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孺子帝 作者:冰臨神下(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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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2010 2016-5-3 10:12: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3 1661722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17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祭

  人群正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這時候就算有人喊一聲「水裡藏著寶貝」,大家也會毫不猶豫衝向河邊,爭先恐後地跳進去,當然,如果他們在水裡什麼都沒發現,出來之後也會異乎尋常地憤怒。

  皇后卻是一件人人能夠看得見「寶貝」,驢小兒的呼籲立刻得到所有人的贊同,叫聲一開始還比較雜亂,很快就變得整齊一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韓孺子不能再「靜觀其變」了,大聲告訴眾人金垂朵並非「皇后」,可他的聲音被淹沒了,在皇宮裡,皇帝的一個眼神都有人關注,在漁村裡,除非嗓門能超過眾人,否則的話就算是神仙也沒法讓眾人聽話。

  人群中的林坤山微笑著輕輕擺手,韓孺子只得閉嘴,這些人支持他、向他下跪,卻遠遠沒到為他所用的地步。

  叫喊聲終於產生效果,丫環蜻蜓從屋子裡衝出來,大聲命令眾人閉嘴,卻只是給叫聲增加了一點尖銳的背景。蜻蜓走到倦侯面前,怒視著他,韓孺子報以無奈的苦笑。

  漁村裡的幾名婦女平時都很膽小,給「皇帝」、「皇后」送飯時都要你推我讓,這時受到大家的慫恿,居然也膽大起來,五六人擠進屋子,很快就將金垂朵架出來。

  「皇后娘娘」的叫聲更響亮了,人群再次跪下。

  金垂朵又羞又氣,可是受制於幾雙粗壯的手掌,根本無力反抗,直到那幾名村婦也跪下,她才稍得自由,也向倦侯怒目而視。

  韓孺子還是只能無奈苦笑,就連這樣的表情也不能做得太久,他必須在眾人面前表現出威嚴與神秘,隨時處於「天子氣」的籠罩之下。

  眾人的熱情越推越高,絲毫沒有結束的跡象,不知是誰提議。有人拆下一扇門板,不由分說,將帝、后二人推上去,一群人扛著門板四處巡遊。其他人簇擁在周圍,輪流爭搶扛抬的榮耀。

  抬門板者本來走得就不穩,每次爭搶都會導致更劇烈的搖晃起伏,坐在上面的兩個人緊緊抓住門板邊緣,專心致志於保持身體平衡。再沒有精力提出反對。

  金純忠和蜻蜓被人群擋在最外圍,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開始還有些著急與憤怒,慢慢地就只剩驚訝了。

  眾人首先來到之前聚議的院中,那裡的篝火尚未熄滅,有人往裡面扔進更多的木柴,讓火燃得更旺一些,然後抬門板者轉身立於篝火之前,其他人面朝帝、后與火焰下跪,嘴裡念叨什麼的都有。

  韓孺子和金垂朵只覺得後背炙熱無比。更不敢亂動亂說了,真怕這些人失望之餘會將他們扔進火堆裡祭神。

  接著,隊伍出院,迤邐來到水邊,又是一輪跪拜,不少人走到水邊,甚至進入湖中,掬水飲下,然後澆在頭頂。

  老漁夫晁永思和一名老婦用陶罐盛水,分別送給「皇帝」與「皇后」。

  在眾多期盼目光的注視下。韓孺子接過陶罐,送到嘴邊喝了一口,用手從中舀出一點水,澆在自己的頭頂。引來陣陣歡呼。

  金垂朵咬著嘴唇想了一會,抬頭望向二哥和丫環,那兩人背朝火光,正衝她揮手,臉上似乎帶著笑意。金垂朵怒極,卻不敢表露出來。長弓不在手邊,她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她只能照做,最後以水澆頭的時候只舀出一點水,在額上抹了一下。

  這就夠了,眾人給予「皇后娘娘」的歡呼聲更加響亮。

  鬧騰了多半個時辰,整個漁村的熱情終於逐漸淡下來,得考慮最迫切最現實的問題:如何誅滅亂臣賊子,將「皇帝」、「皇后」送回皇宮。

  但他們不打算讓當事者出主意,將一帝一后送回晁家的屋子,把門關上,金純忠和蜻蜓也被攔在外面。

  眾人就在外面議事,喊聲不斷,聽他們的意思,似乎要連夜衝進京城,可這個計畫漏洞太大,除了驢小兒這樣的人,誰也不肯支持,很快就被放棄,爭議的聲音越來越弱,討論的內容卻越來越務實。

  韓孺子一直站在門口傾聽,發現這些人不都是魯莽之輩,他稍稍鬆了一口氣,扭頭對坐在矮炕上的金垂朵說:「林坤山果然有點本事,他說話不多,可是每一次都恰當好處,能夠扭轉話題,引到他所希望的方面,一點不顯生硬,好像主意都是別人想出來的。」

  炕上悄無聲息,模糊的身影一動不動,好像真的成為一具泥偶。

  外面的討論聲音已經小到聽不清了,韓孺子直起身,朝向金垂朵,誠懇地說:「望小姐見諒,你也看到了,這真不是我的主意,我的話他們也不會聽。」

  隔了一會,炕上才傳來哼的一聲。

  「再過一段時間,我想我能掌控這些人,到時候你們是走是留,皆可隨意,我不勉強……」

  韓孺子向前邁出一步,金垂朵馬上道:「不准過來。」

  「好,我不過去。」韓孺子止步,屋子沒有多大,土炕斜對門口,兩人想距不過七八步。

  韓孺子又貼在門口傾聽,入耳的只有模糊不清的嗡嗡聲,他說:「只靠這些人肯定不行,不知還能聚來多少義士,可是人一多動靜也大,朝廷一旦有所警覺,烏合之眾仍是不堪一擊。望氣者們與崔家一直保持,必有所圖,林坤山不肯透露,說是時機不成熟……」

  炕上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像是嘆息,又像是抽泣。

  韓孺子一下子尷尬了,「真的很抱歉,只要能下命令,我立刻放你們走,如果可能的話,還會派人送你們去草原。大楚與匈奴要在戰場上決勝負,不會為難你們金家。」

  對面沉默了一會,金垂朵開口了,還是那麼冷淡,一點也不像曾經哭過,「我埋怨的不是你。」

  「不是我?那些人也不是有意的,他們沒見過皇后,看到你……就以為……」

  「我也不怨他們,只怨二哥和蜻蜓,他們看笑話,不來幫我……」金垂朵的聲音裡有了一點哭腔。

  韓孺子鬆了一口氣,不僅如此,還將這口氣從嘴裡吐了出來,聲音過於明顯,立刻引來對面的斥責:「你也笑話我,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

  「不不,你誤會了,我只是……我有夫人,我們很恩愛,她從前就是皇后,如果我還有機會奪回帝位,她仍然是皇后。」

  對面沒有聲音了,韓孺子慶幸自己說服了她,可是心裡卻不踏實,總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

  韓孺子兩步躥到炕邊,金垂朵剛要怒斥,韓孺子低聲道:「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門開了,老漁夫晁永思站在門口,恭敬地說:「有請陛下定計。」

  「好。」韓孺子說,起身邁步走出房間,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時的蜻蜓跑進屋裡,金純忠瞪著他說:「你沒有……」

  「我沒有。」韓孺子馬上道,反正不管對方想問什麼,他都是同樣的回答。

  金純忠也跑進屋,房門關上,金垂朵怎麼對二哥和丫環發脾氣,韓孺子就不知道了,也不想偷聽。

  數百人站在外面,與之前的混雜相比,已經有了一點規矩:來自不同村莊的人站在一起,散人單成一夥,總共分出十幾隊,每隊少則五六人,多則三十餘人,大部分手裡只有木棍一類的武器,臉上的神情卻好像就要打一場必勝無疑的戰鬥。

  晁永思道:「我們制定了兩個計畫,請陛下選擇一個。」

  「請說。」韓孺子既要客氣,又要保持尊嚴,因此說話儘量簡短。

  「第一個計畫,我們再找些人,爭取湊夠三千,再想辦法弄些兵器,悄悄潛入京城,突然起兵,將陛下送進皇宮,號令群臣,不從者斬。」

  數十人發出歡呼,這顯然是他們支持的計畫,簡單直接,立竿見影。

  韓孺子心裡立刻將這個計畫否決,但還是點頭,請晁永思繼續說下去。

  「第二個計畫,兵分兩路,一路前往京北,與那裡的義兵匯合,挑起事端,引出北軍和城內軍隊,另一路留在京南,保護陛下去與南軍聯手。聽說南軍大司崔宏是東海王的親娘舅,東海王又是陛下的同父之弟,他們會支持陛下吧?」

  韓孺子一聽就知道這是林坤山的計畫,也是望氣者與崔家達成的協議,於是假裝思考一會,說:「第二個計畫穩妥一些,但不要著急,我要先見南軍大司馬和東海王,探一下他們的口風。」

  林坤山向韓孺子微點下頭,表示贊同。

  普通百姓無從瞭解宮廷內鬥,還以為親兄弟會互相扶持,韓孺子也不說破,崔家要利用他最終奪得帝位,他也要利用崔家攻破京城的第一道難關。

  「皇帝」做出決定,大家都很高興,只有驢小兒這樣的人感到失望,覺得不如第一個計畫過癮,他們的鬥志已被激起,急切地盼望著品嚐鮮血。

  「既然定下大計,就請皇帝祭旗!」有人喊道。

  沒等韓孺子明白「祭旗」的意思,晁化走過來,塞給他一口快刀,又有數人外面押來那名被詐出來的內奸。

  內奸五花大綁,嘴裡塞著東西,跪在地上嗚嗚叫喚,向所有人求饒。

  韓孺子有些於心不忍,可事已至此,由不得他表現仁慈,於是提刀走向那人,數名大漢不知從哪找來一塊布,各扯一角張開,準備接血。

  韓孺子曾經無意中導致別人死亡,曾經下命令決定某些人的死亡,如今,他必須親手做這件事了。

  他突然想起楊奉,不知道這名太監是否贊同他現在的做法。可楊奉頂多是一名教師、一名謀士,帝王終歸要自做決定,韓孺子再不猶豫。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2:55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18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囂張的強盜

  韓孺子發現自己還是沒做好親手殺人的準備,尤其是那人嚇得眼淚嘩嘩外流,比待宰的羔羊還要軟弱。韓孺子揮刀,從那人的胳膊上劃過,刀上帶血,立刻抹在黑布上,那人直接倒下,暈了過去。

  這點鮮血暫時滿足了在場諸人的鬥志,林坤山立刻命人將暈倒者拖走。

  血液染在黑布上更顯猙獰,懸掛在漁村入口,隨風飄揚,每一位新來者都要經過這面「戰旗」,拋去看熱鬧的心情,誠惶誠恐地前去拜見皇帝。

  金家數口從河邊寨轉來,對這面旗的印象尤其深刻,歸義侯雖說早就看出大楚搖搖欲墜,為此打算逃往草原,可是看到真有人立旗「造反」,還是驚恐不安,聽說這旗上的血是皇帝親手塗抹上去的,更是大吃一驚,等到發現自己的女兒被人稱為「皇后」,他終於承受不住這一連串的刺激,暈倒在三名妻妾懷中。

  韓孺子睡了一小會,天亮不久就被喚醒,接待一撥又一撥投奔者,都是聞訊趕來的義士,小小的漁村早已容納不下,大部分人只好露營,傳遞種種奇聞逸事,幻想未來的功成名就。

  韓孺子利用剛剛到手的小小權威,命人將兵器還給金家兄妹。

  午時之前,趁著來者不多,韓孺子叫來林坤山,「該說說咱們的計畫了。」

  林坤山微笑道:「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陛下做得很好,只是祭旗時沒必要留活口。」

  「我知道,可我希望建立的是一支義師,不是嗜殺的盜賊團夥。」韓孺子不想多做解釋,直接問道:「望氣者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你明白,只是不想說出來,你在等我透露想法。你既然連望氣者的手段都告訴我了,就該更加誠懇一些。」

  「呵呵,習慣了。好吧。讓我來猜一猜:崔家想利用陛下奪回桓帝一系的正統地位,陛下則想利用崔家的力量擊敗太后,重返天子寶座,從時間上來看。陛下利用崔家在先,佔據更有利的位置。」

  韓孺子搖頭,「不對,崔家只想推我當出頭鳥,試探天下的民心向背。用不著非得讓我當皇帝,只需要以我的名義號召天下,等到天下響應、朝廷內亂,就可以暗中將我除掉,歸罪於太后,然後打著為我報仇的旗號繼續奪權,東海王順理成章稱帝。如果天下遲遲不肯響應,崔家照樣會除掉我,向太后示好,保護東海王的安全。所以在時間上我一點優勢也沒有。」

  「嗯……」

  「你又來望氣者那一套了。要不然這樣吧,你還是將淳于梟找來,讓他跟我談,在他到來之前,一切維持原樣。」

  「這個……陛下這次出京太突然了,恩師一時半會趕不回來,咱們聚集的人太多,不出三五日,官府必然警覺……」

  「那就讓官府把我救走,我回京城繼續當倦侯。總比現在要安全一些。」

  林坤山笑著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我總是拐不過彎,之前向陛下說出望氣者的功法秘訣,也是恩師讓我這麼做的。他還說對陛下一定要坦率真誠,但凡帝王者,所圖甚大……」

  林坤山嘮叨了一會,正色道:「恩師的確留下一計,京師內外有一些武林高手,欠恩師的人情。只要我開口,他們都會過來保護陛下,這些人雖說不能衝鋒陷陣,但是有他們在,崔家……」

  韓孺子直接搖頭否決,「此計不好,崔宏執掌南軍,一旦得勢,再多的武林高手也擋不住鐵騎衝擊,我要的不是十步之內的安全,而是十步以外的保證。」

  林坤山沉吟不語。

  韓孺子催道:「淳于梟留給你的肯定不只這一計,都說出來吧,再耽誤下去,你就只能去倦侯府找我了。」

  林坤山笑道:「恩師的確還有一計,但是他說情況不是特別危急的話,儘量不用。」

  「如果非要等到大難臨頭才算危急,那我寧願不參與此事。」

  「呵呵,陛下還真是謹慎。陛下擔心崔家會提前對陛下動手,那就從崔家要一個人質留在身邊,如此可保萬全。」

  「東海王?」

  「正是。」

  「我早想到了,可崔宏不會讓東海王當人質,對崔家來說我太弱小了,我甚至懷疑他今天就會派人來殺我,照樣栽贓給太后,昭告天下。」

  林坤山笑著搖頭,「陛下過慮了,天下人想什麼,誰也不知道,恩師以不測之神功,也只能看出一點眉目而已。崔宏則一無所知,陛下也說了,崔宏推出陛下是要看天下人的反應,在此之前,他是捨不得殺死陛下的。」

  「你有辦法說服崔宏交出東海王?」

  「崔宏信任望氣者,當然,我得給他一點保證,之前用來保護陛下的武林高手,現在就得用來保護東海王。可是請陛下相信,這些武林高手與望氣者一樣,真正支持的是陛下,東海王一旦得勢,獲益最大的是崔家,我們頂多得到一點賞賜,陛下則不一樣。」

  林坤山不再說下去了,只是微笑。

  韓孺子當然不一樣,他一無所有,能輔佐他重登帝位,建立的功績自然也更大,韓孺子笑道:「只要望氣者能對我坦誠相見,我自然也願與諸君分享天下。」

  林坤山大笑數聲,突然止住,「更大的事情待恩師返京之後,由他來談,我只做分內之事,等這邊的人聚得差不多了,我就去見崔宏。」

  「不用等了,我能應對這裡的事,請林先生即刻出發。」

  「陛下不用太著急。」

  「必須著急,不見到東海王,我心中不安,什麼也不想做。」

  林坤山再次大笑,「好吧,既然陛下頒旨,我不能不遵守,今天新來的人比較複雜,請陛下凡事小心,最晚明日天亮之前。我必帶東海王回來。」

  望氣者告辭。

  韓孺子不相信崔家,更不相信望氣者,他支走林坤山,只是想執行自己的「秘密計畫」。

  思來想去。韓孺子怎麼都覺得不可能在這場互相利用的「遊戲」中獲勝,他太孤單了,孤單到無人可用,他必須尋找幾個真正可信的人,就算是冒險。也在所不惜。

  他選擇的第一個可信之人是楊奉,可楊奉在北軍當長史,他在京南的湖畔「造反」,中間隔著整整一座京城。

  他必須再找一個可信之人去找楊奉。這就是他支走林坤山之後要做的事情。

  又有幾伙新人到來,其中人數最多的一夥不再是附近的村民,而是嘯聚山林的強盜。

  兩天之前,如果有人對韓孺子說京城以外幾十里的範圍內就有盜匪,他很難相信,現在卻要親眼見識到了。

  新來的強盜與河邊寨裡被迫為盜的人不一樣,無論天下太平與否、官府逼得緊不緊。他們都會操持這一行。

  這群職業強盜膽子也大,看到染血的戰旗一笑置之,一進村就嚷嚷著要見皇帝,命令村民們拿酒拿肉,他們人數不多,只有四五十人,手裡卻拿著真正的刀斧叉,嚇住了一大批人。

  林坤山走了,晁氏父子擔任組織者,不准這些人面見「皇帝」。

  韓孺子卻決定召見他們。首先叫來十幾個人充當臨時侍衛,這些人身強體壯,昨晚表現得也最為活躍,對皇帝缺少尊重。但原因是本性純樸不懂規矩,跟強盜們的囂張不是一回事。

  韓孺子對們做了一番交待,派晁化傳召強盜。

  三名強盜首領被帶進晁家的小院,其他人等在外面,之前到達的義士也都聚攏過來,與強盜們對視。彼此都不太服氣。

  韓孺子坐在門前的一條長凳上,身後的屋子裡,金家人正在小聲爭吵,沒多久聲音完全消失。

  強盜頭領個子不高,卻很健壯,長相頗凶,頭髮亂蓬蓬的,肩上扛著一柄大斧,在「皇帝」面前立而不跪,上下打量,兩名副頭領也是同樣桀驁不馴,拄著長刀,四處打量,人數雖少,卻一點不懼,他們早已習慣村民的順從,此前經常搶劫人口數倍於己的村莊。

  「你就是皇帝?」頭領發問。

  「我是,閣下是哪位好漢?」

  「哈,聽見沒,皇帝叫我好漢。本好漢名叫段萬山……」院子外面響起一片驚呼,段萬山越發得意,「原來我還有點名氣,皇帝聽說過我嗎?」

  韓孺子搖搖頭。

  段萬山臉色微沉,「老子縱橫京南七八年,跟官兵大仗小仗打過幾十次,從沒輸過,聽說這裡有皇帝需要幫忙,我就過來看看,給的獎賞多呢,我們就留下幫忙,混個將軍噹噹,若是沒有獎賞,我們還幹老本行。」

  「事成之後才有獎賞,重賞。」

  「哈哈,老子對虛頭巴腦的獎賞不感興趣。」

  「那就沒辦法了,慢走,不送。」

  段萬山卻沒有走,「走行,可我們不能白來一趟,得帶走點東西。」

  段萬山將巨斧從肩頭拿下來,雙手握持斧柄,掂了兩下,「你真是皇帝?你的腦袋能值多少錢?」

  「難說,看你要給誰。」

  「哈哈,你這個小孩兒膽子不小。誰出價高我給誰。」段萬山睥睨左右,對晁氏父子等人說道:「有誰想跟我爭?」

  人群中響起不滿的聲音,段萬山身後的兩人抬起長刀,院子外面的數十名嘍囉也都輕輕舞動兵器,將周圍的人嚇退數步,可是仍然擋在他們與頭領之間。

  晁家父子和十幾名臨時侍衛都看向「皇帝」,等他的命令。

  等了一會,韓孺子說:「天下不會有人比我出價更高。」

  「可老子要立刻兌現,你能嗎?」

  「能。」韓孺子點點頭,向臨時侍衛們發出示意,十幾人彎腰,拿起之前放在身後的船篙,對準強盜頭目,護住皇帝。

  段萬山一愣,「幹嘛?要在老子身上撐船嗎?」

  韓孺子從太監蔡興海那裡學來這一招,正要下令進攻,身後一個聲音說:「把頭讓開。」

  韓孺子歪身,用餘光看到一支搭在弓弦上的箭。

  金垂朵剛跟父親吵過一架,心中憤怒必需發洩。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2:58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19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箭無虛發

  身處險境、前途未卜……歸義侯將這一切都歸咎於女兒的胡作非為,「人還沒離開京城,你幹嘛非要殺死柴韻呢?好不容易找到人幫忙,你為什麼要逃跑呢?倦侯身不由己,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你為什麼同意當『皇后』呢?你……」

  三名妻妾一口一個「就是」,附和歸義侯的說法,順便也透露出心中的真實想法:幹嘛要逃往草原呢?留在京城多好,柴韻死在了金家,可殺死他的並非侯爺啊,好好解釋,交出元兇,或許可以取得柴家的諒解。

  兩個哥哥不插話,丫環蜻蜓在這種場合更沒資格開口,屋子又小,金垂朵只能一字不落地接受全部指責。

  金垂朵只聽了兩句,心中就已怒不可遏,極力忍耐,手指在弓身上來回劃弄。

  歸義侯看到了女兒的小動作,越發惱怒,大聲道:「好啊,你殺人上癮了是吧?連親生父親也要殺嗎?」

  「侯爺,你看小姐的眼神,她想殺的不是您,是我們幾個啊。」妻妾只管火上澆油。

  金垂朵再也忍不下去,剎那間取箭、引弓,他的兩個哥哥早有準備,急忙上前勸阻,三名妻妾躲在歸義侯身後,不敢吱聲了。

  金垂朵的箭指向誰誰後退,就連歸義侯也害怕了,一隻手護著三名妻妾,一隻手指向女兒,「你、你……」

  金垂朵不可能對家裡人下手,一腔怒火無處發洩,轉身走出房間,正看見三名強盜手持長刀巨斧耀武揚威。

  「把頭讓開。」她對門口的韓孺子說。

  三名強盜全然不知此女來歷,更不知屋子裡發生過什麼,只覺得眼前一亮。持弓少女即使滿面怒容,依然美得讓人挪不開目光,像是一隻羽毛豔麗的鳥兒。突然闖進暗淡無光的屋子裡,令觀者驚嘆。不等關門閉戶,這鳥兒已經飛遠了。

  段萬山眼裡只有人沒有弓箭,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巨斧,臉上露出饞涎欲滴的笑容,「這位小娘子……」

  小娘子的回答是嗖的一箭。

  沒有幾個人能躲過相距如此之近的一箭,段萬山算是一個,在刀劍叢裡摸爬滾打多年,手腳的反應比頭腦更快。臉還掛著邪笑,雙手已經抬起巨斧,正好護住胸膛,擋住了那致命一箭。

  「我……」段萬山只吐出一個字,沒人知道他是想罵人還是想自誇。

  金垂朵的第二支箭又射來了,好像早就搭在了弓身上。

  大概是厭倦了主人的心不在焉,段萬山的雙手這回沒有及時做出反應,老老實實地握斧擋在胸前,任憑喉嚨中了一箭。

  段萬山雙腳用力,抵消了箭的衝力。沒有馬上摔倒,他身後的兩名副頭領憤怒地大吼一聲,衝向射箭少女。也衝向坐在她前面的「皇帝」。

  那些早已準備好的長篙終於發揮作用,將兩名凶神惡煞擋在數步之外,兩人揮刀亂砍,長篙段段跌落,迅速向著中篙、短篙變化,院外的數十名強盜也都叫喊著向院內衝來。

  韓孺子吃了一驚,蔡興海的招數對付江湖刀客有奇效,放在強盜身上卻不是那麼好用。

  一切都在極短的時間裡發生,長篙在變短、兩名副頭領在揮刀、院外的強盜在衝鋒、村中的義兵在投擲能找到的一切物品。金垂朵也在射箭。

  一箭、兩箭……沒有片刻停止,快得像是大廚在炒菜。眨眼間就將油鹽醬醋等七八種作料舀進鍋內。

  金垂朵射倒的是七八個人。

  兩名副頭領最先倒下,然後是衝在最前面的數名強盜。

  突然間。整個漁村安靜了,所有人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不過是這場戰鬥中的助威者,真正的戰鬥者只有一個人。

  金垂朵仍保持著引弓的姿勢,胸膛微微起伏,在屋子裡受到的憋悶氣終於釋放出一些,事實上,這是她最後一支箭,她射箭向來揮霍無度,經常對一個目標連射兩三箭,消耗極快。

  不過有韓孺子擋在身前,院子外面的人看不到空空的箭囊,只注意到一件事,這名女子箭無虛發,沒有一箭射偏。

  於是,她不再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而是讓人眼前一黑的冷血殺手。

  強盜還剩下四十餘名,卻沒有一個人再敢往前衝出半步,全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寂靜持續了一會,最後被死不瞑目的段萬山打破,他不想站著了,撲通倒在地上,好多人沒弄清是怎麼回事,院內院外的義兵,包括韓孺子選擇的十幾名臨時侍衛,幾乎同時跪下,一個勁兒地磕頭,呼喊「皇后娘娘」。

  金垂朵臉色又是一寒,那些強盜可不知道這臉色的原因,見她似乎又要生氣,再無猶豫,扔下手中的兵器,也跪在地上跟著喊「娘娘」。

  金垂朵轉身回屋。

  大哥、二哥正倚門向外張望,一看見妹妹轉身,急忙讓開,大哥對父親輕聲道:「死了……八個。」

  「天吶!」歸義侯仰身倒在三名妻妾懷中,好在這一回沒有暈過去。

  金垂朵重重地關上門,冷冷地說:「還有什麼我不應該做的事情嗎?」

  從父親到兄長,沒一個人敢吱聲,只有丫環蜻蜓興奮地握緊拳頭。

  外面的呼喊聲漸漸消失,驢小兒是臨時侍衛之一,這時膝行來到「皇帝」面前,驚恐地問:「原來皇后娘娘這麼厲害,我昨天對娘娘好像不太禮貌,會不會……有危險啊?」

  「忠誠者只會得到獎賞,不會受到懲罰,何來危險?」

  驢小兒長出一口氣。

  韓孺子發現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比他事前預料得還要完美,馬上站起身,走到段萬山的屍體前,說:「他不肯接受最好的報價,這就是下場。」

  他又走進院外的強盜群中。任何人揀起兵器都能殺死這名少年,可是沒人敢碰手邊的刀劍,反而都向旁邊躲了一躲。

  「為了一點金銀。你們甘冒奇險,與百姓鬥、與官府鬥。如今有一筆價值千金、萬金的買賣,你們為什麼不珍惜呢?沒錯,我不能立刻給予你們報酬,可你們將來從我這裡得到的不只是金銀,還有地位、風光與名聲,還有一直延續到子子孫孫的榮華富貴!」

  他這些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

  「萬歲!」呼聲突然間響徹雲霄。

  韓孺子趁熱打鐵,指定老漁夫晁永思擔任主簿、晁化擔任參將,再由晁化選擇數十名軍官。號稱百夫長,手下的人最多不超過三十人,強盜們交出兵器,分散到各隊中。

  晁永思負責記錄職位與姓名,村裡紙張太少,他就在門板上寫字,這扇門板來頭不小,昨晚曾經承載過「皇帝」與「皇后」。

  韓孺子親手從屍體裡拔出十幾箭矢,向眾人展視,金垂朵的箭頗有些與眾不同。箭鏃比較長,增加了一些重量,雖然射擊距離因此縮短。初期的軌跡卻更加平直。

  「這就是令箭,你們都要記清楚,今後我的所有命令都要以令箭當作憑證,無箭者皆是假冒。」

  韓孺子將剩下的事情交給晁氏父子處理,一團散沙似的義兵至此才開始有了一點規矩,向村外派出哨兵,不再允許新來者隨意進村。

  但這只是草創,韓孺子很清楚,沒有一年半載。這些人成為不了直正的軍隊,眼下他缺少時間和士兵。更缺的是將領,他自己倒是讀過一些兵書。可是沒有一點實操經驗,只能確立大致的框架,再往後應該怎麼做就不知道了。

  韓孺子將第一支令箭當眾交給晁化,給予他代管全軍的職責。

  然後他握著剩餘的箭走進屋子,去見金家人。

  一家人都處於沉默之中,歸義侯坐在凳子上,面如死灰,甚至不敢看女兒一眼,三名妻妾也都戰戰兢兢,她們早知道小姐不好惹,今天才明白一直以來自己有多麼幸運。

  韓孺子站在門口,說:「事已至此,草原一時半會去不了,你們願意加入義軍嗎?」

  歸義侯抬頭看了倦侯一眼,他是家長,本應替全家人做決定,這時卻只想到自己,「唉,我能怎樣,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我不會加入什麼『義軍』,這不是軍隊,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不出三日……算了,我不管閒事,也不參加,等官兵來了,投降認罪就是,至於其他人」他又看了一眼女兒,「各走各路吧。」

  三名妻妾馬上道:「侯爺,我們生死都跟著您……」

  韓孺子進屋邀請的也不是這四人,而是歸義侯的兩子一女。

  金垂朵傲然站立,不肯吱聲,二公子金純忠上前一步,壓抑著心中的興奮,小聲說:「我參加,總比坐以待斃強。」

  金大公子之前沒有跟隨妹妹一塊逃走,這時卻道:「留下是死路一條,走又走不得我也參加,倦侯不是魯莽之人,你總有計畫吧?」

  「有,待會再說。」

  大家的目光都瞧向金垂朵,尤其是丫環蜻蜓,一個勁兒地向小姐擠眉弄眼,示意她快點同意。

  等了好一會,金垂朵終於開口:「那是我的箭。」

  「不好意思,我拿它們當令箭了,能暫時借用幾支嗎?」韓孺子將箭捧到金垂朵面前。

  金垂朵盯著他,一臉怒容,神情不像是要參加義軍,更像是要開弓射箭。

  片刻之後,她一把抓過所有的箭,一支一支地數出五桿,交到韓孺子手中,「只借三天。」

  韓孺子笑道:「外面還有一支,共是六支,三天後必定原數奉還……」

  話音剛落,金垂朵又拿回去一支箭,「只借五支。」

  韓孺子也不計較,笑著收下四支箭,這就夠了,他想,終於可以派人去通知楊奉了,只有楊奉能鬥得過望氣者。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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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遷營

  韓孺子選中了兩名信使。

  第一位是金純忠,他對參加義軍表現出明顯的興趣,最關鍵的是,金家人與望氣者無關,他們捲進這件事完全是一次意外。

  「小春坊醉仙樓,那裡有個廚子,人稱『不要命』,你去見他,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他若是什麼都不問,你也不必多言,即刻返回,他若是問到我,請你對他說實話?」

  「不用隱瞞任何事情?」金純忠很高興接到這趟任務,躍躍欲試,好像這就要拔腿跑向京城。

  「不用,他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好,我馬上出發。」

  「等等,諸事小心,城裡有可能已經發現柴韻的屍體,你……」

  「換身衣裳、變個名字……我會小心的。」

  「還得保密,不要告訴別人你進城的目的。」

  金純忠說走就走,出去找了一名認路的義兵,讓他帶自己前往官道,給的理由是要回家取幾件遺落的重要物品。

  第二名信使是驢小兒,一個單純而魯莽的矮小漢子,比金純忠更不易受到懷疑,也更可能壞事,韓孺子猶豫再三才選中他。

  在義軍當中,晁氏父子受望氣者影響太大,其他人接觸的時間太短,想來想去,只有驢小兒可用。

  「你叫什麼名字?」

  「驢小兒。」

  「你肯定有本名、真名吧?」

  「就是驢小兒啊。」

  還沒指派任務,韓孺子就有點後悔了,可他的確沒有更多選擇,「你姓什麼?」

  「嗯……姓馬。」

  「對,這才是你的本姓,名字呢?小時候。爹娘怎麼叫你?」

  「驢小兒。」

  「我賜一個名字,你可願接受?」

  驢小兒大喜,「那敢情好,要威風一點的。」

  「你姓馬,馬到成功,你就叫馬成功吧。」

  驢小兒搖頭。「不夠威風。」

  第一次賜名就遭到無情拒絕,韓孺子撓撓頭,「一馬平川,馬平川?也不喜歡……馬踏連營,乾脆你叫馬踏……」

  「好,我就叫馬大,比驢小兒威風多了,哈哈。」

  「只要……你喜歡就好。」韓孺子正色道:「馬大,朕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朕』是誰?」

  「朕就是我。這是皇帝的自稱。」

  「哦,那你不如就說『皇帝』,我立刻就懂了。」

  「好吧,皇帝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說吧,揍誰?那些強盜嗎?我早瞧他們不順眼了。」

  「不不,我讓你進城去找一個人。」

  「找人啊……也行吧。」

  「你去北城的倦侯府……」韓孺子仔細說明倦侯府的方位,花了不少時間才讓馬大牢牢記住進城之後該怎麼走,「在倦侯府後門。記住,一定是後門。你敲門,有人開門你就說找杜穿雲,沒人開門就算了,立刻回來。」

  「行,然後呢?杜穿雲,我記住了。是揍他一頓,還是把他帶回來。」

  韓孺子想了一會,「什麼都不用做,見他一面就行,杜穿雲是名少年。跟我差不多大。」

  韓孺子相信,以杜氏爺孫的江湖經驗,能從馬大這裡問清一切,用不著他特意叮囑。

  一切交待完畢,馬大卻沒有立刻出發,而是伸出一隻手,「給我吧。」

  「給你什麼?」

  「令箭啊。」

  「我當面下令,用不著令箭。」

  「不對,你當時不是這麼說的。」

  韓孺子無法,只得將一支箭交給馬大,提醒道:「完成任務之後立刻返回,不得在路上耽擱,令箭到時也要交回來。」

  「這種事情我能不知道嗎?」。馬大也出發了,這時天色已暗,他與金純忠連夜趕路,一切順利的話,將在明晨進城。

  接下來的事情韓孺子就無法預料了,醉仙樓的廚子不要命和杜摸天都能找到楊奉,可是能不能及時帶回消息就很難說了。

  韓孺子不想就這麼枯等,入夜不久,他傳令全軍轉移,前往防禦相對更完善一些的河邊寨,漁村裡只留幾個人。

  與漁村相比,河邊寨只是多了一圈木柵,韓孺子遷營主要是為了鍛鍊一下義軍。

  他任命金垂朵的大哥金純保為左將軍,改封晁化為右將軍,各領二十個百人隊,這些百人隊都不足額,加在一起也不過五百餘人。

  金純保曾是羽林衛的一員,略通治軍之術,與晁化一道,對行軍規則三令五申,尤其不准任何人隨意離隊。

  歸義侯和三名妻妾又乘上唯一的騾子車,一路唉聲嘆氣,埋怨子女,更埋怨匈奴的都王子死的不是時候。

  漁村離河邊寨沒有多遠,走陸路還要更近一些,子夜之前全軍到達目的地,出乎韓孺子的意料,人沒少,反而還多了十幾名。

  主簿晁永思命人抬來記名門板,舉著火把,一隊一隊地核實,花了多半個時辰才弄明白,原來半路上有兩伙後來者混入隊伍,不查到自己頭上就不吱聲,就這麼跟著進入河邊寨。

  與此同時,半路上還跑了一些人。

  義兵大都是附近的村民,對地形極為熟悉,派出的哨兵沒起任何作用,有兩名哨兵也跑掉了。

  一番查問之後,終於確認混入者並非奸細,他們就是太老實了,不愛說話。

  這就是韓孺子的第一支軍隊,人數不多,問題和漏洞卻比十萬大軍還要雜亂。即便如此,當義軍一隊隊走進河邊寨時,還是令寨裡的少數人大吃一驚。

  張養浩不敢回京,留在寨子裡看守三名勳貴子弟,對是殺是留一直猶豫不決。

  他已經聽說有一批百姓跑去支持廢帝,這是望氣者的計謀之一,他不是很在意,專心等待崔家行動。在他看來,那才是能夠決定勝負的力量。

  可這些烏合之眾他們的確是烏合之眾,衣裳破舊,全身上下不著片甲,鐵製兵器不過百餘件竟然排著整齊的隊伍陸續進寨,有將官、守號令。雖說途中出了了一些意外,這樣的軍容還是令人難以想像。

  查點人數之後,韓孺子選了一塊空地充當臨時「中軍帳」,安排侍衛,左右將軍站立兩旁,主簿執筆守在身後,各隊百夫長依次前來報告情況,並接受新的任務。

  河邊塞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守衛鬆懈了,陸路和水上都要派駐哨兵與斥侯。各隊輪流休息和值守。

  張養浩遠遠地望見這一切,不由得心驚膽顫,回屋時躡手躡腳,再不敢將倦侯當成俘虜看待,更不敢去見他。

  如此一番折騰下來,離天亮沒多久了,韓孺子草草睡了一會,剛入夢就被喚醒。

  林坤山回來了。帶回一支三十餘人的小隊,這隊人不是強盜。不是普通百姓,全都穿著一模一樣的青衣長袍,騎著馬,挎弓攜刀,護送一輛馬車,不准任何人接近。

  林坤山比張養浩還要驚訝。白天走的時候他看到的還是一盤散沙,再回來時卻要通過重重哨卡,不久前還視望氣者為神仙下凡的百姓,突然變成了六親不認的士兵,無論如何也要先通知「皇帝」才能讓他們進寨。

  韓孺子下令放行。林坤山先將馬車裡的人送到一間空屋子裡,然後獨自來見「皇帝」。

  「草民林坤山拜見陛下。」林坤山很會察言觀色,心中疑惑,表面態度卻越發恭謹。

  這支數百人的小小軍隊其實遠未成形,韓孺子對此心知肚明,不過能讓旁觀者驚訝一下也是好的。

  「人帶來了嗎?」。

  「來了。」

  「為何不來見我?」

  「呃,情況特殊,希望陛下能移駕去見他。」

  韓孺子看了看兩邊的十幾名侍衛,說:「跟他說,如今一切都已恢復正常。」

  林坤山笑了笑,起身告退,足足兩刻鐘之後,才帶人返回。

  東海王來了,很不情願,這跟他之前預計的情況大不一樣,他以為這裡聚集著一批受到蠱惑的百姓,自願為「皇帝」賣命,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前往京北一帶挑起暴亂,有無戰鬥力並不重要,只要能引走一部分北軍就行,結果他看到的卻是一支有模有樣的軍隊。

  還沒進寨他就後悔了,可是想改主意已經來不及,他帶來的三十名護衛太少了。

  林坤山一進屋就跪下,輕輕拉扯東海王的衣角,東海王看了一眼左右兩邊破衣爛衫的侍衛,既覺得不安,又覺得這些人不堪一擊,心中驚疑不定,最後,他還是跪下了。

  不等東海王開口,韓孺子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笑著扶起,然後對眾侍衛說:「這是我的弟弟東海王,從今以後,見他如見我。」

  侍衛們立刻抹去臉上的嚴肅,熱情地上前打招呼,甚至親切地在東海王肩上拍兩下,好像是這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聚會。

  東海王擠出笑容,儘量躲避觸碰。

  韓孺子請侍衛們退下,只留下東海王和林坤山。

  「你還真有點本事。」東海王讚道,重新打量空蕩蕩的茅草屋子,「在皇宮馴服了一群在這裡居然又馴服一批亡命之徒。」

  「你也很有本事,設計了這麼複雜的計謀,兜了一圈,我還是沒能逃過。」

  兩人相視而笑,然後同時收起笑容,東海王說:「我已經來了,開始行動吧,夜長夢多,等得越久,太后越有準備。」

  「別急,現在咱們的人太少。先跟我說說京城這兩天的情況吧。」

  「沒什麼可說的,柴韻和幾個朋友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幾家正在滿城找人。可是關於你,卻沒有任何消息,所以我猜太后已有警覺,你若還想奪回帝位,就不要再猶豫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05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24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年之約

  東海王此行只有一個目的,督促韓孺子盡快起事,勸說不成,就用強硬手段,可是出乎意料,對方的實力竟然比他還要強硬。

  東海王轉身對林坤山笑道:「如果我請你退下,你不會有受辱的感覺吧?」

  林坤山微笑以對,向兄弟二人行禮,轉身走出房間。

  「這裡真夠破舊的,虧你能受得了。」東海王說。

  韓孺子回到「寶座」上就是一條搖搖晃晃的長凳輕鬆地說:「我倒覺得比在皇宮裡自在。」

  「呵呵,那是當然。怎麼樣,我人已經到了,你還在等什麼?咱們一塊做大事吧。」

  「不行,人太少,而且我對京北的狀況還不太瞭解……」

  「你有什麼要瞭解的,問我好了。京北懷陵縣已經聚集了一支數百人的義軍,都是江湖上的好漢,比這裡的烏合之眾要強多了。」

  「誰聚集的?」

  「你見過的,瘋僧光頂。他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藉著瘋僧的名號,能在京城內外的所有寺廟裡自由行走,傳遞消息、藏匿逃犯,沒有人比他更在行,我要是……嘿,等你當上皇帝,一定要將他除掉。」

  「他一個江湖人,為什麼要參與這種事?」

  「可能是在寺廟裡待久了吧,光頂有幾分慈悲之心,覺得自己應該拯救天下蒼生,總之跟望氣者一樣,是個聰明過頭的瘋子。」

  「這麼說,他不是為崔家做事?」

  「瘋子只為自己做事,但是真正的聰明人懂得如何利用他們。」東海王走到韓孺子面前,「咱們之間有過節,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咱們畢竟是親兄弟。你又娶了小君表妹……唉,不管怎麼說,咱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會自相殘殺嗎?」

  「哈哈。」東海王笑著坐到長凳的另一邊。「你還在擔心自己的安全?」

  「比手裡一無所有的時候還要擔心。」

  東海王收起笑容,正色道:「實話實說。我想當皇帝,這就是我降生世間的使命,但我可以等。」

  「等多久?」

  「十年。」

  「十年?」韓孺子笑著搖頭。

  東海王起身,站到韓孺子對面,生硬地說:「這就是我最大的讓步,崔家扶植你重返帝位,你立我當皇太弟,前朝有過這樣的例子。十年之後,你以身體原因將帝位禪讓給我。這不算退位,你仍然可以享受皇帝的待遇,卻不用處理大楚的爛攤子,跟小君表妹悠然度過一生,你們的兒子都會被封王,怎麼樣?」

  「你是認真的?」韓孺子略顯驚訝。

  「當然,但我只等十年,再久的話,我怕我要不回帝位。」

  韓孺子想了一會。「你怎麼保證我十年以內和十年以後的安全?」

  「所以你要封我當皇太弟,我從你手裡繼承帝位,自然不能殺你。而且你可以擁有一支五百人的衛隊。諸侯王才允許有二三百的衛士,還不能進京。」東海王停頓片刻,見韓孺子仍然沒有被打動,說出最後一項保證,「不只小君表妹,崔家的幾個女兒都嫁給你,這樣一來,崔家就是你最大的保障。」

  韓孺子驚訝地瞪大雙眼,過了一會他說:「我記得小君的一個姐姐已經出嫁了。」

  東海王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除去她,你若是非要不可。就讓她改嫁,總之你的安全是有保證的。」

  韓孺子也站起身。笑道:「我沒有那麼貪心。說實話,本來我是不相信你的,現在……」

  「現在怎樣?」

  「把你的衛兵都遣離河邊寨,你若敢獨自留在我這裡,以後我就敢當十年皇帝。」

  「那我的安全由誰保證?」

  「富貴尚要險中求,想當皇帝就得甘冒奇險。」

  東海王盯著韓孺子,輪到他猶豫不決了,「我要是死在這裡……」

  「崔太傅就會派兵將河邊寨踏平,我沒那麼傻。」

  「好……吧。這算是死協議了,你需要什麼儀式嗎?比如向太祖起誓什麼的。」

  「用不著。」韓孺子突然抓住東海王的一條胳膊,「無論怎樣,你是我的弟弟,咱們有同一位父親。」

  東海王神情木然,尋思了一會才說:「當然,你是我的兄長,所以我要從你這裡繼承帝位。」

  兩人同時露出微笑,韓孺子鬆手,東海王問:「說定了?」

  「說定了。」

  「什麼時候起事。」

  「再等一天,我先派人去跟京北懷陵縣的義軍取得聯繫。」

  「好,我這就讓衛兵回去。」

  兩人對視片刻,東海王轉身向門口走去,韓孺子看著他的背影走出房門,輕輕嘆息一聲,「兄弟」二人還是無法互相信任。

  這天剩下的時間裡,韓孺子派人去京北懷陵縣,又接待了數撥投誠者。新人來得越晚,見到的軍容越整齊,拜見「皇帝」時就越顯敬畏。

  韓孺子不再新增百人隊,而是將新來者分配到原有的小隊中去。

  下午,主簿晁永思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寨子裡的糧食沒有多少,現在義兵快要七百人了,今天勉強夠吃,明天可就無米下鍋了。」

  執掌一支軍隊的麻煩事真是不少,朝廷的軍隊不用擔心這樣的問題,整個大楚王朝在供養他們,韓孺子卻一無所有,只能挖空心思找辦法。

  「把昨天來的那些強盜找來,不用太多,幾個就夠。」

  五名強盜被帶進來,進屋先瞧了一圈,發現女煞星不在,稍鬆一口氣,上前跪倒,他們的兵器都被沒收落在侍衛們手中,如今兩手空空,更不敢造次。有問必答。

  原來強盜們的老巢離河邊寨不算遠,就在枴子湖的另一頭,只有幾名老弱守衛。他們是小股強盜,沒什麼勢力。靠搶劫商販、綁架人質和打魚為生,內鬥的經驗不少,跟官兵從未交過手。

  頭領段萬山之前的吹噓都是謊言,他一心想要得到招安,可惜沒有門路,聽說有人自稱皇帝,立刻帶著嘍囉來揀便宜,滿以為這只是一個狂人。手到拈來,交給官府,沒準能得個一官半職,未想到會遇見箭無虛發的「皇后娘娘」。

  強盜的寨子裡存著一些糧食,不多,夠幾十人吃上十天半個月,七百人也能支持兩三天。

  原來強盜的生活也跟想像得不一樣,少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更沒有縱橫江湖的恣意灑脫,比生活艱辛的尋常百姓好不了多少。

  韓孺子命令晁化帶領兩支小隊乘船去強盜的寨子裡取糧。約定明早返回,算是暫時解決了眼前的危機。

  寨子裡的船之前被放走,沒有漂遠。都已被拖了回來。

  東海王遣走了衛兵,隻身一人留在寨子裡,在外人看來,他是「皇帝」的親弟弟,手足之情不可斷,因此對他全無防範。

  東海王留在韓孺子身邊,看著他問話、分派任務,特意多看了幾眼令箭,等到事情都安排妥當。他小聲說:「有必要嗎?明天就要去京北與瘋僧光頂的義軍匯合,他那裡準備充分。什麼都有。」

  「有備無患,而且這也是為了堅定大家的信心。」

  東海王笑著點頭。此番進寨,他的脾氣收斂不少,極少自吹自擂,更沒有惡語相向。

  天黑之前又有近百人前來投奔,寨子裡更加擁擠,最後一點存糧消耗一空,大多數人都沒吃飽,但是很少有人抱怨,大功告成之後的美好前景鼓舞著他們。

  韓孺子帶著侍衛走遍了所有百人隊,說幾句話、吃幾口他們的食物,有時候還要讓他們觀賞頭頂的「天子氣」,在晁永思的詳盡描述之下,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看到點光芒。

  東海王跟著走了一會,藉口太累回去休息,轉身去直奔張養浩的房間。

  張養浩和三名勳貴子弟獨佔一間茅草屋,身份尷尬,既非義軍一員,也不是俘虜,跟歸義侯和三名妻妾差不多,張養浩也不敢走,害怕自己一在京城露面,就會受到柴家的報復。

  身為一名賭徒,他將全部籌碼連同生死在內都押在了崔家這一邊。

  「你終於來了,我早就要見你,可是不敢過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能弄出一支軍隊來?」張養浩一看見東海王就顯得激動不安。

  三名勳貴子弟還被捆綁著,一臉驚恐。

  東海王抬手示意張養浩閉嘴,不客氣地坐在唯一的凳子上,說:「給他們鬆綁。」

  張養浩一愣,「他們都是柴韻的跟班……」

  「柴韻和崔騰從前還是最好的朋友呢,此一時彼一時,柴韻死了,難道他們三個也要跟著殉葬嗎?」

  三人一塊搖頭。

  張養浩有點怕東海王,只好服從命令,去給三人解開繩索,這三人被捆了兩天兩夜,手腳都麻木了,坐在地上起不來,只會一個勁兒地向東海王致謝。

  等他們沒有新鮮詞可說,東海王道:「我認得你們,你們也認得我吧?」

  三人馬上點頭,七郎討好地說:「柴小侯和崔二公子還好的時候,咱們……」

  東海王一揮手,阻止他說下去,現在要說話的是他,「崔家就要掌握大權了,以後不會再有這個侯那個王跟崔家分庭抗禮,你們也不用左右為難了。」

  對面的四個人同時露出討好的笑容。

  「你們很幸運,有機會成為我的手下,建立比你們的父祖更大的功勞,甚至可以說是不世奇功。」

  幾句話,四人都被打動了,坐著的三人恢復一點力氣,改成跪姿,站立的張養浩越來越矮,也跟他們一樣跪在了東海王面前。

  「我是你們的未來,保護好我,就是你們最大的功勞。」

  四人磕頭,東海王坦然接受,然後道:「跟我說說歸義侯一家是怎麼回事,如有意外發生,他們會站在哪一邊?還有這支七拼八湊出來的軍隊,我就不相信,一兩天的時間裡,韓孺子能讓這些愚民對他死心塌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09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26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迎戰

  張養浩等四人請求入夥,他們的跪姿可比尋常百姓標準多了,匍匐在地,口稱「陛下」,自願追隨皇帝誅除奸佞。

  韓孺子接納了這四人,委任他們當參將,給晁化和金純保當副手。看到他們高高興興地謝恩,韓孺子知道他們已經被東海王拉攏過去,勳貴子弟雖然胡作非為,卻個個自視甚高,寧可不當官,也不願屈居人下,如今面無難色,自然是另有所圖。

  韓孺子也不說破,通過這兩天的經歷,他越來越明白一個道理,這七八百名「烏合之眾」才是他最大的保障,攆走東海王的衛兵就夠了,與其和東海王爭一兵一將,不如全心全意將義兵打造成為真正的軍隊。

  他只慨嘆一件事,時間太少,而問題太多了。

  天亮不久,晁化率兵回寨,帶來數船糧食,解決了燃眉之急,七八百名義兵正眼巴巴地等著早飯,如果連一頓飯都吃不飽,許多人會甩手就走,就算是玉皇大帝也留不住。

  韓孺子自己也餓著肚子,打算與義兵一塊吃飯,東海王踅到他身邊,低聲說:「你這是要與他們同甘共苦?」

  韓孺子點頭,昨晚他走遍了所有百人隊,記住了一大堆名字,今天還要做得更多。

  東海王笑道:「我能勸你一句嗎?」

  「說。」

  「同甘共苦也得分時候,有甘不享,才叫共苦,可你現在沒有『甘』,只有苦,這不叫共苦,這是示弱,他們把你當皇帝仰視,你卻非要屈尊走到他們中間,自揚己短。」

  「你這不叫一句。」韓孺子說完還是回到屋子裡等候,東海王雖然陰險狡詐,但是說的話並沒有錯,韓孺子依靠皇帝的神秘才迅速取得眾人的服從,現在的確不是顯示親民一面的時候。

  東海王也跟著進來,揉揉肚子,「好久沒這麼餓過了,上次還是在皇宮裡,記得嗎?宮裡一有點事,那幫傢伙就會把咱們兩個忘在腦後。」

  「記得。」

  東海王走走看看,「早飯之後,咱們該出發了吧?」

  「從京南到京北,隔著京城,得先商量好路線,然後再出發。」

  「路線已經準備好了。」東海王上前,從袖子裡取出一捲紙,攤開之後原來是一幅簡單的地圖,「枴子湖北邊直通大河,可以乘船過去,你昨天不是派人去懷陵縣了嘛,瘋僧光頂會去河北岸與你相會,只要看到你,他就會放心起事。」

  「如此說來,我不用親自參與起事?」

  「光頂他們是誘兵,亂軍之中非常危險,我勸你還是留在南邊比較好。你將這群百姓訓練得不錯,儘量多帶些,交給光頂,這樣誘兵的勢力會更大一些,或許還能帶動更多百姓加入。」

  韓孺子仔細看了一會地圖,「崔太傅的南軍什麼時候行動?」

  「京北、京南一旦有人打著你的旗號起事,太后必然要求南北軍派兵鎮壓,我舅舅的軍隊當然不會剿滅咱們,而是過來名正言順地保護你。」東海王指著地圖,「京城南門有崔家的內應,接到暗號之後就會打開城門,南軍趁夜衝進城內,接管各座城門,然後圍住皇宮,大事可成。」

  「皇宮還有宿衛軍呢。」

  「宿衛軍虛有其名,怎是南軍的對手?而且我打聽過了,上官虛此前丟掉南軍大司馬印綬,威風掃地,被太后強行委任為宿衛中郎將,不受麾下將士的擁戴。到時候你也進城,有你在,宿衛很可能會打開皇宮門戶,實在不行,再強攻也不遲。」

  「然後呢?」

  「然後就簡單了,廢掉偽帝,遷移太后,號令文武群臣,唯一的麻煩是冠軍侯,最近這半年,他將北軍訓練得不錯,可是根基畢竟未穩,封他為王,看他的反應,接受封號,就等以後再說,不接受,那就來場決戰,以南軍的實力,擊潰北軍輕而易舉。」

  韓孺子沉吟不語,外面的侍衛正好送來熱騰騰的早飯,兩人的交談暫時中止。

  一碗糙米飯,上面擺著兩條醃魚,這就是皇帝的早膳,東海王的待遇還要差一些,只有一條醃魚。

  等侍衛退出,東海王用筷子夾起自己碗中的醃魚,輕輕嗅了一下,做嘔道:「別吃,魚都臭了。」

  韓孺子卻真是餓了,也不管味道如何,將飯和魚囫圇吞下。

  東海王其實也餓了,勉強吃了幾口米飯,魚是一點也不動,等韓孺子吃得差不多了,他繼續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趁著名聲仍在,你還能奪回帝位,再過一段時間,就算望氣者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法讓百姓想起你。」

  「好吧,去將左右將軍、主簿和林坤山都叫來,算算咱們有多少條船、能帶多少人、誰去京北、誰留在京南。」

  東海王笑著領命,轉身向外走的時候臉色卻是一沉。

  商議行軍計畫的時候,韓孺子事無鉅細都要問個清楚,儘量拖延時間,希望等金純忠和馬大能有一人帶回楊奉的消息。

  就這樣,整個上午過去了,韓孺子已經提不出更多的問題,但是又到吃午飯的時候,「總不能餓著肚子去京北。」

  河邊寨裡再次升起炊煙,韓孺子決定,下午再拖一會,然後藉口天黑不宜乘船,改為明早出發。明天該怎麼做,他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這邊的飯剛做好,還沒有分下去,寨子外面的斥侯急急忙忙地跑回來,報告一件大消息:官兵來了。

  數十個村莊都有百姓向枴子湖聚集,官府的反應再慢,也終於注意到了。

  東海王搖頭嘆息,「起事之前,南軍不能輕舉妄動,咱們只能自保,每多等一個時辰,危險都會增加一分,再這樣下去,朝廷對京北、京南的起事就會有所防範……」

  韓孺子卻很高興有官兵前來進攻,立刻再次召集眾將,第一道命令是派出更多斥候,弄清楚官兵在哪、有多少人。

  如果只是縣衙派人,應該不會有太多官兵。韓孺子猜準了,很快就傳回消息,官兵只有百餘人,已經行至三里以外,他們是衝著炊煙來的,速度很快。

  韓孺子努力回憶兵書,結果發現自己怎麼做都不對,乾脆不去想了,全憑自己的直覺派兵:晁化最熟悉周圍的地形,所以由他帶兵迎戰,金純保側翼設伏,韓孺子留下少數人守寨。

  東海王旁觀,偶爾有話要說,也都強行忍住。

  眾人領命而去,韓孺子這回不能再留在屋子裡保持「神秘」了,親自前往寨中的望樓上觀戰,途中,他去金垂朵那裡求借幾支「令箭」。

  丫環蜻蜓出門,將五支箭交給韓孺子,提醒道:「一共十支了,有借有還,還的時候一支也不能少。」

  走向望樓時,東海王笑道:「裡面的人就是胡尤嗎?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當皇帝就是好……」

  韓孺子不理他,爬上望樓,東海王看了一眼簡陋的木梯,沒有跟著上去,到處打量一下,周圍沒有他的人,都是神色慌張的義兵,聽說要與官兵交戰,都有點害怕。

  林坤山在附近轉悠,嚴格遵守望氣者的規則,順勢而為,如今大勢正在醞釀,他連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望樓沒有多高,韓孺子和兩名侍衛站在上面,向外望去,只見近處大片的蘆葦和遠處密集的樹林,不要說官兵,連正在前往戰場的自己人都看不到。

  一名侍衛原是附近的村民,指向一片蘆葦,「那裡晃動得厲害,肯定是官兵。」

  韓孺子注意到了,官兵離寨子已經沒有多遠,他開始緊張了,不知道自己的計畫能不能成功,按理說,一支未成形的軍隊,不能出去與敵人正面交鋒,應該謹守兵營,在防守中鍛鍊戰術,可他卻反其道而行之,派出了絕大部分士兵,只留四五十人守寨。

  如果戰敗,那就是一敗塗地。

  下方的東海王悄悄命令幾名士兵去湖邊準備船隻,如有意外,他可不想跟官兵硬拚,而是要帶著韓孺子順湖北上。

  他有點希望這一戰能夠大敗,失去這群烏合之眾的支持,韓孺子將會更好控制。

  蘆葦叢中的人影隱約可見,相距不到兩里,聲音清晰地傳來,「寨子就在前面!寨子裡有人在看咱們。衝啊,抓住假皇帝領賞!」

  官兵們七嘴八舌地叫喊,蘆葦晃動得更劇烈了,兩名侍衛互視一眼,小聲說:「皇帝,咱們還是下去避一下吧。」

  「不急。」韓孺子正到處尋找自己派出去的兩支隊伍。

  寨子外面突然傳來震天的吼聲,將寨子裡的人嚇了一跳,東海王扶住望樓木梯,望向湖邊,瞧見那幾名士兵已經上船,心中稍安。

  「是咱們的人!」韓孺子大聲道,他看到了,晁化率領的一支隊伍正在官兵幾十步之外發起進攻,喊聲大作,蘆葦亂搖。

  官兵以為自己只是來捉拿膽大妄為的百姓,沒料到會受攻擊,更沒料到會是突然攻擊,人數好像是他們的十倍,一下子亂了陣腳。

  韓孺子緊盯那些搖晃的蘆葦,努力判斷戰場形勢。

  片刻之後,又一陣殺聲響起,金純保率領的第二支隊伍截斷了官兵的退路。

  韓孺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官兵訓練有素,很快就會發現,圍攻者數量雖多,卻沒有多少兵器,而且不守章法,只是一群亂民,官兵無論是就地反擊,還是繼續進攻河邊寨,都有極大的勝算。

  韓孺子敢於迎戰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在望樓上都看不清戰場形勢,身處其中的官兵更看不清,他們會慌亂,一慌亂就會逃跑。

  他要活捉這些官兵。

  又等了一會,外面的叫喊聲越來越響亮,官兵所在的位置終於發生變化,蘆葦的晃動正向河邊延伸。

  韓孺子的心放下一些,扭頭看去,正見到遠處的蜻蜓衝他揮手,於是他也揮手。

  蜻蜓回到屋子裡,「小姐,你不用親自出馬了,我看這一戰皇帝多半能贏。」

  望樓下的東海王失望地嘆息一聲。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13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27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來與現在

  百餘名濕漉漉的官兵心戰膽顫地走進寨子,發現擊敗自己的奇兵只是一群衣裳襤褸的亂民,大吃一驚的同時,還後悔莫及,可是兵器已經交出去,兩手空空,現在是真的沒法反抗了。

  戰勝者則是興高采烈,忘了列隊,擠在道路兩邊,拿戰敗官兵打趣。

  這是一場完勝,義兵沒有傷亡,官兵大量落水,被自己人傷著幾個。

  晁化等將領在人群中行走,厲聲下令,要求所有人歸隊,同時檢查本隊士兵,多一個、少一個或者面孔不對,都要上報。

  不出所料,還是有人逃跑,甚至有一支小隊的數十人在百夫長的帶領下全跑光了,許多義兵只是來看熱鬧、碰運氣,一旦發現真要起事,那可要冒掉腦袋的危險,才不管真皇帝、假皇帝,逮到機會就逃之天天。

  對韓孺子來說,倒是省下幾十個人的午飯,能夠分一點給俘虜。

  最後一隊義兵回寨,帶來一匹馬和一名嚇破膽的步兵尉,他眼裡已經分不清誰是官兵誰是亂民,見誰都說「大王饒命」。

  寨子裡房間不足,俘虜都被關在豬圈裡,養的豬昨天就被吃光了。

  韓孺子沒有見這些俘虜,下令開飯,各隊輪流看守俘虜,雖然又跑了一些義兵,他卻不是特別在意,相信留下的人會更加忠誠。

  主簿晁永思只得重新記錄名籍,門板被刮下去整整兩寸厚。

  就這樣,一個下午又要過去了。

  東海王冷眼旁觀,也不催促,天色將暗,林坤山忍不住了,來找韓孺子,客氣地請侍衛們離開之後,嘆了口氣,「陛下究竟在擔心什麼?」

  「我擔心這支義軍創建的時間太短,真到了戰場上,還是不堪一擊。」

  「行伍戰陣之事我不懂,可我知道,訓練一支軍隊至少得半年時間,陛下就算一刻不休,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天裡將這些人變成將士。」林坤山上前兩步,低聲道:「此次起事的關鍵在於民心,而不在這區區幾百人,陛下振臂一呼,響應的人越多,日後越安全,崔家縱使掌控南軍,也不可能與整個天下對抗。」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問道:「東海王向我提出十年之約,你知道嗎?」

  林坤山點頭。

  「你相信嗎?」

  林坤山猶豫一下,搖頭。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韓孺子笑了笑,「我見過的騙術不多,在史書中倒是讀過一些,自己總結一下,騙術千千萬萬,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

  「哦?」林坤山顯出很好奇的樣子。

  「騙子總是以未來的巨大利益換取當下的微小利益,被騙者一旦被巨大利益所吸引,就會忘掉手裡的微小利益,甘心交給騙子。」

  林坤山大笑,沒有接話。

  韓孺子繼續道:「比如淳于梟,蠱惑諸侯王造反,許以稱帝之後的巨大利益,在這種時候,誰會在意他作為諸侯座上貴賓所帶來的小小好處呢?」

  林坤山略顯尷尬,「陛下這麼說可就小瞧恩師了。」

  「『小瞧』能讓事情變得簡單一點,比如我自己,向眾人許以事成之後的榮華富貴,索取之物卻是他們現在的效忠,以至性命。」

  「陛下將自己也當成騙子?」林坤山驚訝地說。

  「就看事成與否吧,齊王當初若是奪得天下,淳于梟就是未卜先知的神仙,齊王兵敗,你的恩師免不了被視為騙子。我也一樣,事成為帝,事敗,就是個騙子、是個笑話。」

  林坤山嘿嘿乾笑幾聲,「如此說來,咱們都是騙子。」

  「嗯,咱們都是騙子,起碼在事成之前都是騙子,都在用虛無縹緲的未來換取切切實實的現在。」韓孺子笑了笑,「我要的『現在』是這支小小的軍隊,東海王要的『現在』是我的名聲,他不會讓我當十年皇帝,我會在這次起事中殉難,或許就在皇宮大門為我敞開的那一刻。」

  「望氣者會幫助陛下,不讓東海王的計畫成功。」

  韓孺子指向林坤山,「這就是望氣者所要的『現在』吧。」

  「陛下此言何意?」林坤山明顯一愣。

  「我看過望氣者的卷宗,一直在納悶,你們究竟想要什麼?」

  「往大了說,我們希望天下太平,往小了說,我們希望氣之術能夠為國所用,與觀星、卦卜一樣,入駐欽天監。」

  韓孺子搖搖頭,「你說的都是『未來』,我說的是『現在』?」

  「現在?」

  韓孺子笑道:「其實你們已經得到想要的『現在』了。」

  林坤山也笑道:「陛下所言越來越費解了。」

  「你剛才說想幫助我,可我知道,望氣者不只幫助我,還幫助崔家,以及之前的各諸侯王,我甚至沒開口,你們已經幫我在百姓中間樹立了好名聲,這可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大『幫助』。」

  「陛下不想要這些幫助嗎?」

  「想要,但這些『幫助』對望氣者的益處更大,在幫助的過程中,望氣者掌握了越來越多的『民心』,沒錯,你們在為我傳揚名聲,可是傳揚者本身呢?是不是也取得了百姓的歡心?」

  林坤山愣了好一會,「陛下的想法……真是奇特。」

  「是嗎?」韓孺子的這些想法其實來自於楊奉,一旦將望氣者想像成為某個勢力廣泛的「幫派」,他發現許多疑惑都可以迎刃而解,「崔宏是朝廷重臣,東海王從小生活在王府裡,是怎麼與瘋僧光頂上的?光頂在寺廟中藏身多年,應該不願意向官員顯露真實身份吧。」

  「這個……嗯,沒錯,是我居中的,望氣者也算是江湖中人。」

  「前往河北與光頂見面,你也要去吧?」

  「當然。」

  「而且你要站在我和東海王身邊。」

  「陛下如果不希望……」

  「不不,你可以站在我身邊,我只是想,當瘋僧光頂遠遠看到咱們三人的時候,心裡真正信任並敬佩的人會是誰呢?我猜是你,一名神通廣大的望氣者。」

  林坤山大笑,「恩師提醒過多次,說陛下年紀雖小,卻是智勇雙全,可我總是小瞧陛下,真是太愚蠢了。」

  「嗯……我覺得你還是沒有說出全部實話。」

  林坤山收起笑容,與韓孺子對視了一會,「楊奉,我們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在不遺餘力地追捕望氣者,恩師很敬佩他,希望能與他和解。楊奉重視陛下,甚至自願出宮輔佐陛下,恩師說,望氣者得與楊奉爭奪陛下。」

  「楊奉並非自願出宮,而且他現在也不在我身邊。」

  「像楊奉這種人,不管兜多大的圈子,最後總能回到原處。」

  韓孺子想了一會,「現在我有點相信你了。」

  「陛下還想知道什麼?」

  「望氣者暗中經營數十年,上至朝堂下至江湖,收穫應該不少了吧?」

  「這個問題我可回答不了,我只負責京城一帶,接觸的都是江湖人物,與朝中官員接觸甚少。」

  「可就是江湖中的勢力,你也沒有全部拿出來。我不相信東海王,他說什麼我都不相信,我需要你的保證,現在就能拿出來的保證。」

  林坤山撓撓頭,苦笑道:「陛下真是要將我榨乾啊。」

  「一無所有的人不免貪婪些,見諒。」

  「好吧,既然說到了這兒了,我就自作主張了。」林坤山露出下定決心的堅定神情,「就在這寨子裡,有二十名武林高手,都是我找來的,待會叫來,給陛下當侍衛。」

  「不必。」

  「陛下到底想要什麼,再多的保證我真的沒有了,除非恩師立刻出現。」

  「有一件事你能做。」

  「陛下儘管開口。」

  「明天一早我會出發,與瘋僧光頂會面之後我要將東海王送往京北。」

  林坤山大吃一驚,「京北可不安全……」

  「這就是我需要你做的,光頂聽你的話,請你讓他們盡一切努力保住東海王的性命,我可不想在這種時候讓崔太傅失去希望。」

  林坤山呆呆地想了一會,勉強道:「好吧,就按陛下的意思來,儘量讓東海王遠離戰場吧。」

  「然後你得去見崔宏,說服他相信東海王活得好好的。」

  「這個容易。我明白了,陛下是想安全奪回帝位,沒見到東海王,崔家輕易不敢對陛下動手。」

  「希望如此。」

  「可這樣並不能除去崔家。」

  「我的野心沒有那麼大,只要保證我活著就行,不用十年皇帝,只需一年,我就再也不怕崔家和東海王。」

  外面有人敲門,林坤山笑著告退,「一切如陛下所願,只希望陛下日後能記得望氣者所做的一切。」

  「望氣者枝繁葉茂,我依仗還來不及,怎麼會忘記?」

  林坤山退出房間。

  韓孺子深感疲憊,已經不知該相信誰、該相信什麼。

  敲門者進來,前往京城與廚子不要命的金純忠終於回來了,一臉塵土與汗水,顯然經過長時間的急奔。

  韓孺子心中一喜,馬上又降低了期望,因為金純忠看上去有些迷茫。

  「見到人了?」雖然屋子裡沒有外人,韓孺子也不想隨便提起與楊奉有關聯的人。

  金純忠點點頭,「見到了。」

  「然後呢?他說什麼了?」

  金純忠正是為此而迷茫,「他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回後面炒菜去了。」

  輪到韓孺子發愣了,「他沒問你是誰?」

  「沒有,一個字也沒說,我還追上去多說了兩句話,他連看都不看我了。」

  「你見到的真是『不要命』?」

  「我問過三個人,稱他『不要命』的時候,他也沒有否認。」

  就是這樣了,韓孺子大失所望,看來非得是他本人親自去,不要命才肯代為傳信,的確非常謹慎,卻壞了大事。

  韓孺子不願在金純忠面前流露出明顯的情緒,正要感謝他,覺得有些不對,「你還有話要說嗎?」

  金純忠的臉上仍有迷茫神情,「啊?我在城裡……聽說一些事情。」

  「聽說什麼?」

  「匈奴和大楚開戰,楚軍大敗。」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16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29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行湖中

  東海王推門闖入,瞥了一眼金純忠,不耐煩地揮揮手,金純忠快步退出。

  「聽說了嗎?匈奴和大楚開戰了。」

  韓孺子點點頭,「你聽誰說的?」

  「舅舅派人通知我的,信使剛到,情況緊急……金家的小子進城了吧?你讓他去的?」

  韓孺子又點點頭,一剎那間,以為東海王和金純忠商量好了來騙他,馬上推翻了這個想法,他不相信東海王,但是比較相信金純忠。

  「你還在考慮什麼?」東海王有點氣急敗壞,他已經忍了很久,終於要露出本來的脾氣,「大楚是咱們兩個人的,若是被匈奴攻破,咱們可就一無所有了。太后才不管大楚的死活,你知道她是怎麼做的?」

  「嗯?」

  「她要將上官虛派至北疆與匈奴作戰,當然,表面上是上官虛主動請命,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

  「太后為什麼要讓兄長離開京城?」韓孺子不是很理解,太后真正可信賴的人不多,上官虛雖然軟弱,卻是太后最重要的依賴之一。

  「不只是上官虛,還有偽皇帝的三個舅舅,不知受誰攛掇,也都上書,自願從軍前去迎戰匈奴。」東海王氣得臉通紅,「太后一直就在等這一天,她早就算計好了。」

  韓孺子明白了,上官虛、當今皇帝的舅舅們為全體外戚做出了一個姿態,崔宏本來就是抗擊匈奴的主帥,私回京城,如今邊疆戰事不利,他的責任最大,如果還想挽回名聲,就必須模仿上官虛等人的做法。

  「你舅舅……」

  「他能怎麼辦?只能上書請戰,要不然他會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據說冠軍侯也上書了,肯定是太后讓他這麼做的,北軍若是赴戰,我舅舅更沒辦法拒絕了。」東海王重重地哼一聲,他恨太后,遠遠過對韓孺子的嫉恨,「不能再等了,保衛大楚江山是咱們兩人的職責,還來得及廢黜太后,等你奪回帝位,正好與匈奴一戰。」

  事情都趕到一塊了,韓孺子還是沒有立刻做出決定,想了一會,他說:「崔太傅派來信使,為什麼沒人通知我?」

  「都這種時候了,你居然關心這點小事?」東海王氣得臉更紅了。

  「軍法如此,我得知道為什麼左、右將軍沒有及時向我稟報。」

  韓孺子起身要向外面走,東海王伸手攔住,搖頭道:「金純保要來通知你,我說我來,所以……我這不就是來向你稟報情況的嘛。」

  韓孺子接受了這個說法,但是不太滿意,「金純保不應該……」

  「你是怎麼回事?現在的問題不是金純保,是太后!是太后!」東海王揮起拳頭,像是要撲上來狠狠打兩下,好讓韓孺子清醒過來。

  「明天一早出發。」韓孺子說,的確不能再等了,沒有楊奉的指點,他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夜長夢多,現在就出。」東海王已經迫不及待。

  「天已經黑了,走不了。」

  「我問過了,你的部下有不少人就是湖邊的漁民,能在夜裡行船,也不用太多人,三四條船、十來個人就夠了,現在出,就算慢一點走,明天早晨也到河邊了。事不宜遲,我知道你不相信崔家,可我已經在你手裡,身邊連名衛兵都沒有,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好吧,傳召左、右將軍和晁主簿。」

  東海王立刻去叫人,由於之前已經商量過一次,所以很快制定出方案,韓孺子調集了絕大部分船隻,有二十一條,每船能載人三到七位,總共能載一百一十多人,有前哨、有中軍、有側翼……

  東海王快要急瘋了,可是當著外人的面不好過於直白地催促,只能不停地向韓孺子使眼色。

  晁氏父子拿著令箭去調派船隻與義兵,韓孺子叫住金純保,由他帶路去見金家人,東海王也跟著去了,他已經決定要與韓孺子寸步不離。

  金家人都在,金垂朵暫時與父親和解,正議論二哥金純忠從京城帶回來的重大消息,一看到韓孺子進來,他們全都閉嘴。

  金純忠臉上還殘留著一絲興奮之色,低下頭,尷尬地加以掩飾。

  北方的匈奴人正與大楚的軍隊交戰,韓孺子面前也有自認為是匈奴人的一家子。

  金垂朵握著弓,冷冷地看著兩名外人。

  大哥金純保打破冷場,「倦侯馬上要出北上,明天才能回來,留下我守衛河邊寨,二弟,你得協助我。」

  金家人都吃了一驚,想不到這種時候自己還會受到信任。

  對韓孺子來說,這卻是必然的事情,金家人一心想去草原投奔匈奴,與大楚即將生的變動沒有多少關聯,比其他人可信一些。

  他只能帶走一百多人,剩下的六百多名義兵得有人照看。

  金家人大概也有同感,歸義侯本來坐在凳子上,這時站起身,不是特別情願地說:「我也幫忙吧。」

  一名小妾低聲提醒:「侯爺,這可是……死罪。」

  「咱們早就死罪在身了,還怕什麼?」歸義侯斥道,看向韓孺子,「我明白規矩,倦侯可以從金家帶走一名人質,隨你挑選,挑我也行。」

  話是這麼說,歸義侯和兩個兒子、三名妻妾不約而同看向金垂朵。

  金垂朵臉色一寒,丫環蜻蜓也急了,「咦,你們看小姐幹嘛?哪有讓女兒當人質的?這種話說出去……不過小姐已經被當成『皇后娘娘』了……」

  金垂朵揮弓,蜻蜓馬上閉嘴。

  「我不當人質。」金垂朵冷冷地說。

  「我不需要人質。」韓孺子笑道,「我過來只是要與諸位告辭,並且給你們一個承諾,無論如何,我會將你們安全送至草原。」

  金垂朵哼了一聲,正要出言譏諷,父親和兩個哥哥卻已搶先開口致謝,她只得將嘴邊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

  二更過後,韓孺子登上最大的一條漁船,率領一百多名義兵向北行駛,東海王、林坤山與他同乘一船,說是大船,也只能容納七人而已。

  東海王總算稍稍放下心來,坐在船尾,雙手緊緊抓住船幫,開始擔心自己的安全了,「不用著急,慢慢劃就行。」

  划船的是兩名中年漁夫,相比當兵,這才是他們的拿手本事,其中一人笑道:「放心吧,我們經常夜裡捕魚,嗯,今晚的風有點大,沒事,就算落水了,我們也能把你撈上來。」

  夜風習習,漁船搖晃得厲害,東海王臉色蒼白,可主意是他出的,不能埋怨別人,只好一遍遍提醒:「風大就慢點,離岸邊不要太遠……」

  在小船上擺不了大將出征的架勢,韓孺子坐在東海王對面,心中也有些惴惴,望向後方的船隊,忍不住想,自己到在做什麼,只要一步走錯,死的不只是他,還有這些追隨者……

  這不是韓孺子第一次生出惻隱之心,他馬上收回無意義的想法,這些人為「皇帝」而來,如果遇上一位猶豫不決的皇帝,那才是最倒霉的事情。

  夜色越來越深,風勢卻小了,湖面只剩輕微的蕩漾,藉著月光放眼望去,遠處的湖面似乎高出了船幫,還是感覺不安全。

  東海王的臉色就沒有恢復過正常,喃喃道:「我乘坐過真正的樓船,平穩極了,在上面如履平地。」

  撐船的一名義兵詫異地說:「咱們的船不穩當嗎?走了這麼久,一個人都沒掉下去。」

  韓孺子站起身,衝後面大聲喊道:「是不是有船隻掉隊了?」

  後面有人回道:「船底漏水了,待會能追上來!」

  「漏水?」東海王急忙觀察自己乘坐的這條船,覺得好幾處地方好像也有問題。

  撐船義兵笑道:「不用擔心,漏水是常有的事,只要不嚴重,一邊舀水一邊走就行,實在不行就靠岸唄。」

  東海王看著韓孺子,「我知道這是我的主意,可我要是出事了,舅舅不會饒過你。」

  韓孺子坐下,笑道:「有個舅舅真好。」

  東海王沒精力吵架,目光轉向韓孺子身邊的林坤山,「你笑什麼?」

  「我在笑嗎?啊,我想起當年夜泛洞庭湖的場景,不小心笑出來了,可惜這裡無酒無曲,枴子湖的風景也不錯,就是名字俗氣了一些。」

  東海王向前方遙望,「快到了吧?」

  「天亮前肯定能到。」一名義兵回道。

  他說的沒錯,船隊靠岸時,天邊剛有微光透出,天上的星辰尚還清晰可見。

  一共二十一條船,最後到達的只有十三條,其它漁船不是行進得太慢,就是漏水待補。

  韓孺子深切地感受到了帶兵之難,連行軍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都充滿了意外。

  另一條船上的晁化最先登陸,帶領十餘人去前方打探消息,東海王越來越急,「說好在這裡會面的,瘋僧怎麼沒來?他不會生出異心吧?」

  林坤山搖頭道:「光頂大師一言九鼎,就算將性命交到他手裡,我也放心。」

  東海王嘀咕道:「你的性命值什麼……」

  林坤山衝韓孺子微微一笑,待會將不知情的東海王交給瘋僧時,他不用感到歉意了。

  朝陽半升,晁化一行人回來了,還帶著更多的人。

  望著人群,東海王鬆了口氣,林坤山也點點頭,韓孺子卻沒有大事將成的喜悅。

  「嘿,皇帝,終於追上你了。」

  水上傳來粗野的叫聲,眾人驚訝地轉身觀瞧,居然是馬大獨自劃著一條小船來了。

  馬大跳上岸,有人叫他「驢小兒」,他憤怒地否認,徑直來到韓孺子面前,埋怨道:「派我去辦事,你卻不在晁家漁村等著,到了河邊寨也沒你的人影,一下子跑這麼遠,想累死我嗎?」

  「見到人了?」韓孺子問。

  馬大反而不說話了,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出一封信遞過來,「喏,就是這個。」

  韓孺子接信,也不管東海王和林坤山的神情有多好奇,走出幾步拆信觀看。

  信很短,看完之後,他的臉色一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20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31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絕路

  馬大帶回來的信是崔小君寫的。

  幾天前,倦侯徹夜未歸,崔小君就已生出不祥的預感。次日一早,杜穿雲醉燻燻地回來了,還是沒有倦侯的身影,張有才急了,當頭澆了一盆涼水,杜穿雲終於清醒過來。

  「倦侯不可能丟,他和柴小侯、張養浩他們在一起。」杜穿雲坐在地上茫然地說。

  張有才立刻去柴府、張府打聽消息,帶回來的結果更令崔小群憂心忡忡:一共六人,昨晚都沒回家,其他幾家不太著急,這些紈褲子弟經常一瘋就是好幾天,柴府也只擔心一件事,該怎麼向衡陽主解釋孫子沒來請安。

  崔小君無法安心,倦侯身份特殊,更不是紈褲子弟,絕不會一聲不吭地離家不歸。

  張有才繼續出去打聽消息,杜穿雲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也著急了,出門到處尋找線索。

  當天下午張有才帶回消息,倦侯等人昨晚去過崔府,在後巷與崔騰一夥打過架。

  崔小君不能再坐等消息了,立刻命人備車,回娘家問個明白。

  在荒園中受到驚嚇的崔騰還沒回過神來,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見到妹妹之後大發雷霆,「你家裡的奴僕打傷了我,你竟然還敢來?臭丫頭、死丫頭,胳膊肘往外拐,我要跟老君和母親說,崔家從此不認你……」

  崔小君哭了,哭的不是哥哥受辱,也不是崔家不認自己,而是倦侯下落不明。

  崔騰一開始興災樂禍。很快就變得難堪。「哎呀。有什麼可哭的?我就是說說而已,我根本沒敢對老君說起這些事情,她老人家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崔小君還在哭,崔騰只好下床勸慰妹妹,「好了好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計較就是。這就是我和柴韻之間的仇恨,我找他報仇。咦,還哭,難不成你跟柴韻……」

  「呸。」崔小君止住哭泣,抽抽噎噎地說:「倦侯昨晚……沒回家,跟柴韻、張養浩他們不知跑到哪去了。」

  崔騰一拍大腿,「還用查?柴韻是個花花公子,專做偷香竊玉的買賣,夜不歸府,不是留宿娼家。就是跟誰家的小姐……完了,妹夫被帶壞了。」

  崔小君堅定地搖頭。「不可能,倦侯絕不是那種人。」

  「哈哈,傻妹妹,再怎麼著倦侯也是男人,你們成親一年多了,他肯定是對家裡厭倦了,出去採野花呢。」

  崔小君面紅耳赤,卻還是搖頭,問道:「你沒對倦侯做什麼吧?」

  「我能做什麼?倒是他們昨天晚上……哦,你是為這個才來看我的。」崔騰跳回床上,蓋上被子,一臉怒容。

  崔小君上前道:「二哥,我怎麼會不關心你呢?可我知道,你是崔家二公子,柴韻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只是跟你開開玩笑,不敢真對你下狠手。」

  「他不敢。」崔騰坐起來,心裡稍微好受一點,隨後嘆了口氣,「你一出嫁,就跟從前不一樣了。跟你說吧,妹夫昨晚的確和柴韻來過,在門外挑釁,卻沒有膽子打架,我們一追出去,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連根頭髮都沒留下。」

  崔小君稍稍放心,二哥雖然魯莽,卻不會對她撒謊。

  崔騰下床,認真地說:「妹妹,這不算多大的事,尋常百姓還有人三妻四妾呢,妹夫好歹當過皇帝,總不能一輩子守著你一個吧。」

  不想聽二哥胡說八道,崔小君轉身就走,去內宅見母親,乞求母親幫她打聽消息,她還是擔心崔家有人對倦侯下手。

  她沒去見祖母,因為老君對倦侯的印象實在很差。

  回家時天已經快要黑了,倦侯仍無消息,其他幾家也開始著急了,之前雖有過數日不歸的經歷,可是都會派人跟家裡打聲招呼,而且六名貴公子,居然一名僕人也不帶,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尋人的隊伍迅速擴大,很快就將曾與六人遭遇過的巡夜兵丁給找了出來,由此大大縮小了他們失蹤的區域。

  次日上午,令人驚訝的消息傳來,歸義侯一家莫名失蹤,而歸義侯府邸恰好就在那塊可能的區域裡。

  一時間傳言四起,金家的女兒「胡尤」被頻頻提及,柴韻的屍體被埋,還沒有被發現。

  崔小君更加擔心。

  這天傍晚,倦侯府迎來一位極為特殊的客人。

  先到的是幾名太監,傳令倦侯府準備迎接宮中貴人,將府丞、府尉嚇得魂飛魄散,馬上準備相應儀式,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倦侯並不在家中。

  貴人的轎子沒有在門口停留,直接抬進了後宅,也沒有詢問倦侯的去向,丞、尉兩人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卻又疑慮重重,覺得這次到訪突兀而不合禮儀。

  來者是韓孺子的親生母親王美人。

  崔小君驚訝萬分,但還是執兒媳之禮,恭恭敬敬地將王美人請入房中。

  「孺子失蹤得太不是時候了。」王美人開門見山,連茶水都不喝。

  「您也聽說了?」崔小君很尷尬,還有點害怕。

  「嗯,昨天就聽說了,一開始以為是胡鬧,現在看來,事情並不簡單。」

  「該怎麼辦?」

  「怎麼辦?你應該看好他。」

  崔小君臉一紅,心裡感到委屈,卻不敢多說一字。

  王美人上前,握住崔小君的一隻手,柔聲道:「你是一位好妻子,孺子能娶到你,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崔小君的臉更紅了,「可我還是……」

  「不不,那不怪你,是我一時口無遮攔。」王美人嘆息一聲,「孺子正處於危險之中,只有咱們兩人願意真心救他。」

  「危險?」崔小君生出不祥的預感。

  「太后有一種推測。以為孺子是被……崔家帶走的。」

  「我回崔家問過……哦。太后懷疑的是我父親。」

  「嗯。太后懷疑崔太傅擄走孺子是要藉機起事,她很快就會做出反擊,雙方無論誰勝誰負,對孺子都是威脅。」

  崔小君咬著嘴唇想了一會,「您說吧,我究竟應該怎麼做?」

  「我好不容易才求得太后的同意,出宮來見你,就是要告訴你一件事:務必找到孺子。讓他脫身而出,千萬不要參與這場爭鬥。」

  崔小君無話可說,她連倦侯人在哪都不知道,如何讓他脫身?

  王美人也知道這個任務實在太難,「或許你可以找楊奉幫忙,可我覺得他幫不了多大的忙。」

  「府裡有人去找楊公了,可是……」

  王美人不能逗留太久,很快就乘轎回宮,將一個巨大的難題留給了兒媳。

  崔小君是個聰明人,沒多久就明白了王美人為何如此看重自己:如果倦侯真是被崔太傅帶走。的確只有她可能將人要出來。

  崔小君再次來到娘家,只找一個人。那就是東海王。

  不出所料,東海王不在府內,雖然每個人都說他在某處,可哪裡都沒有他的身影,這件事證明王美人和太后的猜測很可能是正確的。

  次日一大早,崔小君出城去見父親。

  這次見面十分艱難,南軍大營守衛森嚴,南軍大司馬之女、倦侯夫人這些頭銜都沒有用,就算是太后親臨,也得有正式的旨意下達才能進入轅門。

  崔小君卻有一股執著的勁頭兒,就是不肯離開,在轅門外守了整整三個時辰,崔太傅終於召見了這個不聽話的女兒。

  「是太后讓你來的吧?」崔宏已經猜出了真相,「她在利用你試探我,說吧,太后希望通過你對我說什麼?」

  「我不管別的事情,只希望倦侯平安無事。」

  崔宏無奈地說:「找我也沒用啊,不管太后怎麼說,倦侯確確實實不在我手裡。」

  「太后早有準備,遲遲找不到倦侯,太后會提前出手。」

  崔宏大笑,「太后若是真有本事一舉擊敗南軍,怎麼會讓你來提醒我呢?兵不厭詐,太后這是在虛張聲勢。可不管是虛是實,太后都弄錯了,你也弄錯了,我將一個退位半年的廢帝握在手裡做什麼呢?就算我有本事廢立天子,要推的人也是東海王。」

  崔小君覺得父親的話頗有幾分道理,「東海王呢?他不在崔家,肯定在你這裡,我要見他,東海王鬼主意多,沒準是他……」

  崔宏搖搖頭,對女兒說:「我為你已經破例了,倦侯肯定不在我這裡,至於東海王,那是我的事情,你不要多問,如果你還是我的女兒,回家之後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他,明白嗎?」。

  崔小君無奈地告辭,失魂落魄地打道回府,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每個人好像都有問題,可她卻看不透問題究竟是什麼。

  「楊奉……」崔小君又想了那名太監,或許只有他能看破這重重煙霧。

  之前被派去找楊奉的杜摸天已經回府,帶來的消息令崔小君更加不安。

  楊奉的看法與王美人一樣:倦侯無論如何不可介入太后與崔家的鬥爭,崔太傅有陰謀,太后絕不會毫無防範。

  坐在屋子裡仔細想了一會,崔小君明白過來,她被父親騙了,倦侯就在崔太傅的掌握之中,只是不在南軍營內。

  一邊是崔家,一邊是倦侯,崔小君被逼到了絕路上,命令侍女找來一柄劍,明天她還要去見父親,若是沒有結果,她寧願死在倦侯之前。

  一大早,崔小君尚未出發,府裡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敲響後門,改變了崔小君的計畫。

  大楚軍隊被匈奴擊敗的消息彼時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據說不少勳貴都要從軍效力,對朝堂只有一知半解的崔小君突發奇想,給倦侯寫下一紙簡單的信:

  邊疆戰亂,宮中有備,夫君宜上書請戰,萬不可冒險行事。

  在她看來,這是唯一的脫身之計。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江湖內奸

  韓孺子認得崔小君的筆跡,而且讀懂了信中的含義

  邊疆戰亂,宮中有備,夫君宜上書請戰,萬不可冒險行事。

  「宮中有備」,備的並不是「邊疆戰亂」,而是崔家策劃的陰謀,所以她勸倦侯「萬不可冒險行事」。

  一封由陌生人轉交的信不可能寫得太明白,韓孺子將信攥在手裡,問馬大:「沒人跟你一塊回來?」

  馬大笑道:「有個小子非要跟我走,我沒同意,他還悄悄跟蹤我,我是誰啊?在城裡有點暈頭轉向,出城進入野地,兜幾個圈子就把他給甩掉了。」

  馬大得意洋洋,韓孺子卻是哭笑不得,原來是為了擺脫跟蹤,馬大才回來得這麼晚。

  韓孺子沒辦法,只能怪自己當初的命令說得不清楚,轉身望去,晁化等人已經進入百步之內,身邊一人身穿破爛僧袍,正是瘋僧光頂。

  韓孺子向水邊的小船走去,東海王跑到前面攔住,「你又要做什麼?事已至此,你不能再改主意了。」

  「太后已有防備,此次起事絕無成功的希望。」

  「哈,太后有防備,難道崔家就沒有?你不用擔心。」

  韓孺子卻更加擔心了,冷冷地說:「讓開。」

  東海王搖頭,不肯讓路,「這種時候需要的是膽略,你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得由別人替你做決定。」

  東海王招手,十幾名義兵聚攏過來,抽刀在手。

  東海王遣走了三十名衛兵,暗中又召來了一些幫手,河邊寨這兩天來的人既多又雜,就算是久居湖畔的老漁夫晁永思也沒法分清每個人的來歷。

  韓孺子退後幾步。也招手叫人,那些真正的義兵紛紛跑來,馬大赤手空拳。卻一點也不怕,向對面的人發出低吼。

  灘涂上還有一些義兵沒動。二十七八人,目光都看向林坤山。

  林坤山此前聲稱寨子裡有二十名武林高手,還是有意少說了一點。

  三方之中,韓孺子身邊的義兵數量最多,戰鬥力卻最弱,好多人甚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互相小聲議論。

  東海王道:「林先生,你可不能站在一邊看戲了。必須選擇支持一方。」

  林坤山笑道:「大家同乘一條船,自當齊心協力,要我說,東海王別急,陛下也不要退縮,起碼給出一個理由吧。光頂大師到了,正好把話說清楚。」

  瘋僧光頂穿著破爛,臉上卻沒有一點瘋意,大袖飄飄,站在圈外左右掃視。反而有一股豪氣,「怎麼回事?還沒起事,先要自相殘殺嗎?」

  韓孺子相信崔小君。甚至超過對楊奉的信任,一旦確認太后已有防備之後,他立刻覺得許多事情都有跡象,形勢緊急,由不得他仔細思考,伸手指向瘋僧的隊伍,大聲說:「你們當中有內奸!」

  韓孺子的目光迅速掃過,他曾經在一群投奔者當中詐出奸細,這一招此刻卻沒有用處。光頂帶來的人不多,加上他總共十三人。都是京城內外有頭有臉的江湖人物,互視一眼。都露出驚訝之色,卻沒有任何人表現出恐慌。

  晁化等十幾人是真正的義兵,一發現情形不對,立刻跑回韓孺子身邊,又為他增加了一些力量。

  光頂身邊的一人冷笑道:「咱們提著腦袋效忠皇帝,皇帝卻懷疑咱們有二心,這筆買賣做得真是劃算啊。」

  光頂抬手示意眾人留在原地,自己大步上前,先向林坤山點點頭,站在韓孺子幾步之外,微笑道:「陛下還記得我吧。」

  「當然。」

  「我是內奸嗎?」

  韓孺子沉吟不語,他現在誰也不相信。

  那些江湖人物炸鍋了,光頂在江湖中地位崇高,懷疑他無異於懷疑所有人,他們本來就是抱著幫助皇帝的想法來的,心高氣傲,與那些走投無路的義兵不同,一個個嘿然冷笑,向地上啐痰。

  最著急的人反而是東海王,得罪了這些江湖人,京北無法起事,引不走北軍,南軍想快速攻占京城難上加難,他舉起雙臂,高聲道:「大家冷靜,聽我一言。」

  光頂不吱聲,其他人也安靜下來。

  東海王恨恨地盯了韓孺子一眼,不得不為他說話:「陛下感謝諸位義士的到來,諸位在冒險,陛下冒的風險更大,免不了心中有些緊張……」

  韓孺子確實有點緊張,原因卻與東海王說的不一樣,向光頂問道:「這一年來,江湖可還平靜?」

  這句話問得莫名其妙,東海王閉嘴,悄悄示意衛兵們靠得更近一些。

  光頂也是一愣,尋思了一會才說:「還好,有人發財、有人破財,有人活著、有人死了,還有一批人不自量力,想為朝廷分憂,想為天下百姓做點事,江湖嘛,向來如此,你說平靜也不平靜,你說風波卻也還是從前那些風波。」

  韓孺子假裝沒聽懂瘋僧話中的譏諷,如果是在平時,如果周圍沒有這麼多人,他或許還能鎮定自若,現在卻只想著如何盡快說服瘋僧等人。

  「齊王謀逆兵敗,朝廷抓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韓孺子大聲問道,話題改變得太突兀,誰也沒有回答,他自己說下去,「至少兩萬人,其中不少是江湖人。」

  韓孺子看向林坤山,被抓的江湖人大都與望氣者有關。

  「去年的那次宮變,江湖人參與了,望氣者步蘅如迄今還在獄中,鬼手桂月華下落不明。」

  韓孺子閉上嘴,望向眾人,少數人明白了他想說什麼,卻未必認可背後隱藏的結論,韓孺子的目光又落在瘋僧身上,醒悟過來,自己只需說服這一個人就行。

  韓孺子抱拳拱手,「請大師原諒我剛才的無禮之舉,大師避世多年。斷不會出賣江湖同道,還請大師再想一想,朝廷是否有過這樣的寬宏大量。對謀逆者既往不咎?」

  光頂沒有開口,他帶來的一名江湖人在後面大聲道:「這話說得不對。去年宮變的時候我們又沒參加,朝廷幹嘛要抓我們?至於鬼手桂月華,朝廷不是一直在追捕他嗎?」

  眾人深以為然地點頭,韓孺子搖頭,目光仍然盯著瘋僧光頂,「不是這樣,對朝廷來說,江湖是整體。幾十名江湖人參與宮變,那麼整個江湖都有問題。就好像……好像諸位受到官吏欺壓,恨的是不是所有官吏呢?」

  點頭的人更多了。

  韓孺子覺得自己快要成功了,「朝廷的想法跟你們一樣,遲遲未對江湖人下手,只可能有一個原因,正在摸清底細,要將你們一網打盡。」

  韓孺子頓了頓,「諸位對武帝誅滅天下豪傑的事情還有印象吧?」

  那是十幾年前的往事,光頂等人都經歷過。聞言色變。

  東海王上前道:「所以這次起事必須成功,失去這次機會,整個江湖又要凋敝十年。」

  韓孺子解釋了半天。卻被東海王利用,他急忙道:「摸清底細就得有知情者,朝廷在江湖當中不是安插了奸細,就是收買了內奸。」

  韓孺子掃了一眼東海王和林坤山身邊的人,這樣一支臨時拼湊的軍隊裡都有假冒者,更不用說想在京北起事的江湖人了。

  東海王只關心一件事,「一邊抓內奸,一邊起事,兩不耽誤。」

  瘋僧光頂一生嬉笑怒罵。難得一次陷入沉思,半晌才道:「懷陵縣此刻有數百名江湖同道正在等候。一旦決定起事,他們能在一夜之間再召集到同樣數量的好漢。還有至少十倍於此的百姓……」

  「這就夠了。」東海王搶先道,「京北、京南同時起事,不出三天,大事已定,朝廷就是……陛下的了,你們都是大功臣,太后就算摸清了你們的底細又能怎樣?」

  東海王一著急,連太后都說出來了。

  韓孺子正要開口,光頂突然大笑起來,抬手摩挲光頭,「真是麻煩,和尚不問世事是有道理的。」

  光頂轉身走向林坤山,「咱們哥倆兒聊聊,遇到這種事情,還是你比較聰明。」

  兩人走出幾十步遠,低聲交談,其他人留在原處不動。

  東海王問道:「誰給你的信?楊奉嗎?他才是太后的人,你還不明白嗎?太后預感到有事情要發生,她知道自己抵擋不了,所以讓楊奉故布疑陣,好拖延時間。我不能讓你上當,崔家、江湖、這些義兵,可都把賭注押在你身上了。」

  韓孺子一開始只是想說服光頂才說出那些話,結果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目光掃來掃去,突然在光頂帶來的江湖人當中看到一張略有印象的面孔,「你是三柳巷的匡裁衣?」

  那人嚇了一跳,「是我……陛下還記得我?」

  韓孺子剛搬進倦侯府時,曾經受到圍攻,匡裁衣是楊奉「雇」來的閭巷豪傑之一,當時天色較暗,韓孺子只有模糊的印象,因此剛剛認出來。

  「當然記得。」韓孺子微笑道。

  「我可沒被朝廷收買。」匡裁衣自辯道,現在不是與皇帝套交情的好時候。

  「你當然不是。」韓孺子只是希望能在關鍵時刻多拉攏一個人而已,並沒有懷疑他。

  瘋僧光頂和林坤山回來了,和尚還在摩挲頭頂,可是主意已定,「人都齊了,總不能無疾而終,那樣的話以後咱們沒法在江湖上行走了。起事,就在今晚子夜,請皇帝做好再次登基的準備,是否記得我們的功勞不重要,只希望陛下以後能想著天下百姓。」

  韓孺子已經想不出勸說的話了,東海王鬆了口氣,林坤山向韓孺子點頭示意,他們之前說好了,要將東海王交給光頂,他會遵守諾言。

  事情還要按照原計劃進行,韓孺子心中卻越發不安,正要不顧一切地提出反對,在他身後走出一個人,「等等,還是先把內奸找出來吧。」

  「你是誰?」東海王憤怒地問。

  那個摘下頭上的斗笠,向瘋僧光頂拱手道:「和尚認得我吧?」

  「嘿,雙刀廚子不要命,就算我不認得,我身上的疤也認得你。」

  兩人似有恩怨,不要命卻不在意,大聲喝道:「我知道內奸是誰,自己站出來吧!」

  韓孺子頭都要暈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33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9 14:35
孺子帝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說服江湖人

  雙刀廚子不要命四十幾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其貌不揚,唯一的特點就是神情陰鬱,總是一副被人欠賬不還的惱怒神情。

  他是廚子,也是刀客,在江湖中頗有些名氣,卻極少與江湖人來往,他那副表情足以攆走絕大多數想與他套近乎的人,即便是在幹活的酒樓裡,也沒人敢自稱是他的朋友。

  這樣一個人突然冒出來,韓孺子驚訝之餘,起碼能猜出他是追蹤金純忠而來,其他人卻完全不可理解,尤其是瘋僧光頂,與不要命有過節,和尚的特點是越生氣越要笑,問道:「不要命,誰邀請你來的?」

  光頂召集眾多江湖人物的時候,可從來沒考慮過這位廚子。

  「沒人邀請我,我出來買魚,正好趕上了。」不要命隨意撒謊,將手中的斗笠扔掉,隨手從腰後拔出兩柄一尺多長的短刀。

  這個謊言漏洞百出,可他一亮刀,沒人在意謊言,也都舉起手中的兵器,本來就很微妙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你真知道誰是內奸?」光頂笑著問道,雙手在背後輕輕揮動,示意同來者小心戒備,他瞭解不要命的風格,廚子一出手必定勢不可擋。

  不要命走到光頂面前,目光陰狠,好像與和尚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內奸就在這裡,他要拿到第一手消息,向官府邀功請賞。」頓了一下,他繼續道:「十五年前,你被我砍過一刀,我還以為你從此苦練武功,還要再找我報仇呢。」

  光頂仍然微笑,「本來我是這麼打算的,可是在寺廟裡待久了,我突然醒悟,跟一個廚子爭什麼呢?打敗你並不能讓我名揚天下,也得不到金銀財寶,無非就是發洩心中怒氣而已。可我學會了用佛經化解怒氣,比打架更容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

  瘋僧說唸經就唸經,以此表示自己正怒火中燒。

  「佛經能化解怒氣,可能化解我的刀嗎?」不要命厲聲問道,話剛出口,好幾個人衝上來保護瘋僧,不僅那些江湖人敬重瘋僧,東海王、林坤山也都不能讓光頂死在這裡。

  只有韓孺子沒動,他手下沒有高手,參與不了這種事情。

  不要命的身手還跟年輕時一樣乾脆利落,大喝一聲,沒有砍向瘋僧光頂,而是斜衝出去,快逾奔馬、狠似猛虎,數柄刀劍擦身而過,他全不在意,不愧於自己的名號。

  匡裁衣也是救僧者之一,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才是不要命的目標。

  其他人也都沒料到。

  不要命出招全無章法,完全是街頭路數,衝到敵人懷裡對著兩肋各插一刀,用頭頂著匡裁衣又跑出數步,轉身退到一邊,大聲道:「匡裁衣就是內奸!」

  眾人一愣,停止追趕,只是將不要命團團圍住。

  匡裁衣兩肋血流如注,惱怒交加,嘴裡擠出一聲「我」,倒地而亡。

  三柳巷匡裁衣在京城內外名氣不小,光頂帶來的江湖人當中有兩位與他關係不錯,眼見他命喪於此,不由大怒,揮刀衝向不要命。

  不要命真是不要命,也不抵抗,將雙刀往地上一擲,昂首道:「匡裁衣是內奸,殺我者是他的同夥。」

  兩人的刀離不要命的肩頭只有兩三寸,卻都停下了。

  不要命眼都不眨。

  瘋僧光頂也糊塗了,大聲道:「等等,讓他說話,別讓匡裁衣死得不明不白。」

  不要命震懾住了全場,那兩人慢慢收回刀,仍做好出刀的架勢,防止不要命再次偷襲。

  東海王湊近韓孺子,低聲問:「你哪找來的這個傢伙?」

  韓孺子嗯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專心聽不要命的解釋。

  「匡裁衣這個人貪財好利,他在小春坊三柳巷開裁衣鋪,我在小春坊醉仙樓當廚子,離得不算遠,那天下午,他和兩人來酒樓吃酒,在雅間裡嘀嘀咕咕,我偷聽了幾句。原來那兩人是朝廷鷹犬,專為『廣華群虎』做事,讓匡裁衣替他們收集消息,許諾事成之後重賞十萬兩雪花銀。」

  廣華群虎是一批刑吏,專為太后做事,京城的人都聽說過。

  不要命義正辭嚴,匡裁衣又的確有些貪財,一時間誰也反駁不了,匡裁衣的一個朋友問:「除了你,還有別的證人嗎?」

  不要命上前一步,那人手裡握刀卻嚇得後退兩步。

  「有證人還叫偷聽嗎?」不要命厲聲道,轉向瘋僧光頂,「我問你,匡裁衣是不是主動與你接洽、要求入夥的?是不是出手大方給你不少資助?是不是事事參與、對你們的計畫瞭解得一清二楚?」

  瘋僧笑不出來了,呆了一會,說:「可這也不能證明匡裁衣就是內奸啊。」

  「嘿,虧你們自稱江湖好漢,做事忒不灑脫,等我找來證人、證物,你們全都死光啦。」不要命的目光看向韓孺子,「你接到一封信,那裡說得很明白吧?」

  「很明白。」韓孺子咳了一聲,正要說下去,東海王打斷道:「信是誰寫的?」

  「不可洩露。」韓孺子瞥了一眼身邊的馬大,馬大呵呵笑道:「對,不說,打死也不說。」

  瘋僧光頂等人來得晚,不知道信是怎麼回事,反而更覺神秘,全都看向「皇帝」。

  「朝廷沒有忘記去年的宮變,更沒有原諒江湖人,隱忍至今,只是想一網打盡,同時還要一箭三雕。」韓孺子停頓片刻,等大家的興致更高一些之後,繼續道:「這第一雕自然是江湖人,你們聚在一起準備起事,免去了朝廷四處追捕的麻煩。第二雕是崔家……」

  「太后想說崔家和江湖人勾結造反嗎?嘿,太后去年就可以這麼做,她可沒敢。」

  「今年不一樣了。」韓孺子越說越平靜,好像真有一封告密書信藏在懷中,「北軍已經恢復幾分實力,足以與南軍對峙,只需五天,最多十天,各方軍隊就會趕來,一同討罰造反的崔家。」

  東海王臉色微變,「各地的太守、刺史儘是崔家的門生,我怎麼沒聽說……」

  「等你聽說的時候就已經晚了。」韓孺子冷冷地說,然後對瘋僧等人道:「朝廷要射的第三隻雕就是我,江湖人當中被收買的不只是匡裁衣,還有其他人,時機一到,他們會趁亂將我殺死,然後歸罪於諸位,朝廷沒有弒君之名。」

  如果說大家對不要命的話只信四五分,對十四歲的「皇帝」侃侃而談的這套陰謀卻信了八九分,馬大握著拳頭憤怒地說:「原來朝廷這麼陰險。」

  「這麼說,這次起事真的不可能成功?」瘋僧光頂茫然道。

  「絕無可能。」韓孺子突然發現,自己即將獲得的利益不止於此,馬上補充道:「而且所有參與此事的江湖人姓名都已落入朝廷手中,一個也逃不掉。」

  眾人大驚,馬大問道:「我的名字也被記錄了?記的是驢小兒還是馬大?」

  「你們不是江湖人,不好說。」韓孺子含糊道,看向瘋僧光頂,「如今只有一個辦法能躲過此劫……」

  光頂還沒開口,東海王大怒道:「胡說八道,全是胡說八道,太后沒這個本事,就算她有防備,有十萬南軍做後盾,你們怕什麼?」

  光頂帶來的一名江湖人說:「南軍在南邊,我們可是在京北起事。」

  「頂多三天,南軍就能佔據京城,到時候北軍自然潰散。」東海王大步走到林坤山面前,「望氣者欺騙過崔家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吧?」

  林坤山邊笑邊搖頭,「第一次就是誤會,怎麼會有第二次?嗯,陛下既然接到了信,自然有可靠的消息來源,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沒有退路可言……不如這樣,請東海王與光頂大師一塊前往京北懷陵,有你在,大家也就不擔心南軍會晚來一步了。」

  光頂等人紛紛點頭,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東海王大吃一驚,就算太后毫無防備,他也不會前往京城冒險,那些江湖人就是一塊誘餌,在北軍的進攻下堅持不了多久。

  「不,我不去,我在南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東海王的拒絕成為光頂等人完全相信韓孺子的最後一個理由,光頂上前道:「陛下有什麼打算?」

  「朝廷準備充分,不可與之爭鋒,諸位如果相信我,就將懷陵的其他好漢都叫過來,加入義軍隨我去與匈奴交戰。」

  從起事奪取帝位到前往邊疆效力,其間的轉折實在太突兀,眾人都沒反應過來,連東海王都糊塗了。

  韓孺子馬上解釋道:「咱們準備起事,朝廷也知道咱們要起事,但是旗幟畢竟沒有豎起來,對於天下人來說,起事並不存在。可人已經聚齊,不能就這麼散了,更不能讓朝廷各個抓捕,前往北疆只是權宜之計……」

  東海王怒極反笑,「哈哈,太后為什麼會同意你組建一支軍隊、率軍去與匈奴交戰?」

  崔小君的信送來還不到半個時辰,韓孺子先是震驚,隨後接受,現在已經有了初步的計畫。

  「為什麼非要取得太后的同意呢?」韓孺子抬高聲音,「匈奴進攻的是大楚,一旦北疆失守,天下蒼生皆會蒙難。所以抗擊匈奴人人有責,我要率軍直奔北方,到時候,由不得朝廷不同意!」

  灘塗之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努力理解「皇帝」的這番話,連望氣者林坤山也皺起眉頭,這與他們最初的計畫偏差太大了,東海王臉色連變幾次,最終他忍住了。

  江湖人已被說服,在這裡他和十幾名衛兵不佔優勢,可他還有備招,此刻的河邊寨應該已經易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1-19 23: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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