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孺子帝 作者:冰臨神下(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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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2010 2016-5-3 10:12: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3 1661730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0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奪寨

  歸義侯對冒險從來不感興趣,當初若不是都王子說得天花亂墜,許諾了種種好處,他絕不會同意離開大楚他早已習慣了這邊的生活,對草原只有極其模糊的印象,而且不是好印象。

  可都王子死了,草原之夢隨之破滅,在外流浪的第一個晚上,歸義侯猛然發現,還是京城的生活比較美好,即使不被重視、常受欺負,他仍然能夠錦衣玉食,享受三名妻妾的溫柔。

  偏偏女兒殺死了柴韻,歸義侯陷在夢中不敢醒來,只是那夢越來越像是噩夢。

  於是,在被匈奴都王子說服之後,歸義侯又被東海王說服了,其間並無波折,歸久侯迫不及待地尋找新靠山,一看到東海王上門,立刻就說:「崔太傅能保護我們一家嗎?」

  崔太傅能,但是有條件。

  倦侯一行人乘船北上不久,歸義侯找來長子金純保。

  屋子太小了,沒有隔斷,三名妻妾坐在炕上的角落裡,拋去平時的爭風吃醋,一塊盼望著侯爺能夠取得成功。

  金純保奉命看守河邊寨,剛剛巡視完一圈,茫然地看著父親,不知自己為何被召來。

  歸義侯默默地來回踱步,顯得心事重重。

  知父莫若子,金純保上前一步,低聲道:「父親,您有話儘管說好了。」

  歸義侯止步,嘆了口氣,「你今年十八歲了,早該成家立業,卻被為父給耽誤了。」

  「我還年輕……」

  歸義侯不住搖頭,「去年我本來為你尋了一門親事,因為都王子,沒有談下去……不說這些,我問你。你是真心實意要當這個所謂的將軍嗎?」

  「倦侯說會將金家送到草原,咱們總得為他做點事情。」

  「你真相信他的話?」

  金純保猶豫片刻,「東海王來了。這意味著倦侯取得了崔家的支持。」

  歸義侯笑了,輕輕在長子肩上拍了兩下。「這意味著倦侯正被崔家利用,利用完了,支持也就沒了。」

  金純保微微一驚,「父親是說……」

  「嗯,東海王找過我了,他能保證金家的安全。」

  金純保低頭不語。

  歸義侯給長子考慮的時間,然後道:「金家經不起折騰了,此去草原千里迢迢。就算僥倖到達,沒有都王子的指引,咱們又該投奔誰呢?崔家眼看就要掌權,東海王很可能就是新皇帝……」

  金純保抬起頭,「只要父親覺得正確,下令就是,孩兒照做。」

  歸義侯笑了笑,這才是自己的兒子,馬上又收起笑容,「倦侯人小心大。東海王擔心控制不住他,反而為他所制,所以需要金家的幫助。」

  「寨子裡的義兵都很崇敬倦侯。咱們金家幾個人能幫什麼忙?」

  「能幫大忙。倦侯讓你看守寨子,這是天賜良機。」

  金純保面露愧色,歸義侯沉下臉,「金家生死存亡握於你手,這可不是講仁義道德的時候。」

  「東海王……不會害死倦侯吧?」

  「當然不會,崔家還要利用倦侯呢。」歸義侯又嘆了口氣,「咱們一家人已經深陷泥潭,能不能脫困,就看你的了。」

  「父親說吧。我聽你的。」

  歸義侯湊到長子耳邊,小聲道:「寨子裡還有幾個人可以相信……」

  金純保不住點頭。最後道:「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

  歸義侯抓住長子的一條手臂。「提防你的弟弟、妹妹,他們已被倦侯說服,事後再向他們解釋。」

  金純保嗯了一聲,推門出去,在寨子裡兜了半圈,來到一間屋子前,輕輕敲門。

  開門的是張養浩。

  兩人互視一會,金純保說:「東海王讓我來的。」

  張養浩讓金純保進來,另外三名勳貴子弟迎上來,屋子裡沒有燈,五個人站在黑暗中,互相厭惡,但又盡力掩飾。

  金純保冷硬地說:「從現在起,你們是我的衛兵。」

  黑暗中有人冷笑一聲。

  「有意見現在就說。」金純保略微抬高聲音,「誰若是能做得更好,站出來,我給你當衛兵。」

  沒人應聲,過了一會張養浩道:「咱們都是為崔家、為東海王做事,就別爭來爭去了,金大公子是守寨將軍,我們都聽你的。」

  「走吧。」金純保推門而出,另外四人跟隨在後。

  一行五人去找主簿晁永思,對照門板上的名冊,重新安排輪值與防衛地點,都是張養浩指定,金純保下令。

  晁永思不明所以,卻不好多問,站在一邊觀看,慢慢發現了規律,張養浩專挑名字裡有「尊」、「上」兩字的義兵,共有十五人,他們所在的幾支百人隊守衛寨子裡,其他百人隊不是休息就是調往寨子外面。

  「這是皇帝的命令嗎?」晁永思忍不住問道。

  金純保拍了拍腰間箭囊裡的令箭,「當然。」

  「看守官兵的人太少了吧,不到十個人能看住一百人嗎?」晁永思迷惑不解。

  老漁夫的話太多,金純保向張養浩等人使個眼色,兩名勳貴子弟突然將晁永思的雙手扳到身後。

  「幹嘛?」晁永思怒道。

  「別再多嘴多舌。」金純保冷淡地說,雖然與其他勳貴子弟不合,但他們畢竟是同一種人,視漁夫為卑賤之民,不願意向他多做解釋。

  晁永思越發惱怒,「皇帝信任你們……來人啊!」

  「堵上他的嘴。」金純保慌忙道。

  七郎拔出刀,對準晁永思的肚子就是一戳,「不用那麼麻煩。」

  金純保大驚失色,他記得清清楚楚,就在幾天前的晚上,七郎與張養浩等人一樣,跪在牆下瑟瑟發抖、磕頭求饒,突然間竟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晁永思慢慢倒下。七郎納悶地說:「都看我幹嘛?這就是一個打魚的百姓,犯了大逆之罪,早晚是個死。」

  「那也用不著現在動手。萬一有人來找……」張養浩不耐煩地搖搖頭,「算了。快點做正經事吧,這十五人都是崔家派來的高手,個個以一頂十,有他們在,這寨子就是咱們的。顏棟,由你去說服那些被俘的官兵,讓他們戴罪立功,必要的話。就抬出你父親的名頭,京兆副都尉夠嚇住他們了。」

  顏棟就是七郎,京兆副都尉在京城不算大官,所以他在勳貴子弟當中只能當跟班,可是殺死一名手無寸鐵的老漁夫,讓他膽氣倍增,「只要你發個信號,我立刻帶著官兵過來匯合。」

  張養浩左右看了看,「明天倦侯回寨一上岸咱們就動手,挾持倦侯。擁立東海王,剩下的事情就由東海王做主,他有計畫。」

  「好。」幾人同時道。只有金純保沒吱聲,驀然發現,自己又被擠到了邊緣。

  「咱們一塊去將剩下的令箭要來,然後分頭傳令,走吧。」張養浩很自然地奪取了權力。

  「等等。」金純保已經無法奪回權力,只能提些建議,「我妹妹脾氣不好,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想起金垂朵的狠辣,四人不寒而慄。張養浩道:「你能勸說她投靠東海王嗎?不能的話得想個辦法,她一個人就能毀掉咱們的計畫。」

  「我妹妹只擅長箭術。我將令箭都要來,她也就束手無策了。」

  「那明天也得派人把她看住。還有你弟弟,他為倦侯做事,好像挺賣力的。」

  「我會跟他談。」金純保有點不耐煩了,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倦侯最快也要在明天中午才能回來,這具屍體……唉,你們收拾一下吧。」

  金純保轉身出屋,剩下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張養浩說:「我跟他去,你們收拾屍體。」

  七郎顏棟仍然拎著出鞘之刀,「我動的手,該你們搬屍了。」

  那兩人不是尋常百姓,父親的官職比京兆副都尉還要高些,因此不怕顏棟,一個說:「誰讓你殺人了?你自己處理吧。」另一個道:「算了,說這些幹嘛,七郎抓手,咱們兩個抬腿,一起將屍體搬到屋角,用門板擋住就是了。」

  三人一邊拌嘴一邊搬屍,話題很快轉到金垂朵身上,「我若是娶了她,絕不允許她再碰弓箭,連看一眼都不行。想得美,還看不出來嗎?金家這是抱上大腿了,肯定要將女兒嫁給東海王……」

  屋子外面,張養浩追上金純保,默默地與他並肩而行,金純保知道自己不受信任,也不說話,直奔妹妹的住處。

  夜已經很深了,許多義兵只能露天而宿,鼾聲此起彼伏,起夜者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解手,味道四處瀰漫。

  「烏合之眾就是烏合之眾。」張養浩小聲道,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些所謂的義兵。

  「可這些烏合之眾很聽話,沒有令箭,他們真的不服從命令。我只有五支箭,三支交給了外面的義兵,身邊只剩兩支,必須將我妹妹手裡的箭都拿來……」

  張養浩敷衍地嗯了一聲,表示這些道理他都懂。

  兩人站在門前,張養浩小聲問:「想好怎麼說了?」

  金純保點點頭,舉手敲門,一遍沒有反應,又敲了一遍,裡面終於傳出丫環蜻蜓的聲音,「誰啊?」

  「是我。」

  「你這是讓我猜嗎?」

  「我是小姐的長兄金純保。」

  「哦。」屋子裡安靜了一會,「這麼晚了,大公子有事嗎?」

  「倦侯派人回來說他那邊缺少人手,讓我調兵。」金純保頓了一下,「我手裡的令箭不夠了,要借用妹妹的箭,明天倦侯回寨歸還。」

  等了一會,房門打開一條縫,從裡面遞出一束箭。

  金純保接在手裡,門立刻關上。

  「數量對嗎?」張養浩小聲問。

  金純保藉著月色查了一下,點點頭,兩人同時鬆了口氣,萬事具備,這就可以傳令,暗中設置埋伏了。

  屋子裡的蜻蜓也是長出一口氣,還好外面的人沒有堅持見小姐。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36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1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探路

  金垂朵厭倦了每天躲在屋子裡不見天日,她在侯府裡過的就是這種生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裡頂多在花園裡練習射箭,那時她就想,自己若能脫離樊籠,一定要自由自在。

  現實卻是她比在家裡還受拘束,屋子小得可憐,一出門就會迎來無數道好奇的目光,對此她有準備,可這些人總稱她為「皇后娘娘」,偏偏每個人都畢恭畢敬、誠心誠意,沒有一點調侃的意味,讓她發不得火,只能躲在屋子裡儘量少出去。

  今晚,她決定出去探路。

  天黑之後,聽到外面沒有腳步聲,金垂朵對蜻蜓說:「無論誰來都不要開門,實在不行……就用令箭命令他們離開。」

  「小姐,你要去哪?」

  「我去探路,離開這個鬼地方去草原。」

  「皇帝不是說會送咱們嗎?」

  「別聽他們亂說。第一,他不是皇帝,只是曾經當過皇帝。第二,咱們又不是沒手沒腳,幹嘛讓他送?他還是先保自己的小命吧。」

  「可他萬一又當皇帝了呢?小姐豈不是……」

  金垂朵已經走了,蜻蜓低聲道:「小姐配當皇后娘娘。」

  夜色正深,金垂朵身上只帶著一柄,她也無意與任何人動手,只想尋找一條逃跑的路徑。

  寨子裡本應有人巡邏,金純保之前安排得很好,可是一轉身那些義兵就找地兒睡著去了,都覺得既然寨子外面有哨兵,自己實在沒必要辛苦巡夜。

  金垂朵一路暢通無阻,唯一要躲避的是那些躺在草蓆上露天大睡的傢伙。

  她找到了馬棚,裡面有五匹馬,正在吃草,見人也不驚慌。

  這些馬全都要帶走,她想。

  她又來到寨子大門口,這裡的看守相對認真一些,至少有兩人站在門口,雖說也在打瞌睡,可是想從這裡大搖大擺走出去是不可能的。

  不過寨牆的漏洞很多,有幾處遠離看守的視線,金垂朵找到一處鑽了出去,發現很容易將漏洞擴大,從而讓馬匹通過。

  「就這樣也好意思叫做寨子。」金垂朵低聲道,沒走出多遠就陷入蘆葦叢中,沙沙聲一刻不停地湧入耳中,放眼望去在這裡根本不可能放眼,反而要防著搖來擺去的蘆葦擊中眼睛。

  她不敢往前走了,退回籬笆牆邊,順牆慢慢前行,心情漸漸焦躁,再這樣走下去,她最終會到寨門口,還是會被看守發現。

  寨子的地勢稍高一些,金垂朵一腳沒踩穩,一下子滑了下去,衣裙都弄髒了,她更加氣惱,決定順原路回去,叫醒丫環和二哥金純忠,奪馬直接闖出寨子,忽聽附近似乎有人聲,於是伏地不動。

  真的有兩個人從蘆葦叢中鑽出來,離金垂朵只有十餘步遠,這兩人專心向寨子裡觀瞧,沒看到趴在斜坡上的人。

  「就是這兒了,看守好像不嚴。」一個說。

  「要不要進去看看有多少人?」

  「你瘋啦,就報一千好了。」

  「行,都聽你的。」

  「少來這套,咱們一塊來打探敵情、一塊點查人數,共是千餘人,頭目住在中間最大的房子裡,寨子外面有三重哨卡,寨子裡面都在睡覺,明白沒?有功一塊領,有過一塊擔。」

  「是是。」

  兩人又望了一會,轉身回到蘆葦叢中,金垂朵慢慢起身,順原路回到寨子裡,沒走出多遠又聽到腳步聲,急忙躲在牆後。

  大哥金純保和張養浩等人並肩行走,在叉路口停下,金純保將十餘支令箭分發下去,低聲道:「這些人很好騙,誰若有疑問,你們就解釋一下,不要再殺人了,好嗎?」

  五人分頭朝不同方向走去。

  金垂朵的心怦怦直跳,貼著牆邊迅速來到自己的房間,輕輕敲門。

  「誰?」

  「我。」

  蜻蜓這回沒有多問,立刻開門將小姐拽進來,小聲說:「嚇死我了,剛才大公子來了,我還以為瞞不過,結果他只是要箭……」

  「你把箭都給他了?」

  「是啊,要不然他不走。」

  金垂朵咬唇不語,蜻蜓在小姐身上摸了一下,吃驚地說:「小姐掉水裡了?這麼多濕土。」

  「別管了,趕快準備,馬上就走。」

  「現在?」

  「嗯,這裡守不住了,外面有人要攻寨,裡面……也是一亂糟,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叫醒二哥,咱們奪馬逃跑。」

  「有人要攻寨,咱們……不留下幫忙嗎?」

  「管什麼閒事?」

  「可是,皇帝人不錯,這裡的大哥、大姐、大叔、大嬸、大爺、大娘們也都不錯,把最乾淨的屋子給了咱們,每次來送飯都客客氣氣,小姐多吃一口她們都興高采烈的……」

  金垂朵一把推開丫環。

  「小姐……」

  「我去通知那個老漁夫,你留下,別讓任何人進來。」

  金垂朵再次出屋,晁永思的住處也是寨子的議事廳,她知道在哪,走過去輕輕敲門,裡面無人應聲,她正要再敲,發現門是虛掩的。

  金垂朵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立刻反身關門,屋子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老漁夫,晃永思,晃主簿……」金垂朵連喚幾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仔細再聽一會,連鼾聲都沒有。

  「不要再殺人了。」金垂朵想起大哥說過的那句話,心中一寒,終於知道被殺的人是誰了,悄悄退出房間。

  寨子裡有人在走動,顯然是金純保等人傳令的結果,還沒有波及到這邊,金垂朵返回自己的住處,蜻蜓一直等在門口,瞧見身影,立刻開門。

  「通知晁老爺子了?」

  金垂朵緩緩心神,「他死了。」

  蜻蜓嚇得啊了一聲,「怎麼會……」

  「噓,把我的弓拿來。」

  蜻蜓摸黑取來弓,交到小姐手中,「是誰幹的?」

  「別管了,還有箭嗎?」金垂朵熟練地將鬆弛的弓彎曲上弦,可是只有弓不行,她需要箭矢。

  「沒了,我急著打發大公子,把箭都給他了。」

  金垂朵轉身透過門縫往外望去,寨子裡走動的人增多了,更多的人被吵醒,不滿地叫嚷,沒多久,全都安靜了。

  大哥到底在做什麼?金垂朵不知道,她只知道河邊寨內憂外患,就要被攻破,沒準大哥他們與外敵勾結……

  「去把二哥叫來。」金垂朵心中一震,心想二哥會不會遇險,馬上拋去這個想法,大哥、二哥雖非一母所生,但二哥若是死了,大哥不會那麼平靜。

  「為什麼我去?」蜻蜓不想出門。

  「我要換衣服。」金垂朵將丫環推出去,摸黑走到炕邊,找到包袱,從裡面拽出一套乾淨衣裙,以最快的速度換上。

  又等了一會,蜻蜓回來了,輕輕叫了一聲「小姐」,得到回應之後才讓金純忠進來。

  「怎麼了?不是又要逃走吧,我覺得倦侯……」

  「有人要攻寨,大哥他們可能投敵了。」

  金純忠愣了一會,「怎麼可能?」

  「不相信我?那你就回去睡覺吧,等外面的人攻進來,你再來找我。」

  「不不,我相信你,可是大哥他怎麼會……」金純忠說不下去了。

  蜻蜓替他說道:「肯定是侯爺讓他這麼做的,大公子最聽侯爺的話。」

  「別說廢話了,先想怎麼辦吧。」金垂朵催道。

  蜻蜓是個沒主意的人,金純忠也沒有急中生智的本事,兩人半天不吭聲,金垂朵只好說:「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我猜外面的敵人肯定是凌晨進攻。二哥,你去將大家叫醒,也好有個防備,順便把我的箭要回來,儘量躲開大哥。」

  「啊,可是我不認識幾個人……」金純忠之前去給倦侯送信,與義兵沒怎麼接觸。

  金垂朵道:「帶著蜻蜓,去找她認識的那些大叔、大嬸。」

  「對哦,欠了那麼多人情,一下子全還了。」蜻蜓立刻推門出去。

  金純忠只好跟上去

  金垂朵在屋裡焦躁不安,等了一小會,也推門出去,很快就到了父親房門前,輕輕敲門,裡面立刻傳來清醒的聲音:「誰?」

  「父親,是我,大哥讓我來的。」

  房門打開,歸義侯一臉驚愕,「我跟他說事後再告訴……」

  金垂朵一把將父親推進去,隨後跟進,彎弓引弦,說:「都別動,就算是黑天我也一樣射得準。」

  別人說這話他們會有懷疑,出自金垂朵卻由不得他們不信,三名妻妾也沒睡,在炕上抱成一團瑟瑟發抖,歸義侯也不敢動了,怒道:「你、你瘋啦。」

  「父親,您這是又要投靠誰?」

  歸義侯沉默了一會,他離得近,隱約覺得女兒的弓上沒有搭箭,可是天太黑,還是拿不準,「東海王,崔家會保護咱們的安全,金家不去草原了,就留在京城。」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你還沒過夠嗎?竟然相信崔家。」

  「沒有都王子,金家在草原什麼都不是!」歸義侯更加憤怒,「都怨你,殺死了柴韻,將金家逼上了絕路。」

  金垂朵也不爭辯,說道:「請父親去把大哥叫來,我在這裡等著,若是有什麼事,我先射殺三位姨娘,再自殺。」

  三名妻妾抱得更緊了,牙齒打架,卻不敢吱聲。

  歸義侯上前一步,將一支令箭扔給女兒,「忤逆不孝,真有本事,先殺了我吧。你拿著令箭自己去……咦?」

  歸義侯只在保護妻妾的時候顯出幾分勇氣,也因此看清女兒引開的是一張空弓。

  金垂朵卻已接過令箭,說了一聲「多謝」,轉身出屋,「就在這裡躲著吧,父親,待會亂起來,我保護不了你。」

  手持一弓一箭,金垂朵不再躲藏,大步向前走去。

  突然間,寨外殺聲震天。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39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3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攻寨者

  這是一支虛有其名的軍隊,當混亂發生的時候,就是真的混亂。

  金純忠和蜻蜓已經叫醒一些人,可是當寨外殺喊聲響起的時候,這些人還是沒有多少準備,與那些從睡夢中驚醒的人一樣驚慌失措,有人撒腿亂跑,有人趴在草蓆上不動,甚至有人坐著號啕大哭。

  只有極少數人還想著拿起身邊的兵器。

  金垂朵由大步行走變成了小步快跑,衝著遇見的每一個人大喊:「跟我走!點火把!笨蛋,拿著你的刀!」

  她手中的弓箭比嘴裡說出的話更有效果,沒人注意到她只剩一支箭,只記得「皇后娘娘」曾經連斃八名強盜,箭無虛發。

  「跟上娘娘,都跟上……」

  金垂朵身後很快就跟上一長串義兵,她憤怒地一轉身,那些人嚇得身體後傾,過後叫「娘娘」更勤了。

  金垂朵只好充耳不聞,繼續往前跑,迎面撞上大哥金純保和張養浩等人,立刻引弓,厲聲喝道:「跪下!」

  金純保已經暈了,還以為外面的進攻者是倦侯暗中找來的救兵,心虛得很,一聽到金垂朵的命令,再見到她手中的弓箭,連想都沒想,五個人同時跪下,之前殺人的顏棟,這時候跪得比別人還要快一點。

  「捆起來。」金垂朵命令道,繼續往前跑,身後的義兵立刻有人出來,用麻繩將五人綁住。

  不知有多少騎兵從寨子大門外衝進來,到處扔火把,金垂朵對準離得最近的一人射出一箭,準確命中,馬匹帶著人與箭跑掉,金垂朵習慣性地去箭囊裡取箭,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只有一支箭。

  「小姐!」蜻蜓不知何時跟了上來,遞過一束箭,有四五支,都是她從義兵手裡要來的。

  金垂朵接到手中,將一支箭搭在弓上,另外幾支用手指夾住,對準一名騎兵又是一箭,立刻搭上第三支箭。

  中箭者翻身落馬。

  金垂朵力量畢竟弱些,射得不遠,又是在夜裡,基本上只能對準十幾步以外的目標。

  蜻蜓歡呼一聲,跑上去將箭拔出來,那人並沒有死,這一拔比中箭時還要疼,慘叫一聲,滿地打滾,被後趕來的義兵按住。

  金垂朵只發出兩箭,帶來的影響卻不小,一大群義兵原本跟在十幾步之外,這時跟得更緊了,他們敢來參加義軍,膽子自然不小,只是缺少訓練,遇事容易慌亂,一旦有了主心骨之後,膽氣很快恢復,揮刀舞,衝向那些闖寨的騎兵。

  這是一次典型的偷襲,闖寨者其實沒有多少,一發現形勢不對,寨子裡的人好像有防備,調頭就跑。

  朝陽初升,戰鬥結束了,混亂卻持續了很長時間,誰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金垂朵往回跑,愕然發現二哥金純忠也被捆了起來,正跪在大哥旁邊,大怒道:「誰把二哥捆起來的?」

  幾名義兵笑呵呵地說:「娘娘,是我們……」

  金垂朵拉開弓弦,「誰讓你們……快放人!」

  義兵手忙腳亂地鬆綁,互相埋怨對方會錯了娘娘的意圖,原來只綁大哥,不綁二哥。

  金垂朵原地轉了一圈,「其他人呢?」

  最初被捆住的五個人,如今只剩金純保一個,張養浩等人沒影了。義兵們你瞧我、我瞅你,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金純保狼狽不堪地開口道:「寨子裡還有東海王的十幾名手下,他們將人救走了……」

  身為同夥的金純保卻無人搭救,當時一片混亂,那些人也是義兵,所以沒有受到阻攔。

  金垂朵氣得跺腳,對二哥說:「你去將大家聚在一起,別亂跑了。」

  金純忠點點頭,剛要走,又伸出手,「給我令箭。」

  金垂朵交出一支箭,看著二哥和一群義兵走開,來到大哥面前,低聲道:「晁主簿是誰殺死的?」

  金純保一驚,「不是我,是顏棟顏七郎,我說過不讓他殺人,可他不聽話……」

  「人家幹嘛聽你的話?」金垂朵怒不可遏,可人不是大哥所殺,讓她稍鬆口氣,「攻寨的人是哪來的?」

  「不知道,我們本來計畫……劫持倦侯的,沒想到會有人攻寨,會不會是倦侯暗中找來的幫手?」

  「肯定不是。」金垂朵只覺得所有事情都莫名其妙,咬著嘴唇思考。

  金純保害怕極了,哀求道:「妹妹,救救我吧……」

  「給他鬆綁。」金垂朵下令,身邊沒有別人,蜻蜓惟命是從,立刻給大公子解開麻繩。

  「去找父親,咱們不能留在這裡了,趕快走。」

  「對對,趕快走,可是咱們去哪?」金純保徹底沒了主意。

  「走一步算一步,你做出這種事情,金家還怎麼留在寨子裡?」

  金純保面紅耳赤地離開,金垂朵煩躁不安,對蜻蜓說:「去將那幾匹馬牽來,待會就走。」

  「不管大公子做了什麼,小姐可是救了整個寨子,不等皇帝……」

  「少廢話。」金垂朵抬頭望去,二哥金純忠指揮得不錯,義兵大致穩定下來,正分撥加強守衛、撲滅火焰、查點死傷。

  蜻蜓去牽馬匹,金垂朵輕嘆一聲,擺脫不掉心中的負疚感。

  大哥金純保一個人跑回來。

  金垂朵皺眉道:「父親不想走嗎?難道……」

  金純保使勁兒搖頭,喘了幾口氣才說:「父親、父親不見了,三位姨娘都被……殺死了。」

  「什麼?」金垂朵大吃一驚。

  金純保失魂落魄,「姨娘是被刀捅死的,肯定是張養浩他們幹的,可這是為什麼啊?」

  金垂朵的反應要快些,「不對,他們當時沒殺你,為什麼要殺姨娘、帶走父親?是那些攻寨的人,他們……」

  金垂朵望了幾眼,向一群義兵跑去,大聲問:「抓到的俘虜呢?」

  義兵茫然搖頭,金垂朵連問幾撥人,終於找到了那名被她射傷落馬的俘虜。

  俘虜雙手、雙腳被綁,躺在地上直哼哼,肩上被血浸濕了一大片。

  金垂朵引弓,厲聲問道:「誰派你們來攻寨的?為什麼要抓走歸義侯?」

  俘虜睜開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箭鏃,嚇壞了,本來連喘氣的勁兒都快要沒了,這時卻快速說道:「女大王饒命,我們受衡陽侯柴家之邀,來抓歸義侯為柴小侯報仇的。」

  金垂朵目瞪口呆。

  大哥金純保一直跟在妹妹身後,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是自家的事破壞了東海王的大計,可憐張養浩等人,還以為倦侯已有準備,倉皇逃躥。

  金純保早已沒了主意,小聲問:「怎麼辦?」

  「跟我去救父親。」

  「就咱們兩個?多叫些人……」

  金垂朵瞪了一眼,金純保不敢吱聲了,現在還沒人知道他昨晚背叛了義軍,可是讓義兵幫忙,實在有愧於心。

  蜻蜓將五匹馬都牽來了,寨子裡還沒有恢復正常,她又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因此未受任何阻攔。

  金純保和蜻蜓安放鞍具,金垂朵命人將二哥金純忠叫來,「你留下守寨,我和大哥去救父親……」

  「父親怎麼了?」金純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以後我會給你消息。」

  「就你和大哥?我也去,多帶些人……」

  「用不著。」金垂朵拒絕,抬高聲音對附近義兵說:「你們……聽我一句話!」

  「皇后娘娘」的話大家當然要聽,許多義兵都望過來。

  「小心守寨,別再偷懶,記住昨晚的教訓,你打瞌睡,他也打瞌睡,最後丟掉的是所有人的性命!」

  眾義兵羞愧難當,他們還沒有成為真正的士兵,即使身處險境,也很難理解隨時保持警惕的必要性,人越多反而越鬆懈。

  金垂朵翻身上馬,指著那名受傷的俘虜,「把這個人扶上馬。」。

  「我現在騎不得馬……」

  沒人在意俘虜的感受,義兵們七手八腳將他推上馬背。

  「誰有令箭,都交上來。」金垂朵道,立刻有人上前,將昨晚領到的令箭交給金純忠,再由金純忠轉交給「皇后娘娘」。

  金垂朵分出三支箭留給二哥,自己留下十支,再不多說,拍馬向寨子大門跑去,她不用偷偷逃跑了,沒人阻攔她。金純保和蜻蜓押著哼哼唧唧的俘虜跟在後面,還有一匹馬留在了原地。

  金純忠望著妹妹的背影,有點摸不著頭腦,可是寨子裡的事情太多,由不得他多想,只好繼續下令,收拾殘局。

  昨天被抓的百餘官兵本來有機會逃跑,可他們太害怕了,一直沒敢動,等到義兵加強守衛,他們更老實了。

  晁永思的屍體被發現,眾人都以為他是被攻寨者趁亂殺死的,誰也沒想到他死在攻寨之前,而且與金家大公子有關聯。

  等到寨子穩定之後,金純忠心中的不安達到了頂點,妹妹脾氣不太好,有時候做事不考慮後果,就憑那幾個人,怎麼可能救出被擄走的父親?可是除了派人出寨打探消息,他做不了什麼。

  寨子裡沒有船,沒辦法去通知倦侯,義軍只能等待。

  當天午時過去不久,北邊的船隊回來了,載著一隊各懷心事的人。

  跟隨倦侯的義兵茫然不解,新加入的江湖人半信半疑,望氣者林坤山越想越覺得不對,自己才是騙術高手,卻總有一種遭到欺騙的感覺。

  韓孺子在想如何破解眼前一個又一個的難題,軍中的糧食馬上就要吃光,怎麼才能走到北疆?

  東海王一直默不做聲,滿心期待著一回到寨子裡就能利用張養浩、歸義侯等人扭轉局勢。

  局勢已經扭轉了,只是他們都不知道。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42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4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要挾

  東海王心中的怒火足夠將四個大活人燒成炭,如果那四人就站在面前的話。

  張養浩、顏七郎等人居然逃跑了,還帶走了潛藏在寨子裡的十幾名衛兵,東海王這回真的孤立無援,身邊還有二十多名衛兵,可是早已暴露,成不了大事,他只剩下一個選擇,立刻離開河邊寨,以避免最差的結果:成為人質。

  韓孺子一回來,寨子裡再次陷入混亂,好多人都想過來說幾句話,晁化聽說父親遇害,又悲又怒,馬上就要帶人前去報仇,卻不知道該去找誰。

  東海王趁亂悄悄向大門走去,那些衛兵緊隨其後。

  就是這些衛兵壞了事,可東海王實在不敢獨自逃亡,有二十幾人跟著,他好歹覺得心安一些。

  韓孺子需要接納的消息太多了,他的反應還算快,先是阻止晁化衝出河邊寨,然後讓金純忠先說,相信他知道的事情最多。

  金純忠不知道攻寨者是誰,不知道晁永思如何被殺,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被劫走,但他從妹妹的舉動中猜出了一些原因,於是小聲向倦侯講述。

  韓孺子就在這時發現東海王不在身邊,抬眼望去,看到了東海王的那隊衛兵,伸手讓金純忠暫停,大聲道:「東海王!」

  東海王其實還有機會逃出去的,一名聰明些的衛兵將寨子裡唯一的馬牽來了,守門的義兵認得他是「皇帝」的弟弟,根本沒想阻攔,後面就算有人追趕,衛兵們也能抵擋一陣。

  可東海王一發現暗藏的力量都沒了,變得心慌意亂,抓住了鞍韉。卻沒有上馬,而是轉身,讓衛兵們讓開。大聲回道:「我在這兒!」

  「事情有點麻煩,你過來參謀一下。」韓孺子向東海王等人走去。一大群義兵跟隨左右。

  這支軍隊太散亂了,韓孺子找了一會,只能向林坤山使眼色。

  林坤山猶豫了一下,向他的人示意,讓他們從兩邊包抄,堵住河邊寨的大門。

  東海王的雙手還在馬鞍上,幾次想上馬,不顧一切地衝出去。最後又都放棄了,等到韓孺子與眾多義兵走近,他失去了最後的機會,雙手離開馬鞍,臉上露出微笑,發現不合適,立刻改為嚴肅。

  「還真是沒個消停啊。」東海王說。

  韓孺子抓住東海王的胳膊,「走,咱們去屋子裡說話。」

  東海王看了一眼身邊的衛兵,再看一眼數百名義兵。還有林坤山等江湖人,尤其是那個叫不要命的怪人,知道時機已去。於是說:「好啊。」

  寨子裡的房屋燒掉一些,議事廳還在,主簿晁永思的屍體就躺在那裡,身下是記滿人名的門板。

  晁化、金純忠、林坤山、不要命四人跟進來,其他人等在外面,瘋僧光頂回懷陵召集其他江湖好漢去了。

  加上韓孺子、東海王,廳內共有六人。站在屍體前,晁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韓孺子道:「晁主簿因我而亡。我一定為會他報仇。」

  「有陛下的這句話,我知足了。」晁化聲音微微發顫。

  韓孺子默哀一會。對金純忠說:「襲寨者是柴府的人?」

  「應該是吧。」金純忠其實沒有說柴府,但他的猜測與韓孺子一樣。能擄走歸義侯的人,十有八九是衡陽侯派來的。

  柴韻的屍體肯定已被發現,衡陽侯很自然地將仇人定為歸義侯,而不是歸義侯的兒女。

  諸多事情糾纏在一起,一件比一件難以解決,韓孺子思考片刻,說道:「能救歸義侯一命的只有崔太傅。」

  「啊?」東海王茫然地應了一聲,好像沒聽懂。

  「拿紙筆來。」

  晁化立刻搬來一張木桌,上面擺著筆墨和幾紙皺巴巴的草紙,韓孺子對東海王道:「我說,你寫。」

  東海王擠出一個微笑,「你將我舅舅的本事估計過高了。」

  「總得試一試。」

  東海王沒辦法,只得拿起筆。

  「倦侯敬拜南軍大司馬崔太傅:歸義侯為衡陽侯所擄,望閣下施以援手。我軍主簿不幸遭難,將士不勝痛心,並望閣下抓捕凶手,送回河邊寨。」

  東海王一邊寫一邊搖頭,「南軍大司馬不管這些事,你們應該找京兆尹或者扶風縣。就這些?」

  韓孺子搖搖頭,繼續道:「河邊寨現有三千義軍,欲往北疆保家衛國,與匈奴一戰,缺糧少械,南軍若能資助一月糧草、三千套甲兵,義軍將士不勝感激。」

  東海王臉色微微發青,「你這是將我舅舅當成糧草官了?南軍也是朝廷供養,哪有多餘的糧草與兵甲?」話這是麼說,他還是照寫,「好了嗎?」

  韓孺子仍然搖頭,「北虜南窺,天下騷動,有識之士翹首以待者,唯太傅耳,太傅若能舉旗北伐,如倦侯等,皆願率軍附從,以為先鋒。小子妄言,頓首再拜。」

  信不長,東海王寫完之後,整條手臂都在發抖,既因為憤怒,也出於恐懼,強笑道:「你在開玩笑嗎?我舅舅根本就不會看這封信。」

  「總得試一試。」韓孺子重複道,親手將信折好,寨子裡沒有封函,他也不打算保密,將信遞給東海王,「讓你的衛兵去送信吧,可以帶走那匹馬,我想你留一名衛兵就夠了。」

  東海王臉色鐵青,一時衝動,甚至想將手裡的信撕成碎片,可是其他四人都已明白倦侯的用意,而且非常支持,晁化和金純忠握住刀柄,不要命雙手放在背後,林坤山沒有兵器,但是向後退了兩步,表示置身事外。

  東海王真成人質了,而且被用來要挾崔太傅。

  「你會後悔的。」東海王的全部反擊就是這句話。

  「只要崔太傅別做後悔的事情,我想我也不會後悔。」

  東海王委屈得想哭,忍了又忍,走到門口,招手叫來一名衛兵。「留下一個人,其他人可以走了,你騎馬立刻將這這封信交給我舅舅。只能交給他本人,明白嗎?」

  衛兵茫然地點點頭。看了一眼東海王身後的幾個人,拿著信轉身走了。

  「你滿意了?」東海王生硬地問,後悔莫及,剛才就應該跳上馬逃之夭夭,無論如何還有一線希望,現在卻徹底淪為人質。

  韓孺子要處理的事情還有許多,沒搭理東海王,對晁化說:「請晁將軍整頓全軍。遠派斥候,打探到任何消息,隨時告訴我。」

  晁化一心想為父親報仇,可是憑他自己根本找不到仇人,點點頭,「遵命。」

  「金純忠,你去幫忙,待會回過來找我。」韓孺子還有一些事情要向金純忠問清楚。

  金純忠應了一聲,與晁化一塊離開。

  韓孺子再向林坤山道:「林先生這回相信了嗎?」

  林坤山輕嘆一聲,「柴府的人都能找到河邊寨。朝廷沒理由一無所知,看來倦侯得到的消息是正確的,朝廷確實已有防備。京南、京北的起事不會成功。」

  東海王咬牙道:「你們寧可相信太后,也不相信我舅舅?十萬南軍是吃素的嗎?」

  林坤山笑笑,「你覺得我們背叛了崔太傅?」

  「不是嗎?」

  「呵呵,崔太傅若有消息來源,大概也會放棄這次計畫。倦侯的建議其實不錯,崔太傅應該上書請戰,起碼能保住南軍,甚至更進一步,掌控北疆的全部楚軍。」

  東海王真想衝上去狠狠扇林坤山一巴掌。說好的南北響應沒有了,崔太傅當然沒法執行原定計畫。可他只敢哼一聲。

  韓孺子道:「請林先生去向諸位江湖好漢解釋一下吧,願意留下與我一道前往北疆的。歡迎之至,不願意的,我不勉強,請他們此後提防朝廷的追捕。」

  「哈哈,行走江湖,誰沒背過一兩起案子?朝廷的追捕他們不怕,只可惜大事半途而廢,不免令人扼腕嘆息。」

  「事有輕重緩急,抵擋匈奴比爭奪帝位更重要。」

  林坤山收起笑容,「我會盡快聯繫恩師,聽聽他的想法。」

  「我也盼望聽到他的指點。」

  林坤山邁步離開。

  這些人或許能將風雨飄搖的河邊寨暫時穩住,尤其是林坤山,望氣者曾勸說眾多百姓擁護廢帝,大概也能勸說他們跟隨廢帝一塊去往北疆。

  不要命留在韓孺子身邊,有他在,東海王才會比較老實。

  有件事韓孺子一直想問,現在總算有了機會,「匡裁衣……真是朝廷內奸嗎?」

  不要命冷冷地打量倦侯,「你有必要知道嗎?」

  韓孺子緩緩點下頭,他還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犧牲無辜者。

  不要命盯著倦侯看了一會,「匡裁衣明著開店,暗中放債,依靠江湖和官府勢力,逼得不少借債者家破人亡,這不是秘密,願意的話,你可以派人去打聽,像他這種人,很有可能被朝廷收買。」

  原來這就是不要命殺死的匡裁衣的理由。

  韓孺子微笑道:「我相信你。」

  不要命哼了一聲,「心懷大志,卻有婦人之仁我不相信你。等你離開京城一百里,就是我告辭的時候。」

  韓孺子臉色微紅,未能收服不要命的這樣的人,的確是他的失敗,「我該怎麼感謝……」

  不要命走到一邊,坐在桌子上,對門板上的屍體似乎更感興趣。

  東海王搖搖頭,「婦人之仁,沒錯,這就是你最大的問題,這讓能你得到一些奴婢與百姓的支持,卻會失去真正的壯士。」

  不要命沒有被討好,東海王失敗得比韓孺子還要徹底。

  「你失去了最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東海王真正對韓孺子說話了,「太后會放你走嗎?無論你請不請命,結果都是一樣的。」

  「只要我組建義軍準備北伐的消息傳開,太后就不會公開殺我。」韓孺子相信,太后要利用北疆戰事支走南軍,輕易不會另生枝節。

  「你連這塊窮鄉僻壤都走不出去,還傳什麼消息?」東海王喊道。

  韓孺子的確在為此事苦惱。

  金純忠匆匆跑進來,「寨子外面來了一個人,自稱是倦侯的教頭,叫杜摸天。」

  韓孺子大喜,如果來的是杜穿雲或者張有才,可能只是為了保護倦侯,杜摸天卻很可能帶來楊奉的消息,這正是韓孺子所期待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46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5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留人

  杜摸天的確帶來了楊奉的口信,一發現倦侯失蹤他就前往北軍,可是一名無官無職的侯府教頭想進轅門談何容易,他等了整整一天才被允許入營,又等了許久才得到楊奉面授機宜。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尋找倦侯的下落。

  杜穿雲曾經跟蹤過馬大,可惜經驗不足,在荒野中失去了目標,杜摸天找人的辦法比較簡單,向江湖好友打聽,一路問到了京北的懷陵,差點被留下脫不得身,等他終於在枴子湖河邊寨找到倦侯時,已花去兩天時間。

  「找你真是太不容易了。」老爺子將一大碗水一飲而盡,打量屋子裡的三個人。

  晁永思的屍體被搬走了,東海王坐在角落裡的一張凳子上,一臉陰鬱地陷入沉思,不要命依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用短刀削一塊木頭,偶爾抬頭向外遙望。

  「杜老教頭,這位是小春坊醉仙樓的好漢,人稱不要命……」

  不要命冷淡地說:「打住,我是廚子,不是好漢,來這裡也不是為結識『好漢』的。」

  杜摸天笑著拱手,道了一聲「久仰」,轉向倦侯,收起笑容,「這裡說話方便嗎?」

  韓孺子點頭,整個河邊寨的安危都繫於東海王一身,他絕不會再讓這個弟弟離開自己的視線。

  「楊公希望倦侯即刻前往北軍。」

  「嗯。」韓孺子相信楊奉,但也需要聽聽原因。

  杜摸天又看了一眼東海王,稍稍壓低聲音,「楊公說,大批皇親國戚受到朝廷暗示,都在上書請戰,自願投軍報國,倦侯也應如此,切不可再回京城,楊公已經在北軍為倦侯鋪好路,只等倦侯人到。」

  「夫人也建議我上書請戰。」韓孺子既高興又驚訝,原來崔小君與楊奉不謀而合。

  角落裡的東海王突然跳到地上,「哈,我知道了,給你寫信的人是表妹!崔家怎麼會出她這麼……」東海王突然發現這裡不是他的地盤,急忙閉嘴,又坐回凳子上,呆呆地假裝雕像。

  「原來倦侯已有準備,那就更好了。咱們這就發出吧,不能進城,只能繞行,快一點的話,今晚也到了,楊公會派人接應。」

  「寨子裡有七百多人,其中一些是老幼婦孺,沒有馬,只有幾匹騾子,恐怕走不了太快。」

  杜摸天略顯意外,「倦侯沒必要帶上所有人,頂多五六人,離開河邊寨之後我能找到馬匹。」

  韓孺子沉吟不語。

  東海王忍不住出言譏諷,「嘿,他又來『婦人之仁』了,連寨子裡的貓狗都要帶走吧。」

  杜摸天勸道:「倦侯宅心仁厚,這是好事,可眼下的確不是時候……」

  韓孺子搖頭道:「不,我在想一件事。楊奉請老教頭來找我的時候,不知道我在河邊寨收了一軍隊吧?」

  杜摸天是老江湖,這時也不自覺地撓頭,依他進寨之後所見所聞,這根本不能算是軍隊。

  「我在北軍能做什麼?」

  「這個……楊公自有安排,但他沒跟我說。」杜摸天回答不了。

  東海王大笑,「這還猜不出來嗎?太后讓一群皇親國戚參軍,無非是為了給我舅舅施加壓力,你們能做什麼?當然是給冠軍侯當侍衛,每人都頂一個將軍的頭銜,去邊疆走一圈,欣賞塞外風光,等太后目的達到,你們就可以回家了,人人加官晉爵。」

  東海王盯著韓孺子,「至於你,加官晉爵是沒有可能了,楊奉也不會讓你回來,可是別以為他會輔佐你稱帝,想想吧,楊奉是怎麼說服冠軍侯接受你的?還不是跟崔家一樣,要利用你的身份?你信任楊奉,楊奉卻早已改換主子,冠軍侯前途遠大,你比得了嗎?」

  杜摸天低聲道:「倦侯別聽他亂說,楊公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東海王離開凳子,大步走來,「你認識楊奉多久?他是個太監,為了權勢,敢對自己動刀,這種人會對誰忠誠?」

  杜摸天認識楊奉沒有多久,不願與東海王爭論,扭頭看向一邊,門口的不要命與楊奉應該更熟一些,卻也不肯為他辯護。

  東海王不放過一切反敗為勝的機會,真誠地對韓孺子說:「我之前的提議還有效,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表妹對你一心一意,她是崔家的女兒,極受老君和我舅舅的疼愛,有表妹在,你還怕崔家會害你嗎?一家人難道還不如外人可信嗎?楊奉會讓你吃大苦頭的。」

  韓孺子笑笑,「謝謝你的提醒。」

  東海王眼睛一亮,「你想明白了?」

  「嗯。」韓孺子轉向杜摸天,「麻煩杜老教頭去見楊公,跟他說我在河邊寨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義軍,請他為義軍爭取一個旗號,我在這裡等候。」

  杜摸天和東海王都顯出驚訝,一個說:「倦侯不跟我一塊去見楊公嗎?」另一個說:「你哪來的三千人?只有幾百名無知百姓。」

  韓孺子道:「楊公若瞭解這邊的情形,也會同意我的做法,我不能隻身投奔北軍,那只是換一個囚禁場所而已。」

  東海王感到不可思議,「你的胃口越來越大了,向我舅舅要糧草兵甲,向太后要網開一面,向冠軍侯要旗號,再這樣下去,你是不是要向匈奴人借兵了?你知道建立一個旗號有多難?得由兵部請示、皇帝充許、大都督府授旗……冠軍侯根本沒有這個權力。」

  韓孺子點點頭,「請杜老教頭將東海王這番話照樣對楊公說一遍。」

  「啊?」杜摸天和東海王又是同時一驚。

  「沒錯,我在向太后、崔太傅和冠軍侯提出條件,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天下皆知。」

  東海王一臉驚愕,突然跺腳哼了一聲,回到角落,坐到凳子上,再不肯多看韓孺子一眼。

  杜摸天仍然不太明白倦侯用意何在,可是沒有多問:「好吧,既然倦侯已經做出決定,我這就去找楊公,明天日落之前我就能趕回來,請倦侯小心。」

  韓孺子送到門口,看著杜摸天上馬離去,再望一眼寨子,義兵三五成群,都在小塊議論著什麼。

  不要命一直依靠門口,這時道:「大家都想一夜暴富,你卻偏偏要做長遠打算,嗯,挺有意思。」

  韓孺子笑著退回房內。

  義兵大都是受望氣者蠱惑而來的,指望著通過一次起事,在幾天時間裡就將廢帝重新送到寶座上,然後頒布一道聖旨,剷除貪官污吏,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結果廢帝卻要帶他們去往遙遠的北疆。

  「他們就是因為拒絕官府的徵糧徵兵,才走上險路,為什麼要跟隨我去抗擊匈奴人呢?」韓孺子提出疑問。

  不要命漠不關心,東海王不屑地發出哼聲。

  「麻煩來了,別離我太遠。」不要命說,收起短刀和木片,走到角落裡,站在東海王身邊。

  東海王憤怒地盯視他,沒有得到回應,無趣地垂下頭。

  房門敞開,一群人站在門外,帶頭者是晁化,同時向「皇帝」抱拳行禮。

  「請進。」韓孺子說,站在屋子中間,與不要命相距七八步。

  只進來五個人,其他人仍留在門外,但是能看到、聽到屋裡的場景。

  「諸位有什麼事嗎?」韓孺子問。

  五人低頭,互相謙讓了一會,最後還是晁化抬起頭,說:「我要為父親報仇,請陛下允許我帶一批人離寨。」

  「晁將軍找到仇人的下落了?」

  「還沒有,不過既然知道是柴府的人,應該好找。」

  韓孺子的目光在五人身上掃過,問道:「諸位還打算回來嗎?」

  不只是這五人,連外面的人臉也都紅了,頭垂得更低,晁化是他們的頭兒,臉紅也得由他說話,「我們來投奔陛下不是為了當兵打仗,陛下要去北邊迎接匈奴,我們幫不上忙,請放我們走吧。」

  角落裡的東海王小聲對不要命說:「我敢打賭,他又要當『孤家寡人』了。」

  不要命連眼珠都沒動一下,只是站在那裡,好像對什麼事情都不敢興趣。

  東海王瞥了一眼不要命背後的兩柄短刀,不再吱聲了。

  「諸位仗義而來,談何『放走』?」韓孺子沒有顯出半點氣憤,拱手道:「諸位想走,隨時可以走,我只有一個請求。」

  「陛下請說。」晁化馬上道,辭行如此容易,讓他大大鬆了口氣,什麼條件都願意答應。

  「我希望能給諸位一點酬謝。」

  東海王露出做嘔的神情,強忍著才沒有發出嘲笑,晁化等人的臉色卻更紅了,門外有人大聲道:「陛下對我們已經很好了,我們又沒為陛下做什麼,不配得到酬謝。」

  韓孺子正色道:「諸位肯來河邊塞,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些許酬謝,是我的一點心意,請諸位無論如何都要接受。三天,頂多三天,酬謝就能到,希望諸位能夠多等一段時間。」

  屋子裡的五人互相看了看,又轉身與屋外的人看了一會,晁化轉向韓孺子,「我們的確不配得到酬謝,可是願意為陛下多留三天。」

  韓孺子表示感謝,將眾人送出房間,虛掩房門。

  東海王鄙夷地說:「你還真是虛偽,其實只要你開口,這些人就會多留三天,何必假裝有酬謝呢?」

  韓孺子還沒吱聲,不要命開口了,「為了臉面,他們會口頭同意留下,為了酬謝,他們才會踏實地留下,倦侯做的沒錯。不過若是讓我猜,你等的不是酬謝,而是一次危機。」

  「兩樣我都在等。」韓孺子說。

  他想,河邊寨已然不是隱蔽所在,危機來得會比酬謝更早一些。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50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6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火攻

  林坤山站在韓孺子面前,面無表情,「不行,我做不到,望氣者只能順勢而為,勢若不在,我們也沒辦法,這些人是來擁立舊帝的,讓他們改變主意去北疆,我做不到。」

  「這樣就夠了,我希望林先生能幫我做另一件事情。」

  「嗯。」林坤山不置可否。

  「望氣者順勢而為,這裡的勢既然很難更改,那就出去看一看吧,或許有人願意參加義軍抗擊匈奴。」

  林坤山慢慢露出一抹微笑,像是在贊同,又像是嘲諷,「大楚雄兵百萬,用都用不完,哪有百姓自願參軍的?」

  韓孺子也笑了,「難說,之前我也想不到會有百姓擁護廢帝。」

  林坤山想了一會,勉強道:「好吧,既然陛下希望我離開寨子,我走好了,我的那些人……」

  「去留隨意。」

  林坤山點下頭,轉身走了。

  在角落裡旁觀的東海王忍不住又開口了,「林坤山一走,那些江湖人也都會跟著離開,你手中的力量可是越來越少了。」

  「這些力量並不為我所用,留著有何意義?」

  「嘿,根本就沒人為你所用。我舅舅很快就會派來千名鐵騎,眨眼間就能踏平河邊寨,到時候你能怎麼辦?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嗎?」

  「崔太傅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會如此魯莽。」

  東海王冷笑不止,他當然不相信舅舅會這麼做,可還是覺得韓孺子無知。

  韓孺子來回踱步,突然向不要命問道:「你常在市井中,覺得會有人參加義軍抗擊匈奴嗎?」

  「不會。」不要命的回答簡單直接。

  韓孺子笑了笑,隨後嘆息一聲。

  「嘿。瞧你剛才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胸有成竹呢。」東海王從這聲嘆息裡找回一些信心。

  韓孺子當然不是胸有成竹,事實上。他胸中連片竹子葉都沒有。楊奉曾經對他說過,信息太多太雜。反而更難梳理,皇帝得學會拋掉大多數信息,或者在信息極少的情況下,自行揣摩真相,並做出決定。

  關鍵是站在對方的立場,學會對方的思考方式。

  太后、崔太傅會怎麼做?

  「太后肯定已經掌握了一股能與南軍抗衡的軍隊,崔太傅別無選擇,只能放棄起事。北上參戰。在這種情況下,崔太傅不會殺我,為了保住東海王,還會幫助我。太后……太后……」

  太后的選擇餘地太多,韓孺子想不出她會怎麼做。

  東海王不停冷笑,「就憑你手裡的幾百爛人,太后會放過你?笑話,天大的笑話。」

  外面有人敲門,金純忠推門進來,端來三碗米飯。上面擺著魚乾和一點蔬菜。

  不要命接過碗就吃,連句感謝都沒有,東海王還跟從前一樣挑三揀四。可是實在太餓了,幾口就將魚乾吃完,剩下多半碗米飯,問道:「今天的魚怎麼如此之小?飯也不如平時多。」

  韓孺子端著碗無心下嚥,這時才看了一眼,確實,飯少了,魚乾也只有一條,「寨子裡的糧食不多了?」

  「嗯。節省一點,能堅持到明到晚上吧。」金純忠接手了更多職責。比較瞭解實際情況。

  「大家能吃飽嗎?」韓孺子知道,如果連自己的飯都這麼少。其他人肯定更少。

  「還好,大家都能理解,倦侯也不能變出糧食來……」

  韓孺子心中一動,「不管還剩多少糧食,都拿出來,務必讓每個人吃飽。」

  「可是……」金純忠沒法理解這種做法。

  「聽我的,哪怕明天早晨就沒得吃了,也要讓大家先吃飽這一頓,或許……我真能變出來呢。」韓孺子露出微笑。

  「好吧,我去傳令再次開灶,明天的早飯應該沒有問題。」金純忠告退。

  東海王已經將自己的多半碗飯吃完,正打量不要命的飯碗,卻不敢開口索要,對韓孺子說:「你這是自尋死路,沒有糧草就沒有軍隊,這是最簡單的道理,本來軍心就不穩,將糧食吃完,所有人今晚就得一哄而散。」

  韓孺子找出火石火絨,點燃屋子裡唯一的小油燈,對不要命說:「百姓不會為抗擊匈奴參軍,可願為吃飽飯當兵?」

  身為一名知名酒樓裡的廚子,不要命並不挑剔,將一碗飯吃得乾乾淨淨,放下碗,說:「城裡的百姓不會,城外的,我不知道。」

  韓孺子微微一笑,不要命的不知道就是一種肯定。

  東海王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你瘋啦,你連這幾百人都喂不飽,還想招來更多的人?靠什麼,欺騙嗎?」

  「林坤山會替我做成這件事。」

  東海王一愣,「為什麼?」

  「因為他不想一事無成,望氣者最初的計畫被我放棄,林坤山若想做成點事情,就應該幫我。順勢而為百姓想聽什麼,林坤山就會說什麼,京城周邊還有他的同夥,一起努力,會說動不少連逢災禍、走投無路的百姓。我報的三千人可能太少了一些。」

  東海王又愣了一會,突然放聲大笑,「瘋了,你真是瘋了,以為什麼事情都會按照你的想法來嗎?以為一夜之間所有東西都會為你準備好嗎?哈哈。不要命,你看上去比較講道理,勸一勸他吧,再這樣下去,他就要請天兵天將了。」

  不要命將右手抬到眼前,藉著燈光查看掌紋,突然反手一揮,在東海王臉上打了一巴掌,東海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雙手捂臉,勃然大怒,「我知道你是醉仙樓……」

  不要命瞥了一眼,東海王立刻閉嘴,強壓怒火,不想吃眼前虧。

  「我保護你的安全。」不要命的冷淡之中總有一股玩世不恭,好像這世上就沒有值得他認真對待的事情,「但是敵人如果太強。我可不會拚死護駕,你得自己想辦法。」

  「當然。」無論心裡有多麼不安,韓孺子又能表現出鎮定了。

  外面傳來歡呼聲。看來大家對吃飽飯還是很高興的,至於明天怎麼辦。那是「皇帝」應該操心的問題。

  東海王側行數步,離不要命遠一點,對韓孺子說:「何必呢?非將自己逼到絕路上,投靠我舅舅,省心省事,再當皇帝的機會比現在大一百倍。」

  韓孺子緩緩搖頭,「一開始沒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以後也握不住。」

  「如果你再固執下去。就沒有以後了。」

  韓孺子沒再吱聲,好不容易挑起來的信心,正在一點點下降,他需要好幾項奇蹟同時發生,才能擺脫眼下的困境。

  房門突然被撞開,金純忠闖進來,慌張地說:「不好了,寨子外面有人放火。」

  韓孺子二話不說,立刻跑出房間,站在門口向遠處望去。危機果然比酬謝來得更早一些。

  寨子東邊臨水,其它三個方向都有火光,這顯然是人為縱火。

  「外面的哨兵呢?」韓孺子大聲問。

  「回來了……」有人喊道。人群迅速聚過來。

  一群義兵慌張地從大門方向跑來,一人邊跑邊喊:「官兵!官兵又來啦!」

  人群一驚,韓孺子馬上問道:「哪的官兵?多少人?」

  哨兵們跑到近前停下,卻回答不了問題,一名百夫長說:「他們堵住了道路,然後放火,只有官兵會用這種打法。」

  又有一夥哨兵跑來,帶頭的百夫長氣喘吁吁地說:「不是官兵,是什麼柴家的人。說是要報仇。」

  「柴家!」金純忠大驚。

  晁化則是大怒,「殺我父親的人來了。正好,拿傢伙。跟我衝出去,替我爹報仇!」

  一大群人響應,也有人不吱聲,不覺得自己有義務替老漁夫報仇。

  「等等!」韓孺子厲聲道,對晁化說:「你同意再留三天,在這三天裡,我還是你們的統帥。」

  晁化凶殘魯莽的一面被激發出來,惡狠狠地回視,但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躬身道:「我聽陛下的命令。」

  「所有人列隊,不准出寨半步。」

  眾人慌亂地尋找自己的百人隊,寨子外面的火勢越來越大,韓孺子扭頭,向跟隨出來的東海王低聲問道:「應對火攻,一般用什麼戰法?」

  東海王早已驚慌失措,火勢無情,一旦燒進寨子裡,連他也活不了,心裡正痛罵柴家,聽到韓孺子的話,順口答道:「火攻?書上說……要清出空地,可以阻止火勢漫延……」

  韓孺子讀過的書還是太少,經東海王提醒才反應過來,親自下令,派數支百人隊去拆除寨子邊緣的房屋。

  河邊寨的屋子都很簡陋,柴家人早晨攻寨的時候,已經燒掉一些,剩的幾間倒也好拆,幾十個人奮力一推就倒了,將散落的木料搬走花的時間更多,外面的火越來越近,令人心驚。

  寨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殺喊聲。

  韓孺子大聲道:「不要上當,這是敵人的誘兵之計!」

  果然,喊聲很快消失,卻沒有人衝進來。

  韓孺子帶領義軍退到水邊,有人喊道:「上船,大家都上船吧。」

  韓孺子覺得不妥,正尋思間,東海王叫道:「不行,三面放火,只留水路,這分明是縱敵逃跑、中途截擊之計,水上必有柴家的埋伏。」

  「咱們在這裡打魚多年,到了水上還怕對付不了幾條小雜魚?」有人頗不服氣。

  東海王只是搖頭,雖然外面的火勢越來越旺,已經逼近寨子,他還保持著幾分冷靜。

  韓孺子贊同東海王的看法,對晁化道:「放幾支火把到船上,把它推出去。」

  晁化立刻照做,與數人一塊動手,解開一條小船,順流推出去。

  小船載著火把,在湖上緩慢飄行,外面的火已經燒到寨子的籬笆牆,看上去幾乎就在身邊,有人終於忍受不了煎熬,也不管皇帝與軍法了,跳上船就要跑,更多的人緊隨其後,爭搶船隻,水邊一下子陷入混亂。

  韓孺子快要彈壓不住了,晁化高聲喊道:「停下!水上真有埋伏,快看!」

  眾人望去,那條小船已經滑出一段距離,只聽黑暗中嗖嗖聲響,顯然是眾箭齊發。

  船上的人又都手忙腳亂地上岸。

  東海王喃喃道:「柴家從哪找來的弓箭手?他們再駛過來一點,對著岸上射箭,咱們就都死無葬身……」

  話未說完,黑暗中真的出現幾艘船,從湖中心緩緩向河邊寨駛來。

  「天吶,這不是柴家的人,這是……南軍的船隻!我舅舅……」東海王眼前一黑,險些暈倒。

  危機比酬謝來得更早,卻不是韓孺子預料中的敵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54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7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及時雨

  河邊寨兩邊受敵,進攻者當中還南軍樓船的身影,東海王驚愕得幾近昏厥,韓孺子也是手足無措。

  這打破了他的幾乎所有預料。

  「這是南軍……」韓孺子努力向湖面上遙望,只見到三艘龐大的影子,周圍好像還有一些小船,都沒有點火把,如幽靈一船緩緩向河邊寨駛來。

  「為什麼?」東海王顫聲問道,目光轉向韓孺子,以為能從他這裡得到答案,「舅舅知道我在這裡啊,難道……難道……」

  「難道太后已經取得勝利?」韓孺子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東海王發起抖來。

  太后與崔家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韓孺子賴以生存的夾縫也就不存在了。

  韓孺子突然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不要命消失了,他說過,救無可救的時候,他不會陪死,在他看來,現在大概就屬於這種情況。

  韓孺子心灰意冷,可他不是東海王,他早已習慣了絕望的環境,除非兩眼一閉再也睜不開,他絕不願束手待斃。

  「後退,從第一隊開始,不要進屋,躲在屋子後面!」他下令了,沒人提出反對,也沒人質疑,他們害怕一旦得到回答,就會失去最後一點希望。

  隊伍出奇地整肅,後退意味著靠近大火,也沒有人叫嚷。

  韓孺子知道,他必須鎮定,於是站在碼頭上,面朝湖上的船隻,前方沒有任何遮擋,向東海王大聲道:「南軍在枴子湖也有水兵嗎?」

  東海王根本不想靠近,卻被幾名侍衛推到了「皇帝」身後,「南軍在渭河有一隊樓船,可能與枴子湖相通。由渭河到這裡。起碼需要半天時間,這說明……白天就已經做出安排。」

  韓孺子只是隨口一問,並無目的。晁化從後面走上來。抱拳道:「陛下,允許我帶幾個人去鑿船吧。」

  「可行嗎?」

  晁化笑道:「我們這些人從小下水摸魚。在湖裡一待就是半天,讓我們試試吧。」

  「好,請晁將軍點兵。」

  看到韓孺子一本正經地派兵,東海王想笑,卻笑不出來,只能從嘴裡發出幾聲哼哼。

  晁化叫出一連串人名,點中十四人,大都是晁家漁村的少年。早已做好準備,只穿短褲,嘴裡叼著匕首、錐子,走進湖裡,向遠處游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沒用,樓船士兵都有長矛,專門對付他們這些水鬼。」東海王還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撤退接近完成,等到最後一支百人隊也離開碼頭之後,韓孺子才在侍衛的簇擁下向寨子中央走去。

  「一邊是燒死。一邊是射死、淹死……」東海王哪邊都不想去。

  空中傳來一陣異響,韓孺子等人轉身看去,只見一支火箭從天而降。正好射中他剛才站立的位置,深深刺入木橋裡,微微顫抖,火焰迅速熄滅。

  「南軍的箭術可不怎麼樣。」韓孺子故作輕鬆。

  「這是試探,馬上就會是萬箭齊發。」東海王驚恐萬分,加快腳步,只想離碼頭更遠一點,卻被兩名侍衛拽回來。

  韓孺子繼續前進,不快也不慢。即使聽到身後的空中傳來更響的聲音,也沒有加快腳步。

  侍衛們頻頻轉身張望。儘可能以身體護住「皇帝」。

  數十支箭雨點一般落在碼頭的木橋上。

  韓孺子打趣道:「金姑娘要是在這裡,肯定高興。她的箭總是不夠。」

  「皇帝」的鎮定感染了周圍的人,一名侍衛笑道:「是啊,皇后娘娘若在這裡,一個人就能擊退所有進攻者。」

  東海王既覺可笑,又感到驚恐。

  他們終於走到寨子中央,剩餘的屋子不多,遮擋不住七百多人,韓孺子就站在路上,望向外面的火焰,這比湖上的威脅更大一些。

  火焰已經吞掉周圍的一圈籬笆牆,濃煙滾滾,熱浪逼人,它們正在努力嘗試,想要躍過那一片空地,消滅寨子裡最後幾座房屋和數百名活人,就像一隻貓,正用爪子去夠已被逼到絕境中的老鼠,爪子與獵物每每相差只有一兩寸。

  自己真的就要死在這裡嗎?韓孺子不敢想下去。

  附近傳來一陣哀求聲,是那些被俘的官兵,他們被關在空置的豬圈裡,離火焰最近。

  「放他們出來。」韓孺子命令道,立刻有人去打開豬圈,斬斷繩索,眾官兵雙手被負,連成幾串,也顧不得謝恩,望著四面八方的火焰,一個個雙股顫慄,哀聲一片。

  火焰終究沒有撲過來,南北兩邊的蘆葦長在水中,火勢最先變小,只剩西邊大門方向的火焰依然旺盛。

  湖上又射出幾輪箭,最遠的深入寨子內部,透穿房頂,落入屋子裡。

  沒人吱聲,連官兵也放棄哀號,所有人都像羔羊一樣默默等待最後的結局。

  韓孺子反而生出一線希望,叫出幾名百夫長的姓名,命令道:「待會你們五隊擔任前鋒,只管衝,不要停留,你們三隊保護左翼,你們三隊防衛右翼,你們五隊斷後,只迎接,不要追擊。你們這幾隊保護寨中老幼婦孺,剩下的跟著我,隨時聽我的命令……」

  每一道命令都有人應是,東海王笑不出來,心裡多少有些敬佩,火勢剛小一點,韓孺子就想著如何突圍了,他可做不到,他仍然看不出有何勝算,火勢變弱卻沒有熄滅,外面的攻寨者不會少,等到天色稍亮,湖中的樓船士兵就能通過小船登岸……他也不敢想下去了。

  突然有什麼東西掉下來,正好砸在右腮上,東海王嚇得魂飛魄散,緊緊抱住身邊的一名侍衛,要用對方的身體阻擋攻擊。

  侍衛將他推開,不滿地說:「幹嘛?」

  「有……水。」東海王在臉上摸了一下,確認那是一滴水珠,抬頭望去,在火光的映照下,空中似有烏雲。

  越來越多的人抬頭望向天空,先是莫名其妙,隨後是驚訝,最後變為狂喜。

  「要下雨!下雨了,老天爺救咱們!是皇帝,他是真龍天子,老天爺要救真龍天子!」

  這可不是韓孺子期盼的奇蹟,即使沒有雨,外面的火也會熄滅,可這場意外之雨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狂風突起,外面的火焰做出最後一次努力,伸出長長的火舌,刺向寨子裡的可燃之物,突然間,大雨傾盆,火焰灰溜溜地退下。

  人群待了一會,不約而同地發出歡呼,又不約而同面朝韓孺子跪下,衣裳濕透、手腳沾泥,他們都不在意。

  「真龍天子,我跟你說過,他就是真龍天子。」

  東海王也跪下了,沒辦法,侍衛用力按他的肩膀,想站也站不住。

  他既驚訝又羨慕,韓孺子的運氣太好了,雖說夏季裡的雨很頻繁,可是偏偏趕上這個時候降下一場,真是奇蹟。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韓孺子沒準備好,一開始就陷入慌亂的話,這場雨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韓孺子站在雨中,接受眾人的跪拜,他不怎麼相信神佛,可是此時此刻,他的確有了一種天命在身的感覺。

  雨水澆灌全身,他卻感到全身燥熱,在心裡對自己說:「我是皇帝,我是皇帝……」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真的就像是專門來撲滅這場火的。

  夜色卻沒有消退,沒有了火焰,還顯得更黑一些,被澆成落湯雞的韓孺子轉過身,眾多義兵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心中越發敬畏,全都匍匐在地,連那些官兵也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一朝富貴,幸勿相忘,無論過去多久,我必記得今日的追隨者。晁將軍」

  晁化和同伴已經回來了,同樣被這場雨驚得目瞪口呆、跪倒在地,聽到召喚,在泥水中膝行向前,「末將在。」

  「去將晁主簿寫下的名冊拿來,從今以後,它要一直留在我的左右。」

  「是。」晁化叫上一人,與他一塊去議事廳裡將木門抬出來,恭敬地站在「皇帝」身後。

  「萬歲!」義兵齊呼。

  韓孺子知道,他又能將這些人留住一段時間了。

  可危機還沒有解除,等呼聲漸弱,韓孺子問晁化:「湖上情況怎樣?」

  晁化極其恭敬地回道:「我們鑿沉了一隻小船,正好趕上下雨,敵人撤退了。」

  雨持續的時間不長,南軍樓船很快還會再回來,韓孺子下令出發,他還不知道要去哪,只想先離開河邊寨。

  眾人當中只有東海王不相信「真龍天子」的說法,老天若是真在保佑韓孺子,就不會讓他退位,淪落到這樣一個鬼地方。

  他考慮的問題更現實一些,一身泥濘地走到韓孺子身邊,「你打算怎麼辦?不會還指望著老天幫你吧。」

  看到東海王,韓孺子反而有了一個想法,「南軍打著柴家的旗號進攻河邊寨,說明你我二人並無死罪。」

  「那又怎樣?還是得死。」

  「咱們去南軍、去京城,向崔太傅和太后問個明白,要讓滿城皆知。」

  東海王啞口無言,好一會才說:「等你逃出包圍再說吧。」

  充當前鋒的幾支百人隊已經走出寨子,突然發出喊聲,似乎一出去就與敵人遭遇,韓孺子正要下令開戰,前方又傳來興奮的聲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回來了!」

  金垂朵回來了,還帶來不少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56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8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離寨

  金垂朵騎馬進入已經不是寨子的河邊寨,兩邊的人誰敢叫她「皇后娘娘」,她就瞪視,很快,興奮的叫聲消失了。

  她來到韓孺子面前,沒有下馬,目光也沒有停在他身上,到處看了一會,說:「你叫晁化?」

  晁化一驚,「是我,皇后……」

  「我把你的殺父仇人帶回來了。」

  「什麼?」

  後面的大哥金純保下馬,將身後的一個人也拽下來,推到晁化面前。

  顏棟顏七郎跪在泥水裡,一臉驚慌,突然看到東海王,痛哭流涕道:「東海王救我,我是為你做事的啊。」

  東海王正怒不可遏,上去狠狠踢了一腳,「為我做事?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這叫為我做事?跟著柴家一塊來放火燒寨,這叫為我做事?」

  顏棟雙手被綁在身後,在泥水裡打個滾才爬起來,身上更髒了,哭道:「是你讓我們奪取寨子,等倦侯回來將他劫持,可他早就有準備,我們只好……逃走,火燒河邊寨也是、也是你舅舅的主意。」

  東海王還想上去再踢一腳,晁化上前攔住,拔出腰刀,指著顏棟,冷冷地問:「是你殺了我爹?」

  「啊?你爹……是哪位?」

  「主簿晁永思。」

  顏棟愣愣地想了一會,看向東海王,東海王立刻道:「我可沒讓你殺任何人。」

  顏棟不太敢將責任推給東海王,扭身衝著金家老大說:「不是我一個人殺的,五個人在場,其中就有金純保……」

  金純保漲紅了臉。低頭道:「我當時的確在場,顏棟沒徵求我們的同意就動手,我的確沒有阻止……你想報仇。我就在這兒。」

  晁化一腔怒火,可是牽扯到「皇后娘娘」的哥哥。他有點猶豫了。

  就在顏棟想辦法擺脫責任的時候,韓孺子走到金垂朵身後,向瘋僧光頂拱手道:「諸位好漢來得太及時了,救了我們一命。」

  「是這場雨下得及時。」光頂帶來數十人,都已下馬,矜持的神情之中掩飾不住好奇。

  「有勞光頂大師為我介紹諸位好漢。」

  光頂這才一一報出眾人的姓名與綽號,韓孺子向每個人拱手,努力記住這一串名字。

  「本來有幾百人。可大家都有事情要忙,就不過來了,這五十四位想過來看看陛下需不需要幫助,未想到真有宵小之徒圍攻,人數不少,還好一場及時雨讓他們陣腳大亂,給我們立功的機會。」

  韓孺子正要再次感謝,光頂使眼色,示意他到一邊說話。

  陸地上的攻寨者退卻,湖上的樓船也不來了。寨子裡又有些混亂,韓孺子與光頂走進附近的一座殘存屋子裡說話。

  「陛下真要去往北疆迎戰匈奴?」

  「當然。」

  「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待會我們就告辭。唉,我這個瘋僧也不能當了,找地方當土匪去吧。」

  「我欠你們一個道歉,大家甘冒奇險聚在一起,卻因為我半途而廢……」

  光頂揮下手,「這不能怨陛下,是我們一時興起,再加上望氣者的攛掇……事先也沒跟陛下商量一下。」

  「請不要再稱我陛下。」

  「好吧,那我們就告辭了。」

  「稍等。」韓孺子向外面望了一眼。顏棟仍在想方設法推卸責任,晁化握著刀猶豫不決。金垂朵坐在馬背上一聲不吭,也不看人。

  韓孺子真誠地說:「如果。只是如果,我還能當上皇帝的話,你們有何要求?」

  「嘿,那也得我們真幫上忙,才有資格提要求。」

  「反正是如果,不妨一說。」

  光頂想了一會,雙手合什道:「江湖人要的是面子和名聲,也不求什麼,只要陛下到時候能大赦天下,為百姓減免些錢糧,就當是感謝所有江湖好漢了。」

  韓孺子笑笑,光頂又補充道:「當然,也有人想當官兒,這就是另一回事了,用不著我來傳達。」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需要你們的幫助,該去哪裡找你們呢?」

  光頂盯著韓孺子,「我看人有點眼光,但是比不上淳于梟,他看好你,願意在你身上押大賭注,我呢,說實話,覺得你身上缺少一點東西,很難奪回帝位。」

  「請大師明示。」韓孺子拱手道。

  「我不稱你為陛下,你也別叫我大師,我就是一名居無定所的瘋和尚。」

  「那就請和尚明示。」

  光頂指著外面的五十幾名江湖人,「這些好漢為擁立陛下而來,卻不願意追隨陛下前往北疆,為什麼?冒險太大,而所得太少,大楚雄兵百萬,用不著我們幫忙抵抗匈奴。」

  「你是說我缺少野心?」

  光頂張大了嘴,發出的笑聲卻很小,「野心這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的,誰知道你有還是沒有?你缺少的是豪傑之氣,白白淨淨的,性子也隨和,一看就是深宅大院裡長大的貴家公子,江湖有江湖的道道兒,你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唉,淳于梟真是把我們害慘了。得,到此為止。你想知道以後怎麼找到我們,其實也簡單,你若真能名滿天下,我自然帶人去找你。」

  和尚合什行禮,隨後又改為抱拳,大步走出去,翻身上馬,對跟來的同伴大聲道:「走吧,兄弟們,官府鷹犬想必已經出動,去逗他們玩玩兒。」

  眾人應聲,陸續上馬,呼嘯而去。

  此時的韓孺子能收服一群貧窮困苦的百姓,對江湖好漢卻沒有多少吸引力。他並不在意,也走出房間,對金垂朵說:「我還以為是你帶他們來的。」

  金垂朵像是沒聽見,等了一會才說:「我們只是湊巧遇上。」

  韓孺子又對晁化說:「確認是誰殺死晁主簿了?」

  「就是這個人。」晁化用刀指著顏棟,已經決定不擴大仇人的範圍。「別人只是沒來得及阻止,動刀的是他。」

  顏棟終於明白過來,東海王救不了自己。轉身衝韓孺子哀求道:「我父親是京兆副都尉,我祖父做過鎮南將軍。我只是殺了一名老漁夫而已,別讓我抵命,我賠錢,多少錢我家都拿得出來。倦侯,求求你,咱們是一類人啊,我當過侍從,進過宮……」

  韓孺子伸手阻止顏棟說下去。大聲向眾人道:「他殺死的不只是一名老漁夫,還是義軍主簿,罪無可赦。」然後對晁化說:「請晁將軍執行軍法。」

  晁化點下頭,雙手握刀,高高舉起,顏棟在泥水裡縮成一團,嘴裡重複道:「別殺我……」

  晁化一刀斬落。

  鮮血噴出,東海王身子一顫,眉頭微皺,轉過頭去。在心裡,他同意顏棟的說法,如果死的是老漁夫。他連眼睛都不會眨,可這是一名勳貴子弟,就算死,也不該死在另一名漁夫手中。

  東海王只是想想而已。

  「出發。」韓孺子下令。

  義軍按照序順出寨。

  金垂朵對二哥金純忠道:「跟我走吧。」

  「去哪?」

  「當然是去草原。」

  「父親呢?」

  「被柴家殺死了。」

  「咱們不報仇嗎?」

  「在京城怎麼報仇?」金垂朵臉色微寒,二哥一向聽她的話,很少問東問西。

  金純忠看了一眼韓孺子,「倦侯也要去北方,不如……」

  「人家是要迎戰匈奴,咱們是要……走在一起算怎麼回事?」父親沒救成。前往草原的道路滿是艱難險阻,金垂朵的心情不是很好。

  丫環蜻蜓一直騎馬跟在小姐身後。這時不停地衝韓孺子使眼色。

  韓孺子上前道:「你應該跟我們一起走。」

  「為什麼?」

  「第一,柴家派人兩度攻打河邊寨。那就是認為我也對柴小侯之死負有責任,咱們理應同舟共濟。第二,金純忠是我的得力干將,我需要他。第三……第三,我邀請你了。」

  韓孺子也不等金垂朵表態,邁步向前走去。

  金純忠看著妹妹,見她半天不吱聲,也不動地方,心中終於有底,臉上逐漸露出笑容,跑著去追趕倦侯。

  寨子裡的人越來越少,大哥金純保小聲說:「我覺得晁化並沒有原諒咱們……」

  「柴家原諒我了嗎?咱們原諒柴家了嗎?晁化為什麼要原諒咱們?」

  金純保低頭不語,一天之內,他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妹妹的親情、失去了義軍的信任與地位,真是一敗塗地,可他已無路可走,只能默默跟隨。

  天快要亮了,道路越發泥濘,東海王是另一個無路可走的人,艱難地跋涉,對韓孺子說:「你還真是憐香惜玉啊,總共就那麼幾匹馬,都給金家人了,連丫環都有一匹。我表妹怎麼辦?」

  「她不在這兒。」韓孺子想念崔小君,卻無意向東海王顯露情緒,「金家是匈奴人,到了北疆或許有用。」

  「有什麼用?你是去打仗,不是去和親。」

  韓孺子扭頭掃了東海王一眼,「誰說到了北疆就一定要打仗?」

  東海王一愣,隨後冷笑道:「嘿,你變得陰險了,不對,你一直就這麼陰險,只是從前沒顯露出來。你想去北疆避風頭,然後坐山觀虎鬥,我怕你堅持不了一個月,就會被老虎吞掉。」

  「你應該跟我一塊去。」

  「我現在被你挾持,有選擇嗎?」

  「你可以選擇自願跟我去。」

  東海王不開口了,他知道韓孺子想說什麼,最強大的靠山崔太傅竟然暗中懷有殺心,這讓他的世界崩塌成一地碎片,有家難回。

  韓孺子也不多說,大步前行,偶爾四處張望一下,發現隊伍並沒有變亂、變短,心裡很高興。

  隊伍行進得很慢,天光大亮時,不要命從路邊躥出來,守衛側翼的義兵根本沒有發現他。

  不要命走在韓孺子身邊,一句解釋也沒有,韓孺子也不打算詢問。

  午時過後,隊伍到了官道上,一支破衣爛衫的義軍,要向南軍大司馬公開討說法,東海王覺得這就是一個笑話,卻還是指明了南軍大營的方位。

  一行人在官道上走出沒多遠,迎上一隊官兵,真正的官兵,旗幟招展。

  義軍前鋒停下,韓孺子和東海王上前觀瞧,東海王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皇宮宿衛的旗幟,太后……要對你宣旨嗎?」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20 00:00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49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受封

  「倦侯接旨!」一名騎士遠遠地喊道,眼前的場景令他既困惑又緊張,說這些人是軍隊,連件完整的甲衣都沒有,衣裳本來就破爛,沾滿了泥土,更像是剛從地裡鑽出來的泥人,可要說這些人是流民,偏偏有著明顯的隊列,分成前後左右,許多人手裡還拿著兵器。

  騎士懷疑倦侯是不是真在裡面,打算只喊三聲,沒有回應就立刻調頭歸隊,剛喊到第二聲,前方的隊伍中走出兩個人,同樣滿身泥土,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衣服是什麼樣。

  「倦侯在此,哪位宣旨?」東海王大聲喊道,自願為韓孺子當代言者,倒不是甘居其下,而是太好奇了,相信這道聖旨不僅對韓孺子非常重要,對自己也有莫大的影響。

  騎士一愣,期期艾艾地回道:「是、是兵馬大都督韓、韓大人,稍等。」

  騎士仔細看了一會,縱馬回去稟告。

  「不是宮裡的太監,居然是韓星。」東海王很驚訝,「朝中肯定發生了大事,舅舅或許另有苦衷……」

  韓孺子轉身對晁化和金純忠說:「做好準備,隨時聽我命令。」

  兩人躬身領命,悄悄命人給各隊百夫長傳令。

  東海王道:「你想怎樣?抗拒聖旨嗎?這叫造反,早知如此,還不如按我的計畫起事,這時候你可能都坐上寶座了。」

  遠處駛來一小隊騎士,相距百餘步時,大多數騎士停下,只有一人繼續前進,在韓孺子面前勒馬,正是兵馬大都督韓星。

  韓星面帶微笑。說:「過來扶我下馬。」

  東海王瞪起眼睛,他和韓孺子雖是晚輩,論爵位卻比韓星高一等。沒理由去扶這個老傢伙下馬。

  韓孺子上前,東海王在他身後小聲道:「讓衛兵扶他就可以了。」

  韓孺子還是走到馬前。伸手迎接,韓星緩慢地下馬,整個身體都壓在韓孺子的雙手上,頗為沉重,雙腳落地之後,他長出一口氣,「不服老不行,出趟城身子骨就要晃散了。」

  韓孺子笑而不語。他記得這位宗室長老在勤政閣裡少言寡語,幾乎沒怎麼說過話,去年宮變的時候,就是韓星最終拿到了太祖寶劍,卻聲稱寶劍是太后派人送出來的。

  韓星從脖子上解下一個錦囊,從裡面取出一卷聖旨,沒有馬上宣讀,抬頭望了一眼官道上的人群,「這就是倦侯聚集的義軍?」

  「朝廷已經知道了?」

  「呵呵,要是連京畿之地發生的事情都不知道。朝廷也就不成其為朝廷了。嗯,不錯,軍容整齊、鬥志高昂。」

  「有話就說。不要出言譏諷。」東海王走過來,盯著聖旨。

  「譏諷?東海王何出此言?北虜入侵,天下惶駭,值此危急時刻,倦侯與京城百姓高舉義旗,率天下先,滿朝文武誰不敬仰?」

  「嘿,說的好聽,如此說來。你是來封官的了?」

  韓星笑著點頭,「正是。」說著將聖旨遞給韓孺子。「倦侯自己宣讀吧。」

  韓孺子接旨時無需跪拜,可是由本人宣讀聖旨。還是有點奇怪。他接過聖旨,打開看了一遍,越發迷惑不解。

  東海王一同觀看,「這、這……」一把奪過來,又看了一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是先宣旨吧。」韓星笑道。

  「你來吧。」韓孺子倒還鎮定。

  東海王壓下心中疑惑,轉身面朝眾人,郎聲道:「詔曰:朕聞褒有德,賞至材,古今之誼也,倦侯栯內懷忠正,外宣明德,上書求戰,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其加封栯鎮北將軍,益封一千戶。」

  義兵們聚攏過來,打破了隊列,大部分人都沒聽懂聖旨的意思,臉上儘是茫然。

  東海王無奈地說:「倦侯栯……就是這位,他被封為鎮北將軍,你們今後都是吃皇糧的大楚官兵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齊聲歡呼,也有人小聲對晁化說:「咱們本來就是要躲避徵兵、征丁才聚義河邊寨的,怎麼……怎麼又變成官兵了?」

  晁化擺手,利用自己的威望勸止身邊的人提出異議。

  「倦侯接旨。」韓孺子說,從東海王手裡接過聖旨。

  韓星臉上的笑容收起一些,「倦侯似乎不太高興。」

  東海王搶先道:「困在荒郊野外好幾天,有人攻打,沒人來救,兩眼一摸黑,對朝廷裡的事情一無所知,突然被封為鎮北將軍高興得起來嗎?」

  韓星收起笑容,「請倦侯借一步說話。」

  韓孺子嗯了一聲,轉身向晁化、金純忠做出示意,讓兩人重整隊列,然後跟著韓星走向路邊,東海王跟過來,韓星止步,衝他微微搖頭。

  「我只問一件事,我舅舅……崔太傅怎麼樣了?」

  「崔太傅?一切安好,他已經上書請戰,受封為破虜大將軍。」

  東海王愣在當場。

  韓星引著倦侯走出幾十步,左右無人,低聲道:「倦侯這些天受過不少苦吧?」

  「還好,這不也走出來了?」

  韓星笑著點點頭,「我就不跟倦侯猜啞謎了,朝中這幾天發生了許多事情,其中一些事關倦侯。」

  「正存疑惑,望大都督告知。」

  「崔太傅與東海王意欲謀反,倦侯瞭解吧?」

  韓孺子點下頭,他不太相信此人,儘量多聽少說。

  「好在太后早有準備,好在倦侯……懸崖勒馬,消弭了一場大亂。」

  「太后已有準備?」

  韓星沒做解釋,繼續道:「倦侯以後會明白的。就在昨天,崔太傅鋌而走險,與北軍大司馬冠軍侯勾結,意欲夾攻京城。」

  直到這時韓孺子才大吃一驚,「冠軍侯?」

  冠軍侯韓施是太后扶植起來的,怎麼會與崔太傅聯手謀反?韓孺子難以理解。

  「當然。這兩人都不承認謀反,而且很謹慎,他們唆使衡陽侯攻打義軍。想趁亂殺死倦侯與東海王,然後宣揚一切事情都是朝廷所為。以此擾亂民心,為南北軍進城提供藉口。」

  韓孺子呆了半晌,問道:「南北軍聯手,京城無人可敵,還需要藉口嗎?」

  韓星笑道:「當然需要,倦侯對南北軍的瞭解可能不太多,兩軍從大司馬以下,哪怕是九品武將。都要兵部任命,當然,大司馬可以提名,可最終還是要得到朝廷的許可。武帝末期,大司馬權力日增,但也沒到隻手遮天的地步。兩軍將官名冊皆在大都督府,照我的估計,北軍兩成將官、南軍四成將官是由大司馬提名,剩下的還是由兵部直接指派。」

  韓孺子明白了,南北兩軍並非完全忠於大司馬。大部分將官仍服從朝廷的命令,他立刻生出疑問,「當初崔太傅私自回京奪取南軍時。朝廷好像束手無策。」

  「形勢不同。崔太傅武帝時擔任南軍大司馬,在軍中勢力已成,去年挾戰敗齊王之餘威返回京城,當然備受軍吏支持,而且那時候……」韓星做出一個為難的神情,有些話無論公開私下,他都不能說。

  「我明白。」韓孺子說,去年夏天,他和東海王作為桓帝僅存的兩個兒子。最有資格繼承帝位,南軍支持崔家和東海王。也算師出有名,到了今年。帝位轉移,桓帝血脈已不具有唯一資格。

  北軍大司馬冠軍侯韓施,身為武帝第一位太子的遺孤,資格還要更靠前些。

  「自從宮變以來,朝廷一直在努力收回南北兩軍全部的任命權,崔太傅有點著急,沒想到冠軍侯也著急了,以至於被崔太傅說服。唉,他還是……」韓星苦笑著搖搖頭,顯得有些失望,「不管怎麼說,倦侯與東海王無恙,崔太傅的計畫再次失敗。冠軍侯後悔了,立刻向朝廷請罪,道出了一切。崔太傅也在今晨上書請罪。陛下以為邊疆正值用人之際,不宜誅殺大將,因此原諒了兩位大司馬,要他們在北疆戴罪立功。」

  所謂的「朝廷」與「陛下」,都是指太后,韓孺子努力回想,他在邸報中見過不少將官任命,可是在奏章中不會寫明「大司馬推薦」還是「兵部選任」,至於低級將官的任命,根本不會出現在邸報中。

  太后居然真的通過一群大臣化解了兩位大司馬的兵權,東海王總是將「十萬南軍」掛在嘴上,其實崔太傅指揮不動十萬人。

  韓孺子還有許多疑惑,可韓星不會對他推心置腹,韓孺子只能暫時留在心裡,問道:「南北軍都去北疆,誰來守衛京城呢?」

  「朝廷自有安排。請倦侯隨我回京謝恩吧,倦侯上書請戰,的確開了一個好頭兒,之前請戰的都是實職將軍,大批貴戚旁觀,倦侯做出表率之後,請戰奏章一下子多起來……」

  「大都督請戰了嗎?」韓孺子沒問是誰幫他寫的奏章。

  韓星笑道:「雖是老朽,總有一顆忠君之心,怎敢居人後?第一份請戰奏章就是老朽遞交的,只是陛下還沒有批覆。」

  所有的危機暫時都不存在了,韓孺子總算能夠鬆口氣,「好吧,煩請大都督引路。」

  「倦侯回京之後,還會得到更多封賞,自古……倦侯請。」韓星及時吞下「廢帝」二字。

  兩人一塊回到原處,韓孺子托著韓星上馬。

  「我待會命人送幾匹馬過來,義軍可在城外駐紮,我已經安排好營地。」韓星拍馬去與宿衛匯合。

  「老傢伙說什麼了?」東海王問道。

  「沒什麼,看樣子問題都得到解決,咱們可以回京了。」

  東海王沒聽到韓星的種種解釋,只聽韓孺子說出結果,眉頭不由得一皺,「太后讓咱們回京謝恩?」

  「讓我回京,沒提起你。」

  「一樣的,你回去,我也得回去。」東海王突然抓住韓孺子的胳膊,「不能回京,絕不能回京,一進城門,咱們就再也出不來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20 00:04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50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同吃住共甘苦

  軍營不大,距離官道大概三四里,地勢稍高,背靠一條小河,營門沒有正對道路,而是拐了個彎,設在一條緩坡的高處,形制是一座高聳的木樓,營內密佈大大小小的房屋,看樣子存在已久。

  兵馬大都督韓星介紹道:「這是京城十二座新軍營之一,這一座專門訓練步兵,我十幾歲的時候在這裡待過幾天,好久沒來過了,樣子沒變。」

  「幾天就能訓練出來一位兵馬大都督,很厲害嘛。」東海王終於騎上了馬,可還是一臉疲憊,真想立刻衝進軍營裡,找張舒適的床躺下,就算又要換皇帝,他也不想起來了。

  「呵呵,我那時候已經是南軍的一名校尉,進新軍營掌管器械庫,可不是來訓練的。」韓星抬頭望向軍營門樓,思緒萬千。

  「怎麼沒人出來迎接你這位兵馬大都督?」東海王也望向門樓,上面的士兵隱約可見。

  「是我要求一切從簡的,咱們又不進軍營,何必麻煩將官出來迎接呢?義軍暫住這邊,倦侯、東海王這就隨我進城吧。」

  新軍營離京城不遠,若是沒有樹木遮擋,能夠清晰地望見城牆,數里之外的官道上是座小鎮,人煙稠密,喧嘩聲偶爾能夠傳來。

  韓孺子和東海王順著韓星的手指看去,原來在路邊的一片樹林後面,還有一座臨時營地,木柵環繞,裡面不是建好的房屋,而是一座座帳篷。

  「就讓義軍住這種地方?」東海王驚訝地問。

  「軍營裡規矩多,義軍初建,恐怕不會習慣,所以先暫住外營,等到正式建制、分派旗幟甲械之後,自有營地,也不用入住新軍營。」

  東海王看向韓孺子,他已經做過提醒了,不可進城,進去就很難再出來。

  韓孺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這個樣子沒法進城,待會派人去府裡要幾件衣服回來,明天再進城謝恩吧。」

  東海王輕輕點下頭,不過覺得這個藉口實在夠差的。

  韓星微微一愣,「倦侯進城之後可以先回家,明天進宮謝恩。」

  韓孺子搖搖頭,「大都督說我『率天下先』,可我這個樣子怎麼見人?還是等一個晚上吧。」

  韓星笑道:「倦侯想得真多,好吧,既然倦侯堅持如此,那就明天進城。我得回宮覆命,這樣吧,留下十名宿衛為義軍守衛營門,以免閒人亂入。」

  「如此甚好。」韓孺子客氣地說。

  韓星看著義軍進入臨時營地,這才調轉馬頭,帶領宿衛軍回城。

  對於住慣了茅草屋的義兵來說,帳篷是個新鮮玩意兒,一點也不覺得簡陋,金純忠和晁化分派帳篷,差不多一隊一頂,約定號令與值守順序,然後開飯。

  食物都是新軍營裡送來的,倒也簡單,米、粟、菜、肉煮成糊狀,管夠吃,自從昨晚的那頓飽餐之後,義軍還沒吃過飯,捧著熱粥,吃得極香。

  韓孺子和東海王意外留住,新軍營因此沒有準備上等菜餚,兩人吃的食物與士兵一樣,就站立在帳篷門口,與侍衛們一塊守著裝飯的大鍋。

  東海王開始不太同意,「新軍營裡肯定有將官的食物,可能還有酒,讓他們送來。」

  韓孺子覺得沒必要麻煩,盛了一碗吃起來。

  聞了一會飯香,東海王忍不住也盛了一碗,囫圇吞棗地吃下多半碗之後,他說:「味道還不錯,就是油水少了些。崔府的廚子會做一道燴菜,也是這麼一通亂炒,可食材有講究,不用米麵,肉要用昨天剩下的炒肉,菜則是新鮮的好。不要命,你是廚子,吃得下這種東西?」

  韓孺子吃下一大碗,眼看天色已暗,對陪同吃飯的不要命說:「我要請你幫我做件事。」

  「嗯。」不要命吃了兩大碗,一點也不挑食。

  「進城去倦侯府,給我帶幾套乾淨衣服,府裡問起我的狀況,請你照實說。」

  「好。」不要命起身就走。

  東海王吃了一驚,「明天你真要進城?」

  「進不進城也得有乾淨的衣服穿啊。」

  東海王覺得有理,想叫住不要命,廚子卻已經走遠了。

  七百多人將食物吃得乾乾淨淨,鍋幾乎不用洗刷,連同碗筷全送到營地門口,由新軍營的伙頭兵收走。

  金府的丫環蜻蜓從遠處走來,她與小姐居住最裡面的帳篷,周圍都是晁家漁村的婦孺,她和東海王一樣,盯著不要命遠去的背影,來到韓孺子面前,問道:「那人是誰?」

  「他?他叫不要命。」

  「嘻,好名字,既然叫不要命,為什麼能活到現在。」

  「因為……他是個廚子,沒人捨得殺他吧。你為什麼忽然問起他?」

  「不忽然啊,我盯你們半天了,等他走了才過來。昨天晚上,我們追蹤柴家的人,發現他們又來攻打河邊寨,帶頭的就是那個顏七郎,我們人少,心想擒賊先擒王,逮住顏七郎,既能逼退敵人,又能為晁漁夫報仇……」

  「他是義軍主簿。」

  「嗯,晁主簿。可是顏七郎身邊的人不少,我們一直沒找到機會,突然下雨,四週一片漆黑,將火都給澆滅了。雨下到一半的時候,你猜怎麼著?」蜻蜓像講故事一樣突然停下。

  「有人將顏七郎送到你們手中了?」韓孺子猜道。

  「咦,你看到了?還是不要命對你說了?」

  「他什麼也沒說,是他逮住顏七郎的?」

  「小姐說肯定是他,昨晚他可沒露面,扔下顏七郎,人就消失了。小姐說這肯定是一位奇人異士,所以讓我來問下姓名,原來他還是一位廚子,有意思。」蜻蜓也不告辭,轉身走了。

  入夜不久,營地裡就不能隨意行走了,金純忠懂得規矩,命令義兵進帳休息,如果起夜,要向巡邏士兵報告姓名與口令。

  韓孺子與東海王共用一頂帳篷,同樣也是普通士兵的待遇:一尺高的草堆上鋪著一層薄薄的氈毯,唯一的好處是足夠寬大,一左一右,能躺下十幾名士兵。

  韓孺子累壞了,躺下就不想動。

  對面的東海王這裡捅捅、那裡戳戳,好一會才坐下,「這也是人睡的地方?」

  「大楚百萬雄兵,絕大多數人恐怕吃住都是這樣。以後咱們去了北疆,要與士卒同吃住、共甘苦,現在就得習慣一下。」

  「嘿,同吃住、共甘苦,兵書上就是說說而已,我進過軍營,不要說將帥,就是普通的六七品小官兒,住處也是應有盡有,連女人都有,你信嗎?」

  韓孺子笑而不語,他只想安靜地睡覺。

  新軍營對鄰居照顧得倒也周到,送來了大量熱水,行軍之後,可以不洗澡,但是不能不洗腳,韓孺子再累,也坐起來泡了會腳,熱氣上湧,覺得全身舒坦。

  東海王哼哼了兩聲,「在家都是別人給我洗腳,讓你的侍衛或者寨子裡的那些蠢婆子過來幫忙吧,她們不是士兵,住在營裡總得有點用處吧。」

  帳篷裡沒有燈燭,韓孺子打個哈欠,說:「以後還有更苦的日子呢,先習慣一下吧。對了,你為什麼覺得太后不會放我走?她已經封我當鎮北將軍了。」

  「這是明擺著的啊。」東海王的聲音抬高,馬上又降下來,「朝廷常用這一招,先封官穩住你,等到將你完全控制住之後,再下一道詔旨,就說你上書請戰,『勇氣可嘉,朕不忍倦侯涉險,待日後重用』云云,然後再封官,由將軍變成大將軍,但你走不了,以前你還能出門閒逛,從今以後,你會被軟禁在府內,不能出大門半步。你若是想與我表妹廝守終生,倒是可以回城,就是不知道這個『終生』能維持多久。太后哪天不高興了,或者小皇帝長大之後不放心,肯定會找個藉口把你毒死。」

  「以前有過這種事?」

  「哈哈,我連類似的詔書都模仿過,早跟你說過,我從小準備當皇帝,可惜……唉。」

  「可韓星並沒有強迫我進城的意思。」

  「當然不會,韓星是有名的老好人,太后派他來就是迷惑你的,自然不會用強,明天你再看吧,我估計來的人不會再是韓星了。」

  韓孺子想了一會,「總在城外駐紮也不行,太后如果真不想讓我去北疆,我該怎麼辦?」

  東海王顧不得床鋪粗糙,順勢躺下,「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想辦法。」

  韓孺子笑道:「你還在想崔太傅吧?」

  東海王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殺死我,是他的錯誤,既然要玩心狠手辣……」東海王不說下去了,他可不會將計畫提前告訴任何人,尤其不會透漏給韓孺子。

  「楊奉也對我說過不可回京,或許我應該與他取得聯繫。」

  「別傻了,楊奉現在輔佐的是冠軍侯,不是你,他讓你不要回京,是為了對付太后,你去投奔他,那就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窩,別忘了,冠軍侯昨晚也想置你於死地,他現在不敢了,可是很願意把你捏在手裡。」

  韓孺子比較相信楊奉,可也覺得這不是投奔他的良機,有朝一日,應該讓楊奉投奔自己才對。

  韓孺子實在太累,沒想出應對辦法就睡著了,對面的東海王也是一樣,連侍衛什麼時候端走的洗腳水都不知道。

  與兩人的酣然入睡相反,這個夜裡,好幾位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人,徹夜未眠。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20 00: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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