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唯姐不要啊
性格正直。
神奇的力量。
軍法官。
謝唯站起身來。
一一角虎能辨人心,角虎能分善惡,角虎能夠聽到人的心聲。
之前老師們也經常說,角虎是直辨之獸,因為在傳說中它能識忠奸,所以被古人當作司法與正義的化身。
能以妖怪的身份,憑藉著天生的能力和正直的性格出任軍法官,那這只妖怪的身份多半就是……
她激動地望著白振明,一疊聲道:“那個妖怪叫什麼名字?他是哪一族的?”
關乎到父母親族的事蹟與傳說,也又不得她不激動,畢竟她自小就沒了父母,卻以他們的英雄身份為傲,做女兒的哪能不知道父輩的傳說與故事呢?
可惜,她沒有從白振明那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白家家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看了一眼他的父親,苦笑道:“姑娘恕罪,在下對妖怪……不是很感興趣,當年父親只是提過幾次,我也沒往心裡去,只是大約知道,他與父親的關係很好,父親平時也很敬重他……所以……”
他嘆息著搖頭:“所以能回答你這個問題的,只有父親了吧……畢竟我今天所說的東西,都是轉述昔日父親的閒談……”
謝唯下意識地望向了白羽威。
昔日的金曜劍聖迎著她的目光,瑟縮了一下,那雙茫然的眼睛中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波瀾……也是,他連當年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記不住,怎麼會記得一個軍法官?
白羽威囁嚅道:“對……對不起……”
謝唯怔了片刻,搖了搖頭,她又看了一眼白振明,似乎在猶豫什麼。
可她最終還是頹然一嘆,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露出了落寞的神色,輕聲道:“沒關係的……”
她擺出這副模樣,換做是誰都能一眼看出她心中的失落與惋惜,白振明這個老奸巨猾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一一顯然,她很在意那個軍法官的事情,有可能是她的親人嗎?那個人讓我說這些做什麼?
一一隻是提起這件事情,卻不告訴她更多,而是將這一切全都推到父親的頭上,難道這事與父親有什麼關係嗎?但父親現在都這個樣子了,這小妖精就算使盡渾身解數,也問不出來吧……
白振明心中疑雲大起,他勉強壓住心中紛亂的情緒,一時之間,心中竟然空落落的。
某種巨大的落差感和恐慌嗎……那封信上讓他去做的“誠意”,他已經做到了,也就是說,他做出了決定,邁出了第一步。
那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突然生出了一陣煩躁和偟恐,他3慣於高高在上、一言能決定西川無數人的生死,但此時此刻,他覺得他也像是一枚棋子,被人在棋盤上擺弄著,不知道命運會怎樣,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只能將所有存活的希望寄託於棋手的技法與心情。
身不由己。
他眼中頗含憐憫,看了一眼怔怔出神的謝唯。
當然,你也一樣,就在剛剛,你也落在了棋盤上。
一一也許這一著他所看不懂的落子,會在兩天之後,演化成致命的殺招吧。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繼續說話的心情,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收拾了一下食盒,輕聲道:“父親,這兩日白家事忙,兒子就不多陪了。”
白羽威看了一眼還在發楞的謝唯,吃驚道:“這就走嗎?”
白振明笑了笑,笑容有些歉然,但語氣卻很堅定:“父親恕罪,眼下確實有一件要緊的事情,等此間事了,兒子一定多陪陪父親,咱們父子倆將以前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講清楚……一點一點的,總有一天能全部想起來的。”
白羽威望著自己這個“兒子”,他只有七八歲時的記憶,突然多了一個這麼老的兒子,真是讓他一時之間適應不過來。
但此時此刻,望著對方眼中的淚光,還有那強顏歡笑之下的陰霾,他的擔憂,他的關心,他那復雜的感情,白羽威似乎在一瞬間就全盤感受到了。
心彷彿被觸動了一下。
他終於感受到了基於血脈的情感共鳴,也從白振明的眼中讀出了某些變化,這父子之間的情感,似乎已經發生了某種程度上的蛻變。
昔曰是金曜劍聖白羽威名揚天下、英雄蓋世,一人一劍撐起了白家堡的赫赫聲威,撐起了劍聖門楣的無上榮耀,他是所有人的庇護傘,哪怕是已經出任家主的白振明,也是在父輩的威名下順風順水、雄霸西川,從來都是宛如天神的父親保護著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
可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白羽威從兒子的眼中看出了這種變化。
父親瘋病、內憂外患,金曜劍聖的力量與威勢再不可恃,白振明驀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成了這個家族中最有力量的男人,當父親再也無法庇護他、幫助他,反而需要他來保護的時候,他才終於明白了身為人子的責任與意義。
每一個男人都不希望這一天的到來,但這一天終究會到來。
一一他不會顧惜任何代價。
他從兒子的眼中看到了這樣的堅定。
驀然間,白羽威覺得心中一痛,他本能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那種無力感佔據了他的心房,那種感覺是如此熟悉,無力的感覺,什麼都做不了的感覺……
白振明已經收拾好了食盒,看了父親一眼,柔聲道:“其實父親變成什麼樣都無所謂的,只要您在,我就安心了。”
然後他向謝唯作別。
小妖精似乎依然心事重重,她有些心不在焉,勉強回應了白振明,送這位白家家主離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劍靈在心中淡淡道:“他之前看你的眼神有點不對勁,你怎麼不瞧瞧他在想什麼?”
謝唯勉強一笑,她關上了門,卻發現自己的手在不住地顫抖,她輕聲道:“又來了……魯姐姐,這兩天聽到有關爹娘的消息,我總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之前白老先生認出我的身份時是這樣,剛剛白先生提到的時候也是這樣……我……我有些莫名的害怕……”
婊人格沉默,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謝唯怔了好一會兒,收拾好了心情,她轉身想要去跟白羽威告別,今晚她也沒有講故事的心情了。
而白羽威也同樣愣愣地坐在床上發著呆。
看小妖精的眼神望了過來,白羽威的表情有些悲傷,有些茫然,又有些歉意,他緩緩道:“對不起啊,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謝唯搖了搖頭:“這不怪你,你也沒有辦法。”
“可……可我不願意一直都想不起來。”白羽威語氣茫然道,“我什麼都不記得,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有了一個這麼大的兒子,聽他說我已經有七十多歲了,但這七十年的時光,我什麼都不記得,我的記憶只停留在那天下午,我練完武偷偷跑了出來,約了阿梁去掏鳥窩……”
他之前很少有這麼吐露心聲過,謝唯靜靜地聆聽著。
白羽威看了一眼小妖精,黯然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睜開眼睛之後,身邊就是一個可怕的人,不由分說地把我打了一頓,我不記得他,但我卻很害怕他,他一定對我做了什麼很不好的事情,而白振明也很害怕他,他一定想對我們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謝唯輕輕嘆息,可這又怪得了誰呢?
白羽威也嘆,他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我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但是現在……我不想一直都想不起來了。我剛剛看到了他的眼神,直到現在,我才真的相信,他確實是我的兒子,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我只是覺得,我如果再想不起來,就一定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小妖精咬了咬嘴唇,她似乎在猶豫什麼。
良久,她凝視著白羽威,緩緩開口: “你真的想要記起來嗎?”
白羽威抬頭看她,然後毫不遲疑地點頭。
謝唯說得很慢,似乎在斟酌著詞句,或者說她也在猶豫,小妖精慢慢道:“你的記憶,應該潛藏在你的心裡,雖然平時想不起來,但如果受到某種特定的刺激,記憶就會發生某種程度的複蘇,之前你認出了孫朗,記起了與孫朗的一些事情,還有,你也記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一一比如說我的匕首,我的身份,還有關於角虎的事情。
白羽威似懂非懂地點頭。
小妖精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在天邊飄著,似乎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介不介意,讓我看看……你的記憶?”
而白振明已經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院落——
臉色鐵青。
因為他在臥室的床榻上看到了一封信。
土黃色的,尋常的信封,與之前所接到的那封一模一樣。
黃的刺眼,就像是在發出無聲的譏誚。
他語氣森然道:“今天誰來過了?”
他的夫人臉色蒼白,低聲道:“各房的嬸子和嫂子,還有一些小輩都來過……她們都是來探聽風聲的,可我……”
白振明忽而一嘆,事已至此,就算追究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反正……已經做出決定了吧。
他將那封信攥在手裡,語氣不容置疑:“這件事情,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你不要再管了。”
下一步……要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