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85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3:01
第六百七十章 交易(8)


    如果要說還有什麼會讓一個高地諾曼人為之苦惱的,可能只有國王的繼承人問題了。

    誰都知道,先王伯德溫.唐克雷與海曼家族的王女李奧娜一共生育了兩個孩子,都是男孩,這對於一個人口凋零的王室來說當然是個好消息——而且既然兩位繼承人都是男孩,無形中也減少了不少古板人士的懷疑眼神——畢竟在吟遊詩人的歌謠中,王女李奧娜是在加冕儀式上將諾曼的王位讓給了自己的丈夫的,平民百姓不懂得何為權謀,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機變,更無法理解王女是如何在艱難的平衡中做出抉擇的,他們只知道,一個英雄!一個曾經只是個卑賤平民(和他們一樣),一個連姓氏也沒有的獵人,是如何憑藉著自己的勇敢與忠誠,先是獲得了老唐克雷的青眼相加,不但得到了一個尊榮的姓氏,還有幸在他逝去之後繼承了他的爵位與領地——和他們所熟知的故事一樣,伯德溫.唐克雷也曾經被捲入陰謀的漩渦,遭到了誣陷,被投入了監牢,但很快,他的朋友,又把他從惡人的手中解救了出來,那時還只是一個公主的王女更是拋下了自己的姓氏與繼承權,騎著白馬迎著晨光向他奔去……然後,故事的結局也是那樣的完美無缺,惡人自食其果,英雄成為了新的國王——他甚至沒有在床榻上令人失望地老弱而死,而是在一場與巨大的紅龍的戰鬥中,為了保護王都與子民而慨然犧牲。

    說到這裡,聽到這裡的人們都會不免嘆息一聲,喝上一口滾熱的麥酒,或是蘋果酒的,村中的酒館又小,又髒,但爐床中的火焰總是那樣的旺盛,帶來無盡的暖意,有時候,酒館的主人還會在火上熬煮肉湯,讓每個人都掏出一個銅幣來換上一碗——諸神在上,這也是這十來年裡才能看見的光景,在更早之前,在人們快要忘記的老王,也就是王女李奧娜的父親統治這裡的時候,在田地中吃泥的平民哪會有一個銅幣來換肉湯哦,但自從伯德溫.唐克雷成為了國王之後,他的騎士來到那些在獸人侵襲的時候攻防不利的爵爺們的領地,並且成為了這片領地的主人——這樣做在平時的時候只會激起騎士與爵爺們的怒火,它們是非常可怕的,甚至可以動搖國王的寶座,但在這個時候,就連最苛刻的爵爺也不能說些什麼——畢竟,在最一開始,從國王的手中領受這份賜予的人,就宣誓過要保衛它,與它共存亡,而如今,他們卻先行背棄了自己的承諾,任憑自己的子民遭受劫掠與暴行,卻因為吝惜自己的生命而逃離此地。既然他們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義務,那麼也不可能繼續緊握著權柄不放——一些比較聰明的領主就根本沒有回來,而膽敢回來,並且向新的領主索回領地的蠢貨們幾乎都被拘捕,審判,並且大多都丟了命。要知道,在老王,約翰王,以及狄倫王在位的時候,這些惡毒又卑劣的爵爺們可沒少肆意地欺凌與盤剝平民,農奴以及商人,就像是醜雞,她的村莊是在兩個爵爺的交戰中被摧毀的,但即便同樣都是高地諾曼人,高高在上的騎士老爺們可不曾發過慈悲心,他們就像是捕捉豬、馬匹那樣捕捉可憐的村中居民,並且把他們賣給獸人。

    在伯德溫.唐克雷還在國王的位置上的時候,這種行為就開始變得隱晦與小心翼翼起來,自從龍腹隘口的第二城牆聳立在隘口的咽喉部位,人類就如同釘子契入木板那樣在呼嘯平原上建造起小而堅實的堡壘後,這種買賣行為遭到了最為有力的遏制——至少從雷霆堡,商人們已經不可能再向呼嘯平原大量地提供奴隸了,當然,作為利潤豐厚的生意之一,商人們還在不斷地想著辦法——譬如說,或是繞過龍腹隘口,又或是將奴隸們偽裝成護衛(雖然商人們也是用招募護衛的藉口來欺騙他們的),但可想而知,這兩種方法不但只能提供數量稀少的貨物,還會極大地延長買賣週期,尤其是獸人們要的女人,更是讓後一種藉口沒有了用武之地,商人們或有女僕,但無論如何,一個在外行走的商人居然需要十個以上的年輕女人來服侍他……守衛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在四十多年裡,獸人們當然也攻打過雷霆堡,但自從第二城牆竣工,堡壘建起,他們的國王格什就不再貿然地召喚他的臣子,穿戴上甲冑,率領著獸人與雷霆堡的騎士與士兵們作戰了——據吟遊詩人與商人們帶回來的消息說,獸人們竟然也開始如同人類那樣統治與規劃——在外遊蕩的野部落與小部落幾乎都沒有了,獸人們也有了領主,也有了律法與傳統,他們將呼嘯平原分割成一部分一部分的,辛勤勞作,只是他們耕種的並不是麥子,而是戰士,呼嘯平原出產的黃金與輝石允許他們這樣做,有幾個商人說,他們都開始創造自己的文字,並且向人類學習各種技藝與思想。

    作為雷霆堡的領主,之前的修,法師蓋文,以及成年後接替了修成為雷霆堡公爵的雷曼,都想過打破這一危險(對人類來說)的進程,他們考慮過將陣線進一步地推進,又或是卑劣的刺殺,但這些舉措最終因為格什的謹慎,獸人們的忠誠,以及呼嘯平原上惡劣的天候而失敗了。

    雷曼沒有嘗試過徹底取消獸人與人類的交易,問題是,這不單單是會動搖王座,高地諾曼或許會因此四分五裂也說不定,南方諸國,還有他們身邊的路德,都一直遺憾著沒能在高地諾曼陷入動亂的時候咬上一口,他們的視線可始終沒有轉開,要讓雷哲說,他的父親,還有母親做的最大的一件錯事就是放棄了與精靈的盟約,雖然始作俑者並不是他們,但有些時候,看著地圖上的銀冠密林,雷哲發現高地諾曼從未如此孤單過。

    他也有想過與銀冠密林重新簽訂盟約,但就算他在越過三十歲的門檻後不再那麼魯莽,衝動以及傲慢了,但想要再次讓辛格精靈們原諒一個曾經可以說是他們摯友與盟友的雙重背叛,仍然讓雷哲有些羞愧躊躇——而他決定不再猶豫的時候,卻發現新的銀冠密林之王,英格威唯一的繼承人,精靈遊俠凱瑞本已經離開密林很久了,雖然對精靈這種長命種族而言,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並不算什麼,但對於一個人類……雷哲只能說我去年或許買了一隻假表。

    諾曼的國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就和那些不知名的,在酒館中排遣的他的子民那樣,他在七歲的時候就成為了一個龐大王國的國王,毫不誇張地說,即便是整座龍脊山脈重壓在他稚嫩的肩膀上也不過如此,幸而他還有他的弟弟雷曼,他的母親李奧娜,忠誠的騎士修,法師蓋文,還有一些睿智的臣子,以及他的父親留給他的灰熊軍團——在獸人侵襲之後,這支軍團已經成為了高地諾曼中最為強橫的軍事力量,沒有之一。他經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事情,變故,陰謀與詭計就像是灑在烤肉上的香料粉末那樣常見,有高地諾曼之外的,也有高地諾曼之外的,他知道有人一直在非議他和弟弟的血統,只因為他們的父親是個沒有姓氏的平民——他不是每次都能取得勝利,他也曾滿身鮮血淋漓,但最終他還是堅持住了。

    他所作出的最大的退讓大概就是迎娶了一個高地諾曼女性做妻子,和大多數高地諾曼女性一樣,她強壯,高大,但不美,但她的父親正是最為強硬與固執的領主與臣子之一,藉著他的婚事,以及一個必然的高貴血統的繼承人,他和頑固派之間的緊張關係終於得到了緩和,而且,發自內心的說,也許他的王后並不美麗,但她也有著自己的魅力,而且對雷哲十分忠誠,他們之間,親情或許比愛情佔據了更多的成分,但他們兩人都覺得非常合適,他們最愛的不是別人,也不是對方,而是在這個國家。

    而說到國家,最為直接的一個問題就突然跳到了雷哲的眼前,讓他故意忽視都做不到——那就是——他還沒有子嗣。

    有點滑稽的,高地諾曼的臣子們,最先希望的就是雷哲與王后可以有幾個康健的兒子,十個不算多,三個也不能說少,或是如同雷哲與雷曼那樣,一下子就有兩個也不錯,但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臣子們又開始祈求,如果不能先得一個王子,那麼先得一個王女也行啊,反正他們之前已經修改了繼承法,女性同樣可以登上王位,而且也許有了姐姐,弟弟就會接踵而至呢……於是四年過去了,五年過去……到了第十年,臣子們為他們的國王挑選了幾個情人……同樣是高地諾曼的貴女們……他們認為這次一定可以看到王子,或是王女,就連約翰王那個孱弱到快要被風吹走的傢伙也有過兩個兒子,年輕,健康,強壯的國王陛下不應該顆粒無收啊。

    但就是沒有。

    在十五年的時候,臣子們的眼睛開始盯上了雷曼公爵,要知道,雷曼與雷哲是雙生子,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將會同時邁入最後的時刻,所以,雷曼幾乎不可能成為雷哲的繼承人,但他的兒子,女兒卻可以——但關鍵在於,雷曼不願意,他不接受任何一個女性,卑賤的不,高貴的不,美麗的不,醜陋的不,溫柔的不,蠻橫的更不……他只希望一個女性成為他的妻子,但這個女性,很不幸的,不但不是一個高地諾曼人,她的身份與來歷還相當的詭異,令人不安——她有著一個名字,叫做阿芙拉,灰塵之意,誰也不能說,這是一個祝福;她沒有姓氏,有一個近似於父親的監護人,前十幾年一直被偽神格瑞第的神殿牧師們豢養,親生的父親與母親根本無從溯源;而且讓大臣們苦惱的是,她並不卑微,她是海上要塞克瑞法的主人,在她開闢的航線上,商人們為了自己的生命與貨物投下的金幣幾乎可以鋪滿海面,她也有著自己的軍隊,法師以及堡壘,更需要一提的是,她或許還有著現今最大的盜賊公會的隱約支持,而高地諾曼之中,很少再有成規模的盜賊公會,這讓大臣們擔心阿芙拉會不會是盜賊與刺客們刺向高地諾曼最為惡毒與尖銳的匕首。

    但等到二十年的時候,大臣們甚至開始祈求阿芙拉接受雷曼公爵的愛意,是的,他們已經扔掉了以為固若金湯的底線,他們只想要一個海曼家族的孩子,一個繼承人,但雷曼愛著阿芙拉,阿芙拉卻根本不曾在意過這位高地諾曼的公爵,有人試探地提起她是否想要一個將會成為國王的兒子,她的回應是放聲大笑——她現在就是克瑞法的女王。

    現在,雷哲與雷曼都已經五十歲了,因為有著精靈們的生命之水,他們的身體要比常人更健康,充滿活力,但這種美好的境況不可能永遠地持續下去,高地諾曼的國王垂下頭,眉頭緊蹙,眼睛中滿是憂慮,他想最後和雷曼談一次,如果雷曼仍然不願意,那麼他就要考慮用其他方式獲得一個孩子,說真的,因為約翰王,還有偽神格瑞第,不但是雷哲,就連高地諾曼的其他臣子都對非常規方式獲得的孩子充滿了疑慮,但海曼家族與高地諾曼都需要這個孩子。

    這時候他聽到了妻子有節奏的腳步聲,腳步聲並不輕柔,一如主人,但她將斗篷覆蓋在國王肩膀上的動作是那樣的溫情脈脈,愛意真摯。

    「睡吧,親愛的,」她說,「明天我們還要去弗羅的神殿祈禱。」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3:01
第六百七十一章 回歸


    人類的生命是那樣的短暫,但又是那樣的漫長,以至於很多人都不曾意識到一個神祇曾經湮滅過,一個信仰曾經消亡過,又或許是格瑞第長期的削弱與囚禁讓弗羅的牧師失去了大部分能力的關係,在弗羅隕落在極北之地的深海之中以後,弗羅的牧師並沒有陷入驚恐不安中——就像是那些驟然間不再能夠聽到神祇的聲音,接受他賜予的祝福與力量的其他牧師們。在她們年輕的記憶中,弗羅始終就是虛弱的,沉悶的,若有若無的,她們獲得的賜予需要用凡俗的金錢來換,就像是一個嫖客與一個娼妓,而不是信徒與神祇,而弗羅也從未出現在她們的面前,她們也從未聽說過有什麼人成為她的選民——這只不過是數百年之內發生的事情罷了。

    所以,在偽裝弗羅接受與賜予的格瑞第成為了神祇與半神巫妖的食物後,弗羅的牧師發現自己連一個最低級的治療術也無法施放出來的時候,她們只短暫地呆滯了一會兒,但沒關係,比起長久虔誠的祈禱跪拜,她們已經習慣了用自己的身體來換取生存必須的東西——食物,衣服,草藥,捲軸與符文。要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她們才發現作為一個普通的娼妓,一個凡人,將會過得多麼艱難。

    有人說,貧窮和咳嗽一樣無法遮掩,虛弱也相同,牧師的身份本來是這些可憐的女性們唯一的盾牌與短劍,現在,甚至不需要懂得魔法與神術,人們也開始發現她們已經不再是一個神祇的從屬,就像是之前所描述的那樣,她們被掠奪,被驅逐,被嘲弄,她們曾經看不起那些平凡的娼妓。而現在,她們連這些娼妓都不如,除了少數野牧師,她們世世代代都在神殿生活,或是她們的愛慕者奉獻的宅邸,對於陌生的外界,她們一無所知,有些從未離開過神殿的牧師連面包是從麥子而來的都不知道,她們從來就不需要學習這個,但她們曾經學習的東西,在真正失去了弗羅庇護的時候,頓時變得一錢不值。

    尤其是那些憑藉著弗羅的恩寵才得以保持身材與容顏的年長者們,她們用頭巾(如果還有)包裹著自己的雙手,因為她們一看到那雙皺紋縱橫,烏黑粗糙的手都會不由自主地嘔吐出來。

    她們是茫然的,如果沒有阿芙拉,或許最後能夠勉強生存下來的也只有那些年輕的孩子們吧。在疾病,人們的惡意以及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沒有摧毀她們之前,只要她們懂得沉默,那麼最少的,她們還是可以設法在流民與偏遠的地方取得一席之地的,然後,就和許多隕落的神祇那樣,在許多年後,只有最嚴密,森嚴與古老的圖書館所收藏的殘卷古籍裡才能找到有關於這位女性神祇的隻字片語,荒草與藤蔓在她的神殿中肆意地生長,蜿蜒,狐狸與倉鼠在石塊的縫隙中做窩,只有吟遊詩人的歌謠中或許還會提到曾經令得無數男性們為之心迷神醉的神的娼妓們——但她們或許會被錯誤地派給另一個擁有著相近神職的神祇,反正人類是不會太過在意這個的。

    「我們要做什麼呢?」一個已經與凡人的老婦人毫無區別的弗羅牧師問道,她曾是一個主任牧師,執掌一個城市的弗羅神殿長達八十年,憑藉著自身與女性後裔們的魅力,以及一些不足以為人道的手段,她將數之不盡的金幣,成箱的寶石堆砌在弗羅的祭台上,以此換取了長久的青春與健康。她並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好人,她殺死過意圖與她爭奪主任牧師位置的同僚,也曾經不帶一絲憐憫地將不夠美貌的女兒驅逐出城市,她女兒的女兒愛上了一個年輕人,想要與他締結婚約,在她的女兒還在為自己的女兒苦苦哀求,尋求一個機會的時候,她就命令其他牧師抓住那個女孩,將她的頭砍下來,製作成頭骨酒杯,在裡面盛放獻給弗羅的蜜酒。

    她就是那麼一個自私而又惡毒的人,但也正是因為她的自私與惡毒,她在女兒,女兒的女兒相繼死去之後,竟然還能以這副殘破的身軀存活下來。

    她,還有一些年老的牧師,在接受阿芙拉的召喚與照看的時候,可以說是涕淚橫流,感激不盡,但在她們吃飽了肚子,穿上了暖和的衣服,也有了一個寬敞明亮的居所之後,這些已經被格瑞第扭曲而黑暗的教義污穢的心又開始不安分起來,畢竟從外表上來看,阿芙拉是那樣的年幼——她看上去仍然只是一個少女,不諳世事並且心懷慈悲。

    「祈禱,」阿芙拉說:「無比虔誠地向你們的神祇,弗羅祈禱,讓她能夠聽見你們的聲音。」

    「但……」那個年老的牧師喃喃道:「弗羅已經很久不再回覆我們了。」

    「那是因為你們不夠虔誠的關係,」阿芙拉說:「越是虔誠,你們祈禱的聲音就會變得越大,從而被你們的被追隨者聽到……只要你們篤信,充滿敬意以及愛。」

    年老的牧師微微地牽動了一下嘴角,她從來不信那個女表子,不信,沒有誰能比她更知道自己對那位所謂的神祇只有輕蔑與厭惡,但那又怎麼樣呢,只要奉獻足夠,她仍然可以永遠地將自己的美保持下去。對她而言,弗羅還不如偽神格瑞第,她是看到過格瑞第的牧師們施展神術的,那樣的強大,那樣的犀利,那樣地輝煌與可怕,這才是她願意追隨的神祇,她也幾乎要成為格瑞第的牧師了——如果不是那些多管閒事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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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羅的牧師被阿芙拉蒐羅起來,就像是從污穢的沼澤中收集掉落的果實那樣,她的行為讓一些人感到不安,因為一些弗羅牧師仍然在城市與王國的深處苟延殘喘,他們的行動很快被人聯想到銀指公會上,他們認為這個已經足夠龐大的盜賊工會正試圖獲得更多的力量,這也讓銀指公會中的分部首領與強大的盜賊,以及刺客們感到不滿。

    「我們正在為沒有落入我們囊中的金幣背負罪名!」一個刺客耿耿於懷地說。

    「我的孩子們寸步難行。」他身邊的盜賊說,他說的孩子當然不是他的親生孩子,而是他的學徒,在各個城市,地區以及國家都被驚擾到之後,就像是章魚會在收到攻擊的時候蜷縮觸鬚那樣,領主,執政官與國王們也會開始重視起他們領地上的公會,雖然他們不會如高地諾曼那樣直接將盜賊與刺客們驅趕出去,但那些晝夜不息巡邏在街道上的衛兵,不再接賄賂的看守,和愈發潔淨的角落與巷道都讓他們感到難受,就像是老鼠絕對不會喜歡光亮那樣。

    「她讓很多人緊張,」一個分部首領說,他雙鬢雪白,在公會中這幾乎就彰顯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畢竟一個感覺,反應變得遲鈍,身體也變得虛弱的老人仍然可以在危機重重的公會內部佔據著一個如此重要的位置,就說明他有著除了蠻力之外的東西:「我的大公召喚了我,雖然只是詢問,但他絕對已經非常,」他加重語氣,「非常的不滿了。」

    「她是克瑞法的主人。」一個隱藏在暗處的盜賊提醒道:「有著一支格瑞納達的龍裔軍團,還有一個法師團。」

    「但這可不妨礙她將手指插入銀指公會。」刺客之一嘲諷地說。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們。」盜賊說:「如果你們要對她做什麼,別忘記這個。」

    「她真的是我們的首領葛蘭閣下與他妻子梅蜜的孩子嗎?」另一個公會的分部首領說,他是個有著少許巨人血脈的人類,身形龐大,在這個倉促的會議地點裡,沒有為他定做的椅子,他拒絕了法師的慇勤(之前可有過被椅子絞死的白痴),直接坐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的視線仍然可以與那些坐在椅子上的人齊平。

    「是與不是,一點也不重要。」兩鬢雪白的分部首領說:「葛蘭並不喜歡這個孩子,還在襁褓的時候,她就被送去了格瑞納達。」

    「這句話你應該在更早的時候說,」半巨人說:「在那個小女孩蠢蠢欲動的時候。」

    「現在也不晚,」一個刺客,他是忠誠於年長者的:「我們已經看清楚了,她沒有其他可以倚靠的力量,克瑞法在海上可以橫行無忌,但在陸地上……」

    「陸地上是屬於我們的。」一個盜賊說:「但在尋找那些弗羅女表子的時候,她會到陸地上來。」

    接下來誰也沒有說話,但他們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一個詭詐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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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弗羅的牧師疑惑地撿拾起分配給她們的麥穗,事實上,她都不能被稱之為一個牧師,因為她是她祖母最小的一個外孫女,在阿芙拉找到她們的時候,她的祖母已經成為了一個農婦,找不出一絲半點弗羅牧師的痕跡,也沒有遭到任何詛咒,但她一見到阿芙拉手中的弗羅聖徽,就像是被抽取了所有骨頭與血肉那樣地傾倒下來,蒼白並且乾癟,她只差一點就當場因為驚嚇與畏懼死去了,但阿芙拉可不是一個仁慈到會讓她的獵物輕易逃脫的好人。

    「我聽說,」尚在荳蔻年華的少女說:「弗羅的聖花是香豌豆花。」

    「香豌豆花與麥穗,」阿芙拉微笑著解釋說:「香豌豆花被用來祈求愛情,而麥穗被用來祈求豐產。」

    那個少女羞澀地低下了頭,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遭到了修改——很大的修改,只是不知道,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那樣平靜地與另一個凡人締結婚約,生兒育女,辛勞而短暫地度過一生好呢,還是成為一個神祇的追隨者,擁有著長久的青春與美貌,在無數的愛慕者中無休止地拋擲瀲灩的時光好呢……

    阿芙拉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這是她所愛著人要求她去做的,所以她就去做,她不會質疑,也不會動搖,她想,也許她本就是為了那個溫柔的黑髮龍裔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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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拉在哪兒?」

    「殿下在聖所。」一個紅袍術士說。

    雷曼和善地點了點頭,表示謝意。雖然在高地諾曼人的心中,紅袍術士就如同黑暗中的巨獸一樣讓他們警惕又厭惡,畢竟在高地諾曼連接遭受的兩次重創中都有著紅袍術士隱約的影子,但這是克瑞法,因為原先的主人是格瑞納達的王室直系的關係,法師團中術士佔據了很大一部分,而且他們也是阿芙拉的得力下屬,拱衛著雷曼所愛的女性,他願意因為這個付出自己的尊重與善意。

    他沿著彎曲的路徑向上走去,克瑞法有著一支以鷹首獅身獸為座騎的飛行軍團,騎士們幾乎都是龍裔,來訪的客人與商人,還有外來的施法者們是沒有機會騎上它們的,所以來到克瑞法的外來者只能憑靠著自己的雙腿與法術,雷曼身邊有著一個法師,但雷曼婉言謝絕了他的幫助,「走走多好啊。」他說:「這裡的氣息多麼地香甜!」

    法師只得在心裡嘆了口氣。

    弗羅的神殿與聖所在克瑞法的中腰,一個平緩而又精緻的平台就像是鳥兒探出的喙那樣從神殿深處伸出,而阿芙拉正和弗羅的牧師們在一起。

    這些人,有些蒼老,有些年輕,穿著統一——都是深色的亞麻長袍,寬袖長擺,沒有刺繡,沒有黃金與寶石裝飾,遮蓋著她們除了臉和手之外的部分,腰帶細窄,沒有懸掛弗羅牧師的象徵——那隻走到什麼地方就會叮鈴到什麼地方的純金鈴鐺,一雙手中,右手提著一束香豌豆花,左手抓著一束麥穗。

    她們神情肅穆,舞蹈——如果也能被稱之為舞蹈的話,緩慢而又單調,沒有任何誘惑性可言,眼睛直視前方,雙臂交叉,左臂打開,右臂打開,向前,收攏右臂,左臂打開,再次重複,過程中肩膀不允許有一絲晃動,腰部挺直,腳尖提起時繃直,輕輕踢向前方,將長袍踢起一小部分;而後屈下膝蓋,低頭,向無形的神祇虔誠地行禮。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3:01
第六百七十二章 回歸(2)

    雷曼看著阿芙拉,他的面孔上同時佈滿了憂愁與歡樂,這是一種讓人們覺得根本不可能產生的表情,誰能夠滿心喜悅的同時又陷入到無盡的痛苦之中呢,但雷曼就能。他知道阿芙拉不是一個凡人,但她與他的差異被突然赤//裸裸地放在了眼前的時候,他幾乎絕望的快要死去——他已經五十歲了,作為一個凡人,在壽命上,他已經戰勝了這個位面中百分之九十的人類,而在青春的維持上,他又成為了百分之十之中的少數的佼佼者。他的紅發還未轉成灰白,只是顏色略有黯淡,他的額頭與嘴角只有著細微的皺紋,他的眼睛依然乾淨,明亮,熠熠生輝,他仍然可以徒手殺死一隻巨熊,就像他的兄長與父親,但面對著阿芙拉的時候,他只覺得渾身充滿了衰老的腐臭氣息。

    阿芙拉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時間在她的身上停滯,她第一次見到雷曼的時候,是個少女,現在仍然是。雷曼知道一些嫉妒她的人認為她只是一朵被蠟封的,早已死去的花兒,但他們只要能夠親眼看看,就知道她始終沒有離開過強韌的枝幹,她的生命力是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帶著如同寶石一般絢麗的色彩與晨光一般的光輝。

    還有一些臣子想要勸服她接受雷曼的愛意,但她真的會因為一個公爵夫人的頭銜而退讓嗎?但她微笑起來的時候,所有的生靈都將會為這份美屈膝,心甘情願地成為她的臣子——即便將這個陸地上所有的國王都聚集起來,將王后的冠冕熔鑄在一起,她也不會接受他們的,就像是一個神祇不會與一個凡人締結婚約。

    他不知道舞蹈是什麼時候結束的,阿芙拉走到了他的身邊,「晚上好。」她說:「公爵。」

    雷曼抬起頭來,才發現照耀在他身上的不再是深紅色的殘陽,而是圓潤而明亮的銀月,星河橫過鈷藍色的蒼穹,但作為凡人,他只能看見其中的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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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沒有雷曼的幫助,黑髮龍裔交給阿芙拉最後的一件事情,她未必能夠完成——就是重新建立起人們對弗羅的信仰。

    在離去之前,黑髮龍裔也沒有認為阿芙拉可以輕易做到這件事情,他甚至為此特意提醒阿芙拉,她可以慢慢的來,從一個定居點,一個小鎮,一個城市開始。但阿芙拉又怎麼會滿足於此,雷曼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他是被她選擇的——阿芙拉不會選擇雷哲,當然,也許會有人認為,雷哲,一個國王能夠讓她更好地達到目的,但在黑髮龍裔的教育中,阿芙拉也清楚地知道,最大,最可口,最美的那顆果實只會受到最多的覬覦,一個國王也是如此,他的確擁有著令人豔羨的權勢,但同樣的,被他的權勢吸引而來的人會像是聚集在蜜糖邊的螞蟻那樣多,她一點也不認為自己能夠競爭得過那些早三十年就來到了國王身邊的高地諾曼人——但雷曼呢,雷曼只是一個公爵,並且因為他同時還是雷霆堡的領主,除非雷哲,他的兄長與國王死了,不然他是不可能成為國王的。

    他的身邊固然也有一些人,但那些人顯然要比王都中的貴人們更不擅長爭奪信任與看重。另外,也許沒有人注意到,雷哲與雷曼之前的情感,要比之前的任何一對王室兄弟都要來的深厚。

    而在格瑞第的神殿中,阿芙拉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學到,譬如說,一個貴人的信仰顯然是要重過一千個,一萬個,或是更多平民的……

    ————————————————————————————————————接下來的部分在一個小時內更新————————————————————————————

    前奏

    收割者異乎尋常的憤怒。

    很長的一段時間以來,生於混沌海的收割者——一種骨架內可以容納一個小型的巨蟾家族的不死生物一直作為這個混亂位面的首席劊子手而存在,他們免疫精神攻擊,減免大部分的法術傷害,力大無窮,動作敏捷,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時時變化莫測的混沌海內無需鎖定力場就可以自如地出現在每一個地方……尋找任何一個適合那柄無形巨鐮的脖子,被那種混亂化的,為了擊破傷害減免而製成的武器攻擊到的任何生物都必將在混沌力量的震懾下受到不斷的痛苦折磨……直至因為無法忍受而放棄,潰散,成為混沌微乎其微的一個部分。

    因此這些混沌海的寵兒很少會遇到那麼棘手的敵人——一個披著粗陋灰色斗篷的聖騎士,也許因為在混沌海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原因,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碎不堪,唯一的裝備就是色澤暗淡但細密緊湊的鏈子甲,與一柄毫無裝飾的長劍,不過這並不影響他高昂的戰鬥意志與強悍的戰鬥力。顯然比外觀更加可靠的雙刃劍一次又一次毫不猶豫地迎上拖曳著灰黯閃光的鐮刀,在自身的傷口如同混沌海的變化那樣頻繁增加的同時,無所畏懼的外來者令更多數量的細小傷口在白色的骨架上累積,雖然其中一部分轉瞬間就恢復如初,但更多的裂痕連接在一起,連成一片危險的細網……慘白的骨骼發出不祥的呻吟,收割者感到了恐懼——往往這種感覺都是他們賦予別人的。滅亡的預感讓他有了退卻的**,卻因為被混沌海強迫執行著宣判守序生物死亡的扭曲命令而猶豫,最後還是一種微弱的,奇特的,類似於哭泣的聲音為他做出了決定——熵之收割者放棄了自己的使命,發動了一天只有一次使用機會的位面傳送術,消失在過於熱情的敵人面前。

    聖騎士低吼一聲,驅散了收割者最後一次悠長而陰冷的惡毒吐息帶來的負面影響,隨後,他不得不直面在這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位面中也算得上最為棘手的事物之一——超過五百隻巨型蟾蜍聚集的產卵石。從這種混沌海本地生物的產卵石中會產生出一股混沌流體。巨蟾能夠識別這些流體並逆流而上,聚集在產卵石的周圍產卵以及受精,而它們的意志甚至能逐漸將一顆桌面大的產卵石擴展為一個大陸。但巨蟾們如此的舉動,有時會令隨著產卵石成長的混沌流體轉化為巨大的混沌風暴,最糟糕的是,死亡的巨型蟾蜍會成為產卵石的守衛,頑固,勇猛,難以消滅的石頭守衛者會撕碎任何一個敢於傷害到風暴源頭的生物或者非生物——伴隨著狂暴的颶風,難以計數的火焰,灰燼,碎石,沙礫,冰雹,甚至能量的凝結體……從這塊基本上已經自成體系的小型大陸上以外來的守序者為目標瘋狂地噴吐,好像一場盛大的,但上下次序顛倒了的大型多物質流星雨。

    很快,狂亂的巨蟾繁育地就像真正的石頭那樣砸碎了一塊孤零零的海面後快速地離去,猶如哭聲的氣流餘波維持了一段時間後也完全消散了,它留下的只有比起這個混亂位面的其它地方顯得十分「潔淨」的龐大條型區域,雖然很快就會被填充進更多的混亂物質,不過現在看起來極其類似於佈滿灰塵的桌面上被手指抹過的一條痕跡,也正是因為如此,唯一停留其間的東西也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個小小的,安靜的,舒適的,但是黑暗的空間。

    原本帶著微笑的面孔瞬間變得嚴肅,聖騎士周身燃燒著純淨的火焰,尤其是前額,好像頭骨裡藏著一枚太陽。

    握住他手臂的力量已經放鬆,在灰色長袍寬大的袖口重新垂落之前,聖騎士敏銳的視力已經看見了那隻慘白的手骨,它的形狀類似於人類,但很明顯的,人類的手指指骨最多只有三節,而非他現在看到的四節,這意味著眼前的不死生物是由精靈或者偏重於精靈血統的半精靈轉化而成的,這個發現即便是神祇也會驚訝,自從魔法帝國覆滅之後,幾乎就沒再出現過精靈轉化的巫妖,即便是被魔鬼引誘而墮落變質的精靈——大巫妖,多麼陌生的名詞,相關的書面記錄大概只有大陸上最為古老與隱秘,以半停滯的時間與空間保護著的幾個圖書館裡才能找到。

    它無聲無息地退入未被光明波及的黑暗裡,微微抬起的雪白頭骨輪廓在兜帽的陰影裡顯得分外清晰,「他」凝視著光明,似乎並不像其他的不死生物那樣憎惡再也無法企及的東西……細微的,轉瞬即逝的情緒波動被聖騎士敏銳的捕捉——沒有貪婪,沒有嫉恨,沒有憤怒,沒有**,平和而柔軟,除此之外只有孩子般鮮明的好奇與幾分躍躍欲試,假如不是那幾乎可以凝結為實體的純淨負能量,被拯救者幾乎以為眼前這個腐朽而污穢的屍骨中隱藏著一個還未被罪惡污染的純潔靈魂——事實上這絕對不可能。

    「無論你為了什麼而伸出了手。」聖騎士嚴肅地說,「以泰爾的名義,我發誓你必將得到我的感謝。」

    不死者空洞的眼眶裡,細小的紅色光點跳躍了一下,聖騎士可以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愉快情緒流淌過自己的身體,這個巫妖還很稚嫩,他甚至不懂得如何隱藏自己的感情,或者說,還擁有感情,年老的戰士惋惜著他錯誤的選擇,目光更加堅定:「說出你的要求。」然後,我將以泰爾的名義,達成你的願望,然後,解放你還不曾完全墮落的靈魂。

    兜帽中的頭骨左右轉動了一下,骨架向後退了一步:「咕~~,」他不知所措地說:「要求?……呃,說聲,謝謝?」

    然後他的身體上泛出了白光,比聖騎士身上的要黯淡的多,卻更為柔和一些,突然的變故讓巫妖受到了驚嚇,狹小空間的氣流變得緊張起來,如同枷鎖一樣控制了聖騎士的行動。

    聖騎士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是的,一個隱蔽的,簡單的偵測,只是為確保自己不被巫妖的謊言誤導或者利用,可即便是他也沒想到,真地會有一個不死生物,純粹的,不為任何目的去挽救除了自己之外的生命,這幾乎顛覆了幾千年來對於巫妖的定義,無論是九層地獄之巴托還是祝福地域之極樂境。

    湧動在聖騎士身上的白光迅速地擴大,他的身形變得更為高大,巍峨,光輝璀璨令人不敢直視,最後展現的形貌讓巫妖無法遏止地風中繚亂——公平者,戒律者的保護者,公正與正義之神泰爾的化身,他雷霆一樣的聲音從上方猶如凝固的熔岩一樣落在巫妖地頭骨上:「以神上之神的名義,你將因你無私的善舉而得到救贖!」

    骨頭架子的上下頜骨之間的距離慢慢地加大,假如他還是個人類的話,我們或許可以將之形容為「嘴巴裡可以塞進一個龍蛋」。救贖,當然,他知道「救贖」是什麼意思,而且可以完美的拼寫以及讀出它們,但這個詞和他的關係也應該到此為止了,不是嗎?

    顯然命運已經如同混沌海那樣陷入徹底的歇斯底里,巫妖的茫然與不知所措被泰爾的化身解讀為重返光明的激動與震撼導致的反應不能,他嚴肅地舉起僅存的一隻手臂,公正的戒律之神溫暖,凝重,不容違抗的力量如同傾覆的大海壓向不死者的軀體,其中蘊含的正能量咆哮著將巫妖體內所有的負能量驅逐殆盡,然後順理成章地接替了它們的工作,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寶石命匣扭曲,破碎,化為粉齏,被謹慎地藏在裡面的生命本質被迫還原到自己的軀體內——在死亡時接受過的堅韌檢定增強版在神祇的呼喚下再次喜悅地降臨,開始慢慢地蠶食巫妖地意志與精神……多難得的二次經驗,巫妖嘲諷地想。難以言喻的苦痛纏繞在數百年裡每一縷記憶與思想上,敲打,研磨,仔細地尋找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縫隙,無法擺脫,無法忍耐……直到所有的檢定都已完美的結束時,不死者還在竭盡全力的,用身體與靈魂發出最為悲慘的尖叫,他感覺到身邊有個聲音正在請求他停止,但是巫妖不無惡意的予以忽略,雖然他知道這過於漫長與深刻的酷刑確實已經結束了,但不管怎麼說,作為邪惡的不死生物,沒道理不為自己受到的傷害與折磨收些利息……至於對方是否應該為他的痛苦負責,嘛……這不在巫妖的考慮範圍以內。

    他睜開眼睛_——哦,他現在有了眼睛了,眼球壁、眼內腔和內容物、神經、血管,以及保護它們的眼瞼,睫毛一應俱全——巫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像有模糊變得清晰。

    混沌海唯一的寧靜與安全之地,瑟裡斯人的禪寺,別具特色的青灰色岩石以及佈置簡單而乾淨的房間告訴了他身處何方,空氣平緩地流動著,巫妖察覺到自己在本能地輕輕地呼吸,心臟也在有規律地跳動,血液在血管裡流動。

    有些生疏地控制著這個軀體坐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穿著的是純白色的細麻長袍,是泰爾的牧師們最喜歡的那種,上面還殘留著微弱的神力——公正的泰爾,您或許還應該在我的前額上刻個天平或者戰錘(泰爾的聖徽是在戰錘上放置的平衡的天平),這樣才能更好地體現這個紀念品的價值——為了您誕生之前,之中,之後的漫長時間裡,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的混亂行為!?

    用於藏匿重要物品的次元袋還掛在腰側的老位置,相距不遠的小指上防護性的琥珀戒指也依然完好無損,鑲嵌著黑蛋白石的額冠好好地保持著原有的隱形狀態卡在頭上,瞥了一眼身側,一根頂端隱藏著斑點靛蒼石,黝黑無光的獨角獸角法杖靜靜地躺在主人身邊……巫妖暫時可以確定自己還未遇到任何損失……不,他陰沉地想,我失去了一件灰袍,還有晃蕩著一身骨頭到處亂走恐嚇人類的自由。
Babcorn 發表於 2017-6-8 15:20
第六百七十三章 回歸(3)


    異界的靈魂下意識地抱住了懷中的瘦小身軀:「我回來了,」他說。

    阿芙拉緊緊地抱著他,手臂環繞著他的頸脖,胸膛密不可分地貼在一起,她的雙腿向上抬起,纏繞在黑髮龍裔的腰上,兩隻腳踝相互纏繞——黑髮龍裔的身高有六尺還要多,站立在那裡的時候就像是一棵挺拔而高大的樹木,而阿芙拉已經不單可以用嬌小來形容,當異界的靈魂看到地面上黑色的影子的時候,它的腦中不但沒有任何綺麗的想法,反而無法控制地發出了一聲忍俊不禁的笑聲——從影子上來看,簡直就是一隻考拉攀附在高大的尤加利樹上。

    聽到笑聲的阿芙拉深深地嘆息了一聲,她從來就是樂於看到人們因為她的魅力而臣服、恍惚,失去自我的,對她來說,這是一種比刀劍,魔法更為隱晦並且強大的力量,而且她能夠如同一個使用眼睛,耳朵與手指的健康嬰兒那樣在毫無指導的前提下肆意而自如地使用它——但有些時候,她更希望,可以將這一萬人的傾慕換成黑髮龍裔的微些心動,但他自始至終,都只將阿芙拉看做一個孩子。阿芙拉甚至想要在他的耳邊尖叫——雖然他在她的心中,除了愛人之外,同時還是她的導師,兄長和父親,但她不是真的想要一個……長輩。

    阿芙拉在異界的靈魂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一個白眼,在異界的靈魂想要把她放下來的時候,她更用力地收緊手臂,面頰摩挲著對方的耳根:「我……」她說——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輕易說出那句話,四十多年來,每個夜晚,每個無人打攪的時刻,她都在心中反覆說著這幾句話,她知道之中的每一個曖昧的意義與甜蜜的暗示都能夠讓絕大多數人類(男性,又或是女性)欣喜若狂,願意為此付出一切,即便是自己的生命——但在此刻,她決定的時刻,她面對的那個人,她反而……說不出哪怕一句話,她的面孔滾熱,呼吸急促,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咽喉卻鼓脹的就像是整個扭曲的胃部都塞在裡面。

    異界的靈魂站在原地,四周是那麼的安靜,就連識海中的巫妖也謹慎地保持著原先的沉默——阿芙拉喘息了好幾次,等她終於能夠說話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被法術湮沒了。然後她的四肢鬆弛了下來,在倒在地上之前,異界的靈魂接住了她,將她放在一把椅子上。

    黑髮的龍裔向後退了一步,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個外表就如四十年前毫無改變的女孩——月光穿過打開的窗戶,投射在他們之間,巧妙地讓房間的兩個部分都處於陰暗之中,只有淡藍色的微弱天光為他們照明——異界的靈魂在一開始的時候,根本沒有察覺到阿芙拉的情感已經發生可改變,不,應該說,在他們離開之前,阿芙拉的情感就不是它以為的那種了。巫妖知道嗎?或許,但異界的靈魂已經不再是剛剛來到這個位面的外來者了,更不用說,它在失去記憶之前就是一個成熟的人,它很清楚,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負擔的東西,別人的給予,他人的幫助,有可能出於單純的善意,也有可能是有著不可說的原因,但無論那種,都不是你指責或是抱怨的理由——它之前沒有覺察到,是它的錯誤。

    這也是為什麼,異界的靈魂發現阿芙拉的情感已經踰越了導師與弟子應有的界限時,毫不猶豫地釋放了法術的原因——或者也有他們在無底深淵與魔鬼打了四十年血戰的關係,異界的靈魂有點苦惱地發現,它已經非常習慣使用法術,刀劍,拳頭而非語言來解決問題了。

    它當然不會去傷害阿芙拉,阿芙拉至少,是它的小女兒,或是妹妹,但這並不意味著它會接受阿芙拉的愛意,這對它來說,根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對,與律法無關,與身份無關,與喜好無關,單就從道德上而言,異界的靈魂就絕對不會接受!阿芙拉是誰,她是梅蜜與葛蘭的女兒,也就是說,在另一個位面,她是後輩,屬於過年要發紅包,週末要帶去遊樂園的那種。遑論阿芙拉過去的生命並不完整,從她接受的教育,到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沒有一樣是正確和正常的。如果不是埃戴爾那出乎意料而又心血來潮的行為,異界的靈魂本來是想要先來一個九年制義務教育,再來一個三年又三年,或是四年,到六年的,畢竟他們的生命幾乎沒有盡頭,而阿芙拉也只有十幾歲,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導師很有信心把她的錯誤觀念與思想糾正過來——但就像我們看到的,他忙著和魔鬼,惡魔們打仗吃飯的時候,阿芙拉已經完全不再需要接受任何教育了——殘酷的現實從來就是最好的導師。

    ——有人可以解釋一下嗎?異界的靈魂問。

    ——你想要什麼解釋?

    ——我記得我並沒有要求阿芙拉……

    ——我也沒有,巫妖平靜地說。

    ——但是……

    ——要知道,我親愛的同居人,曾經的不死者說,我知道,事實上,克瑞法的所有權並不在阿芙拉手中,從我們離開的那一刻起,它就轉到了亞戴爾手裡,他才是你決定的代理人,而不是阿芙拉,但阿芙拉拿到了它……我知道你希望的是阿芙拉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孩子那樣溫順無知地被保護,被隱藏,但很顯然,沒有,她不是一個孩子,從她接受魔法刺青的第一次就不是了——一個孩子不可能承受得住那種痛苦與折磨,還有格瑞第的牧師們所賜予的羞辱與威脅,如果阿芙拉真的只是一個凡人的幼兒,她等不到等到我們來拯救她。

    你為什麼不高興?讓我們來看看——你是在期望著什麼呢?是的,從如此漫長,永無休止,不分晝夜的戰爭中擺脫出來之後,你想要看到的是一個溫和而又寧靜的世界,對嗎,就像是你曾經擁有的那個,你希望阿芙拉就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幼童那樣,在亞戴爾的庇護下安樂無憂地長大,和一個善良的人類締結婚約,生兒育女,就像是一個平庸的凡人——你可以找到一萬個,十萬個,或是一百萬個的那種,可惜的是,她讓你失望了,從行事到情感,都是如此。

    但你有沒有想到過呢,阿芙拉不但是葛蘭的孩子,梅蜜的女兒,還是我們的半個弟子,是我們的造物,她注定了要卓爾不凡,超越大多數人之上——你應該接受她,接受這個事實,畢竟在很多年前,我們所做的事情就已經為她奠定了這份基礎。

    ……

    也許真的是我錯了。異界的靈魂想道,他轉向阿芙拉,對於一個凡人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一生的漫長時光在他們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最少的,從外表而言都是如此——就連房間的佈置,阿芙拉與克瑞瑪爾的衣著都如同他們分離之前一樣,阿芙拉穿著一件寬鬆的袍子,外面套著緊身的皮甲,皮甲在胸前的位置打開,露出裡面滿是褶皺鼓脹的絲綢,這讓阿芙拉有點慘不忍睹的平坦胸口有了少許起伏,但看上去讓她更像是一個孩子了——比十七歲的少女還要小的那種。

    阿芙拉最初的驚恐與憤怒都已經消失了,她猜到了她的導師為什麼要這麼做,帶著任何一個孩童都會有的膽大妄為,她向黑髮的龍裔嘟了嘟嘴唇,這個動作在成年女性身上不免顯得矯揉做作,但在阿芙拉身上,會讓最為鐵石心腸的人都不免柔軟起來——異界的靈魂雖然在血戰中已經被淬煉了幾十年,但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後阿芙拉就發現自己能夠動了,她低下頭,咳嗽了一聲,小小的聲音迴蕩在房間裡,她又對著地面做了一個鬼臉。

    「我能看到,阿芙拉。」黑髮龍裔說,走到房間另一端的椅子上坐下。一邊解開自己的斗篷,斗篷下是那件白色的及膝長袍,在黑暗中它發著微光,阿芙拉做了一個手勢,牆壁上的黃銅擋板向著一側讓開,露出裡面發光的氟石,這下子整個房間都變得光亮起來。

    異界的靈魂看著阿芙拉,看得出他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給了她一個嚴厲的眼神。如果是另一個,阿芙拉也許還會升起些許惶恐忌憚,但面前的這個,她可能永遠也不會畏懼他——她知道他愛她,雖然這種愛是長者對於孩子的,是導師對於弟子的,又或是父親對於女兒的,反正和最為美好的那份情感無關,但她還是會無法控制地靠近他,汲取其中的溫暖——就像是飛蛾撲向火焰。

    也許她的猶豫也是由此而來——在享受這份溫暖的情感時,阿芙拉希望時間就此停滯,但她會不滿足,她希望能夠得到更多,想要完全地擁有這顆珍貴的心臟,這種獨佔欲只有愛情能夠滿足——只是就現在的情況看來,她或許有點操之過急了。

    「我可以到您那裡去嗎?」阿芙拉很小聲地說,她的眼睛裡,那些狂熱的,暴躁的,令人畏懼的情感似乎已經被掩埋在了最深處,取而代之的是單純的嚮往,還有一點抱怨。

    異界的靈魂遲疑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阿芙拉飛跑過去,跪在他的身邊,把頭放在他的膝蓋上。

    「您應該早上來看我。」

    「為什麼?」異界的靈魂好奇地說:「是因為你想要休息了嗎?」

    「不,」阿芙拉閉上眼睛,強忍著用面頰摩挲一番的衝動:「如果是早晨,我們可以在一起一個白晝與一個夜晚,但現在,我們只有半個夜晚了。」

    ————————————————————————————————————————————————————

    等到晨光取代了月光,投入這個房間的時候,只是一個細微的動作,阿芙拉就知道身邊的軀體已經被另一個靈魂佔據了,雖然說,這個靈魂才是這具軀體的原主人,但絲毫不影響到阿芙拉的看法——她是個孩子,又是個女性,她可以任性。只是在面對著那個靈魂的時候,她必須將這份任性隱藏起來——相比起阿芙拉所愛的那個靈魂,這個靈魂,一個巫妖,一個曾經的不死者,他的殘酷是阿芙拉早已領略過的。

    「我們已經看到了,」巫妖說:「你所做的每一件事。」

    「您希望我做到的。」

    「也是你希望的。」巫妖說。

    「我沒有否認,也沒有想要去責怪什麼人。」阿芙拉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流露出只有年長的女性才會流露出的那種疲倦與傲慢。

    「但你若是以為那一位真的無所察覺那就錯了,」巫妖說:「你知道嗎,阿芙拉,有時候我看著你們都要大笑起來,你們相互編造著甜蜜的夢境,但事實上無論是你,還是我的同居人,都不是什麼值得給上一顆糖果的好孩子——你們沒有那麼脆弱,阿芙拉,你在格瑞第的神殿中掙紮了十幾年,而你所愛慕的那個靈魂,讓不下一萬個魔鬼或是惡魔顫抖過——血戰,親愛的,我們為一個惡魔主君效力,你覺得我的同居人會因為一點點小小的欺詐或是暴力勃然變色嗎?」

    「也許,」阿芙拉說,「但我不會做任何他不希望我去做的事情。」

    「即便他曾經差點把你變成一隻兔子?」巫妖意有所指地說。

    「他沒有。」阿芙拉狡猾地說:「不是嗎?」

    沒有來得及,巫妖想,你也許不知道它已經準備好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據說這是另一個位面能夠令無數孩子為之聞風喪膽的東西,他大概翻過相關的記憶碎片,如果他的同居人能夠把這個塞給阿芙拉,也許他們今天就不必面對這個尷尬局面了。

    「對了,」阿芙拉問:「最後他給我的是什麼?」正確點說,不是給,而是放入了她的身體,她不知道是什麼,但她感到異常的熟悉,就像是原先丟失了的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弗羅的神格。」巫妖說。

    ——————————————————————————————————

    小劇場:

    「對了,」阿芙拉問:「最後他給我的是什麼?」

    「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巫妖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6-8 15:23
第六百七十四章 回歸(4)


    半巨人滿意地環顧四周,他有著看似笨拙而又遲緩的巨大身形,但只有那些陷入絕望的敵人與最為聰慧的同伴才知道這具龐然的身軀中同樣有著精細的頭腦,事實上,阿芙拉對他們的干涉並不如他和同謀所說的那樣嚴重,但他也有著勃然的野心,尤其是銀指,迄今為止最大的盜賊工會已經有數十年沒有一個實質上的首領了——葛蘭遇到了與克瑞瑪爾同樣的問題,那就是他的「孩子」們在他掌握銀指的短暫時間裡,沒能建立起對他的畏懼與信服。公會到了現在仍然沒有陷入混亂與潰散,完全是因為各個分部的首領幾乎都處於一個勢均力敵的狀態,雖然對那座唯一的寶座垂涎三尺,但他們也同時忌憚著身邊的盟友與對立面的敵人。   

     今天的密謀,可以說是一個開端,等到整個計畫開始,在場的所有人都會發現自己坐在了一個帶齒的輪子上面,除了隨著它瘋狂地轉動向前之外就只有被它碾碎一途,當然,作為主控者,半巨人首領自信地認為,他會是最後那個前去摘取果實的人。在氟石的光亮下,他與最為年長的一個分部首領交換了神色,對方的眼睛隱藏在濃密的眉毛下面,閃爍不定——半巨人一點也不意外自己的盟友也在打著和自己相同的主意,盜賊們總是如此,他們早就習慣從火焰中撿起金幣,並且將其他人的手按在紅亮的木炭上面。   

     「那麼我們就說定了。」兩鬢雪白的分部首領站了起來,他從皮囊裡拿出一個銀壺,在每個人的酒杯裡倒上了大約只有一口那麼多的酒,酒液在盜賊們喜歡的橙黃色光芒下呈現出深邃的寶石紅色,「是亞速爾的葡萄酒嗎?」這句話一說出口就有人發出了輕蔑的回應,「是血酒。」半巨人說:「格瑞納達的血酒。」   

    就像是沒有人類釀造的蜜酒能夠勝過精靈一籌,格瑞納達的血酒也是人類拙劣的釀造技巧無法企及的,雖然說,所有格瑞納達之外,摻入的不是剛從喉嚨或是心臟裡迸出的新鮮血液而是放了藥劑防治凝固的陳舊貨色的血酒,格瑞納達人從來就是不屑一顧的——也正因為如此,從格瑞納達流出真正的血酒非常少。   

     然後,一個變形怪法師,也是一個分部首領,伸出他沒有指紋,沒有毛髮,也沒有指甲的蒼白雙手來,纖細的手指在桌面上一陣動作,沉重的銀錫合金的杯子立刻如同靈活的小動物那樣滿桌面地亂竄起來,在寂靜的房間裡,只能聽到酒杯底部摩擦著桌面發出的沙沙聲,在每個杯子都至少被轉移穿插了六次以上之後,變形怪法術收回手,年長的分部首領率先拿走了一杯,然後是半巨人,和其他盜賊與刺客,變形怪法師是最後拿走血酒的。   

    他們沒有再交談,喝完這一杯,按照盜賊工會中的慣例,就到了離開的時刻了。   

    仍然是那位年長的分部首領,他拿出一個沙漏,白色的沙子從頂端簌簌地往下墜落,一會兒就堆積起一個尖銳的小丘,一個盜賊走了出去。等到沙子漏完,一個刺客將沙漏倒過來,隨即離開了房間——這是為了給前一個盜賊遁走的時間,免得出現什麼不應該有的意外,不過半巨人也非常清楚,總是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尋找機會,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雙**叉在一起,手指相互緊握,似乎並不想要那麼快地離開。   

    然後房間裡只剩下了大約三個人,最年長的那位,半巨人,還有變形怪法師,當半巨人隨意地掃過一個角落的時候,他的手指靈活而不引人注意地變換了一下位置,變形怪法師看到了,他的雙手放回到了袖子裡——沙漏還在不斷地往下傾倒著細碎的白色顆粒——但就在下一刻,年長的公會首領眼前突然一暗,他就像是一片羽毛那樣飛了起來,飛到屋樑上,咆哮聲從他的身體下方傳來,伴隨著魔法的閃光。   

     但什麼都沒有,那裡只有黑暗,還有空氣,半巨人撞擊在堅固的牆角,引得房間一陣顫動,變形怪法師的魔法擊打在他的身上,他疼痛地發出一聲尖利的嚎叫,隨即轉過身,給了變形怪法師一個巴掌,變形怪法師氣惱地發出不祥的嘶嘶聲,在半巨人想要再給他一下的時候,他的身軀突然膨脹起來,變成了一個奇怪而又黏膩的東西,它就像融化了的乳脂那樣流淌下來,一下子就遮蔽住了半巨人的整個面孔,半巨人拔出了匕首,徑直刺穿了變形怪的身體——那團東西頓時瑟縮了起來,給了半巨人掙脫的機會,而就在這個時候,年長盜賊擊碎了一個符文,魔法如同浪潮那樣捲過房間的每一個人,讓半巨人和變形怪法師的頭腦立刻變得清醒起來。   

    他們迅速地轉換位置,變形怪法師開始吟唱一個咒語,而年長的盜賊試圖進入黑暗,但半巨人看到他剛消失了一半身體就停住了,他向後退,胸口令人熟悉地插著一柄匕首,而變形怪的吟唱聲也消失了,在半巨人嗅聞到一股血肉燒焦之後的奇怪氣味後立刻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聳起肩膀,猛地衝向房間一側的牆壁,他懸掛在脖子上的符文閃爍著光亮,那道原本應該堅不可摧的牆壁突然變成了一片虛無,他衝出了房間,跌倒在柔軟的地毯上。   

     半巨人並不記得這個房間應該有地毯,當他想要跳起來的時候,一點細小的疼痛從他的脊椎開始升起與擴大,麻痺感從他的脊背開始擴散到四肢,然後向上,他的舌頭就像是被石化了,但眼睛還能夠看,耳朵也能夠聽。黑暗的房間裡響起了火石擊打絨毛的聲音,一根蠟燭被點燃,光從上方投下,半巨人看到了一雙靴子,毫不起眼的皮靴,只有兩個手掌打開那麼高,表面佈滿了劃痕與污漬,有著非常薄並且軟的鞋底。   

    每個盜賊都會有這麼一雙靴子,但半巨人的心頭卻湧上了一個讓他無比驚恐的猜想,這個猜想,在他看見了之前離開的每個分部首領走進房間之後變得更加確鑿與令人絕望——他們是自己走進來的,但不是以一個生者的身份,而是以一具新鮮屍骸的身份走進來的,他們中的幾個唇邊還殘留著烏黑的血跡,帶著被毒死的人常有的那種噁心氣味——半巨人確實玩弄了一些手段,將他認為不那麼可靠,或是會動搖其後續統治的危險先行扼殺在襁褓之中,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那麼快地見到他們,然後,那位年長的盜賊,以及變形怪法師也「來到」了他的身邊,變形怪法師已經恢復到了原先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沒能完工的玩偶,而他的盟友,那位衰老的盜賊的眼睛中已經失去了讓半巨人也會為之遲疑的銳利光芒,他的模樣要比其他人更淒慘一些,他的喉嚨被割開,有意割得很深,深到他的頭無法控制地往後仰,當他躺下來的時候,半巨人可以看到他變形的頸椎。   

     「你還想要和他們說些什麼嗎?」一個聲音問道。然後半巨人就聽到另一個人說——他從未聽到過葛蘭的聲音,但他知道……那就是他。葛蘭說:「不了。」    半巨人想要說些什麼,他可以用他所有的一切來贖回自己的性命,但葛蘭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疲倦,這簡直比憤怒更糟糕——房間中很快瀰漫起了鯨油的氣味,蠟燭被隨意地丟在地上,火焰騰起,而那個人在離開之前,還擊碎了窗戶,讓煙霧可以往外溢出,而不是留在房間裡讓唯一一個活著的人幸運地被窒息而死——這是葛蘭給予首謀者的一點懲罰,半巨人應該感激惡魔們的物盡其用,幾十年來,葛蘭幾乎沒能得到一點喘息的時間,這讓他得以免除了諸多可怕的懲罰。    「我以為你並不喜歡你的那個女兒呢。」阿瑟說。   

     葛蘭看了他一眼,在惡魔的麾下並肩作戰了那麼久,在葛蘭的面前阿瑟無需繼續偽裝成一個生者——在灰色的長袍下,是一具慘白的骨架,兜帽下方的陰影中跳躍著兩點紅色的光,不死者周身環繞著的恐懼光環讓那些背叛者們幾乎沒有任何反抗或是逃走的可能,而且你不必再擔心他們的靈魂會帶來什麼後續的麻煩——葛蘭比之前的無論哪一個時刻都要深刻地領悟到為什麼不死者們總是在僱傭市場上佔有一個不可動搖的百分比了,確實好用。   

     「他們針對的不是我的女兒,」葛蘭說:「是我。」盜賊們並不相信阿芙拉是克瑞法真正的主人,他們一直認為,阿芙拉是被他暗中操縱的傀儡,所以阿芙拉的一些舉動讓盜賊們誤認為他正在收繳之前失落的權利,在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被迫離開銀指那麼久以後,這將是一次聲勢浩大的試探,如何繼續,要看試探的結果如何,只是剛從無底深淵回到主物質位面,疲憊的工會首領壓根兒就沒有和他們你來我往的意思——所有的分部首領都是他委任的,他賜予的當然隨時也可以收回——至於繼任者,葛蘭一點也不擔心,盜賊公會中永遠不會缺少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   

     一個陌生的老人出現在王庭的吊橋前,要求覲見國王,衛兵們感到為難,他們的國王雷哲是個心胸寬大,平易近人的統治者,但無論如何,一個平凡的百姓,想要見到他,和他說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這個老人有著可以垂到腰間的鬍子,每一根都白的如同枯萎的蓬草,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最後的盡頭,隨時可能倒下去進入靜謐的長眠,他們不能粗暴地把他拉開,也不能嚴厲地斥責他(如果是約翰王或是狄倫王時期的衛兵是有可能這麼做的)。幸而他們很快就不必躊躇不決了,因為那個老人給了他們一個粗糙的木頭塊,告訴他們將這個交給國王,國王就會讓他進入王庭了。   

     果然,很快地,國王的騎士們出來迎接這位老人了,他們並不知道這個老人的身份,但伯爵修在看過那塊木頭之後,確認那是他的一個老友——鑑於修是一個值得人們欽佩與愛戴的泰爾騎士,人們當然不會以為他在說謊,「也許又是一個殘忍的領主,或是一個苛刻的爵爺,」侍女們這樣猜測:「也有可能是遇到了狂暴的怪物,或是邪惡的法師。」之前也有這樣的使者代表著最底層的子民來懇求他們的國王給予救援以及應有的審判,尤其是這位老人有著如同鋼鐵般筆直的脊背與威嚴的雙眼,即便衣衫襤褸,手無寸鐵,但仍然看得出他曾經是個身份高貴之人。   

     修沒有說謊,但他也確實沒有想到,他還會看見伯德溫.唐克雷,在高地諾曼的王庭之中。   

     雷哲擺了擺手,侍從與衛兵退出了房間,隨即他看向蓋文,鬢髮也已經如同雪染的法師輕微地點了點頭,表示房間中的施法者也已經在他的命令下退了出去。    伯德溫幾乎就要認不出自己的孩子了,在他被紅龍的魔法擒獲的時候,他們還只是兩個幼童,身高甚至比不上他的長矛,但現在,他們站在房間裡,身材魁梧,高大,滿面髯鬚,繼承了李奧娜的紅發之間夾雜著灰白,看起來更像是他——離開了這個國家之前的他。房間裡,除了雷哲,雷曼以及修,蓋文,這四個知情人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人了——修,還有蓋文是許多年後才知道伯德溫並未真正死去,但他們兩人誰也無法對李奧娜的做法提出異議——那時候的高地諾曼確實無法再承受更多的動盪了。   

     但在伯德溫面前,他們仍然不免感到一絲歉疚與羞愧。   

     雷哲注視著伯德溫,他同樣無法辨認出自己曾經強壯無匹的父親,在他的記憶裡,除了最後一刻,父親始終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山巒,可是就在那一夜,這座山巒崩塌了,消融了,只剩下了淡薄的影子,就像是他現在看到的,一個蒼老的幾乎可作為「歲月」象徵的凡人。   

     但也只是一眼之間,他就知道,這個老人正是自己的父親。他向前走了兩步,跪了下來,將自己的面孔埋在伯德溫的手中。    ————————————————————————————————————————————————    伯德溫坐在國王的座位上,他喝了一點蜜酒,已經感到陌生的甜蜜滋味瀰漫在他的口中,但阻止了雷哲想要呼喚侍從為他準備房間,浴桶以及食物的舉動,「我不是為了這些而來的。」他說。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的呢?   

     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伯德溫向身邊看去,但身邊的座位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空蕩——如果李奧娜還在這裡,她一定會這麼說的吧,或許還會緊蹙起自己的雙眉,伯德溫並不想承認他們最終留給對方的只有防備與冷漠——可這正是他無法否認的,在他們回到高地諾曼後,李奧娜在變化,但他沒有,只是他始終不知道,李奧娜是何時轉過身去的,他直到聽聞了「自己」已經被葬入陵墓,才明白他們之前曾經炙熱又純潔的愛情之花已經徹底地枯萎了——他只是雷哲與雷曼的父親,而不再是李奧娜的愛人了。   

    他曾經憤怒過,也曾經詛咒過,但現在,他才發現他仍然深深地愛著李奧娜,他不去看著那張椅子的時候,仍然可以聽到她的聲音,嗅到她身上如同冷杉一般犀利的芬芳,以及感受到她傳達過來的情緒與思想,但只要他轉回視線,就能發現一切都已化為烏有。    「我為了你而來,雷曼。」伯德溫看向他的次子,而雷曼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還有你們。」伯德溫又看向了修,還有蓋文,最後是雷哲:「告訴我,是什麼迷惑了你們,是什麼促使你們會做出如此荒謬的舉動——」    「什麼?」雷曼問,帶著隱約的不安。   

     「弗羅。」伯德溫回答道。   

      雷哲立刻擔憂地看向了雷曼,而雷曼,這個已經成為雷霆堡領主三十年之久的男人抿著嘴唇,眼睛中顯露出了一個七歲男孩才會有的倔強與忿怒。   
Babcorn 發表於 2017-6-8 15:23
第六百七十五章 回歸(5)


    咆哮聲響起的時候,被國王命令,遠離這個房間超過五十尺的侍從與侍女們無不嚇了一跳,他們難以想像這是他們的國王發出的——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衝動而又無益的行為已經很少在這位寬容的統治者身上出現了,但這個聲音確實有點熟悉。

    雷哲向外看了一眼,值得慶幸的,在成年之後,他的聲音確實和伯德溫有著極其相似的地方,而在外候命的侍從與侍女幾乎都沒有超過三十歲的,伯德溫死去的時候,他們仍在襁褓,當然也不可能聽到過這位「逝去」的老王的聲音,不會有人將這位陌生的老人與他的父親,這個國家唯一非海曼家族的國王聯繫起來。

    「愚不可及!」伯德溫大喊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在讓你的子民去敬拜一個娼妓!」

    「伯德……朋友!」隨之一同大喊起來的是修,作為受到泰爾眷顧的騎士,他雖然和伯德溫一樣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但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兩鬢也只是微微發白,手臂與雙腿也仍然具有著年輕人也未必企及的力量——但問題就在這裡,一看到修,伯德溫就立刻想到了泰爾對自己的不公,即便他已經唾棄與拋棄了他曾經信仰的神祇,還是不由得感到一陣憤怒與眩暈。

    「難道我有說錯嗎?」伯德溫知道修大叫是為了打斷他的瀆神之言,但弗羅,也許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弗羅早在幾十年前就隕落在極北之海的海水之下了——不過在此之前,弗羅的牧師早就淪為了徒具牧師虛名的娼妓與格瑞第的追隨者們用來麻痺與引誘意志薄弱著的甜蜜誘餌了,她們放蕩,虛榮,輕浮且多變,一看到那些衣著暴露的女人,聽到金鈴叮噹作響,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人生中最為污穢的一段記憶——他也曾經接受過一個弗羅牧師的服侍,被她迷惑,被她羞辱——如果不是李奧娜……每當想到這裡,伯德溫都會情不自禁地顫抖,他也許會允許梅蜜成為自己的妻子,會嗎?也許會的,那個時候,他背負著弒君背主的罪名,被自己的神祇懲罰,驅逐,他的敵人是整個高地諾曼,身上找不到一枚金幣,也沒有一寸土地可供他休憩落足,尤其是他染上了瘟疫之後——梅蜜的不離不棄讓他感動過……是的,他幾乎……如果他真的做出了那個決定,那麼李奧娜也許會立刻遠去,永不與他相見……他已經可以確定那是一個陰謀,一個弗羅的牧師又怎麼可能真心喜歡上一個人呢?梅蜜是個娼妓,她的母親也是一個娼妓,她的外祖母也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她注定了一出生就要成為娼妓——當伯德溫意識到自己竟然被這麼一個卑鄙的女人所欺騙的時候,心中的恐懼竟然要比憤怒更強烈。

    想想看吧,作為一個父親,一個曾經的國王,當他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竟然在為弗羅的娼妓營造神殿,舉行祭祀的時候,是多麼的訝異與惶恐啊!更不用說……伯德溫的心臟猛烈地收縮了一下,他記得那一天,不僅僅是因為那是他與李奧娜的登基之日,也是因為……那天他做出了一個殘忍的決定——不,雖然說,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那時仍然抱著希望可以獲得泰爾的寬恕,但在內心的深處,他必須承認自己是希望梅蜜去死的,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個污點,每當想起這個女人,他就會感到萬分羞慚與懊悔,她死了,埋入土中,就意味著他的這段過往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人們只會記得英勇的國王與他所摯愛的王后,而不是一個墮落的騎士與一個低賤的娼妓。

    只是葛蘭的詛咒就算是到了哀悼荒原他也會記得,字字不忘……他曾經想過會遭到怎樣的報復,但伯德溫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報復是這樣的姍姍來遲又是這樣的凶狠惡毒。

    「請您聽我說!」雷哲擋在弟弟與父親之間——作為一個國王,他重新開始接納弗羅的追隨者當然不單單是因為一兩個人的私情——就算那是他和他唯一的雙胎兄弟,但伯德溫拔出了身邊的木杖,指向了他的長子。

    「你知道那個怪物是誰嗎?」伯德溫看也不看雷哲,他的灰色眼睛緊盯著另一雙灰色眼睛:「她是葛蘭與梅蜜的女兒,雷曼,一個盜賊與一個娼妓勾搭在一起後誕下的雜種,她不是一個少女,更不是一個女孩,她甚至比你和雷哲還要年長,在她母親死去的時候,你們還在你們母親的肚子裡!」

    「我知道,」雷曼穩定地說:「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只有十七歲而已。」那時他們都如同枝頭碧葉繁花,現在他已經五十歲了,是一顆已經失去了顏色與汁液的種子,但阿芙拉仍然是被苞葉緊裹著的花蕾,只是他所愛的並不只有她的外表,就像初次邂逅時他想到的,阿芙拉有著他們的母親李奧娜的影子,與血統,與姓氏以及地位無關——而是一種令人很難以言語描述的感覺——如同與生俱來一般的沉靜、傲慢與寬容,這點是他們的父親伯德溫所從來沒有過的。在雷曼很小的時候,他無法意識到這點,但在已經度過了大半個人生的現在,在伯德溫.唐克雷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看得要比往常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楚。

    伯德溫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得到這麼一個回答,他又驚又怒地看向修,還有蓋文,「你們也知道?」他嘶聲說:「我將你們視作兄弟,而你們就是給我這樣的回報?看著我的兒子,我的國家淪落到一個雜種的手裡?」

    「我的朋友……」

    「閉嘴吧,」伯德溫無禮地打斷了蓋文的話,「膽小鬼,你已經背叛了我兩次了,現在就連我的名字也不敢說出口,我根本不想聽這麼一個卑鄙的小人說話!」

    這句話同時激怒了四個人,尤其是雷曼,他成年之後就趕赴雷霆堡,成為了雷霆堡的主人與公爵,但修,蓋文沒有立即返回安全溫暖的王都,而是繼續在雷霆堡陪伴了他整整十年,即便修是泰爾的騎士,而蓋文也是一個強大的法師,歲月的摧殘對他們沒有一如凡人般的沉重,但那時候他們也已經不是生機勃勃的年輕人了,他們沒有與任何一個女性締結婚約,也沒有孩子——人們都說整個大陸上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為忠誠的臣子了,但在雷哲與雷曼的心中,他們還是如同父親一般的長者,他們付出的不只有忠誠,還有愛,這份珍貴的情感不是放在嘴邊,寫在紙上,鑿在石板上,是數十年來如一日用他們的行動與思想鐫刻在雷哲與雷曼眼中的,

    尤其是雷曼。

    伯德溫.唐克雷曾經被吟遊詩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在雷霆堡,在殘暴可怕的獸人前整整堅守了四十年,但這是一種略帶誇張的修辭手法,伯德溫是接近二十歲的時候才被徵召進軍隊的,而之前他只是一個獵人。修,一個曾經在伯德溫的麾下為他效力的騎士,才是真正在雷霆堡堅守了四十年之久的好人,卻籍籍無名。以及,在雷霆堡,雷曼也曾看到過之前的雷霆堡領主的畫像,與他們留下的盔甲武器,他們還是青春年少的時候來到這裡,兩鬢灰白的時候才能離開,誰不是將最值得揮霍的美好時光消耗在了與獸人的搏殺與博弈之中了呢,更不用說其中還有一些不幸墜落在戰鬥之中的英勇之人,雖然有少數幾個語焉不詳(可能逃走了),但其中的多數,還是要勝過伯德溫.唐克雷許多,即便是那個導致了這一系列事情的老唐克雷,也在雷霆堡堅守了五十年,而且他從未讓獸人們侵入過雷霆堡。

    也正是因為如此,隨著時間的流逝與對雷霆堡的理解愈發滲入,雷曼心中那個曾經無人可以匹敵的,光輝而偉岸的父親形象也在逐漸變得淡漠與單薄,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希望得到父親關愛的孩子了,相反的,他已經從父親手中奪過了權力和威望,這時候,看著那個瘦削高大的老人,看著他嚴厲的眼睛與執拗的溝壑,雷曼心中一種隱約的,如同被欺騙的感覺卻在此時變得越來越強烈,「背叛我們的難道不是你嗎?」他脫口而出。

    房間裡頓時安靜了下來。雷哲轉過身,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弟弟。

    「先背叛我們的是你,」既然說出來了,雷曼反而冷靜了下來:「難道不是嗎?」他看向修,蓋文和自己的兄長:「你以什麼身份來到這裡?」紅發的海曼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們指手畫腳?在你……」

    「在我被你們誣陷成一個死人之前!」伯德溫喊道,修看了蓋文一眼,蓋文苦笑著露出了手中的靜聲符文——之前的那聲咆哮是他疏忽了,作為房間裡唯一的法師,他當然要設法亡羊補牢。「是你們,」伯德溫繼續說道:「是你們遺棄了我,在你們的國王,你們的父親與紅龍作戰,生死未卜的時候……」

    「那麼,」雷曼垂下了眼睛,「紅龍為什麼會出現在王都?」

    伯德溫停頓了一下。

    「因為你奪走了她的東西。」雷曼抬起頭,「她是來找你的。」

    修只看了一眼伯德溫就轉過頭去,心中不由得一陣陣的難過,他應該怎麼說?在看到伯德溫的時候,他很高興,因為他們以為伯德溫早已無聲無息地去往了哀悼荒原,但伯德溫如今的神色,卻讓他滿心茫然與淒涼,他們是什麼時候失去了這個朋友與同伴的呢?是他最後一次回到王都的時候?還是他和李奧娜重逢之時,又或是在龍火列島上,在王庭裡,在國王的廳堂裡……

    「我是為了高地諾曼……為了你們,為了你們的母親……」伯德溫喃喃道,他的聲音那樣虛弱,讓人不忍聽聞。

    「我們的母親,你的妻子對此一無所知,就像是我們的子民。」

    「所以,」伯德溫聲音嘶啞地說道:「這就是你羞辱你老父親的原因?」他咬緊了嘴邊的肌肉,「不,」他低喊道:「你只是為了那個弗羅女表子!」

    令人無法想像的,這個看似隨時可能去到哀悼荒原的老人突然跳了起來,他揮動手中的木杖,閃過雷哲,凶悍地擊向雷曼,不像是父親教訓兒子,倒像是戰士攻擊敵人,沒人會質疑這一擊會不會直接令得雷曼喪命——但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在一陣短暫的慌亂之後,倒在地上的,不是雷曼,而是伯德溫。

    「你老了。」雷曼說,現今他也不是一個年輕人,但仍在壯年,而且作為雷霆堡的領主,他也與獸人戰鬥了不下三十個冬天,他的武技與體魄都受到了極好的淬煉,而伯德溫……他只是一個被所有人放棄了的老人。

    「你會有報應的,」伯德溫詛咒道:「在你這樣對待你的父親與國王之後,你會遭到報應的。」

    雷哲的面孔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可以讓我單獨和他談談嗎?」高地諾曼的國王說,不容爭辯的。

    ——————————————————————————————————————————————————等到房間裡的人終於全都離開了,只剩下了伯德溫還有雷哲,雷哲才親手將伯德溫從地毯上攙扶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伯德溫所熟悉的,國王的椅子,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父親的身上,又為他端來蜜酒(雖然冷了)。按理說,受到長子這樣慇勤的服侍,伯德溫應該感到欣慰,可是他卻只感到了有股寒意從足底緩慢地爬上脊背。

    雷曼拖來一把椅子,坐在伯德溫的對面,他在開口之前長長地,深深地呼吸了一次,然後又是一次。

    「我想您應該知道一下,」雷哲說:「我們的母親,也就是您的妻子李奧娜,海曼的王女,諾曼的王后,以及王太后,在故去之前,她和我說了很多事情——其中的一些,就連雷曼也不知道。」

    伯德溫沉默不語,眼睛閃爍個不停,他幾乎都想要站起來離開,但雷哲伸出一隻手,就阻止了他的行動。

    但他隨後又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直到伯德溫以為他不會問出那個可怕的問題了,他才說:「是你殺了我們的外祖父,母親的父親,諾曼的老王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3:52
第七百七十六章 回歸(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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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拉從上方往下俯瞰,這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她像是變成了一隻鳥,又像是變成了一座陡立的峭壁,強烈的光環繞著她,她覺得在這種耀眼的白色光芒下自己應該什麼都看不見才對,但事實上,她的視線一落到那個地方,那個地方的景象就會立刻跳躍到她的眼睛中來,而且清晰到可以清楚地看見女性眼睛中的男性投影——而且無需探查,她就知道那是一對相愛了很久的年輕人,他們相互親吻,擁抱,手臂與腿纏繞在一起,在床榻上低聲喃喃著她的名字,向她祈求,祈求他們的愛情如同香豌豆花那樣年年開放,祈求他們的孩子能夠如同麥穗那樣茁壯成熟。

    起先只是一個聲音,而後是兩個,之後是三個……十個,一百個,一千個甚至更多——阿芙拉在睡夢中痛苦地蹙著眉,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手掌握成了拳頭,無數的聲音都在向她湧來,最終化作一道嗡嗡悉索的寬闊河流,幾乎要將阿芙拉瘦小的身體完全地湮沒其中,但就像是來到時那樣,這些聲音又突兀地低沉了下來,雖然沒有消失,但已經不會再對她造成傷害了——一隻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額頭,溫暖又柔軟,沒有令人厭煩的熏香氣味,阿芙拉放鬆了下來,展開身體,並且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

    「你是怎麼做到這個的?」一個聲音從黑暗中響起的時候,巫妖一點也不意外。

    「下不為例,」巫妖說:「葛蘭,下一次我會直接將你視作一個敵人。」

    「那麼說我們的同盟關係仍然有效?」葛蘭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在無底深淵中掙紮了幾十年,他的血脈(屬於神祇的那部分)已經被徹底地激發了,他在離開主物質位面之前隨意拔擢到分部首領位置上的傢伙,或說是那些仍然留在,以及奪取了這個位置上的人都不是什麼良善軟弱之輩,但在他的一擊之下,他們就連發生了什麼都沒能意識到就溫順的死去了(除了那些被他有意留下的),不比這些卑劣的盜賊與刺客以往的犧牲品死的更有尊嚴與價值——作為需要付出的輕微代價,從外表上來看,他都不再像是一個人類,而更傾向於一種具備血肉的造物,介於生者與死者之間。

    巫妖給了他一個微笑,他知道葛蘭很討厭回憶起曾經向他卑躬屈膝的糟糕時光,自從他明瞭了自己的身份後,就一直在爭奪與他齊平的對話位置。可惜的是,這種情況可能要繼續下去——葛蘭變得更為強大了,但巫妖,還有他的同居者,已經碰觸到了那根無知者永遠也無法觸碰到的界線,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能夠遮蔽與隱瞞一個擁有神格的特殊存在——他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是,猶如陽光下的灰塵那樣,難以計數的細小光點正匯聚在一起,就像是水流那樣,從一點一滴的融雪雪水,逐漸聚攏成不過手指粗細的涓流,而後涓流合併在一起,變作溪流,溪流與溪流融合,形成奔騰的大河,而阿芙拉的身軀就是它們一路奔來,投入其中的大海——也許用不到很久,阿芙拉就能夠擺脫現有的混沌,而等到她真正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將會成一個神祇……她或許會記得,但也有可能遺忘現在的一切,而巫妖所做的,就是讓這個過程變得慢點,再慢點,直到那個時刻來臨。

    葛蘭的視線落在了巫妖放在阿芙拉耳邊的手指,那雙用來施法和抄寫的手,因為有著精靈血脈的關係,比人類更為纖細修長,但葛蘭絕對不會認為它們是脆弱的,他不止一次地看到過它們在空中舞動,或是撕開捲軸,捏碎符文,讓浩然狂暴的魔法能量從指尖湧出,帶走無數生命。

    「你有沒有想到過,」葛蘭說:「她也許會知道你是把她作為一個器皿飼養的。」如果能夠借此打擊到他曾經的主人的話,葛蘭倒很願意這麼做,只是他也知道,憑藉著龍裔與法師的雙重縝密,對方是絕對不會留下這麼一個鮮明的弱點等著他去攻擊的。

    「如果你是這麼認為的,」巫妖說:「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他指了指房間另一側的一把椅子,盜賊轉了一圈,才慢吞吞地在上面坐了下來。

    「願聞其詳。」葛蘭說。

    「阿芙拉不是器皿,」曾經的不死者語氣平靜地說:「她是種子。」

    房間裡沉默了一段時間,盜賊看向巫妖:「種子?」

    「啊,」巫妖用那種讓人恨不得割開他的喉嚨,將剩餘的話語全部挖出來的緩慢語調說:「我以為你一早就有所察覺,所以才會拒絕撫養阿芙拉——你真的只是因為梅蜜是因為阿芙拉而死而遷怒於你的女兒嗎?抱歉,我沒想到……」他做了一個手勢:「您竟然是如此地……情感豐富。」

    「種子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要聽我說一遍的話——葛蘭,弗羅是**、繁衍與婚姻之神,雖然因為格瑞第,她的教義被篡改與扭曲,但這可不是說,她的神職就會如此輕易地被剝奪,既然如此,在她即將隕落的時候——如果你是她,你會怎麼做?」

    對於弗羅來說,這也是一種孤注一擲的行為,神祇們在地上行走的時候,有投影,化身與聖者三種方式誰都知道,但那個時候,她前所未有地陷入到了極度的虛弱之中,瀕臨潰散,甚至無法奪取梅蜜的身軀,但梅蜜的子宮就未必了——她是執掌繁衍的女神,當然可以給梅蜜一個孩子。

    就像是巫妖所說的,葛蘭確實感覺到了一絲不安,但在那個時候,他誤認為這份不安來自於身邊的危機,而不是早已隱藏在梅蜜腹中的「種子」——這個孩子降生的時候,葛蘭甚至不在梅蜜身邊,雖然梅蜜希望他能夠愛這個她犧牲了生命才得來的女兒,但那個時候,屬於盜賊之神瑪斯克的血脈還是巧妙而隱晦地提醒了葛蘭吧——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個還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當做了一分禮物與一個人質交給了格瑞第,而不是將她放在身邊。

    之後的事情,巫妖只能猜測,或許是弗羅的本質確實已經遭到了重大的打擊,在作為阿芙拉重新來到這個位面之後,這個女孩竟然沒能顯露出一絲曾經作為神祇的強韌與傲慢,她沒有過往的記憶,乾淨的就像是一張白紙——當然,作為一個邪惡的不死者,哪怕是曾經的,巫妖也不會善良的給予提醒(無論對誰),而是直接拉過那張白紙,肆意地在上面描畫起來——唯一讓他感到為難的就是阿芙拉或許沒有了弗羅的記憶,但她仍然保持著一個神祇特有的敏銳,在她的本能之下,想要偽裝成一個笨拙天真的好人對於巫妖有點難,幸而這具身體還有著另一個靈魂,他沒有說謊,也沒有唆使,只需要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讓那個白痴知曉阿芙拉的身份就行了。

    正如巫妖所期望的那樣,對於真心的關愛與寵溺,可以說是幾乎就是一個最為卑賤的奴隸的女孩根本沒有抵抗之力,她就像是鐵粉靠近磁石那樣瘋狂地愛慕著另一個位面的外來者,就像是當初的精靈遊俠凱瑞本,還有阿爾瓦法師,修什麼的,好人或許也和巫妖有著恐懼光環那樣一樣有著同類以及溫暖光環——巫妖惡意地揣測道,反正他們一看到彼此就會碰地一聲緊緊地靠在一起,你儂我儂起來——只是他們無法如阿芙拉那樣,能夠清楚地分辨出他和那個竊居在這具軀體中的盜賊,嗯,他知道,他們的笑容與敞開的懷抱都不是為自己準備的。

    說起來,就連白臉兒也似乎有所感覺呢,在巫妖負責維持這具軀體行動的時候,它就很少會出現在他們身邊,就算巫妖也學會了烤小魚乾也不。

    「真想要個水獺圍脖啊。」巫妖咕噥道。

    葛蘭滿懷疑竇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麼隱晦的暗語或是意有所指——水獺代表什麼,是指海盜嗎?那麼是不是用海獺來表示會比較好?

    「你還有什麼想要知道的嗎?」巫妖提醒道。

    「那麼說,」葛蘭遲疑地問道:「她是……」

    「你妻子曾經追隨過的無上存在。」巫妖說:「只是我也不知道她最後會成為什麼——她現在又是人類,但又不是人類,只是她終將成為一個神祇,這個結局我們大概都能看到。」

    「這個世間總是充滿了遺憾與莫測。」葛蘭說。

    「如果你能夠提早……大概三天來到這裡,可能。」巫妖說:「但現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加快這個進程。」

    「別告訴我你對此一無所知。」葛蘭咬牙切齒地說,他當然能夠聽出巫妖的威脅,他能夠感覺到阿芙拉的強大,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危險,就像是降臨在他面前的瑪斯克的化身。

    他曾經見到過弗羅的聖者狀態,他根本無法成為她的敵人。失去性命或是其他也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竭盡全力,付出一切仍然無法撼動你的敵人哪怕一根髮絲。

    「我會看著你們的。」葛蘭最後只能這樣警告到,但在他退入陰影之前,巫妖抬起了手:「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

    「你在看到阿芙拉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到一些事情嗎?」曾經的不死者說:「還記得格瑞第嗎?她是如何留在這個位面的?在其他的巨龍被強制性離開這裡的時候?」

    葛蘭在作為一個人類的時候不知道,但現在他是知道的。

    「神祇隕落後,有著很多方法可以得以復生,」巫妖說:「而其中就有一種,葛蘭,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後裔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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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葛蘭悄然離開克瑞法的時候,前來謁見高地諾曼的老者也已經步履蹣跚地離開了王都。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到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何處,他甚至無法辨別土壤與岩石,頭腦中一片無法遏制的混亂——他的兒子,他的長子站在他的面前,微微地垂著頭,讓他用他的名字與姓氏發誓,他並沒有蓄意謀殺他的君主與他妻子的父親,他甚至說,如果伯德溫可以發誓,所有的事情確實只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他的弒君行為沒有一絲一毫屬於本人的意志,他可以將從父親這裡得來的王位還回去——還給伯德溫.唐克雷。

    伯德溫想要說,自己根本不在意這個王位,他最初接下了國王的冠冕,只是為了李奧娜,為了自己的孩子,還有高地諾曼的子民們。但他一抬起頭,他突然看到了老王,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的長子看上去竟然那麼像那個曾經給予了他榮光,地位與獎賞的男人,一樣蓬鬆的紅發,一樣龐然的身形,一樣嚴峻與苛刻的面容,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不帶一點顏色,反射著微弱的光,就像是幽魂的磷火,伯德溫竟然覺得這個房間,也像是那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房間,所有的家具,佈置,還有裝飾都是那麼地相近……

    他記得自己大叫起來,揮舞著木杖,雷哲被他打到在地上,就像是老王被他的寬劍貫穿身體,他們都要死了——伯德溫從來沒有那樣詳盡地回憶起那一幕,是的,老王的血從他的寬劍上一直流到他的手指上,黏稠而腥臭,他倒下了,眼睛大睜,像是無法瞑目,又像是在指責那個凶手,看啊,看啊,從那雙眼睛裡看進去,難道不正是伯德溫,他最喜愛的臣子的身影嗎?

    伯德溫都能看清自己在小小的虹膜中倒映出來的面孔,那張面孔上沒有他以為的茫然驚惶,只有釋然,快樂與扭曲的興奮,他是……他是凶手……發自內心的,他在殺死老王的時候,滿心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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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裡,雷哲的王后走到了自己的丈夫與國王的身後,雷哲轉過身來,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擔憂與不認可。

    」是什麼為難了您嗎?「王后問。

    「沒有,」雷哲說:「恰恰相反,我得到了一個我以為永遠無法得到的答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3:53
第六百六十七章 回歸(8)

  王都的人們聚集在弗羅的神殿旁。那是一座雪花石的神殿,銅線在白色的石材上鑲嵌出男女與聖花的形狀,從空中俯瞰,有著一座狹長的主堂,一個祭壇所在的圓廳,四座側庭的建築就像是一個人伸展出手臂與腿腳,弗羅的雕像矗立在殿堂深處,祭壇之後,這和以往的傳統不同——我是說,在格瑞第掌握著弗羅的追隨者時,除了篡改教義,削弱信仰讓弗羅進一步地虛弱之外,模糊人們對弗羅的印象與記憶也是很重要的,所以那段時期,神殿中是沒有神祇的形象的,但要讓更早之前的弗羅牧師們來看,新的雕像也不是那麼像是那位風流而成熟的女神,她更像是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女,手持香豌豆花與麥穗,裹著無袖的束腰長袍,單足碰觸地面,因為過於纖細的手臂與嬌小的身形,人們看到她時幾乎無法將這個形象與他們心目中的女神連接起來——更不會心生慾念,除非是那些卑劣到應該在無底深淵哀嚎上萬年的惡人。

  高地諾曼的國王和自己的妻子,王國的王后一起進了主堂,但王后被引入祭壇所在的圓廳獻祭與祈禱,但國王卻轉入到側庭之一,他一路走來,除了身後可靠的侍衛之外別無他人,在那個房間之前,只有兩位法師跟隨著他走入其中——一個年輕的女性正在等待著他,在國王微微頷首示意之後,就連法師也只剩下了一位。那個身著弗羅牧師服飾的女性立刻跪了下來,親吻了國王的戒指,「陛下。」她低聲呼喚道:「還請寬恕我,實在是事情緊急。」

  「請站起來吧,」國王說:「男爵夫人,」他說道,事實上,「男爵夫人」只是一個沿用了好幾代的稱呼,第一代男爵夫人早已前往了哀悼荒原,之後的幾個也是如此,畢竟她們的工作是那樣的危險,但她們的忠誠都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國王幾乎可以猜到她為什麼會那麼焦急地聯繫自己。

  「是因為弗羅嗎?」他問。

  男爵夫人點了點頭,然後她向一側讓,國王看見了阿芙拉。

  事實上,他最初的時候根本無法催動自己的頭腦,比阿芙拉更早充溢了房間的是柔和的氣息與馥郁的芬芳——這是一種很難描繪的感覺,它並不致命,對人類也沒有傷害,甚至是敵人,它就像是墜落在地上的雲層,它將你包裹起來,然後送到天上,讓你漂浮起來,那樣輕柔,那樣溫暖,那樣祥和又甜美,就像是母親的腹中和愛人的懷抱,所有的苦惱與痛苦都在瞬間遠去,讓人只想沉溺其中直到永遠——無論是戰士,還是法師,都會無法控制地陷入其中,不要說提起警惕,做出防備,他們的心中就連一星半點的異樣都不會產生——他們幾乎就要呢喃著臣服於此。

  雷哲沉淪了,但突然地,那種感覺消失了,他從天上墜落到地上,筋骨斷折,身體沉重,苦不堪言,他看不到自己,但知道自己的面容一定已經變得異常猙獰,就像是他身邊顯露出身形的法師。

  「這是一個卑劣而又危險的做法。」國王陛下說,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緩慢,但因為如此,這些話語變得格外地威嚴:「你會被視作一個刺客,克瑞法的主人。」

  「我只能說句抱歉,」阿芙拉說,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我暫時還無法掌握得住他所賜予我的力量……」

  國王陛下的雙耳還在輕微的嗡鳴,讓他無法聽清阿芙拉的話語,這讓他忽略了阿芙拉所說的「他」,而不是他以為的「她」,他停頓了一會,問道:「弗羅真的回來了嗎?」他知道弗羅已經消失了很久了,但她的追隨者們還是擁有著一點屬於牧師的驕傲與神術的,只是這種岌岌可危的平衡在數十年前突然被打破,當人們發現她們不再能夠聽到神祇的聲音,淪落成了一個凡人的時候,弗羅牧師因為她們的財富與美貌遭到了毀滅性的摧殘——如果不是有阿芙拉……阿芙拉為了維持住人們對於弗羅的信仰可謂盡心竭力。不管怎麼說,弗羅的牧師確實失去了這位女神的眷顧。一個,兩個牧師如此,你可以說她們做出了令得她們追隨的神祇不悅的事情,但若是一百個,一千個,所有的牧師都是如此呢,只能說弗羅可能已經完全地消亡了,作為一個國王,他所知道的秘辛總是要比其他人更多一點——他甚至知道阿芙拉在做非常危險的事情,他是說,他知道阿芙拉為了讓人們確信弗羅還會回應她的信眾,用謊言與金幣堆砌出了一個虛假的神祇,弗羅牧師們仍然可以施放所謂的神術,只是這些都要歸功於捲軸與藥水,還有的就是,她在其中摻雜了女性的術士與法師,凡人們當然很難分辨出她們所施放的究竟是法術還是神術。

  如果弗羅還在,阿芙拉也許早就因為她的詛咒而死了,並且是那種極其痛苦與漫長的死亡,就像這位女神對那些敢於逃離她的牧師們所做的,但沒有,雷哲就此肯定了弗羅確實已經再也不會對他的弟弟雷曼造成威脅了。要知道,當他發現,阿芙拉不但是克瑞法的主人,一個盜賊與一個弗羅牧師的非婚生子,還有可能是一個弗羅牧師的時候,他是多麼的驚恐!弗羅的詛咒可從來不會侷限於妻子身上,任何敢於引誘與接納叛逃牧師的男性也同樣會被這位女神的怒火波及。

  但現在,阿芙拉說,弗羅已經回來了,這讓國王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

  「另外,我想我需要糾正您一點,」阿芙拉說:「我並不是克瑞法的主人,我只是一個代理人,克瑞法真正的主人也也已經回到了這裡。」

  雷哲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去按摩額角,如果說弗羅的回歸會讓他感到煩惱恐懼的話,那麼克瑞法的主人,一個格瑞納達的直系王室成員,一個強大的可以去到無底深淵並且回到主物質位面的施法者,更為直接地讓這位國王遭受到了無比巨大的壓力,他可沒忘記,至今龍火列島上仍然有著不少高地諾曼人以及其後代,更不用說,他的父親伯德溫曾經企圖在他不在的時候侵吞那位的領地,呃,或者可以省略到那個企圖,因為伯德溫已經做了,而李奧娜以及修,蓋文,只是糾正了這個錯誤而已。更不用說,高地諾曼曾經與格瑞納達之間一系列令人頭痛的糾纏,雖然他們的母親還在的時候,似乎與這位黑髮的龍裔仍然保持著一個溫和的關係,但她如今已經安眠許久,而雷哲甚至都沒有見過這位據說曾經是父親好友的龍裔領主。

  但如果就像他知道的,阿芙拉對這位領主有著深厚的愛慕之情的話,這位領主對高地諾曼的觀感究竟如何也可以打上一個問號了,畢竟一個人是不會去做讓自己喜歡的人心生厭惡的事情的——阿芙拉並不喜歡他們,還有阿芙拉的母親,誰也不知道留在伯德溫手中的符文碎片是否能夠拯救她的性命,但伯德溫的拒絕讓他以及後代無形地背負起了一筆無法償還的債務,這也是雷哲為什麼絲毫不認為阿芙拉終會接受雷曼的原因,誰會和一個殺死了自己母親的人的兒子締結婚約?阿芙拉是個殘暴而又冷酷的領主,但哪怕她並不愛自己的母親,也不會忽視自己遭受到的輕視與羞辱——雖然那時候雷哲與雷曼都沒有出生。

  「那可真是一個令人喜悅的好消息啊。」國王陛下口是心非地說,只是阿芙拉絲毫不在意這個。

  「這也是為什麼您突然想要改變的理由嗎?」雷哲繼續問道。

  「您是說弗羅的教義?」阿芙拉看著他,「但您應該知道,從一開始,這份教義就是遭到偽神篡改的,我所做的,只是將它恢復到原先的樣子而已。」

  「但不應該那樣倉促匆忙,」雷哲說:「你曾經告訴我,你將會用更多的時間來緩慢地改變人們對弗羅牧師們的印象。」

  「但事情總是會有改變的,」阿芙拉說:「而您已經看到,嗅到和感受到了,對——力量,強大的力量就像是傾壓在車輛上的巨石,雖然沉重,但可以讓它以一個我們都無法想到的速度飛奔。」

  「過快的速度會讓車輛傾倒。」

  「那就尋找一輛新的車子。」

  國王陛下的眼神頓時變得嚴厲起來:「高地諾曼不屬於你們,」他說:「我已經驅逐了一個偽神,也不會介意驅逐第二個。」

  「您曾經十分得意於您的決定,」阿芙拉沒有一絲畏懼地笑道:「您親手將那塊巨石放在了車上,因為您覺得您可以操控的住它。」

  「我仍然能。」

  「如果您面對的確實只是一個偽神,您當然能。」阿芙拉看向外面,雖然門窗都緊閉著,但雷哲就和她一樣,也看到了那些弗羅的牧師們——在阿芙拉前來謁見他,希望得到他的支持的時候,雷哲提出了條件,他給予弗羅的牧師們一絲喘息之機,而弗羅的牧師們也必須為他效力,就像是雷哲的男爵夫人也穿上了牧師的長袍那樣,一些只屬於高地諾曼的「鳥兒們」也借助著弗羅的名義出現與棲息在那些會對外來者充滿了警惕與惡意的地方,有誰能夠拒絕弗羅牧師呢?男人們不論,女人們也希望能夠從她們身上獲得如何獲得寵愛與子嗣的秘密。

  如果沒有雷哲,這些失卻神祇庇護的牧師仍然會遭到如同其他地方一般的欺凌與驅逐,所以他從未擔心過他豢養的小鳥會反過來啄傷他的眼睛,但這些的前提是,弗羅的確已經隕落了。

  但她回來了,多餘的砝碼迅速地向著天平的一側滑落,阿芙拉的改變雷哲並不意外,變得強壯的鳥兒總是會嚮往自由,更不用說,阿芙拉所擁有的力量更近似於他曾經聽聞過的選民,只是不知道弗羅為什麼會選擇她——她的母親可是不擇不扣地背叛了她曾經發誓追隨的神祇,阿芙拉甚至是她留下的罪證,還是說,神祇們更喜歡這種惡意的輪迴?

  「您也許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阿芙拉說,她雖然將力量再一次地收藏了起來,但她本身就具有的那種灼灼逼人的魅力仍然讓雷哲身邊的法師輕微地抽了一口氣:「但我的補償或許會讓您感到有所安慰。」她比出自己的一根手指:「一個孩子。怎麼樣?」

  雷哲差點就如同字面意義上的那樣跳了起來,孩子!他怎麼沒有想到,在古老的文獻與卷宗上,弗羅確實有著繁衍的神職,只是人們已經有數百年不再因為子嗣而去向弗羅祈禱了,就像他們也不會請求弗羅為他們的婚姻賜福那樣,他與王后的行為也只是為了撫慰民眾以及阿芙拉,還有那些弗羅牧師,但如果弗羅真的回來了——那同樣意味著她能夠賜予他們一個孩子,一個高地諾曼的繼承人?

  「現在辦理還有優惠,」阿芙拉捏著手指說:「兩大選擇,男孩,女孩,如果您有其他想法,男孩兼女孩也不是不可以,怎麼樣,是不是可以作決定了呢?」

  最後她說:「或許還有一個大優惠,」她說:「每個願意向弗羅祈禱的女性都能得到一個孩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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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見到他的父親,盜賊之神瑪斯克的時候,葛蘭已經可以相當平靜了,他站起來,向穿著緊身衣與皮甲的盜賊鞠了一躬,「向您致意,我的神祇。」我的父親,他在心裡說,並不是出於敬意或是畏懼,而是提醒自己,他是這位神祇的兒子,也是他所能選擇的最好的工具,一旦這位神祇不幸隕落,他就會淪落成為他重生的器皿,即便不,那麼他也會成為他敵人眼中的尖刺與釘子,他們不徹底地毀了他是不會覺得安心的。

  而一個神祇的敵人他能夠對付嗎,當然不能,不要說神祇,在無底深淵,就連一個惡魔主君都能讓他失去反抗與拒絕的念頭,在他的視線下,葛蘭就像是一個被緊緊抓住了掛線的木偶,絲毫不能動彈。

  但他也不能顯露出分毫怨恨或是不滿,瑪斯克可以製造他,當然也可以製造另一個,或是許多個兒子。

  「我有事情讓你去辦,」瑪斯克說:「你要盡心盡力,不能有一點疏忽。」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3:54
第六百六十八章 回歸(8)


    伯德溫茫然地走了很久,直到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聲音中帶著幾分擔憂:「查佐,查佐?」伯德溫就像是一具沉寂了數百年的鋼鐵魔像那樣僵硬地轉過頭,他看見了一張蒼老的面孔,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辨認出那是一個在不久之前給了他一木杯水的老婦人,她身後跟隨著她的丈夫。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他的兒子,他的王都,他向兩位老人點了點頭,如同被剝奪了所有色彩的臉讓那位老婦人的丈夫都不禁害怕起來,但他的心中還有著一些凡人的憐憫之心,「你需要牧師嗎?」

    「這裡有神殿?」

    「弗羅的。」那個老人說,然後故意做出一副齜牙咧嘴的表情,因為他的老太婆正在他的身後擰著他的腰肉:「我只是去討要一點緩解痠痛的藥草罷了,」他轉過身去和妻子解釋,然後又轉向了伯德溫:「她們或許並不怎麼樣,但……」

    「還不錯。」他的妻子不甘不願地說。

    伯德溫的面頰輕微地抽搐了一下——當他被自己的兒子擊倒之後,一直以來之支撐著他的某種意念突然崩塌了,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老了,即便小魔鬼送回了他的秘銀鏈甲,寬劍與流銀假臂,他仍然毫無抵抗之地地倒在了兒子的腳下,除了喘息之外頭腦中竟然只有一片空白。但那個時候,他的憤怒還尚未到達頂點,讓他終於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是長子的責問——他怎麼敢這麼說!他怎麼敢向自己的父親提出這樣的問題!他怎麼敢用王位與權勢來羞辱他的國王!有那麼一個瞬間,伯德溫驚駭地發現,自己居然想過殺死他的長子。既然他已經不再承認伯德溫是他的父親,那麼伯德溫也無需保有一個父親應有的仁慈,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伯德溫的面前就像是立起了一面鏡子,讓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樣——骯髒的,醜陋的,與卑鄙的,看看這個蒼老的罪人!在雷哲讓他發誓的時候,他甚至想過按照兒子的話去做,發下一個嚴苛而又虛假的誓言,然後得回他應有的——什麼是他應有的呢,他曾經是個騎士,是個爵爺,是個國王,但這些都不是真正屬於他的,騎士來自於他的發色與瞳色,而爵爺來自於一個被背叛者的憤怒,國王則是來自於諾曼的王女,他的妻子李奧娜的迫不得已與微薄的希望——他曾經以為自己根本不在乎這些,但事實說明了,他和那些曾被他嘲笑與摒棄的雜碎貴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人類是多麼地善變啊,伯德溫想,但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已經失去了能夠干預命運軌道的權力,在他被變相的驅逐之後。

    李奧娜當初做出了一個多麼正確的決定!他在心中大聲地嗤笑著自己,然後向那對心懷善意的夫妻點了點頭,他是不會去弗羅的神殿的,雖然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但他要去到泰爾的腳下,哪怕這會讓他生不如死,但就像他的長子那樣,他也同樣需要取得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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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爾的神殿矗立在原先的地方,鈷藍色的天光勾勒出了建築方正的輪廓,而建築所用的灰色石材中所含有的細小晶體反射著微弱的光線,就像是星辰在厚重的雲層中閃爍。狹長的門窗融入在黑暗裡——如若沒有重大的變故,泰爾的聖騎士與牧師們不會在入夜之後利用除了天光之外的光線,這點和弗羅,羅薩達或是塔洛斯的地上住所都有所不同。

    在伯德溫能夠看見它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但當他開始在心中反覆祈禱,提出自己的問題時,在成為高地諾曼王之後他第一次在深夜謁見泰爾的痛苦感受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每靠近泰爾的神殿一步,那種燒灼與重壓的感覺就要加強一倍,到了最後,伯德溫甚至無法站立,只能匍匐在地上。

    「……泰爾……」當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面孔突然扭曲了,幸而他的兜帽將所有可怖的變化都隱藏在了陰影下,他在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就像是飲下了含有劇毒的鐵水,鐵水燒灼著他的喉嚨,一直到胃部,然後在他的腹部深處凝結成尖銳的利刺。

    但他忍受著痛苦,並且甘之如飴,彷彿這份痛苦還能夠證明什麼。

    然後在魔法星河逐漸向著右側轉動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座黑鐵的天平,它是那樣地巨大,從天平的這端走到另一端,就算是四十年前的伯德溫也要走上十三步,而天平的托盤自已盛載得下一隻壯年的公牛,它們懸浮在空中,紋絲不動,看上去已經用黑鐵與吊索熔鑄成一體,但伯德溫知道,當人們要求泰爾做出他公正的審判時,這座天平就能夠立刻給出最為鮮明與準確的回答。

    而這個時候,就和上一次一樣,泰爾的主任牧師已經走出了神殿,他並不年輕,但也不能說老邁,根本不知道伯德溫是誰,他只知道來人是一個罪人,「離開這裡,」他高聲叫道:「陌生的罪人,在更大的懲戒降落到你身上之前。」但讓他有點不悅的是,來人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些什麼,後者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主任牧師舉起了手。當兩個牧師走過去,想要強行驅逐那個頭髮蓬亂,衣衫襤褸的罪人時,伯德溫突然抬起了頭,他的眼睛讓牧師們嚇了一跳,在火把的照耀下,它們竟然是赤紅的,如同盈滿了鮮血的器皿,隨時都會滿溢出來。

    「我殺死了高地諾曼的國王。」他說,這句話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而聖騎士們已經拔出了他們的劍與錘子,兩個牧師更是舉起手,開始祈禱神術。

    伯德溫看也不看他們,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心臟撞擊著胸膛,彷彿要阻止他繼續下去——他知道自己會毀了所有的一切,他所渴望與深愛著的……但他必須修正他的錯誤——「我殺了高地諾曼的國王,」他重複道,然後他說出了老王的名字,「在四十年前,我殺死了我宣誓要效忠的人,不是因為正義,也不是為了公理,只是因為我忍受不了他給予我的恥辱,以及威脅,」他越說,越是快速,而牧師與騎士們甚至都沒能理解到他們聽到的是怎樣一個可怕的秘密:「我殺死他,完全是出於私心,然後,為了得以繼續保有我的榮譽,我的地位與我的愛人,我對所有的人說謊,包括我自己,我說……我並沒有殺死老王,至少不是蓄意的,但這只是一個謊言,我犯下了無法得到寬恕的罪行,我是一個……罪人。」

    「你是……」一個要比任何一個牧師都要來的年長的白袍突然喊道,但隨即又突然失去了聲音——他經歷過了太多的事情,在辨認出對方的身份後,這個年長者驟然醒悟到自己正在揭露一個絕對不應該被揭露的秘密。

    伯德溫站在那兒,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然後他伸出雙手,將身上的斗篷與短袍脫去,露出下面的秘銀鏈甲,「我將我偷竊而來的東西返還給您們……返還給高地諾曼。」他一邊說,一邊解開了那件在月光下猶如流水一般閃光的鏈甲,價值幾乎可以與一個城市相等的貴重鏈甲滑落到地上,然後是他的寬劍,李奧娜曾賜予他的寬劍,之後他將手放在那隻流銀假臂上——騎士們舉起了弓弩,很顯然,他們也知道這只屬於高地諾曼先王伯德溫的魔法用具有多麼的危險,但伯德溫只是把它推離自己的身體,就像是拋棄一塊腐臭的皮肉。

    最後,他在眾多的見證下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刺入自己的肋骨之間,直到貫穿心臟。

    而這個時候,那位年長的牧師不顧一切地跑了過來,一向遲緩又遲鈍的他竟然也能夠靈活的如同一隻強壯的公鹿,以至於他身邊的牧師與騎士都沒能抓住他,他跑到伯德溫身邊,跪了下來,低下頭,檢查他的傷口,很顯然,除非他能夠祈禱到一個無比強大的神術……他也許能,但作為泰爾的罪人,這個陌生人是無法被神術治療的,他只能將身體伏下更多一些:「你是誰,」他在瀕臨死亡的人耳邊喊道:「你是誰!?」

    「我是……」伯德溫說:「我是……查佐……我是,是……一個獵人。」

    對啊,一個獵人,在雷霆堡附近的村莊與森林中,有一個窩棚的家,還有他瘦弱,發黃,相貌平平的妻子,他……是查佐,而她是……

    「潘妮……」

    黑暗終於籠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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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誰?」主任牧師問道:「這些東西是他……」說到這裡的時候,他明顯地猶豫了一下:「真的……是他偷來的嗎?」

    「大概是吧,」年長者說:「他叫查佐,是一個獵人。」

    主任牧師動了動嘴唇,他接任這個職位並沒有太久,但他也是高地諾曼人,一開始他沒有想到,但他現在幾乎已經猜到了——只是,正如年長的牧師所表現出來的,死在這裡的是查佐,而不是伯德溫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年長的牧師伸出手去,想要為這個不幸墮落了的可憐之人念上一段短小的祈禱詞,但在他的手還沒能觸碰到伯德溫的身體,一個黑影就毫無預警地落了下來——毛茸茸的觸感一掠而過——它落在了伯德溫的傷口上,只一抓就抓出了罪人的心臟。

    在它想要逃走的時候,一個光芒璀璨的神術猛地擊中了它,它發出了一聲尖叫,跳入陰影不見了。整個過程短促到一些年輕的牧師學徒與騎士扈從甚至不明白髮生了些什麼,他們只看到那位溫和慈祥的長者向後倒下,不祥的黑色從他的手指往上蔓延,快得一如火焰在紙張上肆意拓展它的領地。

    主任牧師馬上開始祈禱一個治療用的神術。

    「那是什麼?」一個騎士扈從問道。他還不是一個正式的泰爾騎士,當然無法感知到那股邪惡的氣息。

    「一個小魔鬼。」他的主人,一個騎士神色凝重地回答到,就在一問一答之間,伯德溫的軀體已經從傷口的地方開始迅速腐化,在牧師們能夠做些什麼之前,它就徹底地,完全地消融在了灰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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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抓住了伯德溫的心臟,還有被囚禁在心臟中的靈魂——蠢貨,他在心中尖叫道,蠢貨——即便是個凡人,也應該知道小魔鬼的禮物總是在暗處標好了價格的,而這個價格甚至會沉重到你根本無法負擔的起,但讓阿斯摩代歐斯仍然惱怒萬分的是,這個懦弱的傢伙,在得到了他賜予的鏈甲,寬劍與流銀手臂之後,居然沒有殺死哪怕一個人——小魔鬼原本以為,他至少應該殺死兩個兒子中的一個,又或是殺死背叛了他的騎士與法師,但他就這樣雙手空空,乾乾淨淨地走了出來,沒有留下一滴血跡與一聲哀嚎,他該說些什麼?!

    或許覺得這些還不夠,這個看似狹隘,卑劣的男人竟然會愚蠢到跑到泰爾面前懺悔,自殺,若是泰爾這個老古板不會那麼輕易地接納一個尚未將罪孽贖清的騎士的話,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這次就要賠了夫人又折兵了,這個笑話準會被那些塔那裡雜種說上一千年不止——幸而最後他還是拿回了一點本錢,鏈甲與流銀手臂幾乎已經沒有希望了,但一個如同伯德溫.唐克雷這樣命運多舛,虛偽多變的靈魂還是能夠成為一枚有價值的貨幣,又或是一塊滋味豐富的糖果的。

    在到達安全的地方後,小魔鬼就吃了那顆心臟,心臟中滿是悔恨的淚水與愧疚的酸液,嘗起來味道極其特別,然後就是伯德溫的靈魂,如果不是奧斯塔爾的要求,小魔鬼差點就在吃光甜點之後又來了一份大餐。

    小魔鬼用深淵語言咒罵了一句,抓著伯德溫的靈魂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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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此時,在廢棄的鐵骨頭城裡,黑鐵片打開了,一雙用氟石作為原料的眼睛出現在陰冷的空氣裡,筆直的光芒從冰冷的石壁那頭一直照到那一頭,麥基站了起來,他現在可能比十個伯德溫還要高,但這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他成了一個有著血肉與靈魂的黑鐵魔像。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7 09:50
第六百六十九章 回歸(9)


    不過即便是那些最熟悉麥基的侏儒來看,他們也不會發現,這具沉重而巨大的黑鐵魔像中禁錮著他們的族人——麥基被紅袍術士用一種極其殘忍的方法剝奪了大部分軀體,他只有頭顱是完整的,從黑鐵魔像無法被人看見的內部,伸出無數條細若髮絲的金屬線刺入他的後腦,然後從殘缺的頸部伸出的神經則如同蛛網那樣遍佈在魔像的每一寸內裡表面上——在金屬線與神經的交錯點各自鑲嵌著一塊血玉髓,其中附著的魔法讓麥基成為了一個神智清楚的傀儡,在沒有主人的命令時,他只能筆直地站在原地,就連動一根小指頭也不能。侏儒找不到反抗的方式,也無法對命令陽奉陰違,漫長……如果他的主人希望如此,的生命之中也沒有了任何樂趣,他不需要進食,飲水,呼吸,他的身邊有無數的侏儒與矮人在辛苦地勞作,但他沒有辦法和他們交談,也沒有辦法去拖延主人設定的程序——在這座被矮人廢棄的鐵骨頭城裡,他是一個殘酷無情的監工。

    一個讓麥基感到熟悉的侏儒跌倒在他的腳邊,他含糊地說著道歉的話,並且一再地想要從地上立刻爬起來,但紅袍的法術已經逼迫麥基指揮著魔像低下頭去,氟石的光通過長長的銅管射出來,在地上凝聚成一個小點,其中之一就落在倒地的侏儒身上,後者面色潮紅,手足無力,魔像伸出手指,將他從地上提起來。

    「你生病了。」魔像發出了既定的呆板聲音。

    「我沒有,我沒有,沒有!」侏儒虛弱地叫到,他的眼淚從面頰上一直流到他的前胸,讓那塊骯髒的絲綢布料呈現出一片亮光。

    「生病,處死。」麥基聽到自己說,然後魔像的手指轉而向下,握住了侏儒,就像是人類握住了一隻雲雀,他只用力一捏,就將他的族人碾碎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然後丟入一個不會妨礙到奴隸們工作和行走的黑暗角落,如果他還能聞見的話,麥基麻木地想,那裡一定臭不可聞。

    「鐺!」

    麥基感覺到魔像,也就是他自己的頭正在轉向另一個方向,那柄敲打在他足踝上的鶴嘴鎬正是從那個方向而來的,一個赤手空拳的矮人正對他怒目而視,他比起魔像是那樣的渺小,渺小到幾乎看不見,但他的聲音就像是在空蕩的死城裡敲響了一口大鐘:「他只是生病了!醜八怪!」他大喊道:「只要一點藥草,他就能好!」代表著死亡的光柱投射在他的身上,但這個矮人沒有表露出一絲畏懼之色,他不在乎這個大傢伙隨時可以把他捏成一團,就像是之前的許多矮人和侏儒——但他身邊的侏儒們正拚命地抓著他的手臂,免得他跟著鶴嘴鎬衝過去,這是一個非常滑稽的景象,矮人和侏儒差不多高,但矮人的橫截面大概可以裝下兩到三個侏儒,當侏儒們發現單憑自己的手臂根本無法抓住這個矮人的時候,他們就爬到他的脊背和肩膀上,試圖用自己的體重壓住他——即便如此,矮人仍然能夠背負著大約四五個侏儒往前大步行走。

    「工作,」麥基聽到自己說:「工作,警告,」他快要發瘋了,在這裡苟延殘喘的奴隸十之**都是矮人和侏儒,但矮人可能只有百分之一,除了矮人確實是一種非常難得的獵物與貨物之外,大概就是他們根本無法忍受失去自由,被奴役的生活,哪怕反抗的代價是死亡。每隔一段時間,麥基就要處死一個矮人,「不工作,處死。」他說,一邊在心中大聲地吶喊著,但他的手已經向矮人伸了過去。

    而就在他的手指幾乎要碰到那個矮人的時候,突然地,一塊礦石從天而降,落在了那個矮人的雙手中,矮人完全是出於下意識地抱住了它,畢竟對於矮人來說,每一塊礦石都是重要的,珍惜的,值得尊重的,「工作。」一個讓麥基熟悉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黑鐵魔像轉過頭,看向站在一群侏儒中的矮人——那是崩崩。

    曾經戲耍過他,指責過他,以及試圖驅逐他的年輕矮人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要比原先更為瘦削,乾癟,畢竟他們的食物從來就不夠充足。但曾經淘氣過也曾經任性過的矮人已經變得成熟和可靠了,他與那些在山脈的深處挖掘與冶煉,鍛打了半輩子的矮人不同,甚至比那些外出交易的矮人商人也有著不一樣的地方——麥基聽說過在鐵骨頭城被毀滅之後,他淪落到了格瑞納達,成為了一個奴隸,但幸運的是,他被克瑞瑪爾,他們認識的那個善良的黑髮龍裔法師辨認了出來,他在法師那裡沒有受到什麼凌虐與折磨。在法師有事情需要遠行一段時間之前,崩崩甚至重新獲得了自由——但他不應該回到鐵骨頭城,回到這座已經被邪惡吞噬的城市,他被抓住了,再一次成為了龍裔的奴隸,那個叫做奧斯塔爾的紅袍術士成為了他的新主人。

    但他比起其他矮人可能要豐富上十倍之多的經歷讓他不再如一個純粹的矮人那樣暴躁與固執,他懂得察言觀色,也懂得退讓忍耐,還會在必要的時刻諂媚幾句——侏儒們教會他怎麼說,雖然矮人說起這些話的時候只會讓人覺得乾巴巴的,但讓一個性情執拗的矮人屈從到這個地步顯然是能夠很好地滿足一個紅袍的凌虐**與自大性情的。

    黑鐵魔像的陡然停止讓所有的侏儒與矮人都鬆了一口氣,侏儒們立刻四散開,忙碌起手上的活兒,在魔像的監督下,剛才的拖延行為無疑已經是極限了,他們一邊心驚膽顫地觀望著魔像回到自己的位置,一邊小聲地竊竊私語——這種行為並不會受到懲罰,只是在魔法的強化之下,麥基可以聽到他們以為他不會聽到的惡毒詛咒,侏儒們的詛咒總是多種多樣而又多彩多姿的,麥基知道,但他從未想到自己會因為之中的每一句咒罵而感到痛苦——他知道這些都是真實而又確切的,他們憎恨他,而他罪有應得。

    矮人們在侏儒群中就像是個兒特別大的蘑菇,也像是海洋中帶著魚群躲避鯨鯊獵捕的頭魚,奇妙的是,矮人與侏儒簡直就是與生俱來的敵人,他們相互敵視,認為對方總是在不斷地抄襲自己的技術與經驗——哪怕實質上他們的群聚地相隔著一個大陸也是。就像是崩崩曾經敵視麥基,設法讓他偷走了一張毫無價值的面包圈機,而麥基想要成為一個矮人的古怪想法讓他成為了侏儒中的潘妮那樣,但在這個如同無底深淵般的可怕巢穴中,同樣成為了奴隸的矮人與侏儒在數次猛烈的碰撞與毆鬥之後,反而滋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他們一致認為那不是什麼友情,這太令人作嘔了。但事實上,始終在一旁旁觀的麥基認為這就是他所期望過的,一種可貴而罕有的美好情感,極其諷刺的,他曾經羨慕過的東西,竟然在他的威脅與屠戮下產生了——侏儒們仍然認為矮人又臭又僵化又狂暴,活像一頭在沼澤裡打滾,在原野中覓食的厚皮野豬,而矮人們也仍然認為侏儒們又矯情又軟弱又愚蠢,就像是被人類豢養在豬圈裡,面對刀子也只會哼哼的白皮小豬,但矮人會為侏儒不平,侏儒們也會庇護矮人,就像是剛才——崩崩謹慎地推著小車走過來,順便拿走了那隻鶴嘴鎬,等到麥基依照術士預定的程序看過去的時候,那個敢於向他咆哮的矮人也早已不見了。

    他也許已經轉入了另一條隧道,雖然侏儒們不無輕蔑地認為麥基只是一尊沒有思想的魔像,但矮人們卻能夠覺察其中的一絲異樣,只是他們現在並沒有辦法去拆解魔像,也不知道里面藏著一個飽受折磨的殘軀與靈魂。

    麥基只能佇立在原地,耐心地等候,是的,他不認為他的主人能夠永遠地隱藏住自己的行蹤,更不用說他對麥基曾經的同伴,也就是黑髮的龍裔術士,格瑞納達的殿下克瑞瑪爾充滿了恨意與嫉妒,麥基一點也不擔心他的主人最後能夠達成所願——黑髮龍裔是一個極其危險的敵人,並且比他的主人更多地獲得了惡魔們的歡心,這點從紅袍術士之前受到的重大挫敗就能知曉一二了。

    「真奇怪啊,」一個侏儒說:「我覺得那個魔像好像在笑。」

    「閉嘴吧,」另一個侏儒說:「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

    奧斯塔爾被惡魔們愚弄了,當然,他不應該犯下這樣淺顯的錯誤,但他的眼睛被怒火矇蔽了,衝動可以毀滅所有的優勢,就連龍刺曾經的首領也不例外——他沒能取得自己想要的,反而被迫與不下三個巴霸魔,還有一個哈瑪魔作戰,他的面頰和左邊的肋骨位置留下了鮮明的瘢痕,因為那場幾乎讓他喪命的戰役。不得不說,這對於之前的他,這兩道傷痕簡直可以說是兩枚勛章,如果他還在格瑞納達,還是那個被格瑞第所寵愛的龍裔,這個勝利會給他帶來無以倫比的榮耀與對於他人的長久的威懾,但現在,只有一個心緒莫測的小魔鬼知道這件事情,但前者的誇獎只會讓奧斯塔爾更為憤怒與懊喪。他甚至施放了一個強大的魔法屏障,將小魔鬼隔離在外,因為他不知道他的虛弱會不會引起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的貪慾。

    不過經過了那麼久,他的傷勢也終於痊癒了,只留下了無法消除的傷痕。

    也許這正是他自己的意願,雖然在吟遊詩人的歌謠中,這種故作姿態的方式只會讓一個龍裔發出尖刻的嗤笑,但奧斯塔爾已經失去了太多,他也不介意再丟棄一些,只要它能讓他變得更為強大以及冷靜。

    發生在礦道大廳中的事情,奧斯塔爾暫時還沒有心情去關心,他舞動手指,讓地面產生了一個隱形的漩渦,術士躍入其中,在雙足碰觸到混沌的表面時,他開始下墜,然後往上浮起,這是一個次元井,連接著一個半位面——與一個魔鬼交易得來的,它被切割下來之前可能是九層地獄曾經的第二層面某個地方,天空灰暗,平原上呼嘯著炙熱的風,地面上滿是紅色的沙土,鋼鐵的碎片,還有湧動的岩漿。

    他一進入這個半位面,就遭到了一群幼小的紅龍的攻擊——這個行為讓奧斯塔爾感到一陣心痛,這表明這批龍蛋孵化之後,仍然沒能出現具有靈智的真正的紅龍,他們與其說是他們,不如說是它們,以往,巨龍中如果出現這樣的幼龍,不是被父母咬死就是拋棄,不會有巨龍提起這樣的恥辱——它們甚至無法分辨出奧斯塔爾就是那個給他們帶來了食物與飲水的人,只憑藉著**與本能,把他當做了獵物,而這點則進一步地說明,它們連判斷強弱的能力都沒有。

    但奧斯塔爾必須留下它們,就像是留下之前的那些巨龍的龍蛋孵化出的幼龍,它們之中有些已經成長為了令人畏懼的巨物,但沒有智慧的它們只能說是一群低級生物,而不是曾經統治著人類,與神祇們共座的神聖的巨龍。

    奧斯塔爾沒有一點猶豫地施放了預備好的法術,法術帶來的颶風將幼龍一個不剩地捲走——紅袍術士轉動手上的一枚戒指,把自己轉送到了半位面的另一端。

    這是一條深邃而又寬長的隙縫,深入地下,隙縫的底部流淌著散發著硫磺氣味的乳白色河流,河流最終落入一個聳立著無數結晶體的大湖,大湖旁棲息著之前孵化出來的諸多巨龍。在奧斯塔爾突然出現的時候,它們展開雙翼,狂亂地飛起或是嘶叫,只有體型最為龐大的一隻向奧斯塔爾伸出腦袋,迷惑地打量著整個有點熟悉的身影。

    奧斯塔爾伸出手,在遲疑了好一會兒後,那隻巨龍低下頭,將下頜放在他的手上。

    「哇哦。」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誇張地叫喚了一聲,換來奧斯塔爾發自內心的憎惡一瞥,當然,小魔鬼之前不會畏懼德蒙,現在也不會畏懼德蒙的導師,一隻喪家之犬而已,他吱吱嘎嘎地笑起來,毛茸茸的身體蜷縮成一個圓球。

    啊,比起一隻低劣的奧賽魔,他還是更喜歡這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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