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我的大寶劍 作者:學霸殿下(連載中)

 
freeagleking 2016-7-22 02:34:57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5 2920569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8:37
第六百六十二章 你等著吧!
   
    第二日。

    距離群雄相約、齊上白家堡的日子,只剩下一天了。

    謝唯照例起得很早,她從小就保持著很好的作息習慣,小妖精是個自律的好孩子,做什麼事情都有板有眼。

    她坐在寬大而華貴的梳妝台前,將那一頭宛如黑緞一般的秀發慢慢編成粗粗的長辮,攏在腦後。

    梳妝台上擺著很多她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胭脂水粉,女孩子天性愛美,她也很喜歡這些精緻的化妝品,但是如今,這些女兒家最喜歡的事物已經無法吸引到她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她有心事。

    那扇巨大的西洋鏡精準而完美地映出了她的形象,稚嫩的少女緊抿著雙唇,原本開朗靚麗的面容浮現著一層淡淡的憂色。

    昨天晚上,她既感念於白羽威與白振明之間深厚的父子之情,對父母之事的好奇也隨之浮漲,於是她向白羽威提出了一個建議。

    她想利用角虎天生的讀心秘法來窺探金曜劍聖白羽威的記憶。

    如果能看到白羽威的記憶的話,她既能夠得知有關父母的消息,也能夠幫助白羽威回憶起什麼,這明顯是個一石二鳥的好主意。

    但這個提議還沒等到白羽威的回應,就被魯姐姐極其強硬地否決掉了。

    她從來沒有看到魯姐姐發這麼大的火,當時劍靈的暴怒震盪著她的精神世界:“你活膩了!?白羽威這一輩子幾十年都是在血水裡泡過來的,就憑你一個小小的妖怪也敢讀取他的記憶?你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小妖精那時候也很煩躁。

    自從闖進了那間寫滿了可怕文字的廢屋之後,她心中的波瀾與日俱增,平時一有空閒,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間可怕的屋子,她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她甚至還想再去看一次。

    可是每次她提到這個想法,就被婊人格不由分說地否決掉。

    謝唯畢竟也是個小姑娘,活生生的血肉之軀,有思想,所以會喜會怒,會憂會懼,她才剛剛成年,又是在與世隔絕的深山中長大,單純得像個孩子,既然是孩子的話,就算再理智再懂事,也是有限度的。

    一一尤其是已經承擔了很大的精神壓力、至今依然被那間廢屋所引起的奇異幻象與莫名直覺所影響時。

    在這種情況下,她大著膽子所提出的想法被魯姐姐以最激烈的方式否決,一直壓抑在心中的不安和不滿終於爆發了。

    她也罕見地發起火來,並且在精神鏈接中與劍靈大吵了一架。

    然而在這兩人的契約關係中,她雖然是名義上的劍主,但強勢而霸道的婊人格總是牢牢掌握著主動權,這一路上,總是劍靈在拿主意。

    所以即使吵得很厲害,謝唯想要讀取白羽威記憶的想法終究被阻攔了。

    小妖精黯然告別了白羽威,返回了自己的房間,一晚上沒跟劍靈講話。

    她沒有睡好,輾轉反側,甚至連續做了幾個噩夢,她感覺很不好,心中很不安,總覺得這兩天即將發生什麼大事。

    魯姐姐似乎也在跟她生悶氣,偌大的白家堡之中,她已經沒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她覺得很委屈,很無助,滿腔心事,不知道向誰訴說。

    在這種孤獨而寂寞的心境中,她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孫朗。

    那個天元英雄出身的人,雖然遭遇了幾乎可以摧毀他的否決和背叛,但依然瀟灑地活在這個世上,平時也笑得很開心、活得很快樂,這無疑是一個強大的人,無論是靈魂還是身體,小妖精甚至想像不出有誰可以擊敗他。

    她想到了孫朗沒心沒肺的笑容,想到了之前孫朗教訓她的那些話,於是她期待著孫朗能夠快些回來,與她說會兒話,哪怕是無關緊要的話也行。

    甚至想到他的音容笑貌,心中的不安就穩定了一些。

    她在想孫朗什麼時候能夠回來,今晚不回來的話,明天總能回來了吧?

    “什麼……還要等到明天?”

    她驚訝地望著白振明,連自己都沒有發覺到自己語氣中的濃濃失落。

    吃完早飯之後照例去找白羽威,她又遇到了前來問安的白振明,她從白振明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安與疲倦,看起來白家主的精神壓力也很大。

    從他那裡,謝唯得到了令她失望的答案。

    孫朗今天不會回來了,他要在明天解決完白家堡大事之後再回來。

    白振明望著女孩兒那掩飾不住的失望與黯然,心中微微一動。

    他已經四五十歲了,眼光何等老辣,一眼就看出了這小妖精的心事一一哼,看來這小姑娘對孫朗……

    倒是個可以利用的地方嗎?

    白振明隨即有些疑惑。

    咋天他收到了來自天策府的第一封信,信中要求他展示一下“合作的誠意”,那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所以白振明就去做了。

    他依照信中的吩咐,在與謝唯閒聊的時候若無其事地透露了“父親軍中有一名出身妖族的軍法官”這件事,果然,謝唯顯得非常激動。

    白振明雖然不知道其中有什麼道道,也不知道天策府讓他做這事幹嘛,但堂堂天策府肯定不會無的放矢,他覺得這小妖精定然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所以他還以為在這件事情上,天策府還會有進一步的行動或者指示,但在那封寫滿了應對計劃的信中並無關於小妖精的行動指令,彷彿天策府已經忘記了那件小事,這令白振明感到非常驚奇。

    是信不過我,所以另外委派了人來做這事?

    還是說……現在不是時候?

    不管白家主在心中如何猜測,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他對著失落的小妖精說道:“孫先生正在做一件要緊的事情,所以不能立刻回來……他也讓我給您捎幾句話,讓您不要擔心。”

    小妖精聞言神色一動,然後輕聲道:“我知道了……”

    一一這小姑娘果然對孫朗有點心思……哼,看她這模樣,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吧。

    白振明與小妖精寒暄了幾句,又與父親聊了一會兒,就匆匆告辭了。

    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

    明天就是決定命運的時刻……他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有很多準備要做。

    何況父親還在這裡,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會忍不住說一些話,忍不住做一些事情……他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他不能讓任何人發現端倪,所能做到的,只是多看幾眼,僅此而已。

    幸好……男人也不必多說什麼話。

    送走白振明之後,謝唯輕聲嘆了口氣。

    她抬起頭來,目光與白羽威相迎,白老頭低聲道:“我沒跟他講。”

    一一是昨晚的提議,謝唯想要讀取白羽威記憶的提議。

    腦海中傳來了婊人格的一聲冷哼。

    謝唯苦笑了一聲,低聲道:“對不起。”

    白羽威搖頭道:“沒關係……我昨晚想了一下,這事還是不要做比較好。我雖然記不起從前,但卻知道那是一段讓我無比痛苦和恐懼的記憶,連我自己都不願意想起,可見是非常不好的東西,怎麼能讓你去接觸它……”

    痛苦和恐懼嗎……一位七曜劍聖的痛苦和恐懼。

    謝唯輕嘆道:“什麼樣的記憶,會讓你這樣的英雄感到痛苦和恐懼?”

    白羽威沒法準確地回答她這個問題,他眨了眨眼睛,沉思了片刻,他雖然失去了記憶但靈覺尚在,能隱隱觸摸到那種感覺。

    “絕望……”他喃喃道,“就像整個世界都在流血,就像天塌了。”

    小妖精無法理解這種說法。

    畢竟她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

    以前從來沒有。

    白振明回到了巋然居。

    此時白家堡暗潮洶湧,消息就像插上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白家,明天就有一大群武林人士前來拜山,他們說老袓宗在懷川殺了很多人。

    本來以白家子弟的驕橫,怎麼會將此事放在心上?就算是他們,平時也曾失手打死過賤奴,或者在街上縱馬馳騁時不小心撞死了人,最多也是丟下一個家奴抵罪,人命早就不被他們放在眼裡。

    一一以老袓宗的武功、聲望與地位,殺幾個江湖匪類算得了什麼?

    本以為是屁大點的事兒,沒想到居然鬧到這種地步,如今白家人已經聞到了空氣中那令人不安的氣息,他們意識到了即將有大事發生,所以人人自危,各有盤算,亂象漸生,謠言四起。

    白振明對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已經打算藉此機會令白家浴火重生,所謂不破不立,他當然早有心理準備。

    何況他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自然要拼死一搏,與家族的未來與父親的性命比起來,眼下的亂局不值一提,他也沒有心思關注這些細枝末節了。

    此時他正在巋然居中快速批閱著文書,以最快的速度下達命令、進行準備,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必須將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

    畢竟對手是那種怪物……即使有天策府相助,他也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才能做到有心算無心的致命一擊。

    孫朗……你自恃武功高強、天下無敵,恐怕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在你眼中,我只不過是個卑躬屈膝、懦弱無能的螻蟻之輩,隨手就能捏死。

    所以從來都不會關注我的想法,對吧?

    所以,你永遠都不會想到我會有勇氣背叛你、報復你,對吧?

    所以,你的大意和輕敵將導致你的失敗。

    你等著吧!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8:43
第六百六十三章 人不會被同樣一塊石頭絆倒三回
   
    白振明暗自咬牙。

    想到孫朗所做的一切。

    對家族的威脅,對父親的侮辱,對自己的蔑視,他在白家作威作福,逼得自己卑躬屈膝……誰能夠忍受得了這種對待!

    他心中殺意畢露,手中用力,啪的一聲,手中的毛筆已經被捏成兩段。

    管家正好在這時進入,見狀心中微驚,隨即低眉順眼道:“老爺。”

    白振明收斂殺氣,將捏斷的筆隨手放到一邊,他看了一眼被他稱之為“青哥”的管家,他們是奶兄弟,從小一起長大,青哥是他最信任的臂助。

    但青哥無意間看到了自己捏斷筆的一幕……他會不會聯想到什麼……

    一念及此,白振明心中一驚,然後心中苦笑。

    他在做一件天大的事情,稍有不慎,就能讓整個家族都萬劫不復,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情已經讓他的神經繃緊,乃至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以至於小小的一件事情,就讓他對自己的奶兄弟起疑。

    我已經快瘋了……不過,沒關係了,再堅持一會兒就行了……

    他一念及此,突然有些悲傷,白振明望著眼前的管家,平靜道:“青哥,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管家一怔,然後眼中流露出了追憶與溫情:“回老爺的話,小人五歲時就被老太爺帶到您身邊,與您一起習武識字,算一算,已經有四十五年了。 ”

    白振明嘆息道:“四十五年了……咱們都成親生子,甚至連孫子都有了。”

    他的感嘆很沒頭沒尾,管家不知道怎麼搭話,所以只是躬身不語。

    好在白家主很快收斂了悲傷的情緒,他知道不需要再說什麼。

    眼前的管家最是忠心耿耿,對於他來講,白家就是一切,根本沒有什麼需要矚咐與託付的東西……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總是如此。

    所以他笑了笑:“青哥有什麼事?”

    管家舉起了手中拿著的東西:“前來向家主回報禀告,兩個時辰內,孫先生又發出了若干命令,支取錢糧,調動造勢,都詳細記錄在此。”

    白振明伸手接了過去,隨便看了幾眼。

    正如他昨晚與今天一直在發號施令、派遣人手,孫朗也同樣沒有閒著。

    白振明已經下定決心對付孫朗,一開始當然是全神戒備、如臨大敵,孫朗所下的每一道命令他都要翻來覆去地研究一番,唯恐對方有什麼陰謀。

    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也要調動龐大的白家力量來進行準備與佈局,同時還要彈壓堡中明顯的亂象,安撫動蕩的人心,所以必然要有所取捨……反正他已經沒有時間仔細琢磨孫朗那些命令的深意了。

    再加上他剛剛發現了自己的內心變化,傷感與悲戚之餘,也無睱多想,白振明大體瀏覽了一下孫朗所進行的諸多佈置,心中不屑地哼了一聲。

    又是老生常談,無非是造勢、設局與引導輿論。

    孫朗的“妙計”是與自己裡應外合,先洗脫白家的嫌疑,再將髒水潑到天策府頭上,想達成這樣的效果,不僅要事先安插好釘子,還要準備好令人無話可說的有力證據……孫朗所有的謀劃,都在為這兩者做準備。

    白振明粗略地掃了一眼那些條目命令。

    一一哼,這些縝密的佈局,才有些天元名將的氣度與本事。

    但,可惜。

    你的想法已經被天策府看得清清楚楚,這些安排越精妙,將來扎到你身上的刀子就越鋒利,你這是在為自己挖陷阱啊……

    白家主心中發出了譏誚的冷笑聲。

    隨即他將那份報告放在桌子上,漫不經心地問道:“這些東西,青哥已經詳細看過了吧?有什麼問題嗎?”

    管家恭敬道:“小人已經全盤看過了……以小人的拙眼,確實看不出什麼疏漏,孫先生心思縝密、佈局精巧,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白振明心中又是一聲冷笑。

    然後他淡淡道:“既然如此,接下來送達的報告,也勞煩青哥多多費心。”

    說到這裡,白振明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問道:“孫先生有什麼行動嗎?”

    “行動?”管家先是一怔,然後就領會了白振明的意思。

    他答道:“沒有……孫大俠一直待在之前為他準備的那間房子裡,只跟般若寺智英那群人打交道,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常情況。”

    白振明點頭,暗自沉吟。

    他向白家下達的所有命令,都是由白家精英子弟接手,他們忠心耿耿,不會有任何問題,也就是說,孫朗全盤的行動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下。

    至於智英禿廝那幫人……有天策府盯著呢,也不用我來擔心。

    也就是說,孫朗沒有向外界傳達任何消息嗎……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畢竟他堂堂大元帥,武功高強、算無遺策,單槍匹馬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哪裡用得上什麼幫手。

    況且,只有一天時間了……他就算想做什麼,也完全來不及了。

    白振明向管家一笑,漸漸放下心來。

    錦遠鎮中。

    鎮子邊緣的一處宅院。

    這裡儼然成了禁地,整個鎮子都在風傳某個小道消息一一那位擊退了白羽威的大英雄,就住在那片地方。

    這消息愈演愈烈,據說智英大師等人已經在昨晚拜見了那位前輩,雙方就白家堡之事交換了一些意見。

    有人去問那些當事人,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復,這些武林豪傑們全都謙遜地表示,那位前輩確實是武林罕見的絕世高人,白家堡之行穩了。

    這下就熱鬧了,有這麼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出面作證,看起來這事真是穩了。唯一不太穩的地方在於,那前輩似乎不喜歡見人,所以一直都沒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現,大家沒有眼見為實,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個什麼模樣,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見不到的才是最神秘的,傳言傳得越厲害,大家的好奇心就越強。

    於是不和諧的音符開始出現。

    有人覺得是智英和尚他們在故弄玄虛。

    有人覺得那個所謂的前輩高人是假的,加了特技的,本事其實不是很高,所謂擊退白羽威只是走了狗屎運,所以智英和尚與楊天都他們不敢讓那個所謂的前輩拋頭露面,唯恐露出破綻,令大家士氣大降。

    耳聽是虛,眼見為實,所以他們想親眼去看看。

    當然有很多人想要親眼看看這位前輩。

    懷川血案的倖存者想要拜見一下救命恩人。

    還有一腔熱血的小年輕與心思縝密的投機者想要抓住這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去拜這位能夠擊退金曜劍聖的絕世高手為師。

    般若寺、武玄派、松鶴派等各門派的弟子全都組織起來,在各路口攔截這些江湖人士,阻止他們去打擾孫朗前輩。

    但那些江湖客之中不乏身懷絕藝之輩,各大門派的弟子有時攔截不下,居然也就任由他們去了,當這些突破了封鎖的高手懷著各異的心情衝進了那座小院之後,他們就遇到了笑臉相迎的屋主。

    只用了一小會兒,這些桀驁不馴、身懷絕技的俠客們就一臉激動地乖乖離開,跟死肥宅見到了活的棉被王似的,出來之後,口風驚人得一致一一那確實是一位舉世難尋的大宗師、大英雄,白家堡之行真的穩了。

    他們居然全都被折服了,然後自覺加入了攔截的隊伍。

    這神奇的現象加劇引爆了話題,讓那位前輩高人身上的神秘光環又濃了幾分,懷疑的聲音越來越小,讚美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甚至演變成了最極端的輿論情況一一誰敢質疑那位前輩,我就打爆誰的狗頭。

    天可憐見,甚至沒有多少人親眼見過那位前輩的模樣,但他們全都在搖旗吶喊,彷彿自己也受到了那位前輩高人的接見。

    “為什麼這麼做?楊仔,你是做武俠主播的,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此時此刻,小院中傳來了前輩高人的訓話:“就是因為我保持著神秘的形象,絕大部分人只聽到我的傳說,而沒見到我本人,他們對我的印象全部來自於腦補和傳說,所以天策府的人想黑我都找不到發力點,明白了嗎?”

    楊大俠恍然道:“原來如此!”

    此時此刻,孫朗與楊天都正在屋中吃喝閒聊,經過昨晚的震撼,楊大俠對孫朗的感官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對這位手段殘忍的瘋子不那麼害怕了。

    他恭維了一句,然後伸出筷子,想要夾一粒花生米,突然筷子一震,被敲到了一邊:“吃別的!花生米都是老子的!”

    ……還是這麼奇怪啊。

    楊天都苦笑了一聲,然後放下了筷子,他小心翼翼地說道:“但天策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吧……”

    孫朗點頭,然後又說道:“是,天策府辛苦想的計劃被我一下子搞成這樣,怎麼會善罷甘休?如果我所料不錯,那些非議和質疑我的聲音,就是他們暗地裡搞出來的,不過老子給她來了一招虛虛實實,狗日的跟我玩輿論戰,她還未夠班啊!”

    楊天都喃喃道:“可天策府還是不會放棄,對吧?”孫朗意味深長地說道:“放心,人是不會被同一塊石頭絆倒三回的,所有的事情,明天就會見分曉,就在明天。”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8:50
第六百六十四章 只是有些不爽而已
   
    就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最後寧靜。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無論是明面上的陽謀,還是檯面下的陰謀。

    白家堡,天策府,懷川復仇者聯盟,還有孫朗,所有各懷想法的人們,都在詭異的平靜之下謀劃著各自的事情。

    白羽威依然處於幼年狀態,什麼都記不起來,什麼都做不到。

    謝唯依然憂心忡忡,心中的不安與日俱增,卻沒有可以傾訴的人,也無法找出那令她感到不安的源頭。

    白振明冷靜地進行著家主的工作,彷彿今日不是決戰的前夕,而是普通的一天,他普通地接見了各懷心思的族老們,普通地與家人吃了一頓午飯,普通地去砥劍園問候探望父親,就像往常一樣。

    天空中的太陽漸漸向西行進。

    輝煌的日光變幻著色彩,時間從中午向下午推移。

    錦遠鎮風平浪靜,武林人士們的討論焦點集中在明日的白家堡之戰。

    豪傑齊聚,向劍聖門楣發起挑戰,為了江湖的道義,為了殺人償命的天理,這無疑是聳動武林的大事,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都與有榮焉。

    況且還有那位武功高強、擊退過白羽威的前輩坐鎮,更是穩地不行。

    大多數人都對明天的事情感到很樂觀。

    這很正常……陰謀是私密的狂歡,大部分人都是一無所知的棋子和恐懼,只為了少部分人的慾望和私心而翩翩起舞。

    譬如天策府,不甘心失敗的他們已經開始著手發動反擊。

    與其他人不同,天策府很清楚真相,他們已經猜到孫朗與白家相勾結的事情,想要給孫朗下絆子,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散播這個流言,動搖孫朗的威信與名譽……譬如說這事是孫朗與白家配合表演的雙簧。

    可孫朗似乎總會快他們一步,在這個流言開始發酵之前,潛伏在鎮中的白家勢力已經在他的指使下搶先佔據輿論制高點。

    譬如宣揚天策府與白家堡之間的私仇,譬如大肆渲染陰謀論,將這件事情與朝廷派系傾軋聯繫在一起……他上輩子也是做過鍵盤俠和小粉紅的,對於這種大棋體和節奏法非常熟悉。

    越是遠離廟堂的人,越是對政治上的八卦感興趣,這些江湖人平時雖然對朝廷不屑一顧,但對官場上的狗咬狗還是相當感興趣的,於是在輿論戰的方面,孫朗再次占到了先機,將天策府的陰謀扼殺於搖籃之中。

    一一再勝一局。

    在這偏僻而安靜的院落中,孫朗運籌帷幄於數里之外,攪動著整個西川的風雲變化,他一邊嚼著花生米,一邊對楊天都說:“你們這些做武俠網紅的,也要學一點運營宣傳的技巧,不僅要會包裝炒作自己,也得學會怎麼黑別人,你們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楊天都若有所思。

    這位楊大俠在昨晚經歷了常人所難以想像的苦楚,將孫朗視為可怕的瘋子,可轉眼之間,這人的形象就來了個大變樣,讓他心中驚訝不已,而後,孫朗又向他展示了特殊的炒作與懟人技巧。

    他覺得自己似乎學到了很多東西。

    本來他已經做好了決定,幹完這一票之後立刻金盆洗手,帶著所有的積蓄遠走高飛去國外,但現在……他有點不想走了。

    畢竟從昨晚到現在,他一直在孫朗身邊,陪這位大爺說話解悶,這位神秘莫測的大爺不僅武功高強,而且見多識廣,雖然對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但居然對楊大俠這種武俠小鮮肉的生存之道很是熟稔,每每說上幾句話,就讓楊天都若有所得、震驚不已。

    用他老人家的話來說,就是“我雖然沒有混過你們娛樂圈,但我吃過的瓜比你們撕過的逼還要多,可謂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

    然後他還跟楊大俠舉了幾個例子,譬如薛姓樂師與其李姓情人的攻防大戰,姓周與姓林的優伶二十年的報仇不晚,各種隱忍,各種操作,其間的鬥智鬥勇,簡直比打仗還要過癮,讓楊大俠的經驗值蹭蹭暴漲。

    他現在覺得,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準備準備,他就能將他的競爭對手兼仇家,某個跟他走相似路線的姓王的王八蛋搞得身敗名裂。

    不過……這一切還要看明天的結果啊。

    畢竟對手是天策府,勝負難料,若是輸了,那就萬事皆休、趕緊跑吧。

    楊大俠此時已經完全綁在了孫朗的戰船上,他吐露了太多不該吐露的東西,即使此刻再反水投向天策府,對面也不會再信任他了。

    況且孫朗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實在提不起一絲反抗的勇氣。

    畢竟正如孫朗昨晚所說,他楊天都本來就不是什麼硬骨頭。

    想到這裡,他不禁苦笑了一聲,嘆息道:“前輩明日有多少把握?”

    孫朗笑了笑:“十成。”

    得,白問了,真是讓人羨慕的自信啊。

    但他還是忍不住說道:“對方可是天策府,猛將如雲,能人異士層出不窮,他們處心積慮,而我們卻勢單力孤……”

    孫朗笑道:“正是因為老子勢單力孤,所以天策府才會生出能夠打敗我的錯覺,才會有勇氣來對付我,可我孫朗生平最喜歡的就是對自以為有實力的人說NO,然後打爆他們的狗頭!”

    楊天都張口結舌,然後發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天邊的晚霞燦爛如火,舊的一天即將結束。

    明日……一切即將有個結果。

    晚上,白振明照例提著食盒去看望自己的父親。

    就像往常一樣,他陪父親吃飯,服侍他用餐,跟他講一些過去的事情。

    小妖精也被留下來吃飯,但謝唯依然心事滿滿的樣子,雙方交談不多。

    說了一會兒話之後,白振明收拾好了食盒,他最後凝視了一陣自己的父親,輕聲道:“明日家中有事,兒子就不來了,父親保重。”

    也不等白羽威說話,他就微微躬身,隨即向謝唯點頭行禮,最後離去。

    白羽威愣愣地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胸口覺得很堵。

    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可惜以他此刻的神智與記憶,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金曜劍聖、三朝名帥的洞察力與決斷力,與此時的他毫無關係,如今的白羽威,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記得。

    謝唯也在愣愣發呆,她與魯姐姐的冷戰還在繼續,她有很多心事,可白羽威聽不懂,魯姐妲也不耐煩去聽,所以她很盼望孫朗回來。

    她需要一個人來傾聽她的心聲與愁緒。

    明天……明天他就會回來了,但願會早一點。

    月上枝頭,夜幕降臨,白家堡亮起連綿的光,廣袤的府邸燈火通明,安靜平和的表象之下,所有人都注定無眠,他們知道明天將有大事發生。

    巡邏的人手增加了好幾倍,很多人帶著使命秘密下山,在家主的最高指令下,這個龐大而古老的世家正在努力發揮著全部的力量。

    明曰大事在即,白振明本該一夜無眠,但他做好了相應的安排之後回到了家,與妻子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擁著她早早入眠。

    他睡得很安心,很平靜,是這些日子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不……也許是從兩年前發現了父親的瘋病開始,直至今曰,他睡得最為踏實的一次,他已經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剩下的……就交給天意吧。

    夜裡,孫朗坐在房頂,望著星空,眉頭微皺。

    他心中竟然有了些許的波瀾。

    明天,群雄齊上白家堡,這是一件即將茸動武林、影響深遠的大事。

    這關乎到白家堡的百年聲望,關係到白家上下數千口人的性命,這也關係到天元一系的政治前途,關係到君權與臣權的相爭,關係到朝堂勢力版圖的變化,白家堡之事的結果,將影響到很多很多人的命運。

    可這些與他都毫無關係。

    他對這些事情毫不在意,他是為了金曜聖劍而來,而金曜聖劍,他也不是非要不可,因為天下也不是只有這一柄聖劍。

    所以,明天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無論明天有什麼樣的結果,理論上而言都對他沒什麼影響,就算明天白家堡裡多了幾十萬大軍等著他來,也不會讓他皺一下眉頭……但他此時的心中確實泛起了一絲波瀾。

    稍稍有點煩躁。

    輕響從旁邊傳來,楊大俠小心翼翼地翻上房頂,拿著兩瓶酒,迎著孫朗的眼神,露出了有些拘謹的笑:“前……前輩,來點?”

    孫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裡面下了多少毒?”

    楊大俠差點一個踉蹌栽下去,火燒屁股般地叫道:“我……我又不傻!”

    孫朗笑了笑,伸手一招,楊天都左手的酒瓶就脫手而出,凌空落入他的手裡,他拔掉瓶塞,聞了聞酒香:“我還是不太習慣喝酒。”

    但雖然這麼說,他還是大大地灌了一口,長長地籲了口氣:“但我不得不承認,酒這玩意兒,有時候還是有點用的。”

    楊大俠小心地上前幾步,在隔著孫朗幾尺遠的地方坐下,他也喝了口酒,然後試探地問道:“前輩你……有心事?”

    畢竟明天就要去白家堡了,楊大俠作為孫朗的階下囚,最是了解前因後果,明天根本就不是江湖勢力與白家堡的爭端,而是孫朗與天策府的交手。

    而他可憐的楊大俠因為當時的一念之差,忍不住投靠天策府所帶來的好處誘惑,一時豬油蒙了心,所以當了天策府的走狗,說了不該說的話,於是就被一個可怕的傢伙所盯上,成為了困在護城河裡的池魚。

    也就是說,他現在的生命安危,全都寄託於明日的勝負,可以說整個錦遠鎮之中,就數他楊大俠最慌了。

    所以,他今晚根本睡不著,正在院子裡對著滿天神佛祈禱,轉頭就看到孫朗坐在房頂對月發呆,一副神遊天外的憂心模樣,登時將楊大俠的魂魄驚散了一半。

    幹哦,你這犢子也知道害怕嗎?今天下午的勁頭哪兒去了?

    連孫朗這種武功高強的大魔王都覺得害怕擔憂的話,那楊大俠趁早抹脖子算了,他左思右想,越發慌張,索性大著膽子,帶了美酒上房來,怎麼著也要探探這孫大爺的口風。

    孫朗又喝了一口酒,反問他道:“你覺得我有什麼心事?”

    楊大俠小心道:“明天大戰在即,您即將跟天策府正面交鋒,畢竟那是名揚天下、聖眷隆重的帝姬牙府,您老人家雖然武功蓋世,但還是會擔心吧?”

    孫朗翻白眼道:“擔心個鬼,就算那女人找來剩下的幾個七曜劍聖在白家堡埋伏起來蹲我,我他媽都能打爆他們的狗頭,我擔心個卵子。”

    ……哇,這才喝了一口酒,就吹上了?

    楊大俠美酒入喉,膽子也大了幾分,他大著舌頭道:“那您又在想什麼?不瞞您說,我這身武功在您眼中不值一提,但楊某這些年走南闖北,閱人無數,眼力還是有的,您對月發呆,一看就知道心裡……心裡有事……”

    孫朗愣了一下,然後慢慢道:“確實有點事。”

    楊天都暗自豎起了耳朵,嘴上卻大大咧咧道:“什……什麼事兒?”

    孫朗鄭重其事道:“實不相瞞,這筆買賣做完之後,我就要回老家操人了,可人選這麼多,先操哪一個,我很為難。”

    ……啊?

    楊大俠愣了一下,就聽孫朗繼續道:“因為我的屌只有一根,但【嗶一一】卻有很多,這事總要有個先插後操的順序,而女人麼,你懂的,所以就很麻煩,唉……真是苦惱啊……”

    一一哇!你這不是也有很多紅顏知己嗎!那你之前幹嘛打我!?

    楊天都心中腹誹,然後就被孫朗瞪了一眼:“媽的一想到這事我就火大,偏偏在這時候往我面前晃悠,想要再挨一頓打嗎?”

    楊大俠只覺得汗毛倒豎,忙不迭地翻下房頂。

    孫朗在上面喊道:“趕快睡吧,明天要開片了,你記得早睡早起,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說不定明天過後,就不用再擔心什麼了。”

    ……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

    楊天都滿心鬱悶地進了屋。

    孫朗望著月亮,忽而搖頭一嘆。

    心事?沒有心事。

    只是有點不爽罷了。

    因為有些事情,即使你知道會發生,即使你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發生了之後,你還是會不爽,只是不爽而已……只是不爽而已。

    我要是不爽了,有些人……就別想安穩了。

    孫朗的眼神漸漸變冷。

    一夜無聲而過。

    直至天明。

    錦遠鎮慢慢甦醒,有些人甚至一夜沒睡,神采奕奕的江湖客們招呼著兄弟朋友從四面八方匯聚,而幾十里外的白家堡也在慢慢甦醒。

    風雨已至。

    要開始了。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8:54
第六百六十五章 作繭自縛
   
    今天一大清早,楊大俠正在院子裡洗臉。

    他昨晚當然沒有睡好,他的骨頭沒有那麼硬,心理素質也沒有那麼好。

    畢竟孫朗與天策府的爭鋒,今天就會有一個初步的結果,究竟誰勝誰負、孰強孰弱,幾個時辰之後就要見分曉了。

    他掬起一捧涼水,用力潑在自己的臉上,冰冷刺骨的感覺刺激著保養得當的臉,讓他整個人打了個激靈……是的,就在今天了。

    推門聲響起,孫朗從裡屋出來,他看到了院子裡的楊大俠,笑道:“哎喲,起得真早,這麼珍惜最後一個早起的清晨?”

    楊天都差點被冷水嗆到,他嘆了口氣,悻悻然道:“前輩,您就不能撿些好聽的說嗎?”

    “哦。”孫朗沉思了片刻,然後誇道,“你起得這麼早,肯定是雀躍不已、迫不及待了。 ”

    一一屁啊,我倒是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昨晚啊……楊大俠的聲音越發有氣無力:“您是怎麼看出來我迫不及待的?”

    孫朗豎起了大拇指,露出閃亮的牙齒,笑道:“很簡單啊,你這兩天肯定非常擔憂、非常煩惱吧,可今天之後,也許你再也不需要擔憂和煩惱了,你將告別世上的一切的憂慮與悲傷,什麼都不需要去想,什麼都不需要承受……你肯定很期待這種平靜吧。”

    一一哇!你老人家真是從善如流,這幾句話說的真他媽好聽啊!死也能說得這麼清新脫俗哦!

    敢怒不敢言的楊大俠在心中瘋狂吐槽。

    孫朗來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安心,楊仔,我來教你一個乖……這世上啊,有很多的死亡,都是當事人自己把自己作死的,懂嗎?”

    楊大俠眨了眨眼睛,懵逼道:“……不是很懂。”

    “笨。”孫朗笑吟吟道,“舉個例子,你想想看,你為什麼被我盯上、落到現在這個可憐的境地?”

    一一你他媽也知道我現在的境地很可憐啊!你欺負起我來好像完全沒有在意這一點啊!

    楊天都心中腹誹不已,但迫於孫朗淫威,根本不敢表現出來,他不無哀怨、委委屈屈道:“當然是在下鬼迷心竅、貪得無厭,為了搭上天策府的線,所以一時沒有把持住,做了天策府的走狗,所以被您老人家盯上了……”

    講道理,楊大俠這兩天也悔得不行,每當四下無人的時候,他想到了當時投靠天策府的決定,都恨不得猛抽自己十八記大耳刮子。

    “就是這樣,你若不是投奔了天策府,就不會被我架在這裡,性命不由自主,所謂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相應的代價,而諷刺的是……”

    孫朗眼神閃爍,幽幽道:“人類往往都會自以為是,覺得自己可以承擔那後果……其實,他們擔不起。”

    楊天都若有所思,他慢慢點頭。

    孫朗笑著拍他的肩膀:“到目前為止,你表現還算不錯……很快你就會知道,自己的選擇有多麼明智了。”

    這位前輩的笑容依然如此和煦,態度也很溫和,語氣很平淡,但楊大俠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很快,門被敲響,有人在外面恭敬地說道:“啟禀前輩,大傢伙兒都在等候您下令。”

    孫朗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袍角,伸手虛抓,掩住的大門應聲而開,智英大師之輩,正在門前恭敬地等待著。

    孫朗的眼神在他們的身上掃了一圈,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帶著和煦的笑容,笑道:“幾時開拔,諸位商量著來做即可,我又不是各位的領袖,不必事事都來請教我。”

    地絕刀宗西門清拱手道:“前輩不必推辭,您英雄豪傑,舉世無雙,做這帶頭大哥,我們都心服口服!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這號令群雄的快意,您會喜歡的。”

    孫朗輕笑道:“我現在已經不太喜歡了。”

    武林大豪們對視了一眼,不解其意。

    然後大家又聽孫朗笑道:“不過重溫舊夢,做做也無妨,有些本事,一時半會兒也忘不掉。”

    緊接著,他們看到孫朗騰空而起,宛如蒼鷹般在空中飛掠。

    在場眾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卻沒有人能看清孫朗的動作,他速度很快,轉瞬之間,就凌空橫跨百丈,來到了鎮子的最高處。

    宛如龍吟虎嘯般的聲音,在整個錦遠鎮轟然作響。

    楊天都之前教過他,江湖規矩,前輩高人說話要大聲,要響亮地裝逼,要讓大家知道你很牛逼。

    他說道:“喂,你們好!”

    不必自我介紹,不必拉關係套近乎,只需要這一聲問候。

    在錦遠鎮各處聚集的人們同時抬起頭來,立刻看到了那凌虛御風的身影,狂暴的聲浪宛如潮水一般橫推過整個鎮子,在大家的心底轟然作響。

    只憑其聲,他們就知道那個人是誰。

    昨天一整天,酒館客棧中眾人所討論的焦點,討論那個人的師承,那個人的身份,那個人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何種地步。

    現在他們都知道了……那宛如真實海潮般的嘯聲意味著聞所未聞的深厚功力,而眾人竟然震而不傷,這樣的武功簡直駭人聽聞。

    “見過前輩!”

    那些曾經見過孫朗的真容、被他的氣場與威勢所震懾的武林人士們興奮地揮著手,大聲地問候著。

    這些人所看到的孫朗,其實是一個幻影,是兩年前的孫朗,那個被六軍將士視為再世聖人的大元帥,那個曾頂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當世名將,那個在豪傑輩出、將星閃耀的天元時代中依然如日輝般耀目的大英雄……哪怕只是一個影子,也足以令這些自卑又驕傲的江湖中人為之傾心拜服。

    所以,當沒見過孫朗的那些人對其有所非議和質疑的時候,他們挺身而出,維護孫朗的名聲,與眾人辯駁爭論。

    但孫朗的形象畢竟很神秘,終究沒有出現在大庭廣眾之前,所謂眼見為實,更多的人沒有見到他,所以自然會心有疑慮。儘管腦殘粉們賭咒發誓、竭力說明,也不免換來疑惑的目光和敷衍式的答應,讓這些有心宣揚前輩之光輝的人們憋悶不已、心中火大。

    但現在……前輩終於出面了!一切水落石出!你們還敢不信嗎!還敢質疑一聲嗎?

    這些人頓時有了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感,無疑,如今真相大白,他們已經成為了少數堅持真理的聰明人,此刻他們的歡呼聲越大,就越顯得當時的堅持很正確,顯得當初質疑的人們愚蠢白痴,顯得自己與前輩非常熟。

    曾經質疑過孫朗的人們也有些臊眉耷眼,不過他們也很聰明,反應也很快,於是他們也舉起拳頭,跟著周圍的人開始歡呼,以顯示自己當時也是力挺前輩的一員,而不是那種固執己見的蠢貨。

    一時之間,歡呼的聲浪一輪接著一輪。

    見到這一切的楊天都目瞪口呆一一怎、怎麼回事?他什麼時候這麼得人心了?

    孫朗聽著下面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面色平靜,再大的場面他都見過,被人們敬拜歡呼的場面,甚至讓他有些煩躁。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也不再喜歡人們的歡呼與崇拜了,他已經不喜歡做什麼英雄了。

    只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們都是如此,我也一樣。

    於是他舉起雙手,振臂一呼:“你們都認識我,我就不廢話了,走,帶著你們的刀,帶著你們的槍,我們去白家堡講道理!”

    權傾天下,號令群雄,已經是很久遠的記憶,他曾經被很多人信任著,被很多人追隨著,他曾經像今天這樣,站在高台上,在無數炙熱的目光的注視下,做出一篇篇足以名垂青史的演說,激勵著勇敢的人們守護自己的家園……如今一切已經改變。

    但,也有未曾改變的東西。

    就像是現在,人們聽著孫朗簡單的命令,望著他的身影,不知為何,僅僅是簡單的辭令,僅僅是一個身影,他們的血卻慢慢滾燙起來。

    那簡單的話語中,彷彿有著喚醒靈魂的力量。

    那長身而立的身影,竟像是一桿戰旗,只是樹立在那裡,就能讓人們勇氣倍增。

    曾面見過孫朗、看到過那個兩年前的幻影的人們,不知為何竟然熱淚盈眶,他們就像是中了某種但咒一樣,望著孫朗的身影,就像是看到了一個傳奇的偉大延續,彷彿有這個身影佇立的地方,就有永遠都不會消逝的光芒。

    是本能也好,是詛咒也罷,曾經被萬眾矚目、寄予了無數希望與期望的身軀,早已經被血與火錘煉成英雄的形體,變成了堅強而脆弱的戰士們所期待的模樣,變成了戰亂之世所最需要的狀態……有些東西,是永遠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名為孫朗的人,也永遠都回不到從前,回不到他舊時的模樣。

    那些人們,就像幾年前的那些人一樣,一腔熱血滾沸,恨不得仰天長嘯,那個身影就像是黑暗中的火光一般,吸引著飛蛾撲火,吸引著勇敢者去追隨傳奇。

    於是他們大聲地響應著孫朗的號召,歡呼著,吶喊著,咆哮著,熱烈著。

    更多的人被這種熱烈的氣氛帶動,不由自主地被裹挾進龐大的隊伍,他們被周圍的狂熱空氣所感染,也跟著歡呼和吶喊起來。

    即將開始的白家堡之行,在此時此刻被賦予了新的意義……一切只因為有那個人的帶領,如果有他作為領袖的話,每一件事情都將成為傳說。

    人們望著孫朗的眼神越發得狂熱。

    他們的喊聲越來越大,匯合在一起,交織成咆哮吶喊的多重奏。

    但他們的喊聲很雜,很亂,有人在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有人在喊“唯前輩馬首是瞻”,有人在喊“遵命”,如此種種,不一而足,他們就像是一個剛剛誕生而擴大的粉絲團體,沒有統一的應援口號,所以顯得很混亂。

    但這個問題很快得以解決。

    有人想到了前些日子楊大俠那篇著名的演講,還有那令人熱血沸騰的口號,此情此景,顯然更加合適,大家追隨著這宛如光耀般的領袖,去做驚天動地的大事。

    於是……

    站在高處陷入往日思緒、心情不知是喜是悲的孫朗,突然聽到了很熟悉的聲音。

    等他回過神來之後,就看到下面黑壓壓的一片,來自五湖四海的武林人士們匯聚在一起,眼神狂熱地望著他,揮舞著手臂,龐大的聲浪呼喚著短小精悍的三個字。

    “死國矣!死國矣!死國矣!”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8:59
第六百六十六章 這章節數真是666
   
    孫朗覺得,此時此刻,他與那些偶像小姐姐們相互理解了。

    他終於知道,那些穿著可爰的小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愛小姐姐們,是怎麼看待在台下瘋狂應援的死肥宅們了。

    —噫,好噁心啊。

    聽到這驟然爆發的死國矣,孫朗一個趔趄差點踩空。

    ……幹哦。

    他大聲道:“準備出發!”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翻下了屋頂。

    在小院那邊,前來請孫朗出發的武林豪傑們也被剛剛的場景所震懾,他們雖然是成名數十年的江湖名家,但就在剛剛看著這一幕,看著孫朗的背影,看著狂熱的人群,早已經身經百戰見得多的靈魂竟然也在隱隱激盪。

    他們都是些老奸巨猾、心思深沉的老貨,不會像年輕人那般衝動,也不容易被狂熱的氛圍所裹挾,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看到更關鍵的東西。

    高人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隱晦眼神,有些人眼中依然殘存著驚色。

    一一看來我們依然低估了這位前輩,如此人傑,天下少有,英雄不會蒙塵於亂世,昭昭天元戰史,一定有他的名字。

    只是,是誰呢?

    他們隨即將詭異的目光對準了楊天都楊大俠,一時都有些心情複雜。

    這傢伙居然抱上了這麼粗的大腿……

    而此時的楊大俠,只能用小人得志來形容了,他一臉狂熱加得意,將那風度翩翩、白衣勝雪的大俠人設完全拋到了一邊,整個人一副腦殘粉的模樣,看起來也中了孫朗病毒,他迎著大家的目光,揮舞著手臂,大喊道:“死國矣!死國矣!死國矣!”

    然而智英大師他們都是混了數十年的老江湖了,根本就不是那種一點就炸的小年輕,面對著楊大俠狂熱-地應援,大家都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他。

    就跟普通死宅看月廚一樣。

    而楊大俠也像月廚一樣,面對著冷眼和嘲笑,面不改色,繼續大呼道:“死國矣,死國矣,死國矣!”

    高人們在心裡翻著白眼一一都知道你抱上大粗腿了,我們也很羨慕,你他媽別顯擺了好不好?

    紫氤道人猶豫了一下,神色微妙地勸道:“楊大俠,體面些,體面些……”

    楊天都衝著他大喊道:“死國矣!死國矣!”

    ……武玄派的劍術大師頓時覺得一股火氣從丹田升起。

    他正想上去給楊天都一腳,讓這個得志的小人好好冷靜一下,突然聽到風聲颯然,轉頭一看,孫朗凌空掠來:“別發呆了,準備出發吧!”

    眾人齊齊皺眉,又無可奈何地對視了一眼一一這位前輩一回來,楊天都這孫子有他撐腰,肯定跳得更起勁了,嗨呀,好氣啊。

    等孫朗落地進門,果然,楊大俠一臉狂熱-地揮舞著手臂,以最大的尊敬與崇拜,向著這擊退了白羽威的前輩高人狂呼道:“死國矣!死國矣!死國矣!”

    紫氤道人離孫朗最近,於是他以劍術大師的目力,清楚地看到了前輩的表情變化。

    從一開始的不耐煩與哭笑不得,變成了如今的面無表情。

    然後他看到了前輩抬起了腿。

    然後,砰的一聲。

    哦哦哦哦哦哦哦,踢他了!前輩踢了楊天都!前輩踢他了!

    眾人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狂呼死國矣的楊大俠就如騰雲駕霧一般橫飛出去,撞進了院子邊角的柴禾堆裡,只剩下兩條腿露在外面亂蹬。

    然后孫朗陰惻惻地回頭:“剛剛還有誰喊了?”

    智英大師他們瘋狂地搖頭,齊齊指向了撞進柴禾堆裡的楊大俠,齊聲道:“只有他!”

    孫朗嘆了口氣:“……白痴。”

    眾人下意識地點頭。

    聽著外面傳來的隱隱的歡呼聲,孫朗神色微妙地嘆了口氣,頗有些累覺不爰地擺手道:“好了,大家各自招呼一下,這就出發吧,我們能在白家堡趕上午飯。”

    眾人領命而去,只有楊大俠依然陷在柴火堆裡亂蹬,場面分外淒涼。

    於是,大軍開撥。

    與其說是大軍,倒不如說是一群烏合之眾。

    沒有組織性,也沒有紀律性,孫朗雖然是當世名將,也沒有興趣去調教這幫無業遊民,反正就算是打仗也指望不上他們,那就隨便了。

    於是一群人烏泱烏泱地上路。

    沒有斥候,沒有先鋒,沒有後衛,陣型散亂,組織度極差,也沒有任何遮掩行踪的意圖。

    大部隊前腳離開錦遠鎮,後腳就有信鴿與信鷹沖天而起,將發動的消息告知各路有心人,關於這件大事,有太多太多的人在關注,白家堡之事的結果將改變很多人和事,所有人都在翹首以待。

    帶頭大哥孫朗帶著各路堂口的老大們走在最前面,沒辦法,他可以打飛一個楊天都,可一群傻逼一起對你喊死國矣又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打量著沿途的光景,智英大師一批人就策馬跟在他後面,駿馬以小快步的速度行進著。

    孫朗目力極佳,這片區域也較為開闊,他看了一眼周圍,一望無際,什麼都沒有,於是淡淡地嘖了一聲:“我若是白振明,就會以重金買通郡府一級的統軍大將,請他們帶兵出面,在這路上攔上一攔,布下關卡,不許咱們過去……他居然沒這麼做。”

    地絕刀宗西門清是個高大威猛的漢子,很豪邁,至少看起來很豪邁,他笑了一聲,說道:“前輩是世外高人,不知這官場之亂,此事牽連極廣,朝野都在看著,當官的老爺們都是些精明人,哪個肯擔著天大的關係來為白家出頭?給再多的錢都不行啊,就算能攔上咱們一攔,但不消數日,那將軍就要被江湖上的睡沫星子給淹死……”

    眾人都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楊天都昨晚被孫朗矚托,背了一些發言稿,今天承擔著做托兒的重任,聞言出聲道:“但是,說來確實很奇怪。明哲保身的官老爺們確實不會為白家出頭,但白羽威身為三朝元老、朝廷第一功勳大臣,門下故舊無數,他如果發話,肯定有舊部願意擔著天大的關係前來幫忙吧……”

    此言一出,人們齊齊一怔,這確實是個問題……

    眾人此行雖然是為了懷川血案而來,但對於白羽威的批判也要分開兩面,對於這位功勳卓著的天元第一功臣,誰都無法抹殺他的功績和成就。

    那麼確實啊……白羽威為什麼不派他的爪牙來找事阻撓?

    地絕刀宗西門清與白家有仇,或者說是世仇,這次白羽威疑似殺人,他跑得比誰都快,對白家也沒什麼好觀感,聞言哼道;“也許是老賊狂傲,自認為一人一劍就能壓服我們,沒將我們放在眼裡……所謂江湖事,江湖了,這老賊也是以武林人士自居啊。”

    智英大師看了孫朗一眼,低眉順眼地問道:“阿彌陀佛……前輩曾與白羽威交手,不知有何高見? ”

    孫朗淡淡道:“我在懷川時與白羽威交手,覺得他好像有點不對勁……以他的身份,居然肆意屠殺一些武功不高的江湖中人,實在太有失身份了。”

    西門清晈牙道:“可終究是他……對吧?前輩您也見過的。”

    孫朗點了點頭:“確實是他,無論是模樣還是武功……不管怎麼說,這次上山,一定要見到他,兩相對峙,就能說清楚了。”

    楊天都跟在孫朗旁邊,聽著眾人的交流與猜測,心中凜然。

    他望著孫朗的背影,猜測著孫朗的目的……他提到白羽威,難道是想……

    當懷川復仇者聯盟開始向白家堡進發時,白振明已經得到了消息。

    他坐在巋然居中,仔細地將管家帶來的報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長長地噓了口氣。

    管家就在他身邊,垂手侍立。

    白振明將報告放在一邊,平靜道:“青哥,貴客上門,你去負責接待,不要失了白家的禮數,也不要墮了白家的威風。”

    管家平靜道:“老爺放心,兒郎們已經準備好了,無論是談是打,咱們都聽您的號令。”

    今天一早,整個白家堡已經頒布了最嚴格的戒嚴令,沒有命令,所有僕役都要待在屋舍之中,不得隨意走動,違者殺無赦。

    有身份的家族人員被集中起來,由家族的供奉與守護者來保護,不太重要的旁支子弟則在自己家裡待命,同樣不許走動。

    族中最精銳的子弟與家丁全都集合起來一一白家是劍聖門楣,也是世代將門,習軍尚武,本是傳統,每年都會選拔優秀的旁支子弟與忠心的家生子進行操練與教導,操典由白羽威親自撰寫,一切訓練標準都等同於軍中精銳。

    這是將門的習俗,一直都會維持著規模各異的精銳部曲,每當朝廷召喚,或者本家子弟參軍,都會帶走一部分忠心耿耿的私軍,以作為將來的親信臂助,他們彼此知根知底,忠心與戰鬥力都有保障。

    而這些家族私兵除了作為兵源預備役之外,還有一個大家都懂但絕對不會說出來的重要作用。

    那就是當家族遭遇到巨大的危機時,這群只忠誠於家族的精銳部隊,將成為鎮壓局面的最有力武器,或者是……殊死一搏的最後威懾。

    而如今,已經到了啟用他們的時候了。

    密封的武庫開啟,違禁的甲胄與兵器被運出,如有需要,能以最快的速度裝備給家族私軍,至於違禁……白振明已經不在乎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他將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又問道:“砥劍園那邊……”

    管家語氣平靜道:“按照您的意思,進行了進一步的布防和戒備。”

    白振明輕嘆了一口氣:“那就好……”

    他的手不可遏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因為那群武林人士距離白家堡,只有四十里路的腳程。

    也就是說……孫朗離我,只有四十里遠了……

    最終的命運正在向他一步步走來,該來的事情,也終究會來的。

    他將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然後擺手道:“青哥,你這就去吧,仔細些,小心些,不要與他們硬碰硬,注意安全。”

    管家躬身領命,然後問道:“老爺,要去看看老太爺嗎?”

    白振明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不了,眼下正事要緊,我昨晚已經去過了。”

    “是”。

    說完之後,管家就領命而退,沒有再說什麼。

    白振明坐得筆直的身體,慢慢地軟了下來,他倚在椅子上,望著房梁,忽然發出了一陣蒼涼的笑聲。

    孫朗……快到了。

    孫朗確實快到了。

    當太陽漸漸上升,時間接近正午,頂著不甚熱烈的日光,眾人已經看到了白家堡那龐大迤邐的規模,負責迎客的白家隊伍,已經等在山腳下。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9:06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一線之隔
   
    白家堡建在山上。

    與其說是個堡,不如說是一座小城。

    規模迤邐綿延、連片成雲,建在高高的山巔,誇耀著雄厚的人力與財力,俯瞰著西川的芸芸眾生。

    說是西川的土皇帝,半點都不誇張。

    來到這裡的江湖人士們大部分都是第一次看到白家堡,之前他們聽慣了白家在西川的威勢,聽慣了白家在秦州的霸道,但聽上一萬遍也不如身臨其境的一眼,那虎踞龍盤於山巒之上的連綿的建築群,就是他們此行的終點。

    何等華美,何等壯闊,何等大氣……也許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樣的龐然大物。

    不少人已經發出了驚呼,膽小怯懦的醬油眾已經開始盤算退路了。

    幸好,此行的主力不是他們,也從來沒有誰指望過他們。

    孫朗端坐於馬上,氣度沉凝,這穩如泰山的姿態讓周圍的人感到一陣安心……在這個凡人可以修成絕世武者的世界裡,神識能夠凝成實質,氣勢可以壓迫生靈,縱橫沙場、百戰不殆的絕世名將自然也會有天下無敵的卓然氣度,哪怕僅僅是一個身影,都能安定搖搖欲墜的軍心。

    他瞇著眼睛,向著前方打量了一會兒。

    白家堡修在山上,山下山上本來交通不便,但被他們硬是用龐大的人力物力開闢出了一條康莊大道,從山上到山下,寬而舒緩的大路輕柔地盤旋著,每隔一段距離就設有可以歇腳的涼亭,沿途還有兩處平台廣場與屋舍酒肆,至於花草林木,更是不在話下,風景清幽,空氣沁人心脾。

    孫朗喟嘆道:“啊,這裡每一寸華美的土地都浸著窮苦勞動人民的汗水與淚水啊……”

    顯然,這麼個好地方要是放到天朝,首先擁有它的家族就要在土改時被淦成傻逼,而這塊寶地也會遭遇各種坎坷的命運,不過不要慌,它最終會苦盡甘來,被打造成一個遠近聞名的風景名勝,以極高的票價、極貴的物價與編造出來的動人傳說吸引著一波波遊客前來掏錢……

    西門清顯然是最忠誠的白家黑,他聞言附和道:“前輩說的是,這華美的屋子,全都是成片的民脂民膏,最好是一把火燒個乾淨!”

    孫朗意味深長地一笑:“先別忙著放火,對面要跟咱們先禮後兵啊,看看,迎客的隊伍已經來了。”

    說話間,前方塵土飛揚,五六騎縱馬而來,為首的赫然是白振明的左右手,白家忠心耿耿的大管家。

    管家在距離孫朗一箭之地下馬,步行上前,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在下白家堡管家白衡青,貴客來訪,有失遠迎,向諸位賠罪了。”

    智英大師等人都是體面的江湖人,他們的事業做得很大,江湖地位都很高,所以要講禮數和規矩,不能像年輕時那樣張口草泥馬閉嘴砍你爸,就算兩方私底下打出狗腦子,表面上的禮儀也是要講的,見白管家如此守禮,他們也回禮相敬。

    西門清是扭曲的白家黑,與白家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仇怨,等雙方禮畢,他穩穩坐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白管家,倨傲道:“咱們都是江湖中人,你主子也沒喊朝廷鷹犬來幫忙,那咱們就江湖事江湖了。江湖兒女不屑講那虛禮,咱們直接講正事吧。”

    跟隨白管家而來的幾名騎士不由面露怒色,而白管家雖然沒有發怒,但眼神也淡了下來,他平靜道:“諸位率領上千的江湖朋友,個個持刀帶劍,耀武揚威,堵在我白家門前,原來是要講正事的,真是讓在下大大地鬆了口氣。”

    西門清冷冷道:“少跟我來這套,你們要是不想用嘴巴講理,那咱們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講理!”

    白管家昂然道:“不知西門大俠今番前來,又要講什麼理?”

    西門清按住了腰間刀柄,目光凜然,盯著白管家,緩緩道:“自然是懷川血案三百一十八條人命的道理了。”

    白管家點頭道:“那件事情,在下也有所耳聞,對於死傷的江湖朋友,我們白家也甚是同情,江湖麼,刀劍無眼,今曰耀武揚威、明日一捧黃土的例子實在太多,不如回家安穩過日子… …不過,懷川朋友們遭遇死傷,諸位來白家講什麼道理?”

    西門清被這白管家暗地裡刺了一番,心中本就大怒,見狀更是怒氣勃發,直接抽出刀來:“好哇,我就知道你們白家要抵死不認,可天理昭昭,人證物證俱在,你們白家就算抵賴,也難逃悠悠眾人之口!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天就要讓兇手償命!”

    白管家神情平靜地望著西門清,冷冷道:“聽西門大爺的意思,那兇手難道藏在我們白家不成?”

    西門清抬手一劈,厚重的刀身在空氣中斬出一抹驚豔的鋒芒,凌厲的刀風在空氣中撞出一團爆響,他瞪著白管家厲聲道:“少給老子裝糊塗!你身為白家管事,豈能不知,那殺人的兇手,就是你們的老袓宗,金曜劍聖白羽威!”

    白管家聞言,忽而仰天長笑,他內力深厚,聲音遠遠傳出,驚得林中鳥兒飛起,甚至連後隊的人馬都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對方的犀利觀點之後,啥也不說,先仰天大笑一番,這基本上是一個辯論的通用套路了,因為大笑可以掩飾自己的驚慌,也可以爭取時間來想辦法,順便還能在戰術上蔑視敵人,打擊敵人的心態一一畢竟再成竹在胸的人聽到了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之後,都會覺得本能的煩躁。

    基本上,在辯論中大笑的意思只有一個,那就是告訴對手一一你是個傻-逼。

    至於你到底哪裡傻-逼了,我笑夠了就告訴你。

    可白管家的大笑只笑了一半,孫朗就不耐煩地挖了挖耳朵,他耳朵裡有一塊耳屎鬆了,被大分貝狂笑震得嗡嗡作響,但是卻震不下來,媽的他武功好差啊,真煩。

    他挖了兩下,然後冷冷道:“再笑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白管家聞言,悻悻然收起了笑聲,他作為白振明的左膀右臂,充分地了解孫朗的脾性,知道他是個什麼德行。

    但他還是趁勢望向西門清,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西門大俠,我知道您與我們白家有些齟齬,有先人的恩怨,也有這代的衝突,您與白家為敵,在下毫不意外,但您為了打擊白家,竟然連最基本的是非對錯都不分了,真是讓在下感到滑稽啊。”

    西門清就要罵娘,但白管家搶著道:“智英大師,您是般若寺高僧,白代道長,您是正陽宮尊長,兩位都是方外的高人,名滿江湖的老前輩,也信這種謠言嗎?”

    他後退了兩步,振臂大聲道:“我家老主人是名滿天下的天元名將,一生戎馬,為國效忠,他這輩子都在與域外天魔打仗,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國家,多虧上蒼垂憐,他老人家能夠衣錦還鄉,不至於馬革裹屍,雖然已經垂垂老矣、青舂不再,但總算能在家裡頤養天年……”

    白管家說到這裡,眼圈微紅,望著面前的諸位前輩高人,咬牙道:“他老人家這兩年就在白家堡中隱居,不問世事,不見外人,與普通的老人無異,老袓宗已經徹底退出朝堂與江湖,連陛下的數次徵召都不肯相應,又怎麼會去什麼勞什子懷川殺人,壞了一世英名!”

    演技著實不錯,估計也有幾分真情流露,所說的也非常有道理。

    確實如此啊,白羽威幾乎已經是天元第一名臣,三朝元老,功勳卓著,又親手終結了天元大戰,聖眷隆重,天下揚名,走到了這一步,自身也垂垂老矣,可以說人生都沒有什麼追求了,哪裡會出來亂殺人,將一輩子的英名踏進泥裡?

    智英大師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這確實是個非常大的疑點,可是.......

    西門清大聲道:“這事確實非常可疑,但其中肯定有內情!姓白的,縱使你巧舌如簧,卻抵不住鐵證如山!你家老袓宗在懷川殺人,有很多人都是親眼所見,包括這位前輩,就是他老人家在懷川擊退了白羽威,他親眼所見,還能有假嗎?”

    白管家的眼神落到了孫朗的身上。

    兩人目光交錯,各自波動了一下,然後就平靜下來。

    孫朗語氣平靜道:“與其在這裡爭吵,不如當面對質,是不是你家老袓宗,喊出來見個面認認就行了。”

    按照白振明的叮矚,白管家立刻說道:“不行!老袓宗身份何等尊貴,豈是你們說見就能見的!”

    西門清大聲道:“平時也就罷了,這事關乎你們白家的聲譽和存亡,白羽威架子再大,也該出來的!我看你們分明是心裡有鬼!”

    白管家怒視他道:“你們呼朋引伴,氣勢洶洶威逼白家,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罪名,上山叫門,逼我白家老袓宗出面相見,架子也挺大的!”

    眼見兩人爭吵,智英和尚出來打圓場:“兩位都消消氣。白施主,白老先生的威名與功勳,我們都是很敬佩的,若不是有把握,怎麼敢貿然上門,來捋老先生的虎鬚?所以……”

    白管家瞪眼道:“好啊,智英大師也覺得,我家老主人是兇手了?”

    智英和尚張口結舌一一出家的賊禿都是能嗶嗶就不動手的,不會輕易撕破臉,總不能說就是你家老袓宗幹的吧?

    就在這時,孫朗說道:“我在懷川,與兇手交過手,我覺得那是白羽威,事後有倖存者描形畫圖,有見過白羽威真人的,也覺得那是白羽威,這至少說明,我們不是憑空污人清白,今番前來,是一定要有個結果,所以,要請你們老袓宗出來配合一下,這也是為了你們好。”

    白管家紅著眼道:“怎麼,我們若是不應,諸位還要恃強硬來?”

    孫朗擺手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們都看到了疑似白羽威的兇手,萬一兇手真的不是白羽威,那又意味著什麼?對方武功極高,天下罕見,如果真的不是白羽威,只能代表著有一位七曜劍聖級的絕世強者冒充金曜劍聖,栽贓嫁禍……”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白管家,緩緩道:“懂了嗎?如果真的不是白羽威幹的,這就說明,你們白家惹上了這種級別的強者,說不定還有更加麻煩的事情……比如說眼下的局面,江湖上愈演愈烈的傳言,說不定也是栽贓陰謀中的一環呢。”

    白管家聞言,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他喃喃道:“這……”

    連帶著智英大師他們都變得驚疑不定起來,人們瞧瞧交換著眼神一一前輩說這個幹嘛?

    只有一直一言不發的楊天都微微低下了頭,擋住了自己略微驚恐的眼神。

    他在心中瘋狂地吶喊著。

    開始了……他要動手了!他果然想要將污水全都潑在天策府的身上!而且,而且……他果然是與白家相勾結的!

    就像是楊大俠所想的那樣,他聽到了白管家的嘆息。

    “前輩妙算,與我家老爺想得分毫不差……敝家家主,也懷疑有一股龐大的勢力在針對白家……”

    楊大俠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一這果然是他與那白管家演的雙簧!他們之前都是商量好的!

    這時孫朗說道:“是嗎?也就是說,白家家主肯跟我們談談了? ”

    白管家收拾好心情,後退兩步,肅然一躬:“鄙人白衡青,奉家主白振明之命,請各位江湖朋友上山一晤。”

    這彎拐得太快,智英大師他們年紀大了,差點閃了腰,個個面色古怪一一咦,我們本來是來找白家討說法的,是殺人償命的討債,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共同商討對抗陰謀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有楊天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一切都是徹頭徹尾的陰謀,是孫朗與白家相勾結、共同謀害天策府的陰謀。

    一一但他錯了。

    孫朗與白家,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團結一致、親密無間。

    背叛與忠誠,只有一線之隔。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9:10
第六百六十八章 江湖救急
   
    轟轟烈烈的大對峙,又變成了高層的閉門會議。

    商量的結果,是孫朗帶著那二十幾號名望高、本領大的武林代表上山講數。

    其他人則是留在山下。

    這是白管家據理力爭的結果。

    這一點他表現得很堅決:“諸位前輩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豪傑,都是白家的貴客,來白家堡做客的話,白家自然是萬分歡迎。可白家是秦州第一世家,是要臉面的,上乾號武林人士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劍聖門楣的威名何存? ”

    善解人意、心地純樸的孫朗覺得很有道理,就勸了勸其他人: “你看,我們是去講道理的,談不攏才能打,在這之前,給白家留點面子。萬一,我是說萬一,白羽威真不是兇手,那咱們不就跟人家結仇了嗎?況且把人留在外面,真出了什麼事兒也能裡應外合,有個照應。”

    大家一想,確實如此,白家堡建在山上,山路雖然平緩寬敞,但那畢竟是山路,若是真動起手來,一干多號人被擠在山路上動彈不得,那可真是活靶子,只要推下些滾石檑木,就能要了他們的老命。

    所以,還是這幾十號人上山最好……其他人就在山下等著,若事有變,輾轉騰挪的餘地也能大些。

    畢竟這幾十號人個個武功高強,都是成名很多年的江湖名家,又有孫朗這個擊退過白羽威的猛人帶隊,就算白家堡是個龍潭虎穴,那也能闖一闖了。

    一一畢竟有前輩在,對不對?前輩帶隊怎麼輸?他武功這麼高,我們怕什麼?這一把穩的。

    於是,大家做好了安排,叮矚好了門人弟子,將一切都吩咐下去之後,在上千號人的目送下,浩浩蕩蕩地上山了。

    吃瓜群眾們雖然看不成熱鬧,有諸多不滿,但真正說話算數的人們都上山了,他們再不滿也沒有球用。

    孫朗坐在馬上,白管家等人在前引路,他在眾人的簇擁下跟在後面,突然轉頭瞥了一眼山下,望著黑壓壓的人群,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

    楊天都一直在偷偷關注孫朗的表情,瞧到那一絲冷笑,整個人都嚇得抖了一下。

    一一他媽的,心裡好慌啊,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啊……而且天策府還沒動手呢……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啊……

    有時候,無知才是幸福的。

    至少,此時此刻,白家堡山上山下數干人之中,知曉很多真相的楊大俠,無疑是最慌的兩人之一。

    另一個人是白振明。

    不過白家主已經慌過了,他現在已經不慌了。

    當聽到孫朗已經抵達山腳時,白振明心中的惶恐與恐懼已經攀升到了極點,他僵在巋然居中,一動也動不了,彷彿靈魂都被凍結。

    時間被拉長,世界變得無聲無息,很多以前的事情浮上心頭,那些平常之極的小事在此時的他眼中是如此美好,他回憶著,珍惜著,不捨著,他發現他其實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但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不知過了多久,汗水已經將裡衣打濕,他這才漸漸回過神來。

    他已經慌過頭了,所以就不慌了,不僅不慌,反而出乎意料地冷靜下來,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準備好了一切。

    他慢慢地起身,手指劃過已經多有磨損的書案,這桌子,他也用了很長時間了。

    包括這巋然居,包括後面的石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佈置的,熟悉的,他不捨的。

    但都是可以放棄的,而今,這些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閉上了眼睛,最後深吸著這裡的空氣。

    一張大網,已經在空中張開了吧……天策府那邊,也要動手了吧?

    那是一張罩向孫朗的大網,讓那個人為自己的傲慢與自大付出代價。

    他已經做好準備了,今天,白家將浴火重生。

    白振明大步離開了巋然居,聲音平淡而有力:“來人,我要會客。”

    可能是由於昨晚沒有睡好吧,今天謝唯起得很晚,這是她少見的賴床,不知為何,她根本就不想起身,不想起身去迎接外面的陽光。

    小妖精揉著惺忪的眼睛坐了起來,先是本能地一摸,計都妖劍就放在自己身邊,然後她就靜下心來,下意識道:“魯姐姐早。”

    精神鏈接中傳來了一聲不陰不陽的冷哼,以作回答……她們倆現在還在冷戰。

    小妖精想起這事來,輕輕一嘆,表情又黯然了幾分,隨即看了看從窗外射進來的光線,漸漸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咦,今天怎麼沒有丫鬟姐姐喊我起來呢?桌子上也沒有擺著茶點,外面也沒有聲音……怎麼回事?

    而且……

    小妖精坐在床上,神色越發失落。

    今天,他應該回來了吧,怎麼還沒來看我呢?就算有事情要忙,也可以先來看看我吧……

    她想到這裡,就不由自主撅起了嘴,哪怕她知道這是很沒有道理的,因為她跟孫朗並沒有什麼親密的關係,兩者的關係還非常奇葩,她本來就沒資格要求什麼。

    但……還是感覺很不滿,很生氣啊……

    而且……

    她伸出手來,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著急促的心跳。

    又開始了……為什麼今天孫朗都要回來了,我卻覺得越發不安呢?是因為必須要向他吐露哥哥的事情,必須要向他攤牌了嗎?

    她想到這裡,心情就更鬱悶了。

    唉……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糟糕,難怪老師們都願意待在谷中,因為外面的煩惱永遠都沒有止境啊……

    她勉勉強強地下床,胡亂編好辮子,用昨夜打好的冷水洗了洗臉,摸了摸有些空虛的肚子,懶洋洋地推開門,準備去找點吃的。

    咦?

    她眨了眨眼睛。

    小妖精慢慢地低頭一一門前的地上果然有東西,是一封信,用最普通的黃色信紙包好的信,信紙上也沒寫什麼。

    謝唯隨即看了看左右,周圍沒有一個人。

    她又看向了那封信,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突然浮現出了燦爛美麗的笑容。

    是他留的嗎?難道他上午已經來看過我了?因為我在睡覺,所以留了一封信?沒想到他還這麼心細啊,我還以為他會二話不說踢門進來喊我起床呢……

    想到這裡,她立刻彎下腰,將那封信撿了起來。

    計都從裡屋慢悠悠飄出來,見狀說道:“等等……”

    可小妖精已經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她臉上的笑容依然明麗,眼中充滿了期待,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信上說了什麼了。

    但下一刻,明媚的笑容凍結了。

    謝唯的曈孔驟然一縮,隨即,她身子微微一晃,面色變得蒼白起來……

    此時此刻,孫朗已經帶著群雄,抵達了白家堡的大門。

    大門洞開,一道孤零零的人影站在門前,白管家與他的隨從們見狀立刻滾鞍下馬,行禮道:“見過家主!”

    孤身一人在門前迎接的,自然是白家家主白振明。

    他理也不理管家,上前走了幾步,向著還沒下馬的群雄深深一揖:“白振明有失遠迎,萬望恕罪,且此事牽連極大,不好讓旁人知曉,所以只有白某一人相迎,大失禮數,實在抱歉之至,請諸位武林同道多多擔待。”

    姿態擺得這麼低,眾人總不能像剛剛那樣連馬都不下,就連西門清都冷哼了一聲,跟著眾人下馬,大家紛紛還禮道:“哪裡哪裡。”

    白振明上前來,各自一一拜見敘禮。

    從孫朗開始。

    兩人目光交錯,白振明深深一拜,就像是第一次見面的人一樣,白家主殷勤,孫朗淡然,完全沒有任何異樣。畢竟孫朗的身份是“擊退了白羽威的前輩高人”,江湖上達者為先,所以孫朗顯然是與白羽威平輩論交的,白振明得以子侄禮以待。

    完全沒有任何異樣。

    楊天都在旁邊看到,心中一陣惡寒一一演,真會演,表面上這麼假惺惺,心裡都在想什麼啊?

    但他也猜錯了,白振明此刻心裡轉的念頭,恐怕他打破腦袋都想不到。

    等到白振明一一拜見完畢,又依足了禮數,請眾人進去,期間還在不斷抱歉,大概是因為事出有因,沒法大張旗鼓地搞什麼歡迎儀式吧。

    不過大家也不關心這種事情一一若是平時,還會講究一下面子問題,但現在顯然不是糾結那種事情的時候。

    眾人被白振明一路引到了一處氣派恢宏的廳堂中,沿途很是冷清,基本看不到半個人影,與規模極大的白家堡殊不相稱。

    西門清是忠實的白家黑,在他心目中,白家幾乎能與魔教畫上等號,所以這淒清冷寂的環境讓他心中警鈴大起一一他媽的,莫非這老小子一邊裝孫子,一邊備下了殺手,所以提前驅散了家丁僕役,在這裡設下了陷阱?

    一念及此,他就出口譏諷道:“看起來白家人丁不旺啊,倒方便了我們,走路挺寬敞。”

    白振明面色不變,平靜道:“西門兄說笑了,我方才已經下了禁足令,不許家人四下走動,省得冒犯了您的虎威。”

    那廳堂四面門窗大開,以示光明正大,並沒有埋伏任何死士,甚至沒有僕役伺候,白振明將眾人請了進去,說道: “沒有奴婢服侍,也沒有茶水伺候,我知道諸位信不過白家,所以就不自討沒趣了……”

    西門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大咧咧道:“正好,白先生請我們來此,是要說些什麼啊?”

    白振明凝立片刻,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直接磕下頭去:“我請諸位武林同道,念在我父昔日功勳的份上,江湖救急,救我白家一救!”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9:15
第六百六十九章 是他,是他,就是他   

    推金山,倒玉柱。

    白家當代家主,西川的土皇帝,秦州世家聯盟的總扛把子,上流社會的體面人,白振明白先生。

    在全西川最尊貴的地方,在他自己的老巢,在白家堡,直接跪了下來。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直接起身,有幾個隔得近的人立刻伸手去服:“使不得!”

    他們此行雖然是為了白家而來,但大家都是江湖上的體面人,都小心維護著這座江湖的法則,朝堂上有將相不辱的傳統,江湖上也有類似的規矩。

    這白振明身為白家家主,劍聖門楣的掌舵人,其父為赫赫有名的金曜劍聖,尚武的白家也被視為武道名門,所以今番為懷川之事前來,眾人也是本著江湖事江湖了的原則,大家都按照道上的規矩說話,所以,見白振明直接跪下,他們都坐不住了。

    畢竟是名門家主,即使是犯了錯,也要為他保留最後的體面和尊嚴……這是這座江湖的規矩,為大家好的規矩。

    可幾人出手去扶,白振明卻穩穩地跪在地上,幾人幾次伸手去拉,他依然紋絲不動。

    智英大師嘆息道:“白先生快快請起,何至於此?有什麼為難之處,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孫朗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下巴,翹著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著白振明。

    楊天都的目光在孫朗與白振明之間來回徘徊,他本能地發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這時孫朗終於說道:“莫非這事還有內情?白先生,你們白家有什麼危難,要請我們江湖救急啊?”

    白振明悲聲道:“諸位明鑑……這些日子白家風雨飄搖,劫難連連,先有懷川血案,再有群雄上山,朝野四處流言大起,我父英名搖搖欲墜,別說是家業與名譽,甚至連性命都不能保全,偌大白家,上下數千口人的性命,全都懸於一線,隨時都可能毀於一旦啊……”

    他說得無比悲戚,可謂是聲淚俱下,聽者不由心生惻隱……是啊,這麼大的世家,這麼大的家業,竟然也淪落到這個地步。

    而與白家有仇的西門清卻冷冷道:“這一切都是你們白家自作自受吧,要不是你爹在懷川大開殺戒,你們白家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白振明猛然轉頭,看著西門清,面露憤怒猙獰之色,大吼道:“不是的!”

    地絕刀宗被嚇了一跳,他隨即按住刀柄,瞪眼道:“不是就拿出證據啊,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這位前輩就是當事人之一,你向他證明啊!? ”

    白振明看了一眼孫朗,面露頹然之色,軟倒在地上,一言不發。

    西門清冷笑了一聲:“怎麼,沒話講了?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勸你別說些沒用的,趕緊將你爹的罪狀交代清楚,或者,你把他喊出來也行! ”

    白振明坐倒在地上,突然慘笑一聲,眼中留下了兩行淒然的淚水。

    他閉上了眼睛,痛苦道:“我爹……已經沒法出來見客了。他老人家,已經……瘋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連西門清都不由瞪大了眼睛,驚呼道:“什麼?”

    楊天都更是嚇得差點飛起來,他望著孫朗,心中驚駭欲絕一一金曜劍聖居然瘋了?難道也是他幹的?

    但他看到孫朗的臉上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意外中還帶著一絲恍然,似乎明白了什麼。

    一一嗯,應該不是他搞的鬼,他之前說過這事有些不對勁,應該是察覺到白羽威狀態不對,但卻不知道他瘋了,所以現在一聽,才明白過來。

    一一不對,等等,他不是跟白家勾結好的嗎?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那他意外個屁啊,這個慣會演戲的傢伙!

    片刻之間,楊大俠心思電轉,很快將這事情想明白了。然後他心中自嘲一笑。

    他媽的,我這是中邪了嗎,這傢伙雖然可怕,甚至打得過白羽威,但怎麼能將堂堂劍聖弄得瘋掉……

    楊大俠這邊心中嘆息,那邊可就炸了鍋了,剩下的二十多號武林人士驚聞此事,一時都震驚無比。

    那可是金曜劍聖,打臝了天元戰爭的當代第一武勳,活生生的軍中神話,為天下人所敬仰,連他們這群上門找事的人,也對他保持了最大的尊敬。

    這樣一個驚天動地、名垂天下的人物,怎麼就……瘋了?

    西門清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道:“你莫拿這話來誑我們!你說瘋了,這事就結了?那幾百條人命就能一筆勾銷了?”

    紫氤真人向他搖手示意,然後說道:“白施主,此事牽扯太大,您這一面之詞,我們實難相信……不知白老先生……是多久之前的事?”

    白振明此時的精神有些萎靡,不過大家都可以理解,白羽威是撐起白家如斯權勢的最大的棟樑,這根擎天柱要是塌了,對白家來說等同於天崩地裂。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平靜道:“兩年前,戰爭勝利之後,父親衣錦還鄉,在那個時候,他老人家的精神就出了些問題,身體狀況也大不如前……”

    眾人面面相覷,西門清冷冷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爹兩年前就瘋了,所以他沒法去懷川殺人?”

    白振明悲傷地看了他一眼,黯然道:“不,懷川血案,確實是我父親做下的。”

    孫朗神色不變,側耳傾聽,只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就像在看一齣活生生的好戲。

    楊大俠因為知道底細,所以也在看白振明表演,聽到這裡卻神色微變一一哇,怎麼把父親的瘋病爆出來,而且還承認是兇手了?你們不是要甩黑鍋給天策府嗎?承認了這事,就算甩鍋成功,你爹的英名也要減上幾分啊,為了對付天策府,連老爹的名聲都豁出去了?

    他心中盤算著孫朗與白家的“勾結”,暗自沉吟,看這架勢,是準備將所有的鍋都甩給天策府,甚至連白羽威的瘋病都要推到天策府的頭上啊……

    陰險,果然陰險。

    不過,白羽威到底是怎麼瘋的呢?他乃是七曜劍聖,是帝國頂尖的武人,武者心志堅定、超凡脫俗,白羽威更是人中之龍,怎麼會隨隨便便瘋掉?

    那邊聽到白振明承認之後,眾人再度炸鍋,西門清作為忠實的白家黑依然擔任了盤問審訊的角色,質問道:“承認了就好,但那又如何?你的意思是,你爹是瘋的,神智全無,所以行事不由自主,殺了人也不用償命?”

    白振明慘笑道:“殺人償命,本就是天經地義,但這世上除了殺人償命之外,也有父債子償這個道理的。”

    智英大師聞言立刻道:“阿彌陀佛,白先生不要衝動,您眼下就算代父受過、一死以報,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一一善了個哉的,要是在這裡把人逼死了,那長了八張嘴都說不清楚了。

    誰知白振明勉強一笑:“大師放心,白某不會將諸位陷於不義之地,就算是以命抵命,也不是此時此刻。”

    他說到這裡,面露悲哀之色,輕聲道: “說不定,白某連自盡的機會都沒有啊……”

    西門清不耐煩道:“什麼意思?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白振明深吸了一口氣,語氣盡量放的平緩:“今天小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懷川之事,確實是我父親做下的,白家男兒重義守諾,絕不會推卸和狡辯。但諸位有沒有想過,以我父親的身份與地位,怎麼會平白無故去懷川殺人,我父親既然已經瘋了,又怎麼能千里迢迢跑到懷川去殺人?”

    聽到這裡,楊天都心中大喊一一來了!來了!要甩黑鍋了!

    智英大師他們也慢慢點頭,白羽威殺人的動機,是此事中最大的疑點。

    白代道長說道:“無量壽佛……白先生是指,這背後另有隱情?”

    白振明緩緩點頭,然後晈牙道:“懷川血案發生之後,江湖動盪,各門各派的英雄好漢以最快的速度集結,諸多豪傑齊聚一堂,來白家堡逼問此事,謠言紛紛,亂象四起,朝廷作壁上觀,秦州裝聾作啞,諸位不覺得一切進展得太順利了嗎?”

    眾人心中再度一震。

    白振明握緊了拳頭,閉著眼睛,艱難道:“這一切,全都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白家的陰謀。懷川血案,是我瘋癲的父親被人控制,然後做下的,緊接著就是謠言、栽贓與陷害,幕後主使者推動了這一切的發生,包括諸位如今站在這裡,都是陰謀的一環……”

    來白家堡的二十多名武林豪傑,有一部分是知情者,聞言一驚……這他媽說的不是天策府嗎?你說這個有個球用?

    西門清眼中閃過一道冷光:“陰謀?幕後主使?是誰?你可別胡編亂造,扯些謊話來搪塞我們。”

    白振明搖頭道:“諸位來白家堡找我們算賬,不也是證據確鑿嗎?若無如山鐵證,我怎麼會將父親的狀況透露給諸位,又怎麼會乾脆地承認懷川血案是我父親做的?我們白家子弟,頂天立地,堂堂正正,做的事情一定會認,若是被污衊陷害,就算是死,也不會讓敵人好過!”

    西門清臉色稍緩,淡淡道:“那就說出他們的名字。”

    “這個人,你們一定很熟悉。”

    白振明抬起頭來,表情平靜,眼神淡然,就像是看透了一切的出家人一般,對自己的命運坦然接受。

    他看向了孫朗。

    語氣輕而平淡。

    “一一就是他。”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9:19
第六百七十章 兇手
   
    時間回到之前。

    剛剛睡醒的謝唯,懷著激動雀躍的心情,拆開了手中的這封信。

    這兩天沒見到孫朗,她心中空落落的。

    這個在遠離人煙的山谷中長大、天真而懵懂的小妖精,在入世之初就面對著人性貪婪的惡意,隨即背負了無比糾結的殺兄之仇,在人世間闖蕩了十幾天,她積累的愁緒與心事比之前十幾年加起來都要多。

    她渴望著有個人能夠傾聽她的憂愁,緩解她的不安,哪怕是就待在她身邊,也能讓她放下心來。

    白羽威做不到這一點,因為他本就記憶盡失,連自己的事情都顧不好。

    魯姐妲也不行,她耐心不大,脾氣也差,待人接物都風風火火的,會照顧人,但不會安慰人。

    只有孫朗可以……他雖然脾氣古怪,心思很奇怪,做事很不講道理,但,總覺得是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今天一覺醒來,她發現孫朗沒來,心中很是失望,但發現了門前的那封信時,她又開心起來,她相信孫朗已經來過了,只是她睡得太死,又忙於正事,所以已經離開了,但他依然留下了一封信……信上會寫著什麼呢?

    一一謝唯終究是想錯了。

    信不是孫朗寫的。

    顯然不是,無疑不是,絕對不是,孫朗絕對不會寫這樣的內容。

    信上只有寥寥數十字,其中人名佔了一大部分,剩下的兩句話,也只是一個建議,從頭到尾,沒有下任何定論,沒有告知任何事實。

    但裡面的內容,卻在謝唯的心中掀起狂烈的風暴。

    計都發現了小妖精的精神狀況,驚訝地飛了過來:“上面寫了什麼?”

    謝唯下意識地伸手一搓,妖力貫注,薄薄的信化作了一片片飛灰,墜落在地上。

    婊人格突然感覺到了不安,她又問了一遍:“信上寫了什麼? ”

    謝唯依然呆在原地,臉色蒼白,身體在微微顫抖,眼神慢慢失去了色彩。

    不安的劍靈正試圖第三次詢問,謝唯突然一語不發,轉身拔腿飛奔。

    方向是白羽威所居住的宅邸。

    連計都劍都忘了帶了。

    計都飄在空中,追了上去,在精神世界中大喊道:“喂!謝唯!謝唯!你怎麼了!”

    往日極懂禮貌的小妖精對此充耳不聞,她面無表情,眼神空洞,整個人卻散發著絕望而激烈的氣息,劍靈從來沒有想到那傻呵呵的小妖精會變成這樣。

    也許是因為謝唯的精神狀態太過駭人,婊人格甚至不敢強行阻止她。

    飛奔到了白羽威的居所,謝唯二話不說,一腳踢開了門。

    白羽威依然保持著被鎖住的狀態,坐在房間裡,聽到動靜後嚇了一大跳,看到謝唯進來就放下心來,微笑道:“怎麼這麼晚,今天早晨沒人來送飯,我有些餓了,你吃過了沒?你……”

    下半句話咽回了肚子裡。

    即使白羽威此時只有稚童的神智,也能看出謝唯那巨大的反常。

    小妖精盯著白羽威,一語不發。

    計都悄無聲息地飄了進來,語氣有些小心翼翼:“所以說……”

    謝唯閃電般地出手,握住了計都的劍柄,兩者簽下了契約,心念相同,妖劍不會拒絕劍主的觸碰。

    紫芒颯然,劍鋒凌冽,銳利的寒芒向著白羽威刺去。白羽威哎喲了一聲,下意識閉上眼睛,但緊接著他感覺身上一鬆,金屬墜地的輕響接二連三,謝唯那幾劍刺穿了捆綁白羽威的鯡魚金鎖陣。

    而白老頭沒有一絲脫離束縛的暢快,他睜開眼睛,不安道:“孫朗會生氣的……”

    聽到這個名字,謝唯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眼中閃過了沉痛與絕望,小妖精二話不說,抓起了白羽威的一條胳膊,言簡意賅道:“跟我來!”

    白羽威的身體刀槍不入,就連孫朗在赤手空拳地狀態下都破不了防,他若是不想動彈,就算一百個謝唯也拉不動。但他無法拒絕這個姑娘……即使她現在看起來很不正常。

    於是白羽威被拉了起來,被謝唯拖著,踉踉蹌蹌地出門……沒有一句解釋。

    小妖精右手持著能夠媲美七曜聖劍的計都妖劍,左手拖著一位赫赫有名的金曜劍聖,表情肅殺,氣勢凌厲,她平時天真可爰、溫柔大方,此時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其突變的畫風,甚至將婊人格與白羽威一起鎮住了。

    一一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如今的場景就是她這輩子的巔峰時刻了。

    白羽威記憶盡失,神智水平就是一個孩子,他被謝唯拖著一路前行,小聲喊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謝唯冷著臉,一語不發……或者她不知道應該露出什麼表情,不知道應該從何解釋。

    不過也不需要解釋,因為她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偏僻而無人打掃的荒涼之處,雜亂的草叢間佇立著廢棄的屋舍,青苔爬滿了斑駁的台階。

    這是謝唯之前來過的地方,她所念念不忘的地方,刻滿了字與絕望的地方。

    當日離開廢屋之後,她就一直心神不寧,她感覺自己遺漏了什麼東西,甚至感覺廢屋中有什麼東西召喚著她,她還以為那都是幻覺,可……不是。

    小妖精突然落下淚來。

    劍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喂,難道說……”

    謝唯不語,右手用力,拖著白羽威向廢屋的方向走:“跟我來!”

    白羽威望著眼前破舊的大屋,眼中閃過了一絲驚恐與慌亂,他猶豫道:“這間屋子……我……我不想進去……”

    小妖精回頭看了他一眼。

    漠然而冰冷的眼神,就像是要擇人而噬。

    白羽威微弱的反抗念頭立刻被這目光給摧毀了,小妖精用力,他就不由自主地踏上了石階。

    謝唯一腳踢開了大門,眼神冷漠得彷彿已經凍結。

    這廢舊的大屋之中的狂亂的精神風暴,隨著門戶的開啟,宣洩出了可怕的波瀾。

    僅僅是餘波,都會讓凡人為之顫抖和恐懼。

    謝唯踏了進去,然後將面露恐懼之色的白羽威也拉了進去。

    四周的牆壁,刻著數不盡的姓名,密密麻麻,每一個字都灌著血,烙著哀傷,刻著瘋狂,是金曜劍聖白羽威最痛苦的吶喊和最深重的絕望。

    狂暴的精神風暴,從四面八方壓來。

    白羽威突然痛叫一聲,倒在地上,大喊道:“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我不要待在這裡!讓我出去!”

    謝唯冷冷地望著他。

    來自四面八方的精神力量也衝擊著她的靈魂,不過已經沒有關係了。

    正如火焰無法傷害火焰,洪水無法摧毀洪水……絕望和痛苦,也無法打敗另一種絕望和痛苦。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倒在地上的白羽威,平靜道:“謝暉。”

    “謝曦。”

    “謝明。”

    “謝昭。”

    一個個名字,從她口中吐出,一個接著一個。

    他們都姓謝,他們都是妖怪,他們有同樣的出身。這一個個名字,彷彿喚醒了某些記憶,白羽威痛苦地按著腦袋,大聲道:“你在說什麼!我們快走吧!求求你了!”

    謝唯繼續說著這些名字,說了幾十個。

    她的語氣越來越冷:“不記得了嗎?這些人……不,這些……角虎。”

    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印入白羽威的腦海,無數殘破的影像突然湧出,讓金曜劍聖頭痛欲裂。

    他大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那這個呢!”

    小妖精爆出了比白羽威還要凌厲的怒吼,一道寒光閃過,銳利的刀鋒刺破了白羽威身邊的地板。

    就像是藝術品般的短刀,晶瑩剔透的刀身,神秘而熟悉的材質……

    謝唯將刀拔起,放在了白羽威的眼前,重複道:“不記得這把刀了嗎?這是角虎蛻下來的角,每一隻角虎都有,你認識的,你記得的。”

    越來越多的記憶碎片一一浮現。

    白羽威的腦袋痛得更厲害了。

    可小妖精還在繼續。

    “我父親謝暉,是你麾下的軍法官。他信任你,所以他的兄弟家人都信任你,都願意追隨你。”

    “他們跟著你,出生入死,征戰沙場,柢禦天魔,守護蒼生。”

    謝唯望著白羽威那迷茫的眼睛,平靜道:“他們都死了,我的父親,我的叔伯,我的母親,我的家人……他們都死了。我成了孤兒,我從來沒有見到我的親人,我從記事起就孤身一人,我的家人親人都死在了戰場,他們在你麾下作戰,所以……”

    小妖精望著白羽威,突然輕笑起來:“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他們是怎麼死的吧?”

    她環顧著周圍的牆,刻印著密密麻麻的姓名:“你總該告訴我,他們在哪兒吧……”

    白羽威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他露出了恐懼與掙扎的表情,他一個勁地搖著頭。

    謝唯的語調依然輕柔,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樣:“乖,告訴我,他們在哪兒?”

    白羽威艱難地拒絕:“不,我不能……”

    溫柔的語調變成了風刀霜劍。

    謝唯厲聲吼道:“告訴我!”

    白羽威的身體猛然一震,表情越發惶恐和絕望。

    小妖精抓住了白羽威的衣領,幾乎在吼叫:“他們死了!他們的名字,就在這其中!對不對!他們到底在哪裡!他們是怎麼死的!是誰殺了他們!”

    事到如今,問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了意義……但她心中還有最後的一點僥倖,她非得聽白羽威親口說出來不可。

    白羽威的身軀,已經被絕望所填滿,那一身驚天動地的巨力沒法給他帶來一絲安全感,他反抗的力氣極其微弱。

    他哀求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這樣……”

    謝唯死死地盯著他,語氣漠然道:“這些名字,都是你刻下來的,我是角虎,我能夠感受到,這些字中的痛苦和絕望。”

    “你在愧疚,你在絕望,你在不安,你飽受折磨,你心中全都是負罪感……你是為此而瘋的,對不對? ”

    白羽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徒勞道:“別說了,不要……”

    若是平時的謝唯看到了這一幕,恐怕早已經心軟了,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像是中了邪一樣……但任何人遭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比她好上多少。

    她死死地盯著白羽威,冷酷無情道:“你愧疚,你悔恨,因為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對不對?”

    “他們信任著你,追隨著你,你卻沒有保住他們,你卻讓他們奔赴死地。”

    “是你……害死了他們。”

    白羽威聞言,猛然睜大了眼睛,他驚慌地大喊道:“不是!沒有!不是我!”

    謝唯厲聲道:“就是你!是你殺死了他們!是你對不起他們!所以你才刻下了這些名字!每一個人,每一個名字,你看啊,這牆壁上,這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個都是不該死去的生命,每一個都是你所虧欠的,你看啊,他們的臉,他們的模樣,他們都在找你呢!他們都在說,是你殺死了他們啊!”

    白羽威幾乎崩潰了,他狂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殺的!”

    謝唯的聲音比他還要大,小妖精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所有的憤怒,咆哮道:“那麼到底是誰殺了他們!”

    白羽威露出了絕望和痛苦所混雜的表情,發出了尖銳的喊聲,否認著這最致命的指控。

    他大聲地喊出了兇手的名字。

    “一一是孫朗丨”

    記憶中的那個人,沒錯,血與火所鋪就的戰場,不斷殺人和計數的戰場亡魂,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殘酷,就像是天塌了一樣。

    十六萬一千九百五十六,十六萬一千九百五十七,十六萬一千九百五十八。

    無疑是那個人,兇手是孫朗,是孫朗沒錯。

    白羽威無力地倒在地上,像是小孩子那樣,蜷縮著身子,恐懼著,低語著,喃喃道:“是孫朗,是他殺的,是他殺的……”

    謝唯也跌坐在地上,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所有的憤怒與力氣也跟著消失了。

    她不知道此時應該想些什麼,不知道此時應該做些什麼,她的心裡竟然只有茫然。

    不知坐了多久,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神微微一動。鬼使神差地,她看向了一個地方。

    這件廢屋的門被打開,陽光照了進來,映在地面上,照亮了一些區域。

    之前她無睱顧及,現在她看到了,被光照亮的地上,靜靜地擺著一封信。

    信封是最普通的黃封,款式與之前看的那個,一模一樣。

    不知何時就出現在這裡,靜靜地等待著。

    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呼喚。
sea6076 發表於 2019-2-8 09:22
第六百七十一章 開始你的表演
   
    等白羽威絕望地喊出“是孫朗”這三個字後,劍靈也終於明白了所有的因果。

    即使是心思陰險、城府深厚的婊人格,也萬萬沒有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的巧合。

    或者說……她根本沒有往這方面去想。

    此時的劍靈也陷入了絕大的混亂之中,妖劍漂浮在空中,她喃喃自語:“我早該想到的,但……”

    但為什麼會這樣啊……

    就在這時,她也發現了謝唯的異動,看到了謝唯搖搖晃晃地走向了某個地方,看到了躺在那裡的一封信。

    雖然不知道這接連兩封信是誰放下的,但對方既然能夠算準謝唯的行動,引誘她追尋出真相,那放在這裡的信,絕對不會寫著什麼好話。

    劍靈心中一動,喊道:“等一下!”

    謝唯停下身來,慢慢地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計都,她甚至放棄了精神交流,語氣毫無波動:“有事嗎? ”

    小妖精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甚至連與她朝夕相處的劍靈,都無法全盤了解謝唯此時心中的絕望與悲傷。

    她在與世隔絕的山谷長大,迄今為止的十八年都不知憂愁,她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因兄長的仇恨踏入世間,因為偶然得到的一柄妖劍,陷入了人類的貪婪與惡念之中,外面的世界遠比她想像的還要險惡。

    在人類的追殺圍堵中,她遇到了孫朗,遇到了殺她兄長的仇人,也遇到了瘋瘋癲癲的白羽威,她猶豫應該如何處置關於兄長的仇恨,因為孫朗的力量無比強大,報仇顯然是奢望,就在她決定先觀望的時候,她漸漸了解了孫朗與白羽威的恩怨,以及這兩位天元英雄心中所隱藏的驚世秘密。

    她心中的情感漸漸復雜起來。

    她稀里糊塗地被孫朗帶到了白家堡,兩年前大荒山之戰所延續的仇恨正在發酵,她看到了白羽威痛苦而迷茫的靈魂,也看到了孫朗樂觀外表之下隱藏的悲傷,她還在這間廢屋之中看到了令她非常在意的東西……這一切都讓她無所適從。

    但最令她無所適從的,是她對孫朗的觀感,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兄長,所謂的複仇只是基於血緣親人的職責,與其相對立的,則是對孫朗日漸復雜的情緒,一方面她提醒著自己,孫朗是殺害兄長的仇人,一方面她卻不可遏制地產生好奇,這個曾經的天元英雄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過往?

    這份好奇甚至演變成了信賴甚至依賴,在她與魯姐姐爭吵,在她困擾於廢屋的幻象,在她糾結於父母的過往,她第一時間,竟然想著要跟孫朗傾訴。

    她甚至變得患得患失,考慮著將來揭開真相之後,孫朗究竟會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她。

    她甚至隱隱有所期待,甚至期待孫朗能夠給予一個殺死自己兄長的正當理由……雖然這個糟糕的念頭只出現了一瞬間。

    但謝唯卻無法欺騙自己的心靈,她發現了一件不知道應該傷心還是高興的事……她好像,不太願意報仇了,與其與孫朗刀兵相向,她寧願對方給出一個正當的理由。

    不是因為恐懼於孫朗的力量,而是因為別的什麼,一些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沒有萌發的東西……

    但現在,一切已經沒有了意義。

    因為仇恨在蔓延……不僅是兄長。

    父親,母親,叔伯,族人……也許現在,世間的角虎只剩下了她一人,而令族群滅亡、族人死傷殆盡的兇手,就是他。

    白羽威的嘶喊猶在耳畔,不斷地迴響,放大,扭曲。

    是孫朗。

    孫朗殺的。

    孫朗在大荒山殺的。

    父母親人都參加了那場戰役。

    所以自己變成了孤兒,所以自己孤身一人,所以自己從小就舉目無親,從小就孤孤單單,從小就看不到父母。

    所有的真相揭曉,所有的謎題解開,那懵懂的心情,那莫名的情感,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最佳的燃料,熾烈的火焰席卷一切。

    她感覺體內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燒,她慢慢地轉過頭,拾起了地上的信。

    劍靈所有的強硬態度與鋒利的言辭都派不上用長了,城府極深、牙尖嘴利的她,前所未有地笨口拙舌道:“先等一下!大荒山之戰別有內情,你父母……”

    謝唯握緊了手中的信,猛然回頭,眼神淒厲而絕望:“但那是我的父母!我不關心他們做了什麼,我只知道,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孫朗說得對……理智是永遠壓不到感性的,永遠都不能。

    婊人格被這句話噎得啞口無言,而謝唯已經毫不猶豫地撕開了手中的信封。

    信依然言簡意賅。

    上一封信,列舉了長長的人名,列出了他們的履歷和所屬,列出了他們戰死的地點,列出了他們的主將。

    除此以外,別無其他。

    寫信的人是個狡猾的獵手,那個人不會開門見山拋出激烈的真相,因為那會招致懷疑和否定,陰謀者只是撒出了誘餌,給出了提示,引導著謝唯,一步一步地自己追尋真相,自己發現真相,自己感受真相。

    這封信也一樣。

    沒有做什麼解釋,沒有做什麼誘導,因為謝唯此時不需要這些東西。

    第一句話。

    一一想要報仇嗎?想要為你的父母報仇嗎?想要讓兇手付出代價嗎?想要完成你父母未竟的事業嗎?

    謝唯目光森然,毫不猶豫地看了下去,片刻之後,就記住了所有的內容,她將手中的信碎成飛灰,看也不看正縮在地上的白羽威,大步向外面走去。

    計都怒道:“你想去幹什麼?信上說了什麼!寫信的人是不是讓你去對付孫朗,你瘋了嗎?你快給我……”

    劍靈說了幾句,見小妖精不為所動,就起了用強的心思,可她與謝唯簽訂契約,兩者妖力共享,靈魂相印,她的心思逃不過謝唯的感應。

    小妖精猛然回頭,手中的匕首已經抵在了自己的心口,她面無表情地望著妖劍,聲音有了一絲陰沉的沙啞:“魯姐姐,你別逼我。”

    婊人格怒吼道:“孫朗會殺了你的!”

    “那就讓他殺了我吧! ”謝唯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就像殺掉我父母那樣!他想殺就殺吧!”

    劍靈怒氣勃發:“你在說什麼傻話!你要去尋死嗎!”

    謝唯木然道:“就算是吧……魯姐姐你不必跟過來了,我一定要去找他,死在他手裡也無所謂,你要是阻攔我,我立馬死在這裡,你知道我不說假話。”

    她說完之後,轉身就走,將後背暴露給妖劍,一次都沒有回頭。

    計都懸浮在空中,呆立良久,劍身急促鳴顫,突然大罵一聲:“氣死我啦!”

    隨即紫芒閃耀,向著謝唯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而此時此刻,白家那富麗堂皇的會客廳中。

    白振明看向了孫朗,發出了處心積慮、充滿仇恨的指控。

    “一一就是他。”

    在場眾人第一反應,是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現了幻聽,第二個反應,就是白振明是不是在說笑。

    什麼鬼?

    餵,他可是帶著我們來的人,他現在可穩穩噹噹地坐在這裡,你卻說他是謀劃了一切、意圖陰謀暗算白家的幕後主使?

    即使在座都是些成名數十年的武林豪傑與修行之士,一輩子大風大浪也見了很多,卻依然被這出人意料的急轉彎給閃了一下。

    一時之間,萬籟俱寂。

    片刻之後,一聲輕笑響起,孫朗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他望著白振明,淡淡道:“你聲淚俱下地哭喊了這麼久,就是為了說這個?”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驚詫之下,紛紛發出了詢問與質疑。

    西門清的聲音喊得最大:“白振明,你把我們當三歲小孩嗎?難怪你如此卑躬屈膝,原來是想挑撥我們窩裡鬥……”

    而楊天都卻一言不發,這位名門大俠、江湖名人的表情正從驚詫慢慢變得慘白。

    計劃顯然出了致命的紕漏……他隱隱察覺到發生了什麼。

    一一天策府出手了!

    而面對著四方湧來的潮水般的質問,白振明卻盯著孫朗,聲音沒有一絲顫抖:“白某自然沒有說半句假話……要是接下來,白某突然死於非命,或者立刻死在這位的手中,你們就應該知道真相了。”

    孫朗笑了笑:“放心,我不會突然一拳打爆你狗頭的,我會讓你死得明明白白,讓你哭夠了再上路。”

    白振明的眼神銳利如刀,他咬牙道:“我早已心存死志,否則為什麼要撕破臉皮,不再跟你虛與委蛇?白家男兒頂天立地,絕不妥協,就算拼上一死,我也要讓你的罪行大白於天下,你辱我父親,脅迫我的家族,與我不共戴天,我怎麼會讓你好過!”

    兩人的對話雲遮霧繞,讓人聽不出真意,不知白振明的指控到底是真是假。

    但在座的武林人士都是人老成精的,雖然孫朗的表情笑吟吟的,沒有半點被揭破的惱羞成怒與殺意,但他們卻注意到了旁邊楊天都的表情。

    作為“前輩”的馬前卒與代理人,楊天都在他們的心目中,已經自動歸為孫朗一派,而此時的楊大俠,臉上的驚恐竟然半點都遮掩不住。

    大家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子,擺出了戒備的姿態。

    而孫朗似乎對這一切一無所覺,他依然笑咪咪的,彷彿對發生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他饒有興趣地看著白振明,抬了抬下巴:“來吧,開始你的表演,讓我看看你們天衣無縫的計策與打算,讓我看看,兩年過去了,那女人有什麼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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