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81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0.第460章 過橋收費

     看到連長回來,圍在某個院子裡火堆周圍臨時休息的治安軍全體投以期望目光,其中一個眼巴巴問:「連長,營長同意天亮再打嗎?」

    「你以為營長是天?瞎了你的眼!」連長停在了火旁,掃視眾手下一遍:「都特麼給我起來,準備繼續戰鬥!」

    「這……」

    「這個屁啊這,把那趟院子隔巷的房子給我圍了。」

    「隔巷的房子?那也沒有……」

    「閉嘴!趕緊的!」

    眾兵士一頭霧水,雖然一個個不情不願,不過這次起碼沒有說朝那趟院子發動進攻,只要不是逼著他們再次進入那片地獄,咋地都行。一個個拎著槍起來,出院繞牆,奔赴任務地點。

    不久,連長也來到了位置,這房子坐落於那趟平房後面,如果從那趟平房翻後窗出來,過巷道便是這房,相當於近在咫尺。一眾手下,只圍了三面,巷道那邊挨著地獄,誰都不敢往那邊的窗根下湊合,怕挨黑。

    排長來到連長身邊,指著被圍這間黑黝黝的無人破房:「這算……圍魏救趙?」

    「你懂個屁,這就是咱們要拔的最後一個點!」

    「……」

    隨即,連長忽然提高了調門,大聲朝圍在房子周圍的手下們喊話:「弟兄們,都給我聽清楚。皇軍說了,今晚必須結束戰鬥,沒商量。眼下這是最後一個點,加把勁兒,幹完活兒才能睡覺。二連急著打掃戰場呢!一連等著戰鬥結束撤哨呢!誰都不想再遭這個罪了!可有一樣兒,打完之後,必須給我瞧仔細了,一個活口不能有,再也不能出動靜,如果事後哪裡再有槍響被人溜出村去,就是追到天明,追到天涯海角,這戰鬥也不能算完!誰都好不了!都聽明白了嗎?」

    一眾手下暈頭暈腦,連長喊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明白個屁啊?

    「還愣著幹什麼?戰鬥現在開始,給我打!打啊?」

    旁邊的排長用槍口頂了頂歪帽簷:「往哪打啊?」

    「你說呢?當然圍哪打哪!」

    某些腦子好使的首先懂了,連長這話哪是喊給弟兄們聽,而是喊給地獄裡那些惡鬼聽呢。這還等什麼,二話不說拽出手榴彈便朝那三面被包圍的破屋子裡扔。

    轟轟轟轟轟——

    啪啪啪啪啪——

    「上啊!一班跟我衝進去……誰特麼也不許慫!」

    「啊呀,我中彈了!」

    「滾你馬的!我警告你不要演的太過!」

    「嗚——我真中彈了,不信你看啊!」

    「我擦?對面的二排你們跟著打個屁!缺心眼嗎?」

    夜幕下的頻頻閃光,黑暗中的喧囂震顫,加上慷慨激昂的呼喝,多方面印證這是一場多麼激烈的收尾戰鬥。

    ……

    梅縣以南,相當於鬼子的安全區,東西橫亙的山脈最東頭,便是興隆鎮了。

    興隆鎮相當於梅縣的南大門,地勢平坦空曠,封鎖線也有,不過相對於梅縣北部的複雜環境,這裡是安全地帶,又是一馬平川,鬼子目前還沒能力做到六里一炮樓。

    建設在緩慢進行,兵力也不足,所以每隔幾里臨時設一小型土堡,相互間設立巡邏隊,靠巡邏來封鎖外部。到處荒原田野,南部這裡又沒有大規模抗日武裝,巡邏隊倒也足夠封鎖。

    治安軍一個班,背著槍走出哨所,夾緊衣服躬起背,迎著凜冽寒風走進夜幕,他們要向北走五里多,到下一個哨所暖和一下,再走回來,往復輪班,距離不算遠。

    班長在前頭打著手電筒,可惜手電光柱越來越暗,電池沒電了。四下里平坦雪原,沒了手電也不耽誤太多,一個班蹚著黑踩著雪繼續走。

    「那邊什麼聲?你們聽見了麼?」

    「風聲吧?」

    巡邏隊停了下來,一個個伸脖子往西看,雖然是黑夜,可是地面的雪讓視線延伸了挺遠。

    「不像!我怎麼聽著像是誰家放羊呢?」

    「你家黑燈瞎火放羊?我過去看看!」

    這時班長抬起一腳,將那個想要往西走過去的兵踹倒在雪裡,同時低聲道:「都趴下!別出聲!」

    霹靂撲通幾聲悶響,一個班全撲在雪裡了,雖說治安軍裡沒幾個像樣的兵,可他們這個班長是個行伍出身,命令沒人敢反駁。

    一個兵趴在雪裡之後訥訥問:「班長,咋地啦?」

    「那特麼不是放羊,那是隊伍在行進!」

    「啊?那……是不是皇軍回來了?」

    「皇軍有摩托車,有騾馬,你特麼聽見哪樣兒了?」

    「這……會是什麼隊伍?」

    「噓——閉嘴!誰都不許再說話!」

    呼嘯的寒風聲裡,有一種聲音逐漸浮現,越來越清晰,那是很多腳步混雜在一起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沉重,嘩嘩嘩——彷彿從西面流淌而來。

    趴在雪裡抬著頭瞪著眼的巡邏治安軍逐一個個漸咧開了嘴,在雪的映襯下,影影綽綽的一條連綿黑線出現在夜幕下的視野,像是一條黑暗的巨蛇,蜿蜒而來,看得幾個治安軍傻僵在雪裡,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雪在袖口裡融化,默默在心裡念叨菩薩。

    ……

    隊伍在行進,行進在夜幕下的荒涼雪原。

    疲憊,腳步沉重,寒風裡夾雜著無數粗重喘息,但是仍然有節奏,間隔均勻。

    趴在雪裡的巡邏治安軍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這支隊伍正在他們眼前幾十米的距離匆匆過,不停地過,彷彿無盡。

    一個高大人影忽然停在了隊伍旁邊,背後的步槍格外的長,那是因為刺刀沒摘。他似乎在朝這邊望,明明不該擔心他發現,可是幾個人嚇得連氣都不敢喘了,把臉也埋進了雪裡,隨即隱約聽到了對話聲。

    「連長,北三里南三里各有哨所,我們可能會撞見巡邏隊。」

    「撞就撞,無所謂,這地方沒有像樣的建制了,他們都在咱後頭呢。」

    「前邊就是興隆鎮了,繞麼?」

    「團長有令,不饒,直接進鎮,你帶一排先趟進去,我領二排在你後,不必擔心交火,鎮子裡沒多少兵力,盡可以狠一點,我們只要時間,其他不管!」

    「是。」

    高大軍人隨即隱沒進流淌的隊伍中。

    不久,一個人影喘著粗氣離開隊伍停下,揉他自己的後腰。又一個人影離開隊伍,來到他身後幫他捶腰背,同時問:「要不要讓隊伍停一下?」

    「不用,我沒事。通知隊伍,進了興隆鎮之後,二十分鐘休息吃飯。」

    「我們一直向東走麼?」

    「當然不會,興隆鎮之後轉北,上大路。下一個目的地,是梅縣縣城。」

    「這樣是不是太懸了?」

    「我們最大的優勢,是已知敵人主力在我們身後。向東可能會暫時擺脫追兵,但已知也會變成未知,優勢便不在了。把優勢保持到底,便是勝利,因為方向握在我們手裡,追趕的人是拿不到的。」

    ……

    晚八時,獨立團進入興隆鎮,戰鬥短暫到以分鐘計,僅僅十幾聲槍響後,發現八路源源不絕,便衣隊、警察和一個連治安軍便逃了個乾淨。陸團長坐在被佔領的鎮公所裡,在前人留下的火爐子邊吃了二十分鐘的繳獲熱食,然後紅著睡眠不足的眼,疲憊邁出了門,帶著隊伍順大路連夜向北,奔梅縣縣城方向。

    晚九時三十分許,鬼子某中隊長疲憊不堪進入了興隆鎮鎮公所,呆呆看辦公室牆上不久前刷涂的大字:八路正在向北,留念。

    晚十時,幾乎被寒風凍僵的鬼子少佐出現在興隆鎮鎮公所內,坐在刷涂大字的辦公室裡,看先頭追擊中隊長給他留下的手箋,確認八路的確已經向北,他們正在持續追擊。

    少佐休息了一會兒,終於想通了,這不是疑兵之計,八路這是要繞個大圈往回跑,梅縣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擋,這個夜裡也無法擋,天亮之前什麼都做不了。原本以為八路是要利用這個夜晚拉開距離,現在才明白八路是要利用這個夜晚從梅縣縣城附近過境。

    原來這是一場毫無技術含量的賽跑,根本不是深奧的捉迷藏!

    少佐黑著臉起身,拎起辦公桌上的一支毛筆,在牆上那句『八路正在向北,留念』這句話下面也寫了幾個字,是日文,乍一看,不懂,音譯的話,似乎應該唸作:八格牙路!

    ……

    清晨,天色仍顯晦暗,陰雲未散。

    梅縣縣城以北,河口營以西,渾水河畔,石橋南。

    高一刀伏在河岸邊的雪後,冰霜滿臉。

    他盯著那座石橋,犯了難。這座石橋北邊橋頭旁,有一座看起來剛剛完工不久的碉堡,碉堡上覆了雪,還蓋著一層昨夜的霜。在這寒冷的晨曦中,那些射擊孔隱約有火的光亮,向外釋放出溫暖。橋北頭橫著一個破爛的木拒馬,似乎被火燒燎過,拒馬後頭有個偽軍,背著槍,凍得來來回回晃。

    整整跑了一夜,累得趴在雪裡都覺得能睡著,高一刀踢了身邊的戰士一腳示意打起精神,然後掉頭貓腰跑。

    「橋北有碉堡,把橋鎖住了,看來是不久前修成的。」

    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心裡一緊,鬼子還咬著牙在後邊追呢,追了一夜,像吃了雞血。眼前這忽然出來個碉堡,麻煩了。

    「順河往東怎麼樣?」郝平試探性建議。

    高一刀搖搖頭:「往東很遠倒是也有橋,但那也有碉堡。最關鍵的問題是現在天亮了,這時候變向會讓鬼子追得更近,而且這河是流向東南。」

    「打吧!隔著河,沒法偷襲沒法繞。」吳嚴這麼說。

    高一刀挑了挑眉毛:「我就是這麼想。」然後看著團長等命令。

    雖然只是一座碉堡,但是卡著橋,哪怕碉堡裡人不多,只有一挺輕機槍,這情況下也將是吃人機器,眼下的獨立團別說炮,連個炸藥包都沒有,可想而知那會是什麼場面。

    陸團長紅著眼靜靜看高一刀,高一刀紅著眼靜靜等陸團長給他命令。就在陸團長咬緊了牙,即將點頭的瞬間,郝平突然說:「讓我們三連試試吧?」

    幾雙目光順轉,高一刀並沒表現出不屑,而是緊皺眉頭說:「現在要命的是時間,論填人命衝鋒,我的二連會比你更有效率。」

    郝平也不介意高一刀的話:「我不是要帶三連沖橋,你別忘了,我們連裡有不少沒穿軍裝的,我是想……派兩個揣上手榴彈,裝成路人混到碉堡旁。」

    「就這麼辦了!」陸團長抬手一指高一刀:「那你們二連也要做衝鋒準備,無論這計畫能不能成,你必須緊跟著衝過去!」

    ……

    兩個路人走上了石橋,拒馬後的偽軍抬起了眼打量。

    「站住!」

    兩個人捂著大棉襖,抄著袖口趕緊停在拒馬後:「老總,過路,過路。」

    「知道你是過路!我問你,是窮人富人啊?」

    「我們……您看我倆這德行,富得了嗎?」

    「嗯……那得了,過來吧。」偽軍接著便抬開拒馬。

    兩個路人有點懵,這就行了?連有沒有良民證都不查嗎?真作死啊?

    一個路人走向偽軍,笑呵呵道:「對了,老總,我得跟你打聽個路。」

    另一個路人直奔碉堡門口,同時將他的破棉襖扯開,露出了一捆已經解開後蓋的手榴彈。

    「哎?你——」偽軍沒想到他的胳膊被這路人扯住了,接著看到他袖子裡的手榴彈。

    「念在你挺客氣,別動,否則咱們一起崩死在這橋頭!」

    跑向了碉堡的路人進去後二話不說把棉襖一扯,那一捆手榴彈把碉堡裡烤火睡覺的幾個偽軍全看傻眼了:「壯士!有話好說!」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得到了橋頭的信號,高一刀帶著手下從隱蔽處衝出來,急急奔過石橋,佔領成功!

    先朝橋南的隊伍示意,接著安排手下在附近臨時設防,隨後高一刀走向碉堡,那裡有火,又冷又累的他想去烤烤。

    剛鑽進去,他就盯住碉堡裡一個俘虜楞了:「你……」

    其中一個五大憨粗的偽軍也楞了:「高一刀?姥姥的我不是沒睡醒吧?」

    「你啥時候投敵了?」

    「誰投敵了?老子現在是游擊隊!」

    「沒投敵你這算什麼?」

    「這是我們九連二排的弟兄,前天我們幾個剛把這碉堡給黑了,打算臨時在這住幾天避避寒。」

    幾個偽軍俘虜這才恍然大悟,一個個喜上眉梢,朝五大憨粗的偽軍道:「老大,原來這是咱自家的隊伍啊?」

    高一刀深吸口氣,終於明白,這些是打了碉堡後換上了偽軍軍裝呆在這的,趕緊示意那個三連的假扮路人把手榴彈收起來,那是個新到三連的兵,沒見過九連的熊。

    羅富貴終於喘著氣兒從地上站起來,身後咣啷一聲倒下來一塊寫有炭字的大木牌子。

    高一刀忍不住瞥了一眼,第二次瞪大了眼,那牌子上居然寫著:過橋收費!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1.第461章 袖珍戰地

     陸團長隨著隊伍匆匆過了石橋,這地方險些成了獨立團的葬身地,不料一槍沒響就過來了,蒼天未死!

    高一刀鑽出碉堡,見團長過橋走來,意味深長地朝團長道:「大水沖了龍王廟!呵呵呵……」說完了這句開始怪兮兮地朝團長笑,顯得那雙熬紅的眼睛淡了不少血色。

    「你這什麼毛病?會不會好好說話?什麼龍王廟?」

    「您自己進去瞧瞧。」

    幾步進了碉堡,陸團長才看懂,這不羅富貴麼?

    「哎呀親姥姥!您都來啦?趕緊敬禮!都給我起來,麻利兒的!叫團長!」高一刀進來的時候羅富貴可沒這麼積極,壓根兒沒興趣對手下人提那是誰,現在見是團長,那可不含糊,挺胸脯抬熊臉一身正氣,卯足了勁兒朝團長狠狠敬禮。

    幾個偽軍慌得一團亂,掉了手裡東西碰了腦袋,一個個趕緊朝來人敬禮哈腰,明顯不懂軍禮是何物,左右手都有,還有鞠躬的呢。

    「誰是你姥姥?說話沒個把門的呢!」陸團長嘴上嗔怪羅富貴,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心情好。想當初第一次見到這頭熊的時候心情就好,現在見了心情更好,膀大腰圓個頭高,看著就舒坦,抬手便朝羅富貴那寬大肩膀狠狠一捶,手感那是想當好:「你小子怎麼在這呢?」

    這一個小動作,讓幾個偽軍打扮的新兵瞬間消失了緊張感,團長這個級別,在他們聽起來簡直是太上皇,沒想到也是個動手動腳的豪氣人,不是戲台上的大白臉。

    「嘿嘿嘿,我……這是幫著二排打游擊呢!」

    「呵——有你們的,游擊都打進碉堡裡來啦?我聽說,你們九連二排長不是定了石成麼?他沒在?」

    「他領著另一半人在河口營東邊村子勒索……不是,他在東邊游擊呢!」

    陸團長並沒注意到羅富貴不小心露出的語病,正想好好誇讚幾句,他身後的高一刀可不是讓團長進來說這個的,趕緊抬手指地上的大木牌子:「團長,你看那是個什麼。」然後朝羅富貴露出個賤透的暗笑。

    陸團長的目光落到那牌子上,表情便僵住了,咔吧卡吧眼:「這……誰寫的?字不錯嗎!」

    羅富貴在心裡把高一刀的姥姥罵了千萬遍,正要放賴說是之前的偽軍留下的,結果身邊的人一聽團長誇字好,一步站出來領功:「報告團長,俺唸過幾天私塾,要不是三排長當時催得急,俺還能寫得更好看點。」

    熊心裡這個氣啊,廢物點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後悔沒給他們先說說八路軍的紀律,眼下全來不及了,只好尷尬咳嗽了一聲:「那個……這個事……團長你得容我解釋一下,我是……」

    團長卻沒搭理羅富貴,朝這個站出來的兵饒有興趣道:「不錯!識字是好事啊!文化人嗎?參加咱們的隊伍之前,都做過哪些工作啊?」

    這兵十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呵呵,嘿嘿,基本上……在大牢裡進出來著,這不前些天,三排長才把俺從牢裡買出來麼。不過團長您別擔心,劫道兒這事俺純熟。給俺一把刀,俺還您一條路,還不上俺是你養的!」

    「……」團長的下巴掉了,摔了個稀碎。

    撲哧——高一刀再也忍不住,捂著肚子沒能直起腰。

    熊臉上正在變幻赤橙黃綠青藍紫,他現在恨不能活活拍死身邊這個碎嘴二百五!

    ……

    人是有極限的,境況不同,能夠承受的極限限度也不同。

    一天一夜的急行軍,治安軍和偽軍早已不能承受,遠遠落下了;鬼子仰仗一口不甘心的勁兒,生生追到了渾水河邊的石橋處,以為石橋邊的碉堡怎麼也能抵擋一陣,拖住無處可走的八路,沒想到那不久前剛修成的碉堡居然空著,連一絲戰鬥過的痕跡都沒有,守碉堡的偽軍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搞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失去了最後一個攆上八路的機會,鬼子洩氣了,他們現在的疲憊狀態已經沒法再追擊,遑論戰鬥。連掉頭回城都不考慮,直接在石橋附近臨時宿營,吃飯睡覺,否則沒力氣回城。

    八路是被追擊,可以說是逃命,所以能承受的極限更大。覺得鬼子應該追不上來了,可是仍然不敢停。現在,羅富貴和七個九連二排的囚徒新兵也加入了主力部隊,一起向北,奔綠水鋪與落葉村之間的懸崖小道進山,只有進了山,所有人才能放下心。山,浩如海;他們,渴如魚。

    當他們疲憊不堪行走在了山巒之中,陸團長覺得全身都格外的沉重,他不得不捧起腳邊的冷雪,搓滿臉,這樣可以暫時精神一會兒,以便堅持最後一段路,堅持到酒站。

    轟——噠噠噠噠噠……

    終於分辨出來自北方的聲音,那似乎是爆炸聲,隱約還有機槍響。

    隊伍停在了山谷中,高一刀從前面急匆匆跑向中段的三連,見團長。

    「北面有戰鬥!」

    「我聽著了。」陸團長正在望著北方山巒,接著問他旁邊的羅富貴:「這是你們九連的地面,你覺得那是什麼情況?」

    羅富貴咔吧著熊眼盯著槍聲方向看:「我出去半個多月了,一直沒回來,不好說啊。不過……那個方嚮應該是落葉村炮樓。」

    團長回頭看了眼疲憊不堪在雪中的隊伍,無論北面是什麼情況,也打不動了,現在已經不是休息十幾分鐘就能緩過來的事,現在是強弩之末。

    「繼續向酒站前進,我們必須盡快休息,管不了那邊。」

    隊伍繼續走了,團長仍然沒動,忽然朝郝平撂下一句:「我隨後到酒站。」然後帶著警衛員轉向朝北。

    郝平聽得一哆嗦,追過去勸團長歸隊,可惜團長不理,無奈之下命令潘柱子帶上一個班跟隨團長向北去循槍聲。

    ……

    槍聲越來越清晰,羅富貴說得沒錯,翻過前面的山,就是落葉村炮樓所在那個山口。

    陸團長一行十餘人悶頭正在走,附近猛地響起一聲喝:「你們被包圍了!」

    嘩啦一陣倉惶,陸團長被警衛員一把推倒在雪裡,潘柱子和他帶的十來個兵驚慌尋找掩蔽,可惜這地方恰好是一塊雪中空地,連個枯樹都沒有,真叫一個壞菜!

    陸團長倒是臨危不亂,抹去了臉上的雪,大聲問:「哪部分的?」

    「起來投降!否則現在就斃了你們!」

    「連你們是誰我都不知道,憑什麼投降?」陸團長嘴上答著,同時用眼神示意潘柱子,準備快速後撤。

    「我們是八路!」

    「我也是八路!」

    「少扯!這地方除了九連沒八路!我看你們就是給鬼子趟路的!」

    陸團長無語,嘆了口氣:「都把槍放下,投降!」

    不久後,終於有個人影晃動出附近的一片枯樹林,端著一支掛刺刀的水連珠,小心翼翼走過來:「離你們的槍遠點!再退兩步!」

    這是個女人,儘管她說話的聲音並沒有女人那種清脆,儘管她看起來黑不溜秋,可是她穿著大花的破棉襖,腦後還梳著一根長辮子,這讓高舉雙手的陸團長一眾有點呆。

    「看什麼看?以為穿著八路的衣裳就能騙過我嗎?」這女人緊緊端著她手裡的槍,用腳尖將雪裡扔下的那些槍都踢在一起,這才大聲道:「姐妹們,出來押俘虜!」

    嘩啦啦,站起來十幾個端槍的,全是花花綠綠的破棉襖,都是娘們。

    ……

    「你是團長啊?」韓二妞傻咧咧放下了槍。

    「當然!九連連長是胡義,指導員秦優,一排長馬良,二排長石成,三排長羅富貴,你們這女兵隊的隊長是孫翠和杜遠。還想讓我背誰的名?」

    「嗯。這回我信了!我叫韓二妞,領著她們在這附近巡邏的。」

    潘柱子正在撿起他的槍,很不爽地說:「一個個槍還端不穩呢,還巡邏?剛才真要開打你們能有機會麼?」

    韓二妞斜了潘柱子一眼:「用你管?我們只管放一排亂槍,立馬就有九連扛著重機槍和擲彈筒翻山過來幫忙,不把你們打成肉醬才怪!你以為你冤是怎麼地?」

    「嘖嘖,這吹的……」

    「誰吹了?不服你開一槍試試!開槍啊?你不開我開!」韓二妞這楞女人抬起她手裡的水連珠就要放。陸團長趕緊一把按住了她的槍:「哎哎,女俠,這是戰場,那邊還響槍呢,咱可不能鬧!我問你,山後邊這到底怎麼回事?」

    「九連打炮樓呢!」

    「打炮樓?」陸團長心說好傢伙,這麼大個動靜,九連現在才幾個人啊,聽著槍響都趕上過年了!

    「嗯。都打了一天一宿了!」

    潘柱子一晃蕩:「哎呀我了個去……」

    韓二妞瞬間又變臉色,瞪著潘柱子要發作,陸團長趕緊一抬手:「帶我過去看看。」

    ……

    轉過了山腳,眼前便是一條山谷,按理說,應該能看到盡頭的山口和炮樓,可是現在,硝煙瀰漫,濃煙滾滾,整個山谷裡什麼都看不清,槍在不停響,偶爾還傳出巨大轟鳴聲。

    跟著韓二妞向前走了不久,便出現了幾個大火堆,火堆東頭垛著一排沙包工事牆,一群女兵和些老少正在火堆附近熱火朝天地忙,有的在刨凍土挖沙子裝沙袋,有的在鋸原木搭架子,看起來好像是要做什麼東西。其中一個咋咋呼呼指揮著的女人抹著一臉菸灰回過頭,驚訝道:「團長?」

    陸團長朝孫翠擺擺手,跟著韓二妞繼續朝前走。

    幾十米後,又出現一道工事牆,王小三領著兩個百姓,忙在工事牆後的火堆旁,火堆上架著一口大鐵鍋,熱騰騰飄起大團白色水汽,這是做飯呢,鍋都搬到戰場來了。王小三瞧見了走來的人,慌不迭奔出水汽團,立正敬禮:「團長?你怎麼……」

    「快忙吧你!一會兒我到你這吃飯。」

    陸團長隨著韓二妞繼續朝前走,繞出這個工事牆後,韓二妞貓下腰,示意團長降低姿態,這裡開始進入流彈射程了,附近偶爾能聽到衝擊聲。溜著谷邊的低窪處向前不遠,煙霧中再次出現了火堆,再次出現了一堵沙包牆,幾個戰士躺在工事後的火堆邊,睡得沉沉,困得槍響不醒。韓二妞說:「他們昨晚上夜班。現在算是預備隊。」

    陸團長心說好傢伙,這麼點人居然也能擺出這麼大陣仗,還預備隊哪?

    又向前幾十米,再次出現工事,這個工事比較講究了,半挖在谷邊坡上,同時輔以部分沙包環圍,五個兵或蹲或坐或躺在工事中,三年式重機槍架在這裡,槍口朝向東方的煙霧中。這五個兵正是團長派到九連來的重機槍組,其中兩個正在工事裡睡覺,兩個在低聲閒聊,一個趴在工事胸牆後觀察前方戰場。

    重機槍工事位置處於坡上,韓二妞帶著團長在坡底的雪溝裡走,所以上面的兵沒有注意到團長到來,不過工事裡的對話聲有幾句溜進了團長的耳朵。

    「一天一宿了,咱們才打了四個彈板,不過癮啊!」

    「有什麼辦法,那些偽軍也不衝啊,打了兩排的時候就嚇住了。估計咱是等不著下一波了,你替我的位,我一會兒得到王小三那去烤烤火,腳麻。」

    又走了十幾米,看到了前方一個新挖出來的工事坑,三個人影正坐在坑裡的火堆邊烤,冷不丁有一個抬起了臉,接著是另外兩個,都看著團長,咧著嘴說不出話。他們仨分別是李響,陳沖,田三七。陸團長這會兒已經明白了,這工事坑是擲彈筒位,擲彈筒就在這坑裡放著,旁邊還有個開了蓋的彈藥箱,滿滿一箱子擲彈筒專用榴彈,看起來只打出過兩三發。

    韓二妞到這裡停下了:「團長,紅連長不許我們女兵隊過去,我就帶你到這了,你自己往前走吧。」

    紅連長?感情她個缺德玩意成了戰地司令!

    這裡已經隱約能看到煙霧中的炮樓了,隱約不是因為距離遠,而是因為煙太大,這一路過來,到處是火堆,取暖的做飯的哪哪都是,煙能不大麼,又是西北風,順著山谷全往東邊山口的炮樓飄,跟仙境似得。

    槍聲非常清晰了,基本都是炮樓往這邊打過來的,步槍機槍,一陣一陣,聽起來也是倒著班打。陸團長不由把腰貓得再低些,領著警衛員加快了速度。

    居然看到了一段半人深的交通壕?跳進去,順壕向前,一段橫向的戰壕浮現在煙塵中,戰壕不長,只有十幾米,裡面有四五個人影晃動。其中,有個小不點,扣著鋼盔踩著塊石頭趴在戰壕一側,舉著望遠鏡往炮樓方向觀察,那小嘴裡同時傳出啞了嗓子的咒罵:「這也太慢了!八百年才開一炮!他馬良比石成差遠了!這個笨蛋!傻子,傻子!你死哪去啦?」

    一個人影離開戰壕裡的火堆,跑到了她身側,嘴裡還嚼著被他烤糊的饃饃,不是吳石頭還會是誰。

    「到前邊去通知馬良,別轟炮樓了,改轟那些王八蛋的陣地!」

    吳石頭點頭領命,幾步竄出戰壕,利用煙霧和幾處淺坑,向前消失於硝煙。

    陸團長無語,這裡居然還不是第一線?貌似這是二線陣地,我了個去啊,九連這點人居然面對炮樓擺開了陣地戰,並且梯次分明有板有眼,簡直壯哉!爽大了!多少年沒體會過這一路的感覺了,睏意和疲憊早已消失天外,滿佈血絲的雙眼透露著滿滿的亢奮。

    轟——前方的硝煙中再次傳出巨響,現在才知道那不是爆炸聲,而是土炮的轟擊聲。

    小紅纓跳下墊腳石,拎著望遠鏡歪著鋼盔在戰壕裡剛走幾步,便傻了眼,愣著被煙燻得黑黢黢的小臉,眨著同樣滿佈血絲的睏倦大眼:「老妖怪?你……怎麼……」

    「咳——嗯——」陸團長得意地挺了挺胸:「本團長宣佈,這場戰鬥現在由我親自指揮!」

    「這是我的戰鬥!你做夢!」

    戰壕裡傳出小紅纓嘶啞的憤憤,和陸團長打了雞血般的猖狂笑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2.第462章 長命鎖

     自從李有德正式成為李營長之後,綠水鋪炮樓和落葉村炮樓便被他承包了,他這個營的任務,是封鎖這兩個山口,以及控制梅縣北部地區,既分擔了鬼子的兵員壓力,又節約了鬼子的軍事投入。

    兩天前,李有德部四個連受調南下,落葉村老巢裡尚餘兩個連,一個是他的李字連,一個是他新組建的難民連,簡稱難字連,這是他裝備最精良的兩個連隊,都沒捨得放出去替皇軍湊人頭。

    昨天上午開始,青山村九連突然對落葉村炮樓發難,因為李有德沒有迫擊炮沒有擲彈筒,光天化日之下,九連用沙包牆層層推進掩護,後續跟進挖掘工事的慢工法,順著山谷一步步接近到距離炮樓二百米;天黑之後,進攻線又往前挪,到了今天早上,最前沿的一道戰壕距離炮樓僅八十米,輔以部分沙包工事,並且把一門土炮給運到前頭來了。

    炮樓裡駐守著李有德部一個無建制排,戰鬥昨天戰鬥一開始,李勇便帶著李字連趕到炮樓後增援,親自指揮防禦戰鬥。期間,他曾經組織了一次嘗試性進攻,想逼九連後撤,沒料到這九連兵雖不多,居然有重機槍,讓這次進攻剛剛發起便以傷亡七八人的代價當場夭折。

    眼看著炮樓被那土炮轟得烏煙瘴氣,炮樓裡傷亡了四五個,李勇憋屈得想吐血,無奈之下在炮樓腳下的一側也挖戰壕,他當然沒有小紅纓那個戰地構築技術,只是有樣學樣挖了一條橫向戰壕,沒縱深沒梯次沒講究,戰壕裡放了一個排,想著讓對面的九連知難而退,可惜九連根本不撤,繼續紮在這裡打。而且這回連擲彈筒都出來了,架設在戰壕裡的機槍位還沒打出兩梭子呢,三發榴彈順序飛來,第一發崩死個倒霉的,第二發砸在了戰壕邊緣只下了一陣土雨,第三發正落在機槍位裡,好一個慘!這以後除了炮樓裡的機槍繼續打,戰壕裡的機槍再不敢輕易放,全體步槍冷射。

    已經一天一宿了,李勇同樣是猩紅雙眼疲憊不堪,那身軍官服沾泥帶雪覆著霜,一張憔悴臉被風吹而來的大團濃煙燻得黑黝黝,狼狽爬出戰壕,小心翼翼往東匍匐出好遠,才改為貓腰跑,親自回奔落葉村去見李有德。

    一段時間後,李有德書房內,李勇把他的帽子扔在茶几上,掉落一層灰土:「大爺,我是打不下去了,這也太窩囊了!他九連有重機槍有擲彈筒,貓在戰壕裡一個個像土耗子似的,這怎麼打?瞪眼看著他們拿土炮轟著玩啊!要我說就該派難字連從綠水鋪過去,直接去打他們的酒站,看他們回家不回家!這麼好個主意,你怎麼就不用呢?」

    李有德看著一身狼狽相有氣無處撒的李勇,笑了:「你小子太年輕,毛躁。他九連那點人打得了我李有德麼?皇軍正在南邊大動作,還拿了咱們四個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你說八路能沒有動作麼?光天化日來打炮樓,這只能是他們動作的一部分,要是真對咱動手,怎麼可能這打法?恰恰說明他們是有底線有分寸的,我敢說,即便炮樓被他們打下來了,他們也不會再多走幾里地進落葉村。可咱要是把這仗當真打,去抄他的酒站,那這仗可真大了,除了燒幾個破房子,咱能得到什麼?」

    「大?現在這仗不算大啊?折騰一天一宿了,都挖戰壕了!」

    「想結束戰鬥很簡單,把人都撤了,炮樓給他佔一次,不就得了麼,他們不就是要這個麼?呵呵,你看什麼,我說真的,一個炮樓而已,他們佔了又不能住著不走,走了咱再進去駐守,這算事麼?」

    「那……他們要是拆炮樓呢?」

    「冰天雪地的,哪那麼容易拆,就算拆了,回頭咱再修唄,一堆破石頭,除了費點人力,有什麼損失?」

    「大爺……您是真神仙啊?照你這麼說,我和弟兄們白忙了一天一宿啊?得了……我現在就回去,告訴他們全撤回來。」李勇抓起帽子賭氣往外走。

    「站住!」李有德臉色突地變了:「還真把你自己當個營副了?嗯?戴上個破帽子忘了你姓什麼了?就你這熊樣的死一百回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我……錯了!」

    「聽清楚了,這仗打得好!還要繼續打,只要八路不停,就奉陪。丟不丟炮樓我根本不在乎,八路還能把戰壕挖到落葉村頭上怎麼地?關鍵這仗可以打給皇軍看,你懂麼?再說,什麼叫白忙了一天一宿?這才是練兵呢!八路陪著你練,你當這機會想撿就能撿著麼?你當我為什麼從庫裡給你抬那麼多子彈出來糟蹋?」

    李勇傻眼了,沒想到他的李大爺是如此看待這仗,不由訥訥:「我……懂了!我懂了!我這就回去,另外把難字連帶上去替下李字連,都體驗體驗!」

    「算你小子沒蠢透!趕緊滾!」

    ……

    昨天白天,秦優這個指導員是在打炮樓的戰場上呆了一段時間的,他怕出事,怕小紅纓不靠譜,後來發現這丫頭比他還在意傷亡,無論陣地佈置還是戰術推進都謹慎細緻,並且多次徵求馬良和李響的意見,天生個指揮的料。也許是近墨者黑,她已經了有胡義對戰術的那種嚴謹;也許近朱者赤,她也有些陸團長那種對戰略的明辨;已經十四歲的她,已經在軍旅十四年,本該關注花衣衫的年紀,卻只能擅長這個,既是一種幸運,也是悲哀。可惜,她是個丫頭。秦優如是想,團長和政委何嘗不如是。

    放下了心的秦優敢於讓那丫頭領銜扯淡了,他這指導員往返於酒站,指揮部分民兵和老少給九連提供保障。

    今天上午,大隊人馬狼狽進入酒站,當先是二連,接著是三連,最後是一連。

    酒站的房子不多,根本住不下,可是眼下民兵和老少有一半都在落葉村山口戰場呢,所以對岸的酒站村裡空著大部住處,天太冷,在老少的主動邀請下,三個連都能睡個暖和覺。

    安排完了戰士,秦優領著三個連長到他的木屋,高一刀是個真不見外的,進門後二話不說,直接霸佔了秦優那張破木床倒頭便睡,招呼都不打,跟睡他自己家似得,四仰八叉鼾聲如雷。

    吳嚴話少,但還是跟秦優簡單聊了幾句,原本是打算回去和他的一連戰士睡一起,發現這小屋實在暖和,那小破爐子燒得叫一個熱乎,於是悶頭湊在爐子旁,就地睡了,任秦優拉起他替他鋪墊些什麼,也不醒。

    郝平跟秦優聊得最多,他是第一次到酒站,就這麼點地方,就這麼點房,相比於三連的無名村荒涼大了,他想不出該怎麼誇,於是說:「這裡好風水!」

    秦優笑:「可不麼,風也大,水也涼。」

    「老秦,你這個指導員……可是真有想法,我服你。」

    秦優放下了尚未點燃的菸捲:「我有想法?怎麼講?」

    「打游擊能打到佔橋收路費,拉人能拉到縣城大牢,這主意一般人哪敢想?」

    「咳——這……誰說的?」

    「羅富貴啊,他說是執行你的命令,你這……」

    「呃……嗨——這熊玩意……我當時……那是急火攻心,說氣話,他還當真了!失誤啊……這是我工作失誤!那會兒胡義受傷,九連幾乎沒個能扛槍的人了,這把我難的……順嘴冒了混話……」

    ……

    七個偽軍裝扮的兵站了一排,秦優挨個握手,認真問了每個人的名字,然後告訴他們先抓緊去休息,接著轉身問羅富貴:「二排現在多少人了?」

    「石成帶著八個呢。這就半個排了,怎麼樣,夠快吧?」

    「快!真快!確實快!」

    「嘿嘿嘿……秦指導,不瞞你說哈,要沒我幫忙,石成那笨蛋現在還得是個光桿司令。」羅富貴腆著肚子朝秦優得意著。

    「騾子,陪我出去走走。」

    「這天寒地凍的……」

    「連我這個指導員的面子都不給?」

    熊只好跟在指導員身後,迎風出了酒站,直到看不見哨兵了,秦優才停住腳步,指著枯灌木中的一截籐條:「幫個忙,把那段給我折過來。」

    熊蹚雪過去,把那節粗籐條折了,回來遞在秦優手裡。

    拿在手裡掂了掂:「騾子啊。」

    「哎。」

    「都跟你說多少回了,長點心,長點心,跟在你後頭天天說啊,說啊,你不長。不長心倒也罷了,我又跟你說,省點心,省點心,又跟著你後頭天天說啊,說啊,你不省。你說我到底得咋樣說,你才能長進呢?」

    「你總是說,總是說,說得我都記不得前邊說的是啥。」

    「就是說是我說多了唄?」

    「是多點。」

    「唉——錯在我,怨不得你。我這個指導員……當得失敗。既然敗了,也沒啥顧忌的了,打你一頓,你別介意。」

    「你……啥?哎呀!……啊……」

    荒野中傳出熊的一陣陣鬼叫聲。

    ……

    戰壕中的陸團長放下望遠鏡,吧唧吧唧嘴,低下頭,說:「有完沒完?」

    小紅纓趴在戰壕裡,鋼盔掉落一旁,兩隻小細胳膊死死摟著陸團長的一條小腿不放:「沒完!」

    「小樣兒的,再不撒開我拖著你走!」

    「走就走!」

    陸團長便抬腳走,嘩啦啦,嘩啦啦……從戰壕這頭走到戰壕那頭,本就因為一路急行軍疲憊不堪,現在腿上纏住這麼個累贅,幾步便走得喘粗氣了。

    「借你九連的兵過過司令癮都不行嗎?啊?你至於嗎?」

    「怎麼不至於?你是團長哎,天天能當司令。我哪?」

    「我讓你當副司令,行了吧?」

    「司令就是司令,副的算個啥?通信員嗎?傳令兵嗎?糊弄鬼哪?」

    「哎呀?我警告你不要蹬鼻子上臉!再不撒手我可真不客氣了,打你個小撒潑!」

    「你打!打不到我昏過去,我記不住你拳頭多大!」

    陸團長恐嚇無效,於是繼續走,小紅纓扯著他的綁腿繼續在戰壕底下滑,嘩啦啦,嘩啦啦……如果不是知道團長的腳跟後頭拴著個丫頭,都得以為他殘疾呢。

    「我是團長,我站在這,成為指揮員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

    「我又沒說你不是團長,你指揮唄!」

    陸團長嘆了口氣,四下掃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道:「好吧,一箱手榴彈!」

    小紅纓抬起頭,盯著陸團長那熬得快睜不開的眼看了看,這才松了手。

    ……

    羅富貴的後背一陣陣疼,指導員就是指導員,拿籐條抽他的時候還不忘跟他好言好語講道理呢,比如做人應該光明磊落敢作敢當,比如想讓別人背黑鍋的時候也該先問問人家願不願意背。羅富貴很困惑,如果先問了,那還是黑鍋麼?

    此刻,這熊罪有應得之後,告假出了酒站,要到打炮樓的戰場上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進入戰場,能爬絕對不貓腰,能貓腰絕對不抬頭,老大個身板並不笨拙,三竄兩躍,呼通一聲跳進個坑。

    「騾子?」李響很詫異,沒想到這熊回來了,更沒想到他這貨怎麼會覺悟到主動跑戰場來,太陽打哪邊升?

    熊朝李響咧嘴笑,又看了看陳沖和田三七:「怎麼,不叫聲排長大人好嗎?」

    陳沖和田三七無奈一正色:「排長好。」

    「嗯。徐小在哪?」

    李響往前一指:「跟馬良在最前頭呢。」

    隨即熊便竄出了這個掩蔽坑,向前消失於煙霧。

    戰壕邊緣擺放了幾個沙包,形成一個很小的垛口,用以防止流彈傷及土炮周圍的人。馬良正在用嘶啞嗓子指揮幾個戰士忙在土炮附近,擦炮膛,重裝藥。無意間瞥見一頭熊正從後面竄入戰壕:「騾子!你怎麼來了?連長回來了嗎?」

    「我跟胡老大哪裡搭邊?」

    「沒他踢你你能到這來?」

    「在秦指導的教育下,老子早已經進步了!忙你的得了。」熊沒再和馬良多說,轉身往戰壕一側走,徐小正在那邊扣著頂鋼盔偷偷監視戰場,他是觀察哨。聽到了熊和馬良的對話聲,鋼盔下那張煙燻的小黑臉早已轉向聲音方向,露出了高興到心底的笑,朝向他走來的高大身影喊:「班長!」

    「個姥姥的就屬你沒長進!跑到這麼前頭來幹屁?成天顯擺能!」羅富貴來在徐小身邊,看著徐小順著戰壕胸牆滑進戰壕裡,稀里嘩啦帶下一陣碎土。

    「嘿嘿。班長,你咋才回來呢。」說著,從他懷裡掏出個捂著的半塊黑饃饃往羅富貴手上遞:「這是我剛才烤的,還熱呢。」

    熊一屁股坐在徐小身邊,接了那半塊黑饃饃兩口進嘴:「小啊,想我了沒?」

    「想了。」

    往馬良那頭瞥了一眼,見他們都在土炮附近忙活,熊從衣袋裡掏出個物件,塞進徐小懷裡,低聲道:「班長送你個好東西。」

    「長命鎖?」

    純銀的一塊長命鎖,正面雕有『長命富貴』字樣,鏈子都是銀的,在徐小手裡泛著光,沉甸甸。

    「你小點聲!你那徐字老子不會寫,只幫你刻了個『小』字,有名就得。」

    徐小把長命鎖翻過來,背面曾經是有人名的,現在是刺刀留下的深深刮痕,把原來的名字刮去,重新刻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小』字,刻得很難看,很醜,像那丑熊一樣,因為那是熊的親刀手書。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3.第463章 又一場雪

     風停了。

    沒有了風,似乎沒有了寒,雖然還是冷。

    視線裡,那村子已經很遠,以無垠的雪白為底,以灰遠的陰霾為背景,微顯在地平線上,再看不到磚紅磚青,也看不出殘垣斷壁,只有到此刻也不肯熄滅的煙,滾滾,升騰,一點一點淡化在冰冷的灰色蒼穹,淡得很緩,很慢,逐漸與無限的陰霾融為一體,像是墨硯墜地,而後滲在地上的墨。

    土色,蒙了軍灰,乾涸了血,卻無法遮蔽捲曲帽簷上的彈洞,和帽簷下那雙靜靜看著遠方的深邃細眼。

    他向北轉身,將地平線上的村子置於身後,面對荒涼雪原,和隱約在陰霾與雪原交界線上的隱約遠山。

    要下雪了,他想,他知道。

    漫天陰霾,遮蔽到現在,才要下雪了。他來自雪的故鄉,所以他能聞到雪,雖然沒有雪花落下,但他知道雪花已經在天上飄,無數。她們太輕盈,落得太慢太緩,天又太高,但她們已經在路上,在落。

    他喜歡雪,無論他站在哪裡,雪還是雪,沒變。可惜今年的第一場落雪他無緣看到,因為當時他恰好死了。現在,他快要看到他眼中的第一場雪了,他仰望晦暗蒼穹,靜靜等待著曾經的美麗來臨,古銅色的面頰上露出祭祀般的認真。

    當第一片雪花幽幽落下,他身後不遠處的半仙在叫:「下雪了嗎?難怪風停了!哎?真的下雪了啊!」

    「特麼賤!老天也是賤!現在下哪門子雪?昨天為什麼不下雪?瞎了眼!害死多少人!我去特麼的雪!」

    那是大狗在憤憤叫喚,怨天罵雪。胡義很想回身去狠狠踹他一腳,可是並沒回身,而是默默向前邁出了腳步,迎著落雪,向遠山,一步步,堅定著,越走越遠,越走越渺小,逐漸隱約在飄白。

    看著那人影在落雪中遠去,一個人影背好了他的槍:「八路走了。我們也要走了。你們呢?」

    「走了?」大狗這才回頭,抽了抽他的鼻子,將他的馬四環步槍背好,朝說話人道:「我答應了送他回家。我……得到他家去住幾天。我猜他家挺暖和。保重吧幾位。」

    大狗匆匆向北了,迎著落雪,去追隱約在飄白中的八路背影。

    背好了槍的人影轉而問何根生:「一起走麼?」

    「你們打算往哪走?」

    「朝南,我們要回家鄉。我們能走回去。」

    「我的家鄉……在東邊。回不去了。」

    「保重。」

    「保重。」

    三個人影轉身離開,向南,走向他們家鄉的方向。

    雪似乎下的更大了,紛紛揚揚的碎白正在變成大片大片,何根生看著離去的人影,呆了一會兒,忽然問最後一個身邊人:「你呢?要去哪?」

    「我正在琢磨著……應該去投八路,繼續當我的輜重兵。」

    「八路有輜重兵麼?」

    「我問過他,他說他們有個供給處,才五六個人。我想……那麼窮的隊伍,以後我都不用幹活兒了吧?不成!過了這村沒這店,我得趕緊追他去。」

    ……

    下雪了。

    她抬起頭,漂亮的眼因看到窗外的落雪而瞬間有了神采,顧不得再寫,拋下筆,拋下辦公桌,輕快地走向政工科辦公室的門口。

    她沒有推開門,她喜歡雪,雖然她的故鄉很難看到雪,可她偏偏喜歡雪。又下雪了,她想到了『又』字,便忽然怕了。她怕,如果出去,又忍不住在雪裡松鼠般蹦跳,踩踏那個她詛咒的名字,會不會再次看到他從飄雪中歸來?奄奄一息,流著血,冷得像雪一樣。

    也許應驗是因為那詛咒,但也可能是因為飄雪,無論是什麼,她都怕。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她沒有勇氣打開這扇門去迎接落雪,雖然她很想。

    於是,她來到了窗邊,倚著,靜靜看。

    窗外彷彿越來越白,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那些舞蹈中的雪花,映襯得屋子裡更暗了,似乎漸漸黑了,最後只能看到那扇四四方方的窗外落白,和靜靜倚在窗邊的美麗背影,剪紙般的靜。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

    落雪時!

    ……

    賭了今天不想明天!一顆頹喪的心,讓那張秀氣陽光的臉上多了幾分猙獰。沒錯,是猙獰,猙獰地盯著賭桌上的骰盅看。

    人頭攢動,烏煙瘴氣,吆五喝六,棉簾堵了窗,燻黑的油燈罩子放著昏光,把賭坊裡映射得凌亂晦暗如囚牢。

    「開啦!一二三小!」

    莊家拎著剛剛揭開的骰盅,靜靜看著賭桌對面的狗漢奸,沒敢伸手去拿他剛剛押在桌上的槍,因為他是偵緝隊副隊長,姓李,叫李有才,曾經把那姓錢的都給滅了。

    又輸了,最後一次輸了。見莊家不敢來收,他將擺在桌邊的槍套朝莊家一推,咣啷啷——滑到賭桌對面,願賭服輸,不賴賬!

    沒了槍,倒覺得輕鬆了一點,起碼有理由離開這了。繫上黑衫領口,戴了黑色禮帽,從懷裡掏出了那副圓墨鏡,在衣襟上仔細擦拭,認真架上鼻樑,靜靜轉身,兩旁賭眾慌不迭閃開路。

    門推開,豁然一陣冷氣拂面,街面上的原本髒污此刻覆滿了潔白,乾淨得不似人間。雪仍在落,大片大片,無風也飄。

    居然下雪了!他喃喃,黑色身影在這白色世界裡顯得格外刺眼。

    然而,佇立賭坊門口的街邊,他再也沒動,墨鏡後的視線穿過落雪的街,靜靜看著街對面站在落雪中的美麗身影,她正在望過來,朝他笑。

    行人匆匆在他視線裡經過著,墨鏡後的眼不敢眨,他怕一眨眼,這幻覺就不再了。

    彷彿過了很久,她走過了街,穿過了飄雪,站在了僵呆的他跟前。

    「你說過會請我吃飯。」

    「你來得……實在不是時候。我這倒霉鬼……剛剛輸掉了一切。」

    「我不信!」

    「為什麼不信呢?」

    「因為你是孫悟空!」她忽然再次笑了,笑得很開心,映在墨鏡鏡片上美麗面龐,比她身後的落雪更美。

    這一瞬間,狗漢奸幾乎醉了,忍不住低下頭,不經意地踩碎了腳邊一塊雪,又轉頭,看向街遠處的喧囂,鏡片後的眉梢重新挑了起來,恢復了往日那般自信的陽光:「喜歡哪一家?儘管挑!」

    雪,依然在落,隱約了行人,隱約了街,隱約了這座小小縣城,隱約了這個冷冷世界……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4.第464章 隱患

     生活在苦難中的人更嚮往快樂,更善於發現快樂,更珍惜快樂。

    酒站村的村民們正在快樂著,這份快樂來自於打炮樓的戰場氛圍,好像過年一樣,槍響替代了鞭炮,大家攏在這裡,圍在一個個火堆附近,置身濃煙滾滾,身處熱氣騰騰,幹著活兒,聊著,笑著,根本不覺得冷。

    都是孤獨已久的人,都忘了什麼是熱鬧,這場荒唐的陣地戰給了他們久違的喧囂,參與巡邏做外圍暗哨,灌沙包,挖工事,等待照顧傷員抬擔架,往返酒站運輸給養工具,渴了餓了便圍在熱氣騰騰的大鍋邊就著寒風喝熱湯,累了困了便在身邊火堆旁一躺。孩子們都沒娘管了,在酒站裡瘋,所有人都快樂著,他們只能從戰爭中體味快樂。

    小紅纓狼狽不堪,這個指揮了一天一夜戰鬥的指揮員滿身是土,被團長在戰壕裡拖的;滿臉是灰,被烏煙瘴氣給熏的;眼睛紅的像兔子,為過指揮員的癮,不捨得放權給馬良熬夜熬的,只有那對缺德辮子依然歪翹。

    胸前掛著沾了土的曹長鏡,手裡拎著髒兮兮的鋼盔,貓著小腰順交通壕往後方陣地溜,已經距離擲彈筒位不遠,聽到掩蔽坑裡的李響在說話:「……操作簡單的很,關鍵是測距,和角度掌握,測得準,是一半機會,角度准,是另一半機會。」

    陳沖不禁問:「李響哥,你以前不是兵工嗎?怎麼會測距的?」

    「我跟丫頭學的測距。」

    「啊?她?」

    田三七插言道:「她師父是牛大叔,你以為她打槍為什麼平白那麼準?這都佔成分。」

    稀里嘩啦一陣碎土滑落,小紅纓出溜進了這個掩蔽坑,吐掉嗆嘴裡的塵土,抬起拎著鋼盔那小胳膊朝田三七比劃:「你在這幹啥呢?」

    「馬良讓我到後邊來休息。」

    「休息?你是擲彈兵嗎?這是你休息的地方麼?你總往這湊合啥?我看你還是不累是吧?現在就給我到前頭去!」

    田三七無奈,這丫頭吝嗇至極,陳沖帶來了榴彈,所以堂而皇之成為了李響的助手,想藉著休息機會湊在這學習擲彈筒,可惜她仍然刁難,誰讓他是二連的人呢!抓起擺靠在坑邊的三八大蓋,田三七起身往坑外爬。

    小紅纓補充道:「到二線壕,去團長身邊!」

    「由我保護團長嗎?」

    「保護個屁,你到他身邊去打哈欠睡覺就行!哈欠必須打,至少一百個,回頭我要發現你沒執行,你就等著去給王小三撿柴禾吧,以後的仗你再也撈不著打!」

    田三七停住了,他不懂這算個什麼安排,回頭想問緣由,可惜小紅纓已經從坑後邊繼續往後開路了。

    煙霧繚繞中,一對小辮兒繼續朝後晃,坡上的高位重機槍掩體裡傳出個戰士的喊聲:「丫頭,用不用我們再壓制一回?你看他們這槍放得也太猖狂了!」

    「做夢!奸細!在坑裡老老實實凍著吧你們!我再警告你們幾個一遍,機槍位這裡不許點火!不許大聲說話!」

    五個奸細機槍兵全體無語。

    不久,繞過一道沙包牆,看見了一口大鍋熱騰騰架在火上,王小三忙活著,同時嘻嘻哈哈地跟鍋邊人說著話,此刻大鍋邊上只坐著一個人,拎著個飯盒蓋子撅著屁股從鍋裡撈湯喝呢。

    小紅纓來在喝湯人身後,掄起手裡的鋼盔便在那屁股上砸了一下:「就知道吃!」

    熊不疼不癢地咂咂嘴,扭回頭,一笑:「你來嘗嘗,小三這湯煮得真叫一個香!」

    小紅纓從鍋邊揀起個破飯盒蓋子,來在熊身邊跟他一朝鍋裡起撈:「剛才我就看著你過去了,咋不和我說話哪?」

    「你那不正忙麼,怕耽誤你。嘿嘿嘿……」熊想起了團長腳跟後頭栓著放賴丫頭,便樂。

    小紅纓忍不住也笑了,黢黑個髒臉咧出小白牙:「嘿嘿嘿……你當我白忙啊?拖著我,累得他直不起腰了不說,一箱手榴彈又到手!而且……說不定過會兒我又得到前頭去指揮了。嘿嘿,呵呵呵,哈哈哈……」

    熊美滋滋把又一口湯嚥了:「哎,留神嗨,別掉了下巴,老子正想喝肉湯呢!聽他忽悠吧,團裡窮成啥樣了?哪有手榴彈?」

    「你當我是好忽悠的?過幾天,師裡要補一批裝備彈藥到咱團。對了,我問你,出去這麼長時間,沒給我帶點啥回來嗎?」

    「大姐,老子出去是打游擊,能把我這條命帶回來就不錯了!」

    「呸!少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削尖了腦袋跟石成出去是為了啥,怎麼樣,勻點給我吧?不出血我就告你!」

    熊抬起頭四下觀瞧一遍,只有王小三在這,隨即露出一臉苦相,低聲道:「別提了,全交給秦指導了!」

    「再裝!」

    「老子用得著跟你裝嗎?」熊索性撇下手裡的飯盒蓋子,一把掀起身後的軍裝,露出他的寬大後背,一道道被抽出的新鮮淤青:「自己看!」

    連王小三也看得瞪了眼:「我天,這……是老秦打的?他……怎麼可能啊?」

    小紅纓訥訥:「老秦能打人?這得是做了多大個孽?你不是……偷了座金山回來吧?損失大了!你怎麼不先到這來哪?啊?勻完了再被老秦抓也行啊!」

    ……

    丁得一站在操場上欣賞了一會兒雪景,踱著步返回團部,進了院子後順便走進了政工科辦公室。

    「政委。」蘇青起身。

    「我去看雪了,心情不錯。」朝蘇青擺手示意她不必起立:「快要過年了,一直考慮著……有必要提振一下士氣。我想……等隊伍回來後,可以搞一場比賽,該熱鬧熱鬧了。團長也有這想法,剛才我想,應該在軍事三項的基礎上再拓展兩項,比如推獨輪車比賽,抬擔架比賽,你覺得怎麼樣?」

    「這方面……我也想不出什麼。」

    感覺蘇青有點心不在焉,似乎有心事,丁得一轉而問:「你看起來狀態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蘇青呼出了一口氣,抬起頭:「政委,我現在可以懷疑……李真之死不是意外,我們這裡應該還有一個羊頭!」

    「哦?」丁得一離開了爐子邊,扯了板凳坐到蘇青桌對面:「你有新線索了?」

    「我不能肯定,但是前段時間我讓丫頭在村裡畫了幾處圖案,並且留下了山神顯靈的字樣……可惜,也許是暗哨的疏忽,沒法確定究竟是誰幹的。不過那裡顯然被人翻找過,甚至挖出了坑,那不可能是孩子的惡作劇。這是我沒想到的,我想不明白,羊頭為什麼不是嘗試監視或聯絡,而是偷偷到那裡翻找,這和李真的行為對不上了,我糊塗了,糊塗到今天,也想不出答案。現在,我甚至懷疑我自己還能不能理智地看待問題,覺得我很失敗。」

    丁得一沉默了一會兒:「如果你認為你失敗了,那代表全團都失敗了。這種事……不是靠集體力量能解決的,但直接決定集體安危。我給予你一切權利,從現在起,即便沒有任何證據,你也可以根據你的主觀意願行使,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支持。你必須邁過你自己這道檻!必須!另外,你不是無法確定範圍麼,現在要搞比賽了,全團都會在的,不需要因為範圍問題而困擾了吧?」

    政委的話讓蘇青重拾了部分信心,沒有辦法了,事關全團安全,等不起,真要等到羊頭下一次主動浮現,也許一切都來不及了。盲打也得打,她必須把自己變身成一個警察,哪怕找不出羊頭,也得防患。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5.第465章 酒站之冬

     又一天過去,又一夜過去。

    迎著風,蹚著雪,胡義疲憊地抬起眼,只要再翻過前面的雪色山崗,離酒站村就不遠了。

    幾里路之前,他注意到了暗哨位沒了人,暗哨的足跡顯示已經回去報信了。

    繼續走,剛剛到了山崗下,便聽到身後的大狗慌張摘槍。

    高高的山崗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小身影,站在雪裡,被風吹得小辮兒飄飄晃。

    胡義看著,繼續看著,早已凍僵的古銅色面孔,居然還是笑出來了,鼻下,眉梢,都還掛著呵氣凝成的霜,也沒能阻止他的笑容,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在笑。

    高高山崗上的小小身影開始跑,越跑越快,顛著兩個小辮兒,摔倒在雪裡,繼續撲騰著,變成順著雪坡往下滑滾,帶起一片雪湧,奔騰而下。

    她重新爬起來,一身嬌小軍裝滿是昨日戰場的髒,但是那張已經可以看得清晰的小臉是干淨的,笑著,沾了雪,她也不顧,卯足了力氣朝胡義衝過來,張開兩隻小細胳膊狠狠撲向胡義的胸口。

    噗通——雪花飛濺。

    胡義被重重撞倒了,然而她還騎在胡義身上,朝胡義的胸口掄那小拳:「進步了,懶得說你了!」

    「我進步什麼了?」

    「起碼你是站著回來的!」她似乎意猶未盡,全然不顧旁邊還有三個人,掄起小拳頭又捶了一下。

    大狗實在看不下去了,抽抽著凍僵的髒臉,歪撇著嘴:「這樣也行?童養男?這個『嫂子』我叫得出口嗎?啊?特麼服了!」

    半仙還指望靠胡義把他送進供給處呢,只好咬了咬牙:「嫂子好!」

    何根生原本已經有點站不住了,這一下終於不能支撐,滑倒墜雪。

    ……

    進了酒站村,孫翠來迎,她知道這男人喜歡整潔,見胡義身上的軍裝已經狼狽不堪,趁此機會將她很早前便已特地準備的一套軍裝塞在胡義懷裡,讓他回頭換,又陪他走了一段,言簡意賅地說了些她該說的事。

    村裡巡邏幹活的女民兵,包括村民,以及那些孩子,並沒有主動過來打招呼,只是遠遠地看,靜靜的,都不說話。這男人是九連連長,九連連長就是酒站村的天,是酒站村的指望。他們心裡想親近,但是不敢,除了孫翠,酒站村裡沒人瞭解他,沒人敢主動往他身邊走。他和平易近人的老秦完全不是一回事,總是冷冷的,冷得像這冬天一樣,深邃得看不透,對他的瞭解全都是來源於傳說。

    傳說他殺過很多人,殺到鬼哭;傳說他根本死不了,因為他是個爬出亂葬崗的詐屍鬼。越傳越冷,越傳越厲,即便是現在,他還是透著冷厲,讓大家感覺到滿滿的安全,總想躲在他身後邊,不聲不響。

    馬良在河邊等他,親自敲碎河岸的薄冰拽筏子,然後喋喋不休地跟他講昨天開始下雪後才結束的戰鬥。羅富貴站在河岸對面,朝乘筏子過河的他賤兮兮憨笑。

    原本他的住處是跟羅富貴李響吳石頭在一起的,這回他直奔了老秦的小木屋,那個所謂的九連指揮部,因為那裡最暖和。

    脫掉灌雪的軍靴擺在破爐子邊上烤,扯開濕透的綁腿掛在破爐子邊上晾,一顆顆解開軍裝扣子,熱騰騰的爐火讓他的全身往外冒寒氣。秦優一臉興奮地叼著菸捲,從破床底下拿出一雙爛鞋往他腳邊撇:「用我這個湊和一會兒吧。」

    「石成沒回來?」

    「你可別提了!他和騾子那個熊貨把我這指導員的臉給丟了個乾淨!」秦優把煙拿下嘴,忍不住被這話題再次苦了鬍子拉碴的臉:「游擊讓這倆能貨給打成啥了?全變了味不說,還撞上了一二三連,團長帶隊啊!個熊玩意敢犯紀律不敢擔責,說是奉我的令,這臉給他丟的,丟出個全團!我已經派人去聯絡石成回來,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

    路上已經聽小紅纓把所有的事基本嘚啵了一遍,胡義朝秦優道:「你是指導員,這事你別扛,說是我下的命令就行。」

    「你這話說得!你個連長丟人我這指導員就不丟人啦?快省省吧你,團長走的時候,我已經向他做過口頭檢討了。隨後,我打算再寫一份書面檢討交政委。」

    「團長怎麼說?」

    「能怎麼說?那個熊玩意陰差陽錯還算救了全團一命呢,團長那架勢是當這事沒發生過,可高一刀和郝平那沒完沒了的怪笑差點沒把我臊死。哎?你又笑什麼?」

    胡義是笑那場景,高一刀,郝平,這倆玩意居然沒用口水把秦優給淹死,看來是好人有好報,也就是秦優吧,要是換了胡義自己,高一刀那不要臉的還不得從煙囪爬進來繼續揪著沒完?

    「我是笑……你不是說不該體罰戰士麼?現在同意我的觀點了吧?」

    「我……那是……唉——」秦優苦著臉深深一口嘆息,在破桌子邊坐下了,神色黯然:「打完他我就後悔了!我當時……不知為什麼那麼氣的慌……其實我以為他會跑的,可那皮糙肉厚的熊貨就是不動,氣得我……不是我想扛,這真的是我的責任,真的怪我……我……」

    順嘴一句調侃,沒想到老秦居然認真地陷進去了,胡義趕緊轉換話題:「對了,咱這現在一口酒都沒有嗎?還能不能找出點來?」

    「酒?你哪裡扭到了?」秦優以為胡義要治療瘀傷。

    「想跟你喝一杯,驅驅寒。」

    胡義認真地看著他的指導員,雖然他文化不像其他指導員那麼高,雖然他的儀容不像其他指導員那麼利落,但在胡義眼裡,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包括生命。

    ……

    酒站的某個小木屋裡,何根生與半仙對坐在火爐子兩邊,大狗本來也該在這裡,他剛出去轉悠這個新環境了。

    一聲門響,進來了扎倆歪辮兒的,大咧咧扭歪到爐子邊,抬腳便踢了何根生的小腿一下:「哎,叫啥?」

    現在知道這丫頭居然也是個九連兵,荒唐了點不說,更像個兵痞,不但是因為她這個踢人的小動作,也因為進來這一路上,甭管是掛槍的還是不掛槍的,沒人敢不跟她打招呼,有些人甚至是諂媚的,很說明問題。何根生和半仙都是軍隊裡呆久的人,對這種地頭蛇的做派一看便懂,不論她是不是個丫頭,都不是好惹的。

    「何根生。」

    「過去是干什麼的?」

    「衛生兵。」

    「衛生兵?」小紅纓原本對這個看起來少言寡語的就有點好感,她覺得這個何根生很像李響那種人,又聽他說是衛生兵,好感再加一層,理由簡單到別人不會信,只因為她看獨立團衛生隊裡的人都挺順眼,這一說衛生兵,她便覺得這何根生也順眼。

    漂亮大眼靜靜眨了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九連應該有個衛生兵,對啊,一二三連都沒有,他們都沒有,九連才應該有,這個理由還要猶豫嗎?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雖然不瞭解,但是憑著對李響的參照,小紅纓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從現在起,你,何根生,就是我們九連的人了!看什麼看?你以為我不是連長說話就不好使嗎?至於你的行頭……我親自來給你操辦,等著就是了。」

    這口氣,猖狂了點,何根生只當她是個囂張丫頭,什麼都沒說,安靜地在爐子邊繼續烤火。

    一雙歪辮兒轉而朝向半仙:「你呢?」

    「呵呵,我姓廖,廖半閒。」

    「你真叫半仙啊?」

    「對,都這麼叫。」

    「狐狸說……你想進供給處?」

    半仙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所謂『狐狸』,應該就是那個連長胡義:「呃……對。我一直當輜重兵來著,都當了五年了,像我這樣的……能進你們那供給處嗎?」

    初來乍到的半仙並不知道面前這個小丫頭在獨立團是個真神,可以呼風喚雨,他是想通過她瞭解一下獨立團的情況,因為他心裡沒底。

    小紅纓咔吧咔吧大眼,想進供給處?對她而言只是一句話那麼簡單!不過她沒有立即答覆,而是在火爐邊坐下來,虛心問:「輜重兵?主要忙些啥?建制多大?管什麼?你能給我講講嗎?」

    幾分鐘後,火爐子邊的她那大眼開始盯著半仙放光芒,看得半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瘆的慌:「這位……丫頭……啊不對,大小姐……您能不能……我這臉上沒花兒吧?」

    小紅纓下意識道:「賺了賺了!」心中在想,這可不是去求李算盤的事,而是買賣了!可不能現在就急著把這半仙送到供給處,必須得等過幾天團裡得到補給物資,那時候才能把這半仙賣個大價錢!

    在小紅纓的眼裡,這位半仙的形象早已變成了沉甸甸的彈藥箱!

    ……

    大狗心裡十分不爽,這哪是家?還以為那小屁丫頭是他媳婦呢,感情全特麼扯淡,剛出軍營,又進軍營,狗SHI命!

    冰天雪地無處去,只能在這且容身,好歹有吃有喝,比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潰兵生活強百倍,湊合當個客人,住到春暖花開再說吧先!

    客人歸客人,他這耍橫習慣的兵油子按照慣性思維,要為他無拘無束沒人管的好日子打個底,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唐大狗不是好惹的。反客為主,找事亮威風,下馬威必須演!

    站在覆雪的酒站空地上,四下里看看,天冷,除了哨兵,外邊哪有人晃,挨個木屋瞧了瞧,附近的一間裡正在傳出說話聲,聽起來是間宿舍,大狗清咳一聲,挺胸脯高抬下巴,戴著破歪帽子便往裡闖。

    門一開,屋裡人都靜了,一個個扭著脖子看來人,不懂狀況。

    「看什麼看?老子我叫大狗,天生一副好牙口,甭管你是八路九路十六路,以後都特麼給我客氣點!」順嘴一句開場白,大狗便往屋中的火爐走:「閃開閃開,給老子讓個座!」

    這屋裡圍著火爐剛好坐著七個人,看著自稱大狗這位趾高氣昂走過來,相互對視,其中一位當即起立,並非讓座,而是皺了眉毛問:「你不是九連的啊?」

    「特麼我剛說完的話你給當放屁了?聾啊?」

    「我X!不是九連的你跟我裝尼瑪?想砍一條街嗎?好傢伙,這把你牛X的……」

    「哎呀?」大狗一愣,怎麼這麼不對味呢?不是傳言八路軍紀律嚴明麼?聽著看著哪是那麼回事?這比原來他的隊伍更……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想,耳邊竟然已經傳來破風聲。

    距離他最近的那個八路已經抄起破板凳朝他開掄了,口中同時怒道:「跟這瘋狗廢什麼話!干倒再說!」

    轟隆——稀里嘩啦——叮叮咣咣——這間木屋瞬間開始震顫了,正式上演全武行,驚心動魄呼喝連連,怎一個慘字了得!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6.第466章 替罪熊

     破木屋,熱火爐;破桌子,爛板凳;桌上半罈酒,連個菜都沒有;桌邊兩個人,一個是九連連長叫胡義,一個是九連指導員叫秦優。

    秦優端起半碗酒,開大口,一飲而盡。辣得合不上嘴,嗆得喘不上氣,痛苦得滿臉皺紋遮不住暈紅。放下破碗,扶著桌子咳了幾咳,抬起鬍子拉碴的愁苦臉,深深一聲嘆息:「這是不讓我活!這是不讓我活啊!」

    「勸你慢點,你倒爽快!」胡義那古銅色面龐依然沒有表情,但也顯出一片暗紅,見對面人又幹了,也端起他的酒碗,一滴不漏,猛灌。

    「你當我說的酒嗎?咳——我說的是那些不省心的貨!唉——失敗啊!打了兩天一宿的仗,才傷了三個,我心裡還念菩薩求佛的暗喜呢,這放屁個功夫,居然躺下了四個!就忘了先和那些二百五先講講紀律了,我咋就給忙忘了?這一個個的……全是坑啊!」

    胡義放下喝空的酒碗,猛吸幾口氣:「沒事,又死不了。」

    「你啊你!在你這,就剩下死活兩個字了!這還沒事呢?可愁死我了你。知道麼,本來我還想揪著你好好聊聊你那些毛病呢,可你這一回來……我又不想聊了。」

    「你聊,我聽著。」

    「聊什麼聊?你這擺明了又死一回,我還有什麼可聊的!」

    胡義笑了:「走了幾天路,讓你說成什麼了?」

    「走路能把你的五十發手槍彈走沒了?走路能撿著彎了刺刀的三八大蓋?走路能把帽簷走出個彈洞來?爛了軍裝?那都是大風吹的嗎?你啊……唉——算了,再幹一碗!」

    胡義覺得,秦優醉了,但仍然陪他端起酒碗。

    秦優覺得,他沒醉,所以繼續端起酒碗。

    ……

    唐大狗起不來了,鼻青臉腫血漬斑斑,躺在爐子邊的破床上疼得直哼哼。

    「這特麼是個啥隊伍啊?一群沒人性的!連話都不多說啊,不是人的,還說我是瘋狗,特麼他們才是瘋狗!一群瘋狗啊……哎呀我……嗷……老子跟他們沒完!咳……」

    半仙往爐子裡添了幾塊柴,斜眼看大狗那張面目全非的慘臉:「你都這德行了……還沒完哪?」

    「你管得著嗎?那個廢物呢?怎麼還不回來?我這血都特麼快流乾了,等他送終呢!」

    話才落,吱嘎一聲屋門開,何根生回來了,大狗努力想翻身,結果疼得直冒虛汗,憤憤朝剛進門的何根生道:「你特麼死哪去了?」

    「我……給隔壁那三個包紮了一下。」

    「什嘛?咳——你——我——」這答案把大狗氣得喘不上氣來,差點當場吐血。

    門外接著又走進一位來,順手帶上了屋門,接著繞過了訥訥的何根生,晃著小辮兒來到大狗床邊:「他是我們九連的衛生員,當然得先照顧九連的兵!你是哪部分的?瞎咋呼什麼?」

    「你……」

    「我怎樣?」

    「老子要見你們長官!」

    「長官喝多了,撒酒瘋玩兒呢。現在我就是這的長官。」

    「我……」

    「廢話那麼多!你到底還想不想包紮一下?」

    「老子特麼總算聽著了一句人話!」

    「我們這窮,繃帶藥物都不多,你又不是老鄉群眾,所以……嘿嘿嘿,不得不收點費用。」

    「啥?」

    「你看你激動個啥?至於高興成這樣嗎?」小紅纓熱情地笑著,一雙大眼不由轉向了床頭上大狗那支步槍,盯著那支馬四環,雙眼便開始炯炯放光芒。

    前面的震驚還未結束,小紅纓的這副嘴臉讓大狗心裡跟著又一哆嗦,忍著渾身的疼,一把扯住步槍背帶,生生把他的馬四環給拖進了被窩裡,死死摟住不撒手。沒見過如此無良的目光,那種流露出的貪婪感看得大狗心驚肉跳,現在這個爬不起床的狀態,根本沒能力保護他這唯一的財產,必須摟著。

    「老子不用你們治了!」

    「可你流血了哎?」

    吸溜一聲,大狗把剛要從鼻孔滴落的血滴抽回了鼻子裡去,咕嚕一聲又嚥下:「這不又回來了麼!」

    「可是……你腦門上的傷口……」

    「老子不躺了,老子我改趴著!等它流到嘴邊我再舔著喝回去,怎樣?管得著麼你?」

    小紅纓傻眼了,看得滿頭黑線,這什麼人啊?有他這樣的嗎?狐狸個瞎了眼的,這是帶回個什麼玩意來?

    ……

    寒風中,通信員小豆匆匆進了酒站,疲憊抹著汗,一抬眼,酒站空地當中,一頭熊悲催地站在雪裡舉目望天。

    「騾子,你這是干啥呢?」

    熊循聲回頭,見是小豆,抽吧了一下凍僵的憨鼻子,老神在在答:「我正在……賞雪!」

    賞雪?騾子竟然會玩高雅?這可是政委才懂得的文化項目啊!好高深的樣子!小豆歪著脖子光顧著驚嘆了,一不留神摔了個大馬趴。

    附近門開,走出了馬良:「小豆?你怎麼來了?」

    「跑腿的命,還用問嗎?」

    這是送信來的,馬良一想,連長正趴在桌子上起不來,指導員正躺在桌子底下打呼嚕,於是問:「有急事嗎?」

    「不算急事。」

    「那你到我這屋來得了,我們連長指導員這兩天沒闔眼,剛休息。有什麼事我轉達。」

    不久後,馬良在屋裡驚訝:「全團比賽?」

    小豆坐在爐子邊烤他的鞋:「對,五項。射擊,投彈,拼刺,抬擔架,推車。團長特意說了,戰場上只有第一,沒有第二,所以無論哪一項,第三名可得新鞋一雙,第二名可得鉛筆一支,但是第一名麼……可得一箱手榴彈!」

    「啊?」馬良的眼睛瞬間大了。

    小豆一笑:「你別不信,真的。師裡的補給物資就快到了,各連會分配一部分,剩下的被團長用作比賽獎品。他還跟政委說,這樣一來,一連就不會再謙讓,某些項目也不會再沒人敢上,你們不爭氣的九連也不會再懶洋洋把比賽當扯淡。這事現在在團裡已經炸窩了,據說連警衛排、供給處和衛生隊都有了報名參賽的心,我出來的時候,吳嚴已經開始帶著一連的參賽選手訓練呢。」

    馬良服了,這團長可真會調動積極性,五個第一,那就是五箱手榴彈啊!哪個單位能不瞪眼珠子?正在感嘆之中,又聽小豆說:「還有,我來之前,蘇幹事讓我通知你,你不要報名參賽,她要求你盡快去政工科找她報到。」

    「我……去政工科報到?為什麼?」

    「這我哪知道?我只是送信的。」

    ……

    某間木屋裡,三個鼻青臉腫的傷員在爐子邊躺著,四個沒事的站在窗邊向外望。

    一個道:「嗯人都在那站了這麼久了,他得站到什麼時候算完啊?」

    另一個道:「不就是打了一架麼,這事跟他又沒關係,憑啥只罰他?咋不處理咱們呢?」

    又一個道:「關鍵我聽說……兩位長官好像都喝多了,咱這恩人還不得站到明天!」

    「明天?那不凍成葫蘆了麼!」

    一陣沉默之後,除了那三個躺著起不來的,窗邊的四個新二排戰士走出了門口,一步步踩著雪,來到酒站空地,默默站到了那頭熊身後。

    小豆剛走出馬良的屋門口,又摔趴下了。好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流行起賞雪的?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境界?看來……回到團裡有必要糾集小丙他們幾個一起賞一賞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7.第467章 保一爭三

     補給物資終於到了,上上下下盼一年了,窮得才來。

    一箱箱手榴彈,一箱箱子彈,以及其他,堆在供給處門口,幾個戰士在檢驗,分類,規整,記錄,入庫;李算盤這個供給處大管家樂得直冒鼻涕泡,吊著個空衣袖,圍著物資一圈又一圈地轉,忘了寒風,忘了冷,用那一隻手不停地摸,摸遍了每一個箱子。此刻,他才覺得他有存在的價值;他希望,今天會是每一天;此刻,會是每一刻。

    一個英俊戰士,披著滿身霜寒,大步穿過了操場,走向團部。如果在平日,馬良全副武裝穿過操場的時候,會吸引大片目光,因他的利落整潔軍裝,因他的挺拔軍姿,因他的全日式配備,加掛盒子炮,子彈盒滿滿,因他是九連驕子。但現在,大家都瞪著眼往供給處那邊看,只有團部大門口的警衛員朝馬良笑。

    進了團部大門,停在政工科門外,不忘先正衣冠,抹去霜雪,摘下肩後的步槍改為單手豎持,立正,尚未喊報告,發現蘇幹事已經在窗裡朝他擺手了,遂直接進門。

    用了整整二十分鐘時間,蘇青把羊頭案的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對馬良做了講述,最後才繞回她的辦公桌後,正坐了,對站在辦公桌前的馬良說:「很多事我不方便親自辦,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調查員,這件事必須低調進行。」

    「我?為什麼……不用小丙呢?」

    小丙當然也是值得蘇青信賴的,不過,小丙沒有馬良機靈,也不像馬良那樣善於與人相處,但是蘇青沒有說這個理由,而是答:「小丙是警衛排的,在大北莊裡,無論警衛排做什麼事,都太顯眼了。過幾天,各單位都會回來的,無論羊頭是誰,我相信他一定在,同樣,這對他也是一次機會,如果找不出他來,我也希望能等到他出來!」

    「那我現在該做什麼?」

    「我找你來不是執行命令的,你得自己想想該做什麼。無論你做什麼,都是我給你的命令。」

    看著蘇青的鄭重認真,馬良沒想到事情如此嚴重,更沒想到蘇幹事給了他最大的自由空間,並且沒有給他施加壓力,也不需要他承擔責任。

    「我明白了。」

    「好。先去吃飯吧。」

    馬良轉身,剛走到門口,蘇青忽然又問:「對了,你們連長……怎麼樣?」

    剛問完,蘇青立即變得有點不自然,她沒想到怎麼順嘴問了這麼一句,繼而考慮著想要補充,改說她想瞭解一下前些天胡義的任務情況。

    馬良是個細心的,他察覺到了蘇青的表情有點怪,但也正是這份細心,讓他以為是通信員小豆說漏了嘴,於是轉身誠懇道:「那天……連長和指導員真沒喝多。只喝了一點,關鍵是他那時候太乏了。」

    蘇青無語,表情終於恢復了自然,心中卻暗罵:爛泥扶不上牆的混蛋!他得帶壞多少人!連老秦他也不肯放過嗎?

    ……

    無名村,三連。

    剛剛散了會,郝平問楊得士:「對團裡組織的這場比賽怎麼看?」

    楊得士摘了眼鏡放在衣襟上擦:「沒啥看法,都有定數,說是比賽,其實團長已經分派完了。」

    「說說。」

    「射擊,自備槍支彈藥,臥姿五發立姿五發,取總成績。這是團長故意打壓小丫頭,爭取一二三連都有機會拿。投彈,比遠;上次咱連的長胳膊已經露臉了,沒懸念,這是團長送咱們三連個第一。拼刺,還用說嗎?高一刀的獨角戲,這是團長送給二連的。至於剩下兩項,分別是推車和抬擔架,這個沒什麼可說的,既是為了增加項目,也是給一連的機會。誰讓九連人最少呢,他們分那麼多手榴彈太佔便宜了。」

    郝平點點頭:「差不多,我也是這麼想的。也就是說,這次咱們三連有機會露個大臉。至少投彈這項目是咱兜裡的,有個底了;潘柱子與高一刀相比實力到底怎樣是個未知數,不過這得算個機會,如果能把高一刀打敗,那收穫可就不是一箱手榴彈的問題,那意義大了!至於射擊……你覺得你有機會爭下來麼?」

    楊得士看著窗外想了想:「不能保證。」

    「丫頭雖然是個好槍法,可是臥姿只有五發,那只佔一半成績,這就得反過來比,我不信你的臥姿射擊比她的立姿成績差。」

    「不是丫頭的問題,而是她會不會出場的問題,你別忘了,那胡義的槍法也不差,萬一是他參賽呢?我沒見識過,不敢保這個底啊!」

    郝平眨了眨眼,他倒把這茬給忘了,平時來往得少,胡義又不是個愛炫耀的,根本摸不透。憑感覺,那胡義……槍法不會差,起碼那是個抓槍抓了多少年頭的傢伙。

    楊得士又道:「不管怎樣,我也是想贏的!五個第一,咱們三連的目標必須定在保一爭三!」

    「這話沒錯!你看……這就要收拾收拾回團了,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去找潘柱子給他鼓鼓勁兒?」

    楊得士忽然笑了:「沒必要吧?難道高一刀的名氣還不夠他做動力嗎?」

    ……

    酒站,秦優的小木屋,小火爐子燒得叫一個旺,柴在爐火中噼裡啪啦響。

    胡義破天荒沒能坐在主位上,而是坐在破桌子側邊的板凳,翹著二郎腿低著頭,擺弄手裡的懷錶玩。

    秦優也沒能坐在主位上,他坐在破桌子另一側,與胡義對面,手裡夾著根菸卷猛抽。

    桌子下首一個長板凳並排坐著倆,是剛剛回到酒站的二排長石成,和三排長羅富貴,李響守在爐子邊坐在塊柴上當旁聽生。

    破桌子上首,是那紮辮子的,有板凳不坐,站著,小拳頭在桌面上頻頻敲,領導范兒十足,彷彿她是連長兼指導員!

    「能不能有點精神?能不能?我在說比賽哎?咋都不說話哪?騾子!再摳腳就給我滾蛋!」

    羅富貴趕緊把擺在板凳上的腳放下,翻著熊眼對付:「這不是那天站的嗎,我這不凍傷了嗎,我是傷員啊大姐。再說這點事至於開會嗎?我還以為是胡老大要開會呢,感情是你攛掇,有啥可說的。」

    小紅纓來氣了,伸手去扯桌上的破缸子:「我今天……」

    老秦趕緊攔了她一把:「丫頭,既然你非要開會,那就得有個開會的樣兒,這是干啥?趕緊放下,燙著人!比個賽的事,不叫事,你看你這……至於麼。」

    「比個賽的事兒?」小紅纓的一雙大眼立即改為面對指導員了:「老秦哎,你最愁人你知道不知道?都這功夫了你還叨叨和為貴啊?五箱手榴彈!要的是手榴彈!手榴彈!我紅纓是那隻顧爭第一的人嗎?啊?」

    熊忍不住再次抬起眼,一臉虛心求教的賤相:「難道你不是?」

    「……」

    「不是……我那意思是說……不爭第一你也拿不著手榴彈不是?對吧?還是得爭,爭吧。」

    秦優只好再面對羅富貴:「你也是……能不能別說話了?老老實實去摳你的腳不行麼?你這一張破嘴啊……說你多少回了……我就納悶,你跟石成當初是……」

    一對小辮兒無風自翹,眼看著老秦又要把會場跑題成教育課,滿頭黑線的小紅纓即將處於發飆的臨界點,這張破桌子恐怕是要翻了,胡義趕緊合上了手裡的懷錶:「好吧,我參賽。」

    這句話像是一針鎮靜劑,令小紅纓轉怒為喜,朝胡義扭過小臉:「你同意啦?可不許反悔!」

    懷錶被揣進了衣袋:「不就是射擊比賽麼,這個任務我領了,有什麼可反悔的。」

    咣——小拳頭一把捶在桌面上:「總算落實了第一項,這一回,咱九連的目標是保一爭三!現在咱們再來研究研究下一項比賽的問題……」

    ……

    三家集附近,有個山洞,原本這裡是金疤拉的巢穴,冬暖夏涼空間大,現如今,這裡成了獨立團二連的窩。

    關於獨立團即將進行五項比賽的消息,二連當然也收到了,高一刀這個山大王正在安排留守人員,大隊人馬即將啟程,回大北莊。

    一個戰士湊在高一刀身旁:「連長,我覺得,這回團裡的比賽,咱應該保一爭三!」

    高一刀沒什麼表情,盯著手下看了一眼:「保哪個一?爭什麼三?」

    「拼刺,這就是咱二連的底,只要您出場一站,冠軍就算拿了!雖說射擊和投彈這兩項不太好辦,可那不是還有推車和抬擔架麼?這兩項咱不是沒機會!」

    沉默了一會兒,高一刀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長,笑得手下人都看不懂,笑夠了,才說:「第一是爭到的麼?不是。第一是認的!有人把這當比賽,想爭第一;有人把這當買賣,想拿手榴彈;我高一刀……可不這麼看!」

    眾軍士靜靜無語,看著他們的無敵統帥,不懂!

    剛才說話那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連長,能再說明白點嗎?我這腦子轉不過來……」

    「用不著你轉。這一次……我得還願!」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8.第468章 命運的車輪

     鑑於酒站的特殊性,石成留守,他這個全新的十五人二排一併留守,由石成帶領展開新兵訓練。

    鑑於二排的特殊性,秦優主動留守,雖說從縣城大牢買出來人的時候石成也根據犯罪性質做了挑揀,但他們仍然歪風凜凜,秦優要利用這一期間好好給他們補補課,同時監管酒站村的工作。

    唐大狗自稱為客,不算九連人,鼻青臉腫賴在酒站裡養傷,胡義懶得搭理他,帶上九連其餘,開拔回團。

    大北莊重新熱鬧起來,三連回來了,二連回來了,九連也回來了。平日空蕩蕩的操場上恢復了喧囂,跑步的,出操的,站隊列的,陣陣號令聲在寒風中此起彼伏。

    九連的人不多,沒帶回二排,加在一起才三十來個,又回到了孫翠那間老房子住,去年秋天的時候九連曾在這院子裡加蓋了兩廂房,現在是四間屋。周大醫生喜歡這院子,平日單獨住這,九連一回來她便主動讓了,臨時搬回衛生隊分配給她的單人宿舍。

    剛剛卸下行塵,胡義並沒要求九連像其他連隊那樣直接拉隊伍去操場上亮威風,而是下達大掃除的命令,這院子裡裡外外開始細收拾。

    小紅纓坐在堂屋的熱火爐子邊,扯嗓子喊東翹辮子叫西,不是指揮打掃衛生,而是調兵遣將掌握情況,一個兵又一個兵地跑出院子,或者幫她跑腿聯繫人,或者出去尋機窺探其他連隊情況等等等等,反正沒一個是干正經事的!

    「騾子!你還能不能干點正事了?」

    「老子正在指揮打掃衛生!」羅富貴坐在火爐子另一邊,被爐火烤得暖洋洋懶得起來。

    「你——我說的是讓你趕緊熟悉比賽!推車項目你必須把第一給我拿回來!還不出去看看是什麼樣的車?找個地方去練練?」

    「有啥好練的?就憑老子我這把無敵力氣,拎著車走都比他們推的快你信不信?還是操別人的心去吧你!」

    「……」

    小紅纓看著那懶熊愁得不知說什麼好,這時田三七進了屋,往小紅纓面前嚴肅一站:「我有意見!」

    「有意見有意見,你們二連就出不來個沒意見的人!」

    「我不想參加抬擔架比賽。」

    「那我也不會讓你參加拼刺比賽!擺明了沒希望的項目,你還去現什麼眼?」

    「我想參加拼刺比賽!」

    「不準!」

    「規則說戰士有權自己選擇參賽項目!」

    「我不是你的連長,也不是你的指導員,所以規則在姑奶奶這裡無效!你敢自己去報名試試!看你還進不進得來九連這個門!」

    羅富貴斜眼瞧了田三七一眼,不由對小紅纓道:「他這麼想作死,你讓他去作就是了,不嫌鬧心啊你!」

    小紅纓把手裡的柴一把甩進爐火中:「擔架比賽我要第一!懂嗎?每個人只能報名一項!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他,何根生,再加上傻子三個,我不信拿不下擔架比賽!衛生隊的擔架隊參賽又怎樣,照滅!這箱手榴彈誰也甭想從姑奶奶手裡拿走!」

    「姥姥哎,團長也是,拿手榴彈當哪門子獎品?毀了多少有志青年?這是做了多大個孽啊!」

    「閉嘴!」小紅纓朝陰陽怪氣的熊怒瞪了一眼,接著扭頭朝田三七:「給我死了這條心吧!還不干活去?」

    田三七抑鬱出門,團部通信員小豆進了屋:「哎,丫頭,你們九連的參賽名單定下了沒有?團長派我下來催你們盡快呢!」

    九連的參賽人員已經定好了,不過小紅纓並沒回答小豆的問題,而是反問:「別的單位都報完了嗎?」

    「一連報了,衛生隊報了,其餘的還沒呢,眼看明天要比賽了,所以團長才讓我出來催你們都抓緊啊!」

    「那你還是先催二連三連去吧,我們還沒研究完呢,賽前肯定報上就是了。」

    ……

    到團部報了到,又跟團長政委概述了九連的近期狀況,胡義出了團部,經過政工科窗外的時候,猶豫再三,終於鼓起勇氣向窗內偷瞥了一眼,結果室內無人。

    出了團部大院,心不在焉地走著,一抬頭,才發現這方向不是走回九連的窩,而是走向衛生隊,走在了操場邊。

    愣愣站了一會兒,不自覺暗笑了,既然到了這裡,該去看看周大醫生,該去。

    眼看衛生隊的門已經不遠,一個高大人影出現在余光中,那是化成灰都能認出來的高一刀,正從操場中向自己走來。

    「姓胡的,好巧啊?」他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地怪,說的是好巧,看起來更像是等待已久。

    「很不巧。」胡義停了腳步,因為高一刀已經攔在了當面,站得只有半米近,刻意製造一種壓迫感。

    「有傳言說……你會報名參賽?」

    「既然知道是傳言,有必要問我麼?」

    「拼刺!我等著你!」

    「真遺憾,我只對射擊有興趣。」

    「拼刺!你必須參加!」

    「沒興趣陪你玩。」

    「這是你欠我的!你答應過的!」

    「我記性不好。」

    「怕了?」

    「嗯。你厲害。」

    「敬酒不吃吃罰酒。」

    「罰酒我也不吃。」

    高一刀笑了,笑得很灑脫,很目空:「你當我一定要贏比賽呢?我看現在這天氣……這場地……就不錯!」一陣凜冽的鬥志正在高一刀周身滋生,那是一種復仇的渴望,那也是一種戰鬥的渴望。

    胡義是混蛋,高一刀也是混蛋,混蛋當然瞭解混蛋。又一次面對在操場邊,又一次有無數戰士看著,氛圍和兩個混蛋當初的第一次交往場景如此相像。高一刀擺明了不會讓胡義再繞過他去,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胡義不接受比賽挑戰,那麼他就把這裡當擂台,同樣是一雪前恥的好時間好地方,後果這兩個字他沒空想。

    一個身影高大強壯,一個身影精悍結實,一個是二連長,一個是九連長,對面站著不到半米遠,四目相對含情脈脈放冷光。

    不知何時,這兩個混蛋周圍已經遠遠站了一圈圍觀人,寒風蕭蕭捲過,風裡只有靜靜的呼吸聲,因為觀眾們下意識不敢喘大氣,這氛圍預兆著風暴的來臨。整個操場早已靜了,無論是在站隊列的,還是在練操的,也無論是一連二連還是三連的,目光集體定格在這裡,挪不開。

    「你不該擋著我的路。」

    「你沒有路。」

    這是他們最後說出的話,然後都不再說話。

    突然,人群背後傳出團長的聲音:「耍猴呢?嗯?這什麼情況?」

    呼啦啦,人群閃開一條裂隙,不知何時溜躂出團部的團長大人兩手對抄在破棉襖袖口裡,一步三晃走進了場地中間。

    觀眾沒人敢多言,誰都不答。團長立即懂了,來在兩個連長面前,皺起眉毛問高一刀:「你……這是干什麼呢?」

    高一刀像模像樣一個立正:「報告團長,我正在勸九連長不要參加拼刺比賽,怕他受傷。」

    團長定定看了高一刀五秒,又轉向胡義:「你……怎麼講?」

    眾目睽睽之下,胡義定定看了團長五秒,無表情道:「報告團長,我正在考慮參加拼刺比賽。」

    「真好!你們二位真是好!這表率讓你們倆做的……看得團長我這心裡真暖和!嗯……呃……看來你們倆是真喜歡比賽啊,我這一團之長……很欣慰!不是喜歡比麼,這個……推車賽這個項目我看不錯,你倆的主我做了,明天推車吧,讓你們推個夠,比個夠。」

    話畢團長掉頭走,幾步後忽然又停下,回頭補充了一句:「順便下達個臨時通知,賽前私鬥者,斬立決!」

    全場瞬間大嘩!

    有的戰士在驚訝,斬立決?沒聽差吧?

    有的戰士在發呆,是真的嗎?這一轉眼,猛將高一刀和煞星胡義就去推車了?這也太……那啥吧?

    有的戰士掉頭猛往場外跑,有跑向一連去向一連長報告特大新聞的,有跑向三連去向連長和指導員去報告驚天消息的,人喊馬嘶好一片亂。

    ……

    咣啷啷——小紅纓手裡的破茶缸子掉地上了,傻呆呆朝剛進門的胡義道:「你說什麼?」

    胡義摘了軍帽扔在桌面,順手解開風紀扣,在桌邊不緊不慢坐了:「團長替我和高一刀定了項目,推車。」

    「你咋這麼不省心哪!啊!」小紅纓這才從痴呆狀態中緩過來,立即炸了廟。

    「我有什麼辦法?是高一刀揪住我沒完。」

    「他沒完你就奉陪啊?現在這是什麼時候啊?一個個啊……哎呀……氣死我了!啊啊啊!」

    羅富貴湊到胡義身邊來,笑嘻嘻道:「我看這事好!推車好啊!胡老大,你儘管放心,明天咱倆是兩車對一車,你要是能推得過高一刀,我就不超你車,讓他高一刀吃灰!嘿嘿嘿……」

    小紅纓肺子快氣炸了:「缺心眼嗎你!這計畫全亂了還不知道嗎?推車推車,還推個屁啊推!射擊比賽哪?白扔一箱手榴彈嗎?」

    羅富貴一撇嘴:「你看你愁啥?二連把拼刺這項目不也扔了嗎。姥姥的,兩敗俱傷誰怕誰!」

    小紅纓高翹了辮子,怒沖沖在屋裡來回踱著,猛地仰起小臉,扯脖子朝外喊:「把田三七給我叫進來!」接著再朝羅富貴憤憤道:「你換項,改負責抬擔架比賽!」然後繼續一圈圈焦慮著轉悠,不停嘀咕著:「射擊咋辦?咋辦?咋辦……」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4
469.第469章 衛生隊的嫁衣

     有什麼樣的將,出什麼樣的兵!

    別的單位都在緊張備賽,九連有胡義這麼個意氣用事的連長,全無緊張氣氛,一個個嘻嘻哈哈打掃著衛生幹著活,把小紅纓看得上火,關於比賽的事情裡裡外外全忙她一個。

    高一刀去推車了,拼刺項目歸屬立即變得莫測,這個機會得搶,無論如何不能白白送給三連,潘柱子再牛,那也是傳說,這是拼刺不是比大刀。小紅纓不得不把田三七放到拼刺項目來,在九連,雖然都沒較量過,但論拼刺田三七絕對是頭籌,他可不是新兵,小紅纓心裡有數,田三七過去在二連是個尖子,沒了高一刀的拼刺項目,他絕對有機會。

    現在,田三七如願了,但是他更緊張了。這和他想的不一樣了,他想要的是跟老連長高一刀的拼刺機會,高一刀就像是他的師父,敗在師父手下,無論多慘,他也不介意,因為他想通過比賽來確定差距,以便再提高,再進步。可是此時非彼時,他沒有跟高一刀同台競技的機會了,小紅纓給他下了激將令,拼刺奪冠,他就可以成為李響的下手。

    田三七靜靜坐在廂房中的爐火邊,把他手中的刺刀擦得雪亮,亮得晃眼,刺刀上幾乎可以映照出他那張年輕堅毅的嚴肅臉,面對寒光,他在心中默念二連的拼刺信條:有我,無敵。有我,無敵。有我,無敵!

    計畫中,何根生是要參加抬擔架比賽的,但要參加比賽首先得有名分,小紅纓因為胡義無法參加射擊項目鬧得頭昏腦漲,給田三七下了比賽命令之後,扯著何根生便奔了政工科,人事入檔。

    蘇青從外面剛回來,二話不說便給何根生寫了檔案,最後抬眼對何根生道:「行了,你可以去衛生隊報到了。」

    咣當——坐在政工科爐子邊滿腦袋考慮比賽的小紅纓從板凳上掉下去了,摔得眼冒金星險些不省人事。

    昏頭漲腦之下,犯了個大糊塗!衛生兵,是隸屬衛生隊的,即便何根生去九連,也先要到衛生隊掛號,再由衛生隊指派到九連,也就是說,何根生可以當九連的衛生兵,但他隸屬衛生隊,即便是在九連幹活,他也歸衛生隊管。小紅纓是知道這些的,可是她一時忘了,直到蘇青的最後一句話她才醒悟過來,如遭雷擊。

    「丫頭,你沒事吧?這是怎麼啦?」蘇青匆匆過來,和何根生一起把小紅纓從地上扶起來。

    顧不得摔的一身灰,小紅纓一把扯住蘇青的衣角不放手:「等等!今天先不定職務行不行?先讓他當九連的兵,比完賽再讓他去衛生隊。」

    蘇青無奈道:「可是……我已經把程序都做完了。不是你催我抓緊嗎?」

    咕咚——小紅纓終於人事不省。

    ……

    衛生隊裡,隊長包四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何根生,高興得直搓手,因為他撿到了一個正兒八經的衛生兵,雖然答應了小紅纓,要把何根生下放到九連任職,那這也是他包四的兵。正經部隊出身,接受過專業戰地救護培訓,又身處槍林彈雨兩年,哪找這樣的去!

    小紅纓坐在個擔架邊,耷拉辮子一臉抑鬱,悶悶朝包四道:「你可得風風光光把他給我嫁過來。」

    「那還用說?一會兒我親自去找李算盤摳存貨,保他一身嶄新軍裝!」

    「行頭也得給他最好的。」

    「儘管放心!咱衛生隊這四個行軍藥箱,三個是你丫頭貢獻的,既然你提了這要求……」包四回頭從牆上摘下一個日式牛皮戰地小藥箱,遞給何根生:「這個,我只背了幾天,現在是你的了,裡面的備品回頭我讓葵花給你補全。」

    何根生捧著這個牛皮行軍藥箱,雙手忍不住有點顫,這藥箱是最漂亮的,最小巧的,藥箱上的白底紅十字格外清晰。看到了白底紅十字標記,他不由想起了他那被撕落在長窯村的袖標,下意識盯著包四左臂上的紅十字袖標看,那潔白和血紅,讓他的心底波瀾無限。

    然而包四誤會了,發現何根生的目光呆呆注視自己的左臂,當場便把他自己的袖標解了,二話不說往何根生懷裡塞。

    「長官,我不是……」

    「不許叫長官!我是你的隊長!咱這實在窮了點,袖標暫時沒有新的,我這個算好的,戴上。」

    「我不用……」

    「我來給你戴!」

    包四親自伸手,把袖標往何根生胳膊上套,同時扭頭朝丫頭說:「我這個隊長能做的只有這些了,至於武裝帶挎包什麼的,供給處裡沒好的,這個你九連能解決吧?好歹他也是你們九連的衛生兵。」

    小紅纓頹喪地點點頭:「嗯,那些你不用操心,到時候駁殼槍我也給他配上。」

    最後包四熱情地拍了拍何根生的肩頭:「何根生,你來得好啊!本隊長現在就交給你第一項任務,代表咱衛生隊參加明天的擔架比賽,我還正愁其中一個不夠有勁兒呢!」

    咕咚——小紅纓一頭昏倒進了身後的擔架裡。

    葵花皺起眉毛朝包四嗔道:「不能等她走了再說這個嗎?你長沒長心啊?」

    包四無奈抓抓後腦勺:「忘了,忘了,只顧著高興了。你看這事弄的……還看著我幹啥?先救人啊!」

    ……

    一個三連兵匆匆跑進了三連的長通鋪大宿舍。

    「連長,指導員,又一個新聞。丫頭剛剛被人從衛生隊用擔架抬回九連去了!」

    「什嘛?」郝平驚訝得忍不住從桌邊站了起來:「她受傷啦?」

    「據說是因為她給一個新兵報名,是要參加擔架比賽的,結果變成了衛生隊的選手,她急火攻心,氣暈過去了!」

    「……」

    郝平和楊得士相視無語了一會兒,突然都笑了。

    楊得士感慨:「一個小心眼的毛丫頭,有好不學,總想靠著耍小聰明成事,能出息就怪了!」

    郝平做了個深呼吸:「真沒想到,高一刀賽前非得作他和胡義的舊仇,作得好!這樣一來,份量最重的三項咱們都有底了,我看不必再等了,現在就可以把參賽名單送團部去。射擊你來,我對你有信心;拼刺潘柱子,沒有了高一刀,這個第一也是咱們的囊中物;投彈是保底的,沒什麼可說;至於這個推車和抬擔架……你什麼看法?」

    「做事要有餘地,別忘了這比賽團長政委都是看著的,這兩項其實算副項,我們參與一下就可以。再說……推車有了高一刀和胡義這兩位能人,九連還有那個騾子是真有勁兒的,這項目已經變成了死亡項目,誰還能有機會?我們基本可以拿三個第一了,抬擔架……留給他們爭吧,更能顯示我們的大度。」

    「可以,那就這麼辦了!」郝平坐下來,開始喊通信員。

    ……

    二連宿舍裡,高一刀守在火爐子邊上,磨他的刺刀。

    已經磨了好久,那刀鋒只是看著,便讓人覺得寒。

    一個二連兵湊過來:「連長,明天的拼刺比賽……我想上!」

    「你覺得你行?」

    「我行!」

    戰士的回答斬釘截鐵,透著濃濃傲氣,高一刀喜歡,但表情仍然波瀾不驚:「憑什麼行?」

    「雖然我不知道三連那姓潘的到底有多大能耐,但這是拼刺,是殺人,不是比武!」

    「你覺得……九連有沒有可能派田三七出戰?」

    「即便他出戰我也有信心,在連裡的時候我們鬥過刺刀,五五開。」

    高一刀將刺刀拿起來,盯著鋒利刀鋒細細看了一會兒,才答:「如果田三七不出戰,你可以報名;如果田三七出戰,那咱們二連誰都不用報名。」

    「為什麼?」

    「因為他能代表二連!」

    「可是……我想給咱連爭那一箱手榴彈呢!」

    高一刀將刺刀入鞘,嘆了口氣:「他不容易,難。我希望……他在九連能少受點氣。」

    戰士靜靜看著他的連長,再也沒說話。

    ……

    小紅纓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對身邊人說:「狐狸,我不行了……你一定要親手埋了我,埋得高點,要能被風吹到的地方。」

    「……」

    「你聽見了嗎?」

    「丫頭,咱能好好說話麼?」明明知道小紅纓是扯淡,可這話說得胡義心裡還是忍不住寒。

    小紅纓忽騰一下猛坐起來,原本耷拉著的小辮兒眨眼翹起三丈高,怒道:「是我不好好說話嗎?從回團之前我就在說了吧?你瞅瞅你們一個個的都聽嗎?啊?尤其是你!跟高一刀扯什麼蛋?計畫全讓你給毀了!想活活氣死我嗎?」

    「……」

    「你說話啊?」

    「還是……您說吧,我聽著。」

    「現在知道聽啦?有用嗎?射擊比賽改推車了,我還有啥好說的!」

    「這個事……也不是不能挽回,咱九連不是還有你呢麼,你紅纓才是天下無敵,對不對?」

    「我都這麼慘了你還要笑我嗎?」

    「沒有。我說真的,你就是天下無敵,你才是獨立團最優秀的射手,這是事實,我怎麼會笑呢。」

    「……」

    「上吧!給楊得士點顏色看看!我不爽他很久了!當時答應你參加射擊比賽我也是因為這個,根本不是為了第一和手榴彈,只為證明我比他強。」

    「可我……」

    「我堅信你能贏!因為你不只是厲害,而且聰明。下決心突圍吧……長官!」

    面對胡義第一次認真的誇讚,那雙漂亮大眼開始變得清澈起來,似乎有一種幸福,正在清澈中滿溢,逐漸,成為了清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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