怕一絲猶疑或是憎惡的神色,他們驚訝於一個盜賊的首領竟然會如此真誠地愛著一個人,他們是說,一個曾經的弗羅牧師,即便梅蜜的容顏使得無數人為之沉醉,但那也只是一個女性——他們更關心的是梅蜜持有的那塊符文碎片現在在誰手中,是葛蘭,還是別的什麼人?   

    下屬中的一個法師想到之前他們製造的那片混亂還有點咋舌,如果不是那位來自於格瑞納達,說起來是國王伯德溫今天最為尊貴的一個客人之一出手,他們今天堪稱膽大妄為的行事也許會招致一些不怎麼好的後果——無論現在的高地諾曼多麼地虛弱,今天畢竟是新王締結婚約以及登基的重要日子,王庭之中,除了騎士就是施法者們——葛蘭當然沒有真的將奄奄一息的梅蜜帶到李奧娜與伯德溫面前,他帶去的是一個被施加了偽裝以及死靈法術的可憐蟲。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那位虛偽的墮落騎士礙於名聲與本應有的憐憫,拿出那塊符文碎片,說真的,法師覺得,葛蘭提出的要求並不苛刻,他甚至沒有將這片珍貴的符文碎片據為己有的意思——可惜的是,他們首領的退讓並沒有帶來什麼好結果,難以想像,他們面對的竟然是個曾經忠誠於泰爾的追隨者。這種行為若是出現在尖顎港的盜賊或是商人身上,法師是不會感到意外的,但伯德溫.唐克雷是誰?他的盔甲上曾經鐫刻過泰爾的聖徽,也是一個有著勇敢公正名聲的領主,現在更是高地諾曼的新王,一個不是因為血脈,而是因為德行而受到人們敬愛的新王。   

    也許會有人認為他並沒有說謊,法師咧嘴而笑,但作為一個施法者,還能忽略那些細微的表情與動作嗎?這位新王將怯懦與心虛全都藏在了空洞的憤怒裡,他喊叫著,沒有一絲猶疑,命令他的騎士與法師狙殺敢於向他揮動武器的盜賊——必須重點說明的是,即使那時候,「梅蜜」還處在隨時都會死去的危險境地之中,他似乎也沒有放棄借助這個垂死的女性來展開威脅的嘗試——在那具腐爛的半死人驟然爆裂,導致了十幾位騎士感染了腐囊詛咒,讓這場盛大又輝煌的慶典蒙上了一層撫之不去的陰影之後,就連他,一位被盜賊公會豢養,無惡不作的傢伙都感到了一陣輕微的愉快。   

    那位王女或許會後悔了,不是今天,葛蘭的法師想到,就是明天,又或是又一年的冬季到來的時候。    當然,只要她能活下來。    ——————————————————————————————————————————————————    巫妖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接到這樣一份離奇的囑託。   

    「您知道我現在是格瑞安達的王子之一吧,」巫妖說:「我是龍裔,還是一個術士,您怎麼會覺得一個精靈會繼續與我的友誼呢?」    王女李奧娜一時間沒有說話,而是轉向窗外,從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王庭廣闊的庭院,用以加冕的高台還留存著,作為傳統,它將會被保留十二天,十二天後將會有各處的爵爺與騎士們分別帶回到他們的封地上,表示他們願意承認這個國王,向他表示忠誠——但就是這樣重要的高台,牧師們婉轉地提醒過,最好還是不要遵照傳統,讓人們將它帶到高地諾曼的各處,因為高台的土壤已經遭受過強大的死靈法術的污染,他們已經釋放過淨化的神術,但灰袍們總是和死亡如影隨行,誰也不能確定這些呈現出黧黑顏色的土壤會不會是一場瘟疫的起源,它最好能夠被焚燒,而後設法藏匿在一個就連水也無法穿透的封閉石室裡。   

    人們的竊竊私語就算是王女躺臥在自己的床榻上也能聽見,她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質疑,她是不是過於地相信伯德溫了?在明明知道他有著自己的弱點,仍然將諾曼王的冠冕戴在了他的頭上——但她必須這樣做,一旦成為王的她失去了對於諾曼的控制,貴人與爵爺們立刻就會否認她與伯德溫的婚約,伯德溫與她的孩子會被囚禁,會被殺死,而他們會立刻讓她與另一個陌生的男性締結婚約,而她僅有的作用就是誕育下他們所認可的後裔。   

     李奧娜可以發誓,她是想要阻止伯德溫的。今天是他們的婚典,也是伯德溫成為諾曼王的第一天,在貴人與民眾的面前,一個王的慷慨與公正借由葛蘭的懇求,可以得到最大的發揮與宣揚,如果不是梅蜜,李奧娜幾乎要認為這是葛蘭想要獻給她的小小驚喜了。或許葛蘭也是這麼想的,他們誰也沒有料到,伯德溫根本不願意配合他們演出,李奧娜可以感到他的驚惶與失措,他是真的不知道嗎,還是……她的心在顫抖,她從未看到過符文的碎片——在伯德溫決定將它們祭獻給泰爾之後。葛蘭不會在這件事情上說謊,他與梅蜜之間的情感原本就是王女李奧娜最為看重的籌碼之一——否則的話,她根本不會使用葛蘭,沒有任何牽繫,沒有祈盼,沒有將來的人同樣也不會擁有畏懼與忌憚,梅蜜是葛蘭的巢穴,也是他的軟肋。   

    但她也幾乎是立即想到了伯德溫不會拿出符文,如果就連自己也沒有這個資格讓他做出選擇的話,梅蜜就更不會了。    在高台上,李奧娜只差一點就要高喊起來,葛蘭是一個國王或是大公夢寐以求的黑暗之手。獸人可不會辨認平凡的好人與奸惡的盜賊,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是人類,就是食物和奴隸,隨著獸人的侵入而變得空蕩蕩的公會可不止一個,流散的盜賊就像是攜帶著疫病的蒼蠅那樣擴散到各個地方,在失去了公會的約束與律法的威懾之後,這些惡毒的罪人彷彿加入到了一場瘋狂的末日歡宴裡,竟然肆意放蕩,為所欲為起來,一個再無人息的村莊,有可能是因為獸人,也有可能是比獸人更可怕的人類。   

    她不知道葛蘭是用了什麼手段讓這群吃到了新鮮的血肉而變得瘋狂起來的鬣狗變得安靜下來的,但現在,高地諾曼之中,有三分之二的盜賊工會全都掌握在這個瘦削男子的手中是不爭的事實,高地諾曼已經飽受磨難,再也經不起任何動盪。為此,她和善地稱葛蘭為我的朋友,賜予他爵位與領地,還有姓氏——只差了一步,她就可以抓住伯德溫的手臂,祈求他答應葛蘭的要求,他或許會失去這份珍貴的祭獻,但他已經是諾曼的王了,他們總有辦法獲得泰爾的寬恕,但她終究還是迎來了最為糟糕的結局。   

    王女目光複雜地看向黑髮的龍裔,在「梅蜜」的軀體驟然爆裂之後,她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無可挽回的地步,除了處死葛蘭,她已經沒有了其他的彌補方式——葛蘭的死亡會導致黑暗中的平衡徹底完結,盜賊們的爭鬥將會影響到很多人,但無論如何,也要比葛蘭回去之後,向伯德溫、她還有整個高地諾曼宣洩他的憤怒與仇恨來得好。    如果不是克瑞瑪爾,格瑞納達的殿下……    他阻止了葛蘭的刺殺,但也不允許他人傷害到葛蘭。   

     他們也曾經是同伴,也許伯德溫並不承認,但李奧娜是認可他的,而且她還曾經隱約地羨慕過葛蘭與梅蜜,他們有著相似的身份,同樣沒有父親,有著一個與娼妓無異的母親,他們無法選擇地一出生便在泥沼之中,他們自私,暴虐,卑劣,但他們彼此之間的感情卻像是茉莉在深邃的黑夜中盛放,他們愛著對方,但也會嘲弄對方與自嘲,他們用吵擾與廝鬥來表達和敘述,從不介意看到或是被看到靈魂與身體上的瘢痕,他們的心是那樣地接近,近的幾乎融為一體。   

    「我並不能確定,」李奧娜收回紛亂的思緒,微笑了一下:「但您仍然是克瑞瑪爾,這就足夠了。」    「紅龍與精靈是敵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巫妖將雙手放回到寬大的袖子裡:「您的行為十分危險,因為您正在背叛您的盟友,而格瑞納達的紅龍並不寬容。」    事實上,他覺得王女的厚顏無恥有點超乎他的預料,也許這就是作為一個王者應有的特殊能力?   

    「但我需要生命之水。」李奧娜說,她的呼吸有點急促,一邊強迫著自己不要低下頭去,一邊露出苦澀的笑容:「我不能放下我的孩子,我的國家……還有伯德溫。」她艱難地喘息了一會:「請允許我,暫時不把您當做一個殿下,一個術士,一個龍裔……」    「那麼是什麼呢?」    「一個商人。」王女說:「一筆交易,我相信我的出價會讓您感到滿意的。」    我,而不是格瑞納達嗎?巫妖想,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王女的提議的確勾起了他的好奇心。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葛蘭坐在他和梅蜜的房間裡。   

    這間房間,就是他在剛成為銀指公會的尖顎港分部首領時不得不讓給法師的那一間,或說一整座塔,從塔上可以看到渾濁的海水下忽隱忽現的樁子,海鷗在灰色的雲層中穿梭,發出難聽的叫喊聲,有一兩隻大膽的海鳥甚至落在了窗檯上——銀幣在葛蘭的手指間翻轉著,但已經失去了將其擊落的興致,確切點說,他現在對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他不知道之後他該怎麼辦,他相信即便沒有高地諾曼與銀指,憑藉著符文碎片,他一樣可以成為一個顯赫的人物,但那個他曾經期望可以站在他身邊共享榮耀的人已經化作了一捧灰燼。   

    他將梅蜜最後的痕跡放在一個堅韌的獨角鯨角雕琢而成的匣子裡,但不是全部,還有大約小小的一撮被他收藏在指頭大的水晶瓶子裡,他總覺得它還是炙熱的,幾乎可以燙傷皮膚。    葛蘭握住瓶子,摩挲了一會後把它放進了自己的長內衣裡,讓它緊貼著自己的心口——幾份文書就在他的雙臂下,一定都是非常重要的文書,不然不會在這個時刻被送來打攪他,他看到其中一張的時候停頓了一會,因為那是有關於格瑞納達的一些事情,還有高地諾曼——在葛蘭離開之後,不知道是李奧娜,又或是伯德溫頒布了旨意,他們的士兵和騎士一反之前的敷衍態度,開始認真的稽查城市與村莊中的盜賊與一些可惡的囚徒,黑暗中的小蟲子都被驚擾了出來——這不是什麼好事,鬣狗有時候要比巨狼可怕得多了。   

    盜賊們的首領諷刺地笑了笑,他們是在畏懼他,尤其是李奧娜,沒有人能比王女更知道葛蘭的強大——他的強大並不在於他的武器,也不在於他的盔甲,他的武技,他的謀略,而是在於他生來就是邪惡的一份子,當王女用他來翦除國內不同的聲音時,她是多麼地自得啊,但現在,她卻開始畏懼起這柄曾經被她握在手中的武器了。    原本她並不需要面對這些,葛蘭想,也許從很早之前開始,他就應該將匕首刺入伯德溫的脊背,這樣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被避免。   

    嬰兒的咕咕聲從隔壁的房間傳來,葛蘭站了起來,從房間裡走出去,一隻海鳥從窗口一直跳到了桌面上,那隻獨角鯨角盒引起了它的注意,它試探著要去啄的時候,一股細小的電流從盒面的花紋中迸射出來,鳥兒在能夠飛起來之前就被灼黑了雙翼,它跌落在桌子下,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照料嬰兒,也就是葛蘭的女兒,梅蜜留給他最後的禮物的是兩個女性盜賊,她們經常扮作侍女去「幹活兒」,所以對於侍女們應該履行的職責十分清楚,對於如何照料嬰兒也有心得,而葛蘭的寶石讓他不必擔憂這兩個侍女會被他的敵人買通或是威脅,從而讓他失去自己僅有的珍寶。   

    侍女在見到葛蘭的時候屈膝行禮,與一個伯爵的貼身侍女相比她們也是毫不遜色的,但葛蘭的面色下一刻就突然變了——他看到一個人坐在嬰兒的銀搖籃邊,將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雙手交疊,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膝蓋,像是在為自己的輕聲哼唱打著拍子,他的臉上帶著面具,但即便只看背影,葛蘭也能認出他——他就是那個讓葛蘭有了一個強有力卻危險至極的武器的罪魁禍首。    侍女們卻像是沒有看見這個人那樣,繼續忙碌於自己的工作,葛蘭定了定心,緩步走到那個人面前:「帶孩子出去曬曬太陽。」侍女們立即在符文碎片的影響下從搖籃裡抱起了嬰兒,把她帶離了這個不再安全的地方。   

    「很久不見。」那個人說:「你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好。」    「我失去了我的妻子。」葛蘭說。    他得到了一個無聲但很具鼓勵性的大笑:「一個偽君子,嗯?」那個人瞥了一眼嬰兒的搖籃,輕輕彈了一下,銀器的悅耳響聲頓時佔據了整個房間。    「告訴我,你準備怎麼做?」那個人繼續問道:「拿著你的小碎片去蠱惑每一個你看到的高地諾曼人?」    「我的敵人只有一個。」    「我看未必。」那個人說,「你憎惡的對象可多啦……譬如說,那個黑髮的龍裔?」   

    「你是誰?」葛蘭說:「還有你的目的?」    「我是誰無關緊要,」那個人說:「但我想,你或許可以與那個叫做克瑞瑪爾的孩子好好談談。」    盜賊尖笑了一聲。    「這可不太好,」那個人溫和地說:「你不知道他……他是……嗯,關鍵,所有的,一切的,關鍵。」    葛蘭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如果這裡有個旁觀者的話,他一定會為事情的突兀變化而吃驚——葛蘭從椅子上如字面意義般地跳了起來,他的左手緊握著符文,而右手是那柄無色無形的匕首,他已經厭倦了和人玩什麼你猜我猜的把戲了。要麼殺死這個人,從他的身上搜索用以追蹤的蛛絲馬跡,要麼就用符文碎片控制他,讓他自己說出真實的來意與身份。   

    但他失敗了,葛蘭所有的行動都像是在對方的預料之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抓住的,他被丟擲在地上,匕首緩慢地刺穿他的脊骨,他感到疼痛,而後他的身體就像是不復存在般的與頭腦斷絕了聯繫。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1 21:40
第五百七十七章 血脈(2)


    葛蘭被連續殺死了三次。    他第四次醒過來的時候,他的女兒被面朝下,以一種極其不舒服的姿態放在那個不速之客的膝蓋上,小小的嬰兒還不懂得恐懼,但她仍然會在遭受到無法捉摸的力量摧殘時而下意識地試圖保護自己——就像是一隻初生又失去了母親以及父親保護的幼獸那樣。即便已經被壓制到面孔蒼白,嘴唇烏紫,但她還是沒有哭鬧,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溫順至極,就算是粗魯的翻弄幾乎折斷了幼嫩的手腳,在皮膚上留下深刻的印痕,她也沒有試圖反抗掙扎,那隻可以讓葛蘭單手捧住的小腦袋低垂著,與她躺在地上,痛苦喘息的父親四目相對。

    她繼承了梅蜜的寶石眼,即便光線昏暗,眼睛中儲滿淚水,葛蘭仍然可以看到祖母綠色寶藍色與淺灰色,而在黑色的瞳孔裡,葛蘭看到了自己,就像是一個無用的囚徒那樣,絕望又狼狽。    嬰兒的手臂垂掛在身體兩側,葛蘭伸出手,握住她的一隻小手,那隻手就像是死人的那樣冰冷。    下一刻,這只小手就被抽離了出去,那位性情惡劣的客人把小嬰兒舉起來,「你甚至比不上一個嬰兒,」他說:「在面對自己無法對抗的敵人的時候,一個恭順的態度是非常重要的,至少對你而言,確實如此。」   

    作為一個盜賊,葛蘭沒有愚蠢地喊叫什麼放開我的女兒什麼的,如果這個人能夠聽從他的命令,他之前就不會被殘忍地虐殺數次了,他隱約感覺到這個人應該和他是有關係的,那個變形的詛咒或許也有著後者插手其中,他並不是不能強迫葛蘭去做什麼,他之所以沒有那麼做只是因為他正在「教導」葛蘭,就像是公會成員「教導」那些有天賦的學徒那樣。越是狡猾,越是靈巧,越是出色的學徒越會遭到公會成員的恐嚇與壓制,有時候,他們甚至不會介意造成一些永久但不會對學徒的身手產生阻礙的殘疾,一個公會成員就曾經玩笑般地告訴葛蘭,他會買上一整瓶的朗姆酒,一半用來給他喝,一半為他清洗傷口——閹割後的傷口——因為某個重要的行動需要一個漂亮的閹童。

    這種行為,在公會中是被允許和認可的,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只是為了保證這些具有卓越天賦的年輕人能夠在一個比較長久的時間裡保持對公會以及原先成員的敬畏——這種恐懼將會貫穿學徒以及今後的成員很長一段時間,即便他已經成為了一個令人畏懼的盜賊或是刺客也是如此。    葛蘭沒有被閹割,這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但他永遠記得那隻燃燒著的頭顱。    在成為尖顎港的分部首領之後,那個頭顱似乎已經離他遠去了,但它今天又回來了,它的尖叫在葛蘭的頭腦中震盪,警告著他。   

    葛蘭緩慢地翻身,坐起,然後順服地跪了下來,他的面孔對著潮濕冰冷的地面,然後一隻靴子把他的臉抬了起來。    「嘖,」那個人有些失望地說道:「看看你的樣子,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個人類女人真的那樣重要?」    葛蘭的身體幾乎就要不受控制地顫抖了,尤其看到那個人隨手一拋——將他和梅蜜的孩子拋向房間的一側時,當他看到嬰兒只是被拋入到凌亂堆放著衣物的箱子裡時,他略略放下了肩膀,也許正是這個懦弱的動作激起了來人的不滿,他的臉被同一隻靴子按到了地上,表面粗糲的石磚摩擦著他的皮膚,他的眼珠在重壓之下凸出眼眶,他的視野一片模糊。   

    是的,他在心裡說,是的,是的,他可以說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雖然在現實中,他明智地閉上了嘴。    「但你救不了她。」那個人說,「你只能看著她腐爛,看著她輾轉哀嚎,看著她被死亡拖入深淵。」    那隻沉重的靴子移開了,「站起來,」那個人說:「我想你會願意再看看她的。」   

    在極其短暫的時間裡,葛蘭沒能明白他的意思,隨即,他的脊背就像是爬過了數萬條蜈蚣那樣地刺癢起來,他的眼睛中露出了恐懼,在沉浸在死別的痛苦之中的時候,盜賊並沒有想到在這個位面,死亡並不是最後的終點,在哀悼荒原上,作為一個背棄了信仰的偽信者,即便弗羅仍然存在,梅蜜也不可能聽到她的呼喚聲;而弗羅即便不存在了,她的牧師與曾經的聖者也不可能蒙獲其他神祇的恩寵,即便是格瑞第,也不會接受一個叛逆與竊賊。   

    那個人握住了葛蘭的手,只是一轉瞬間,裹挾著無數沙塵的風就呼嘯而來,葛蘭明確地感受到了推搡的力量,但它們隨即就遠離了,或者說,它們就像是穿透了葛蘭的身軀,就連最初嗅到的那種介於腥臭與馥郁之間的氣味也隨之消弭了蹤影,葛蘭如同身處在一個極度缺乏真實感的噩夢之中,週遭的景色混沌不清,灰色的煙塵忽而濃厚忽而薄弱,殘缺而又**的靈魂茫然地行走其中,但或許就在你移開視線的同時,厚重的霧氣中就會伸出一枚靈巧的小叉子或是鞭子,又或是長滿了剛毛的爪子,將它們看中的靈魂掠走。   

    身著整齊的靈魂也不在少數,他們在覺察到狩獵者在接近的時候會瘋狂的逃跑,但有幸暫時擺脫了這一可怕結局的靈魂可以說是微乎其微。有時候,感到飢餓的惡魔與魔鬼們會就地吞吃其中的一個或是兩個,靈魂能夠感覺到撕裂的痛苦,但與生者不同的是,他們不會因為失血與疼痛而得以昏迷或是死亡,葛蘭就看見一隻狩魔蛛直接撕裂了一個嬌小的女性靈魂,從四肢開始,到下半部分軀體,而後是胸膛和肩頸,在那雙獠牙刺入與分割舌頭與下顎之前,她還能持續地慘聲嘶叫,而在狩魔蛛將最後的小半個頭顱塞入口中之前,她的藍色眼睛也始終浸沒在驚怖與絕望之中。   

    葛蘭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繼續下去,但他也知道這並不是他能夠選擇的,之後,他就看到了梅蜜。    她正被一個形狀如同腐化樹精的劣魔追逐著,劣魔身上延伸出的肢體就像是數以百計的利爪,他行動緩慢,但每一步都有著梅蜜的幾十步那樣長遠,而且他還能夠揮動枝條,一如漁夫拋起魚線與羅網,只一下就將弗羅的牧師籠罩在裡面——梅蜜大叫著,她的絲袍碎裂了,焦黑的枝幹刺入她的手臂,那裡的血肉頓時干癟了下去,留下一根包裹著皮膚的骨頭。   

    葛蘭大叫起來,他將雙手放在腰上,但他的匕首和短刀都消失了,還有藥水與捲軸,他雙手空空,但他還是奔跑了過去,在那隻劣魔裂開了一道縫隙,像是正在咧嘴而笑的時候,葛蘭轉動手指上的戒指,一條龍火呼嘯而出,劣魔尖叫著逃走,但他的枝條留在了梅蜜的手臂裡,就像是一隻巨大的寄生蟲那樣,向著更為鮮美充實的血肉爬行——隔著薄如紙張的皮膚,葛蘭就連樹皮上的裂痕與節疤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盜賊立刻將手指伸入到手臂與肩膀的連接部分,撕裂那裡的肌腱與皮肉。    「正如傳言,」那個人說:「格瑞納達的克瑞瑪爾殿下是個慷慨的人。」所以把他也歸列到敵人一列毫無疑問是個蠢笨的行為。   

    但如果沒有克瑞瑪爾的阻擾,梅蜜根本不會出現在哀悼荒原。葛蘭想,他的手覆蓋在梅蜜的雙唇上,它還是那麼地柔軟,但他不希望自己的愛人在遭受到太多的折磨,因而神智不夠清楚的時候說出什麼會讓這個人進一步傷害到他們的話。    他能夠感覺到冰冷的液體流過自己的手指,原來靈魂也有眼淚,只是沒有溫度,清醒過來的梅蜜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葛蘭也改而抓住了它,他們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在最後的一點時間裡。   

    那個人伸出一隻手,打開後是一塊寶石,裡面就像是有著陽光與星辰那樣閃耀著美麗的光點,還是個學徒的時候,葛蘭或許認不出這是什麼,但現在只要一瞥他就能認出這是一塊品質相當不錯的靈魂寶石,每個盜賊在看到這種寶石的時候都會一陣毛骨悚然,因為擁有和使用這種寶石的法師不會是弱小之輩,如果這塊寶石是他製造的那就更糟糕,因為這表明這只皮囊或是次元袋不是屬於一個術士就是屬於一個灰袍。    梅蜜按住葛蘭的手,她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帶著面具的盜賊了,也知道他為什麼會拿出靈魂寶石,她取過寶石,然後將它放到口中,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她失去的手重新出現了。   

    「不說聲感謝嗎?」那個人說。    「萬分感激。」梅蜜說,她從這個人的手中已經拿到過八次寶石,還不算用於贖還她的那些。    「但不是免費的,對嗎?」葛蘭說。    「這個位面,不,每一個位面,每一個星界,每一個你知道與不知道的地方,都不存在無需代價的東西,只不過有的時候它會讓你看見,有的時候不能。」那個人說,而後伸出手,伴隨著一陣旋轉,葛蘭重新站在了尖顎港房間的地面上。    他的懷抱裡還殘留著梅蜜那具虛無卻又真實的軀體的觸感,「她會怎麼樣?」   

    「無法聆聽到神祇召喚的靈魂在哀悼荒原上只有兩個選擇,被惡魔或是魔鬼捕捉,」那個人說:「或是被死亡之神的烏鴉釘在無信者之牆上。」他說:「當然,他們可以逃跑,也可以從惡魔或是魔鬼那裡贖買自己,對啦,就是你看到的,靈魂寶石。」    「她什麼也沒有。」    「我在她身上投下了不小的資本,」那個人說:「只不過,不是為了她,是為了你。」    「我不明白……您需要我為您做些什麼?」葛蘭說,第一次他這樣問的時候是試探與恐嚇,第二次是無可奈何地臣服。   

    那個人隱藏在面具後的臉做出了一個古怪的鬼臉:「從這個開始吧,」他說,展開手指,一個掛墜跌落下來,晃晃悠悠地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你想要用這個控制我嗎?不,它或許很強,但對於我來說,它只是一個有趣的小玩意兒,」他說:「除了激怒我之外別無它用。」    「抱歉。」葛蘭乾巴巴地說。    「好吧,讓我們回到原先的地方。」那個人說:「你問我我要你做什麼?親愛的,很多,但是首先,我希望你不要拒絕那個即將來訪的客人。」    「誰?」   

    「明知故問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克瑞瑪爾。」    「他有那麼重要嗎?」葛蘭說:「也許我應該將他刺死,這才是作為您的信徒應該做的事情,黑暗的主宰瑪斯克。」他抬起頭,直視著這個熟悉的陌生人。    房間裡突然陷入到一片寂靜之中,而後,那個人突然大笑起來,即便是在大笑,他的笑聲中仍然有著太多的惡毒與不祥:「……我應該把你切成上千塊做成一碗肉湯讓你的小愛人仔細地嘗嘗滋味,又或是相反,」他說:「但我也相信你應該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只是你始終沒有表露出來過。」    「但是,」他說:「你或許沒能猜出另一個答案,葛蘭,你覺得我為什麼會選擇你呢?」   

    葛蘭動了動嘴唇,因為克瑞瑪爾?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錯誤的。    「因為你的是我的孩子,我的兒子,盜賊葛蘭!」瑪斯克突然喊道,他只一抬手就摘掉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一張與葛蘭幾乎毫無區別的臉,一樣的蒼白,俊美與陰鬱,「可憐的小傻瓜,你難道就沒有想到過嗎?為什麼死亡之神的詛咒會在你的身體裡扭曲!它甚至不再是個詛咒,而是個祝福與強有力的武器!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你的身體裡有著我的血,而我一直注視著你!」、    葛蘭跳了起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人,不,神祇瑪斯克的聖者,他的深色眼睛裡跳躍著青藍色的火焰,唇上帶著譏諷的笑容。   

    「不,這不可能!」混亂的記憶紛至沓來,母親淒慘卑微的死亡,伴隨著鞭笞、飢餓與死亡的童年與少年,野心勃勃卻遭到了致命打擊的過往,還有悲哀與絕望的現在……    「為什麼不可能,」瑪斯克的聖者說:「就因為我沒有把你當做好寶寶那樣的抱在懷裡?我是盜賊之神,」他說,「而你在我的聖殿里長大,我的信徒教導著你,引領著你,而我時刻修正著你的命運之線,你現在擁有的地位、榮耀與財富全都出自於我的賜予。」他傲慢地說:「沒有我,就沒有你,葛蘭。」   

    「你的聖殿?」    「每一座盜賊工會都是我的聖殿!」瑪斯克的聖者說,他上前一步,攫住了葛蘭的臉,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你是我的兒子,你是一個盜賊,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或是……面對著什麼人,你都只能,也只會是一個盜賊。」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1 21:41
HOME (番外補完)


    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專業技術人員管理司綜合處的兩位主任科員,與他們的科長幾乎在同一時間丟擲出了曾經有著各種拉風名字的法寶,當然,現在它們統稱為辦公用品,有配發,也可以置換、採購之後報銷——科長拿出來的東西大概就和曾經罩過中壇元帥、通天太師、威靈顯赫大將軍、三壇海會大神——也就是萬年中二少年哪吒的九火神龍罩在一個等級,嗯,不要懷疑,社會主義日新月異,作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人家也是需要進步,正確點來說,是大大的進步的。

    在查過了這兩位異位面來客提供的信息之後,他們當然知道,那位黑髮的,據說是穿越過去過了幾百年又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大能,所說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失蹤過,他們的意思是說,之前沒有,現在似乎也沒有,他們等候在門外,就是看看,一個位面的兩個「自己」是否會在既定的時刻到來時突然消失一個……

    如果沒有,那麼局勢就變得有點難以掌控了。

    這個人類非常普通,普通到因果線都各種淡漠模糊,沒有任何可以拿來影響或是威脅到國家以及位面的東西,性情溫和,豁達,品性優良,是難得的一個純好人,如果沒有穿越這一出,他也只是茫茫大眾中的一個,與你擦肩而過也未必會引起你的注意,但最大的問題就是,那個據說是穿越的靈魂回來了,但這裡明明還有一個……

    當感覺到空氣一陣波動的時候,科長立即投出了防護,這是要求,規定也是本能,這位大能即便沒有動作,只是下意識的輕微波動仍然可以令得他們為之兩股戰戰,就別等他爆發了吧,爆發了只怕又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浩劫。

    嗯,但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們——就被帶走了啊!

    ————————————————————————————————————————————————————————

    「我們可以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那個金發的大能看了他們一眼:「是克瑞瑪爾的半位面。」他說。

    科員啪地打開手機,讓科長看了看那個有關於半位面的解釋。

    挺貧瘠的,科長想。

    幸好很貧瘠啊,看著遠處山巒崩塌,熔岩迸流,煙塵升騰幾乎佔據了半個天空的科員想。

    「那個……」凱瑞本有點遲疑地問道。

    「我們什麼也沒做!」科長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的技能已經滿點,立即予以否認,開玩笑,這種事情他們怎麼擔得起,就算是整個地球的人一起背也背不起啊!

    「我知道。」凱瑞本無可奈何地說,在繼承了英格威的位置之後,這位新的密林之王同樣可以窺視到命運留下的細微痕跡,這個位面是完整的,他能夠感覺到,只是不知道克瑞瑪爾是從誕生起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呢,還是他在離開之後,這個位面立即予以了彌補。

    「他很快就會冷靜下來的。」凱瑞本說,他甚至開始慶幸傳送時候出現的意外,他根本無法想像,如果克瑞瑪爾是孤身一人回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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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大能有何要求?」科長的上級問。

    「他說想要見見他自己。」科長說。

    這個很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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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節後,阿宅接到了一個委託,酬勞可觀,只是需要出差,雖然只是隔壁的城市,快車僅需兩個小時十五分鐘——但看了看合同上的六位數字,阿宅還是妥協了。

    很久之後,他才表情奇怪地和朋友談起此事,他在那個小而富的項目裡認識了兩個外國人,年輕,普通話說得比他還要流利,而且有著超模一樣的身材,還有不像是人類的臉——他不是沒有看見過模特,影星,說真的,在屏幕上看起來漂亮小巧的臉在現實中著實有些可怕,但那兩個人,比例完美,形態優雅,如果說他們也是上帝創造出來的,那上帝肯定用了六天時間來造他們,其他的人那就是隨手捏捏算了^^

    「我說這個你不要生氣啊,」阿宅說:「其中那個黑髮的,我總覺得啊,書上說知己什麼的,那就是知己了,我之前都沒想到過真有這樣的人,他的想法啊,審美觀啊,三觀啊,居然都和我一模一樣啊,和他在一起,都不會覺得時間有過去,突然就天黑啦,突然就天亮了——真的,我覺得,和他一起真的快樂得不得了,就算是不在家裡我也覺得很安心,睡覺都覺得浪費……」

    「然後呢……」

    「然後……他就要回家了,我……」阿宅垂頭喪氣地說:「沒敢要聯繫方式……後來我問委託人,他說那兩位的通訊方式有變更,現在他也不知道……」

    朋友嘆了口氣,輕撫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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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彩的漩渦逐漸封閉。

    克瑞瑪爾站在他的法師塔裡,塔內的氣息平穩而又冰冷,幽魂從牆壁中遁出,恭敬地向他鞠躬。

    他的肩膀被輕輕觸碰了一下,他轉過身,是凱瑞本。

    新的密林之王向他微微一笑,張開手臂。

    「歡迎回家,克瑞瑪爾。」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3 11:10
第五百七十八章 符文


    葛蘭盯著克瑞瑪爾,他似乎是想要笑,因為他聽到的事情。他簡直不敢相信,黑髮的龍裔是怎麼能夠認為他的記憶會有那麼差,差到了不過幾天的時間就忘記了這位尊敬的殿下曾經站在伯德溫這一邊。如果葛蘭的最後一搏能夠奏效,那麼現在梅蜜可能還活著。

    「您能夠站在這裡,」葛蘭說:「是因為我神希望我能夠與您達成盟約,但這並不代表您可以把我當做一個蠢貨來哄騙——告訴我,您準備用什麼來與我交易?您知道您和我交易的東西有著多嗎強大的力量嗎?」

    「當然,」巫妖說:「但這正是盟約達成的基礎,」他說:「也許我應該告訴您,格瑞納達的紅龍正在尋找這些碎片。」

    「她如果真的那麼需要,那麼從一開始她就該這麼做了,」葛蘭質疑道:「但事實上,她並沒有,她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過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對於一隻巨龍來說,也不是必需的。」

    「之前不,」巫妖承認說,「但現在未必不了。」

    他看向那尊矗立在窗口的瑪斯克神雕像,盜賊隨之看了一眼,葛蘭猶豫不決地踱了兩步,他很清楚,對於瑪斯克的決定,他沒有推諉與拖延的可能,而克瑞瑪爾所依持的也正是這一點,他走了過去,拿起雕像,割開自己的拇指,讓血流在黑曜石的雕像身上,一陣輕微的波動擴展開,瑪斯克原先緊閉著眼睛睜開了,他的手臂也從環抱在一起變成了警戒的下垂姿勢,葛蘭將它放回原處,現在,這個房間有瑪斯克注視著,誰也無法竊聽或是窺視到房間裡的事情。

    「那麼我應該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變化。」

    「最初的時候,」巫妖說:「紅龍也只認為那只是普通的符文而已,」雖然力量強大,但所有的符文難道不都是這樣嗎?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這些符文的主人原先屬於巨龍們,在它們之中蘊藏著的魔法,對於一千年之後的施法者們來說,簡直如同深淵一般的可怕,但對於古老的紅龍來說,它們也只是一件額外得力的工具而已——是什麼引起了紅龍的警覺呢,巫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他需要,同樣知道的就是紅龍需要證實自己的猜想才會決定以傾國之力引發之前的戰爭,她需要銀冠密林之中的萬維林中的某樣東西,或許是一卷書籍,也有可能是一片銅板,但後來凱瑞本交給他的時候,他才知道那是一片龍鱗,一片大的令人無法想像其主人是如何龐大的龍鱗——依照他之前閱讀過的古書,這種形狀(且不論大小)的龍鱗應當是巨龍爪趾最中央的一片,相比起其他地方的龍鱗,它是最小的,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那隻巨龍展開雙翼的時候,大概可以遮蔽一整塊極北之海或者更多。

    而在這片龍鱗上記載著什麼呢?它看上去除了層層疊疊無法計數的輪環之外,什麼也沒有,沒有刻痕、墨跡也沒有不屬於它的魔法,但紅龍格瑞第顯然是知道的,雖然她在發動戰爭的最初是希望得到更多的——譬如辛格精靈們的滅亡與升騰在密林王庭中的火焰與煙塵,毫無疑問,她失望了,精靈們早有準備,無論是格瑞納達人還是獸人,後兩者竟然愚蠢地與自己的盟友瘋狂地廝殺在了一起——紅龍真的很難想像她的後裔竟然會做出這樣可笑的事情,雖然她和所有的巨龍一樣,對於除了巨龍之外的後裔都不那麼在意,或者說,格瑞第除了對她之外的巨龍也毫無同理之心,但她無法容忍的是她付出的代價並沒有讓她得到應有的報償。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有意將更多的寵愛付諸於克瑞瑪爾,這個曾經「又冷又小」的後裔,就像奧斯塔爾那樣,給她帶來了太多的驚喜,雖然不免還有著那麼一絲遺憾,但所有的挫敗在她成為真正的神祇之後都能得到彌補——這片龍鱗上記載的東西大概只有密林之王英格威以及格瑞第能夠看見,她確認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對於符文碎片的渴望就陡然變得猛烈起來——她不止一次地召喚了克瑞瑪爾,一次次地詳細詢問他在極北之地時發生的每一件事情,甚至她還帶著克瑞瑪爾去了一次,在已經是黑暗一片的海底,她沒能找到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但無數細小的佐證進一步地穩固了她的推論。

    她什麼也沒有和克瑞瑪爾說,但巫妖幾乎已經猜測到了。

    「你聽說過艾歐嗎?」巫妖說。

    葛蘭投過去一個「誰?那個傢伙,不,我從未聽到過這個名字,他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是要我去殺了他嗎?還是他手中也有著一片符文?」的眼神。

    「龍類調停者,偉大的永恆之輪,陰影吞噬者,九面龍神,龍類創造者。」巫妖就像是一個蹩腳的吟遊詩人那樣念出了一長串名號,葛蘭的神情變得愈發古怪了,是,他書讀得少,但只看前面的幾個,什麼龍類調停者,偉大的永恆之輪之類的。他是個盜賊,但也知道,一個調停者的名號要比一個勝利者的名號更難得,作為一個勝利者,你只要擊敗你的敵人就可以,但作為調停者,你必須有著傾軋爭鬥雙方的力量……

    巫妖一下子就看出了葛蘭的想法,他搖了搖頭,「不是雙方,」他說:「是兩個陣營。」

    葛蘭真的被驚嚇到了,一時間,他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僵直著頭頸瞥了一眼窗口的雕像——兩個陣營,那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不是兩隻,三隻或是五六隻巨龍,而是成百上千,飛起來的時候可以遮天蔽日的成年巨龍之間的戰爭,並且陣營之戰,就意味著無法用金錢或是其他利益來斟旋,除了一方死傷殆盡之外就沒有結束的可能,但那個……艾歐能夠做到這一點,這意味著什麼?他是怎樣一個偉大的存在?

    「別擔心,」巫妖說:「巨龍們已經離開這個位面有一千年了,瑪斯克的手指可以保證在整個房間裡,我們無論討論些什麼,都將是一個秘密。」除了瑪斯克本人。

    「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這一位可敬的神祇?」

    巫妖低頭想了一會,「艾歐在還是眾龍之主的時候就不怎麼為人所知,巨龍也是一樣,雖然巨龍們的神祇都只能說是艾歐的孩子與創造物,但作為凌駕於所有巨龍之上的創造者,法則之外,他已經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所以他對於召喚牧師,招募信徒這些事情並不熱衷,所以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就被湮沒在了時間的長河之中——」他也是變故發生之後,才隱約捕捉到那條飄忽不定的命運之線。

    「那麼他已經消失了?」葛蘭問:「隕落了,和巨龍們在另一個位面幸福地過他們的小日子?」

    「我也希望如此,」巫妖難得真心實意地說道,這個位面,大概從來就沒有出現過意外這種東西,正如他的導師所說,以及另外一個位面書籍所記載的,命運這種東西並不是不可以掌控與利用的,有時候它或許比一個混跡在流民之中的娼妓更無恥,更混亂,更毫無底線:「但你也許並不知道,在我們的位面,還有一個被人們,不,知曉他的人稱作艾歐的存在。」

    「一個弱小的半神?」葛蘭皺眉,不抱任何希望地問道。

    「神上之神艾歐。」在完整地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巫妖感覺到一絲無法描述的重壓,他幾乎無法思考,但這或許只是一個錯覺,因為他注意到葛蘭似乎沒有什麼驚惶或是不安的反應,當然,也許是葛蘭還沒有那個資格,但如果站立在這裡的是盜賊之神瑪斯克,他或許會露出難以掩飾的畏懼之色——畢竟這些神祇總是需要直面那位老年痴呆症患者的?這麼一想,曾經的不死者滿懷惡意地為那些戰戰兢兢的神祇們點上了一支蠟燭。

    葛蘭有那麼一瞬間處於完全的空白狀態,他甚至有衝動跑到房間外面,用火焰焚燒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正處在一個詭異的幻境之中——或許他們仍然在極北之地,又或者他還在尖顎港,做著他的分部首領,沒有瑪斯克的聖者,沒有梅蜜,沒有孩子,沒有精靈,沒有龍裔,沒有雷霆堡與伯德溫,也沒有高地諾曼與格瑞納達,或者它們就是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兩個國家,還有龍火列島,不,他從未踏上過這些陌生的土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只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有可能他一睜開眼睛,他還是個只有桌面高的小崽子,和其他小崽子捲縮在沒有毯子,也沒有床墊,連捆稻草都發霉潮濕的石頭屋子裡,那隻點著蠟燭,一見到人就高聲亂叫的腦袋也好好地長在另一個孩子的脖子上,他只是做了一個很長時間的夢,就像是度過了漫長的半生。

    這些東西之所以出現在荒誕的夢境裡,只是因為他聽多了吟遊詩人的歌唱,還有公會成員的恐嚇,或許還有他的一些幼稚的幻想——只是他之前最多幻想到他是一個流落在外的王子,等到他的父親回到自己的國家,想起他和他的母親的時候,就會把他接過去,承認他的身份,然後在父親離世之後,他就是一個國王——那時候,他也許可以下令剷除所有的盜賊公會,讓孩子們回到的父母身邊,沒有的話,他也可以把他們聚攏起來,交給他的臣子們去教養,他們將會是他的騎士與文書。

    而不是一個盜賊,即便他是盜賊之神瑪斯克的兒子,他也只是一個盜賊。

    但他的匕首用尖銳的刺痛與灼傷提醒了他。

    這是他的父親,盜賊之神瑪斯克的一部分,瑪斯克是這麼說的,很顯然,葛蘭的悖逆與懦弱令得這位神祇感到不滿——他用最直接,與最暴戾的方式提醒了葛蘭,即便如此,葛蘭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他感到深重的寒意透徹骨髓,一千年對於人類很長久,但並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被遺忘了,神祇與神祇之間,哪怕是最小的爭鬥,也會讓數以萬計的凡人們如同蟻蟲般毫無意義地死去,無論你是善良的,還是邪惡的,又或是虔誠的或是滿是褻瀆之意的。

    難道獸人、高地諾曼、格瑞納達以及銀冠密林之間的戰爭不就是一個預兆嗎?只是人類尚未發覺,就連格瑞納達周邊僅存的國家也在遮住眼睛,矇住雙耳,他們或許以為,不去正視,不幸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但這並不是人類的所為,或者更正確地說,這已經不是人類可以理解,可以阻止,可以改變的事情了。

    「他們要什麼?」許久,葛蘭才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我不知道,」巫妖坦率地說:「我想我,還有你最好也不要知道。」

    葛蘭停頓了一會,抽出那根秘銀鏈子,將上面的符文歲碎片摘了下來,停頓了一下後放到了黑髮的龍裔手中。

    ————————————————————————————————————————————————————————————————————————————————————————

    李奧娜突然醒來了,在看到床邊的黑影時,她一邊將手放在符文印章上,一邊握住了放在靠墊下的匕首。

    房間裡突然被柔和的光明充滿了。

    「伯德溫?」她驚訝地問道,最近幾天作為新王的伯德溫與大臣們似乎總有數之不盡的事情需要討論,李奧娜已經有段時間沒有看到他的臉了。

    那張她所摯愛的面孔上帶著拂之不去的疲倦之色,他匆匆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李奧娜,隨即就垂了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3 21:15
第五百七十九章 符文(2)


    有那麼一會兒,李奧娜幾乎就要將匕首扔到那張臉上去,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的憤怒、委屈與哀痛並未如她和其他人以為的那樣被作為一個王位繼承人應有的冷靜與理智抵消,即便她在不受老王重視的幼年時代,也沒有受過這樣難以忍受的屈辱與折磨——她只是堅持不願意在就在她身後顯露出崢嶸爪牙的死亡面前露出卑微的怯弱姿態而已,畢竟她還有著作為一個王女甚至王的驕傲,但她真的就不畏懼死亡嗎?她還那麼年輕,又曾是那麼的強壯,她的孩子方才呱呱墜地,離開了母親,無論他們的父親多麼愛他們,他們可以獲得多少人的支持,難道還能比有一個母親更好嗎?

    她甚至懷疑過,伯德溫的欺瞞,是不是有著他個人的私慾在裡面作祟——但這個可怕的設想很快就被她推翻了。就算是她自己,在儀式開始前的那幾天,也從未想到過要將諾曼王的冠冕轉移到伯德溫的頭上去,直到血從她的喉嚨裡就像是泉水那樣地溢出來,浸潤了一整塊披巾,她是那樣地虛弱,虛弱到隨時可能倒下死去,李奧娜才終於決定將王位交給孩子們的父親,這樣她的孩子才有最大的概率登上鐵王座。伯德溫是不會知道的,他們身邊都是諾曼人,從騎士到僕人,從侍女到法師,即便那些年輕人對伯德溫推崇有加,那也是因為他們歎服於他的勇敢與忠誠,難道他會對他們說,他試圖纂奪他原應為之報效的陛下,他的妻子與孩子母親的王位甚至不惜看著她痛苦地死去?

    他不會的。

    但也有個微小的聲音站在不同的立場尖叫著,李奧娜將它阻隔在外,但它又化作葛蘭與梅蜜站在她的面前,雖然葛蘭帶來的「梅蜜」是一具經過偽裝,危險而又可怕的腐囊生物,但她並不覺得那全都是假的。她看到過葛蘭凝視著梅蜜的眼睛,也曾經看到過梅蜜投注在葛蘭身上的目光,吟遊詩人們常說,世界上最無法遮掩的就是咳嗽和愛情,李奧娜卻是直到看到他們才終於理解了這句話,這也是為什麼她願意給葛蘭一個機會的原因,即便伯德溫憎惡這個盜賊。

    但始終困擾著她的是,伯德溫對於葛蘭的憎惡總是讓她感覺有些滑稽——除去職業之外,葛蘭與伯德溫幾乎毫無關係,至少葛蘭對伯德溫,並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相對的,梅蜜卻在伯德溫前妻潘妮的死亡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伯德溫接受她的服侍的時候,並沒有一絲不情願,在多靈的時候,李奧娜幾乎以為伯德溫真的被那個妖嬈的弗羅牧師迷惑住了。

    當然他沒有,問題是,就是他沒有才讓李奧娜從狂熱的迷戀中清醒了一些——葛蘭雖然是個盜賊,但他也同樣有著屬於自己的傲慢,在他們還在逃亡與遊歷的路途上的時候,葛蘭從未因為自己的職業與陣營而卑躬屈膝過,他是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盜賊公會的出身更是讓他對所謂的貴人們有著一絲無從捉摸的輕蔑——如果不是因為梅蜜,還有他們的孩子,他大概不會想到要成為一個爵爺,要知道在盜賊這一職業中,退出永遠是一件危險至極的事情。

    但他願意為梅蜜低至塵埃,盜賊在大典上向李奧娜與伯德溫跪下哀求的時候,如果他所要求的不是伯德溫手中的符文,哪怕是諾曼的內庫中最珍貴的藏品,李奧娜或許也會應諾的,無論是以一個女性的身份,還是以一個王者的身份。

    所以李奧娜沒有懷疑過葛蘭的話,他永遠不會拿梅蜜來玩弄陰謀詭計,但如果是這樣,那就意味著伯德溫對很多人說了謊,包括她。

    李奧娜猜得到伯德溫為什麼要這麼做,重新成為一個光輝的泰爾騎士,幾乎已經成為伯德溫的執念了——他錯誤地認為,泰爾所重視的奉獻是可以觸摸到的,感覺到的和看到的,但這是不對的,王女隱約地感覺到,泰爾並不是一個能夠被收買……姑且這麼說吧,他不是沃金,也不是格瑞第,她詢問和查看過神殿中的典籍,確實有墮落的聖騎士們奉獻上了蘊含著強大之力的捲軸與符文,但更多的,是那些贖罪的人們投放在天平中的是無形的懺悔、感激與虔誠。主任牧師曾經給李奧娜看過一個墮落聖騎士的贖罪記錄。這位聖騎士為了遏制瘟疫的擴散而焚燒了一整個村莊,他用了五十年的時間來贖清自己的罪過,泰爾直到他彌留的最後一息才寬恕了他,黑鐵的天平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驟然恢復了平衡與光亮——而他用來贖罪的砝碼是些什麼呢?一朵乾枯的小花——來自於一個險些喪命於大熊之口的孩子;一枚殘缺的鐵箭頭,來自於一個被地精騷擾的半身人的村莊;一根鏽跡斑斑的魚鉤,來自於一隻被折磨了很久的老鮭魚……裡面沒有一樣有俗世的人們認為有價值,或是有力量的東西,但這只是他同伴所知曉的遺物,而他們不過和他同行了月餘而已——他甚至從未將這些東西讓人送回到任何一座泰爾的神殿以及聖所裡,他的同伴說,他從不說話,從不書寫,每天只攝取很少的水和食物,人們只知道他是一個真正的好人,如果不是他死去的時候,泰爾的神聖印記出現在他的手背上,他們都不知道他還曾經是泰爾的騎士。

    李奧娜也曾經試探過伯德溫,但他的固執與急躁讓李奧娜嘆氣,他就像是要否認什麼似的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寬恕,並且一廂情願地認為,他無法獲得寬恕只是因為祭獻的還太少。

    這個想法讓伯德溫變得吝嗇起來,無論是於友人,還是愛人,他幾乎不願意付出,只願意攫取,但誰又會這樣縱容他呢?就算是李奧娜也不會,她愛伯德溫,但她的愛還不夠盲目與淺薄,她希望伯德溫能夠及時地醒悟過來——泰爾或許是個頑固到有些嚴苛的神祇,但只要你願意虔誠的側耳傾聽,你還是能夠聽到他的呼聲的。

    伯德溫跪在她的床邊,蓬亂的灰色短髮讓他看上去甚至有著一點毛茸茸的可愛感覺,李奧娜的怒火漸漸褪去,愛意與憐憫再一次湧上心頭,每個人都會犯錯,即便是一個盜賊,她也願意給予他救贖的希望,何況伯德溫還是她的摯愛,「有什麼事情嗎?」她溫柔地問道。

    諾曼的新王輕微地悸動了一下,他沒有說話,而是低下頭,將面孔放在李奧娜的手中。王女的手比普通的貴女們要粗糙一些,因為她之前曾經習武與騎馬,是一個傑出的戰士,但現在,她的手掌上的皮膚變得鬆弛和乾燥,就連掌心也能清楚地碰觸到骨頭,伯德溫握住的地方更是尖銳的刺痛了他的靈魂和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泰爾拒絕了他的祭獻之後,他就將符文放置到了次元袋的最深處,一次也沒有拿出來過,就像是不看到它們,就不會想起他是如何被泰爾殘忍地拋棄的——但他不敢將符文放在其他地方,因為他還有著一絲希望,如果只是因為符文不夠完全呢?他將會成為一個顯赫的大人物,他所能動用的力量將會是之前的幾十倍,幾百倍,他不是沒有可能收攏到所有的符文的。

    在藥草、魔法、牧師的治療在李奧娜身上效果不彰的時候,伯德溫發誓過他的確想過用符文碎片來讓李奧娜重新恢復健康,但最後一刻他還是猶豫了,再等等吧,他想,整個高地諾曼都在為他們的王女運轉,總有那麼一兩個強大的法師或是牧師可以解除整個詛咒或是疫病的,他也有想過去銀冠密林哀求精靈們,但李奧娜的身份又讓他駐足不前,凱瑞本之前是他的朋友,但現在呢,凱瑞本已經是密林之王了,他的所有動作都將會影響一個國家,而且諾曼之前可以說是背叛了密林,他會被嘲弄嗎?或是被驅逐,伯德溫願意忍受這一切,這都是他咎由自取,但他必須顧及李奧娜的榮譽與威嚴。

    李奧娜只覺得手中微微一涼,然後她看到了手掌中多了一枚符文——碎片。

    它看上去是那樣的華美精緻,寶石熠熠生輝,黃金巨龍栩栩如生,如果讓不知情的人來看,一定不會想到它只是一個符文盤中的一塊,接口的地方毫無瑕疵,沒有缺齒,也沒有劃痕,李奧娜並不是一個施法者,但仍然可以感覺到磅礴的力量在符文碎片的內裡瘋狂地激盪著。

    「也許……」伯德溫笨拙地說:「你會需要一個法師。」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曾經勇敢無畏的雷霆堡領主突然恐慌起來,如果李奧娜不願意原諒他怎麼辦?他渾身顫抖,雙手抓著床單,讓光滑的織物在拳頭中吱嘎作響,他想要看看李奧娜的臉,但怎麼也提不起勇氣,他現在甚至希望一個魔鬼能夠從窗口突然跳進來,那麼他就能轉身作戰,而無需等待漫長而又可怖的審判了。

    李奧娜的手放在了他的頭上,手指深入灰色的頭髮,藉著明亮的月光,她可以看到在灰色的深處,頭髮都已經變成了霜雪一樣的純淨的白色。她的心腸陡然柔軟了下來,是的,伯德溫已經沒有五十年了,假如在死去之前,他仍然沒有獲得泰爾的寬恕,那麼他可能作為一個偽信者被放逐到哀悼荒原上,那裡有著無數的魔鬼與惡魔在等待著他。

    「我原諒你了。」她輕輕地說,只有這一次,同時,李奧娜在心中補充道。

    ————————————————————————————————————————————————————————————————————

    嫉妒有時候是一種非常美味的調味料,異界的靈魂想。

    為了迎合紅龍們的口味,在所有有著紅龍賁臨的筵席上,永遠不會缺少濃郁的血腥氣味與快要讓人失去味覺的濃郁甜香,再加上那些被慇勤添加的香料,高於其他地方的室溫,異界的靈魂總覺得不是肉食,而是自己在被熏烤。

    不過今天的宴會它,正確點說,克瑞瑪爾沒有拒絕的餘地,因為宴會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古老的紅龍格瑞第,他是最主要的賓客,被允許坐在紅龍形態的格瑞第的尾巴邊,被親密地半卷在裡面,而他下方,才是紅龍的子女,當然,現在只有「富凱」,還有那對紅龍兄弟。新王與克瑞瑪爾的兄弟與他們相對而坐,米特寇特居然還能微笑,而凱爾門近似於自暴自棄地用一張嫉恨與狠毒的面孔對著——一盤烤兔子。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格瑞第還真是一種毫無底線的生物啊,異界的靈魂想,克瑞瑪爾的名字來由他還沒忘呢,但在格瑞第想要寵愛一個人的時候,就算是曾經的巫妖也不敢拒絕,所以他們只好乖乖地坐在紅龍的身邊——只要一伸手,或是移動一下身體,就能觸碰到紅龍的鱗甲,紅龍身上的熱量也在源源不絕地傳到他們身上,這具身軀假若只是一個凡人所能有的,也許已經焦黑一片,和擺在面前的乳豬一樣散發出甜蜜的焦香氣味了。

    「親愛的,」格瑞第甜蜜地問道:「你有確定給你的新城起一個怎樣的名字了嗎?」

    「這個權力只可能屬於一個人。」異界的靈魂說,它也是讀過厚黑學的,「除了您,沒有人能夠給予它一個名字。」

    格瑞第的笑聲讓整個殿堂都在震動。

    「好吧,」她說:「克瑞法。」紅龍看了一眼四周,「我覺得這個名字就很好。」

    投擲在克瑞瑪爾身上的視線變得更為灼熱和尖刻了——就像是格瑞納達是格瑞第的延伸詞義那樣,克瑞法也同樣意味著這座城市是屬於,並且只屬於克瑞瑪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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