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70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6
480.第480章 橋頭堡之肆

     近墨者黑。未必是墨染了人,也可能是人自己塗了墨。

    羅富貴曾經好奇,為什麼胡老大那麼麻木冰冷不喜歡言笑呢?

    後來,流鼻涕死了。羅富貴忽然懂了,即便是他這個與流鼻涕關係最差的老九班成員,也在內心深處裡悲傷過。胡老大不只是性格冷,他也故意冷,冷到沒朋友,冷到沒人與他對視,這樣就不會記得那些面孔,或者那些面孔也不記得他,至少很容易淡忘。

    羅富貴也沒想把胡老大當朋友,從一開始就沒有。可惜,再自私的熊也無法掙脫時間的流沙,胡老大確實沒成為他的朋友,卻成為了他心裡的嚴厲兄長,雖然只有馬良那麼稱呼他,其實羅富貴何嘗不是呢。老大,其實就是哥哥,所以胡義踢他的時候,他敢跑,敢躲,敢放賴叫喚。這只自私孤獨沒有安全感的熊……永遠也無法擺脫親情的桎梏。

    荒原與雪,寒風與一百米外的河岸,趴伏在機槍掩體下的凍土,熊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因為他的心裡正在熱著。跟了胡老大這麼久,學會了很多,包括他的機槍位該設在什麼位置,別人不懂可是熊懂!他本應該在橋北頭向東的下游河岸邊,橫向鎖橋,並壓制對岸分擔橋頭堡的壓力,以及控制橋頭堡範圍內的河面。

    現在這個機槍位置,距離河岸百米左右,加上河寬,到對岸差不多一百五十米遠了,如果鬼子有迫擊炮可能會痛苦,如果鬼子只有擲彈筒,那他們必須頂著橋頭堡裡的機槍火力,在開闊地裡推進到距離南岸不到百米距離,才能有效照顧這裡的機槍陣地。

    此刻,熊終於確認,胡老大根本沒把他這只不省心的熊僅僅當成一個機槍兵,熊不是胡老大漠視的面孔,胡老大不是連長,他是照顧弟弟的哥哥。

    鬼子已經登場了,這可不是那些治安軍能比的,他們可不是亂糟糟地前進,而是以分隊和小組為單位稀稀落落零零散散地交替推進,戰術動作標準猥瑣,在機槍的掩護下,像是一群狡猾的地鼠在開闊地裡此起彼伏。

    羅富貴注意到了,橋頭堡裡胡老大那挺機槍沒有像往常一樣朝壓制他的鬼子機槍還以顏色,他的彈道一直在開闊地裡間歇巡曳,撲向每一個疑似擲彈筒的位置,逼迫那些猥瑣的目標停止前進,然後招致鬼子的機槍更猛烈地朝橋頭堡壓制射擊。

    不知道為什麼,熊忽然覺得很難過,熊忽然覺得胡老大很可憐,比他這倒霉熊還可憐,可憐得像那孤獨的橋頭堡一樣,還在寒風中死撐著,不屈地噴吐火舌。這到處冒煙兒的倒霉世道!什麼時候是個頭!X世道他姥姥!

    一個戰士靠在掩體坑裡,手裡攥著個機槍彈夾在壓子彈,發現熊的氣色比剛才更差勁了,忍不住問:「嗯人,你咋了?」

    「我X你姥姥的能不能別恩人恩人地叫了!老子是三排長!你們跟老子很熟嗎?要叫去叫你們排長石成,再這麼叫老子現在就踹死你!賤骨頭!」

    熊毫無預兆地炸了廟,三個戰士傻愣愣地看著他,完全不懂狀況,誰都沒招惹他,怎麼忽然變成了猙獰臉呢?

    機槍被熊架出掩體,熊黑著臉把槍托抵肩,他開始朝對岸射擊,雖然距離遠點,仍然可以大概分辨鬼子的機槍位置,這是他第一次靜下心來打點射,像胡老大那樣三連發三連發。胡老大的機槍在找鬼子擲彈筒,熊的機槍在找鬼子機槍,胡老大為了他,他要為胡老大。

    寒風呼嘯著掃過荒原,機槍呼嘯著震顫,不久,熊的機槍位便成功招致鬼子機槍的照顧,彈雨呼嘯而來,掀起熊身邊的土,濺起熊眼前的雪,他第一次感受到碎土紛飛打在熊臉上的感覺,第一次體驗呼嘯在耳畔,而不是高高飛過頭頂,這感覺很詭異,太陽穴緊得發麻,像是偏頭疼。胡老大總說他頭疼,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感覺好累,機槍手就不該是人幹的活兒。

    「走走走!換陣地!你姥姥的快啊……廢物……把彈夾拿上!」伴著混合了碎土的髒雪,熊縮滑下來,提著機槍貓著熊腰呼喝,朝附近的備用掩體位轉移,準備下一波射擊。那五大憨粗的骯髒背影踉蹌,卻因橋頭堡裡仍然在持續的機槍射擊聲而堅定著。

    ……

    李響是個沒有理想的人,他曾經被壓力崩斷了信心。

    幸運的是,來到九排以後,他再也沒有受到壓力,胡義縱容他的一切,因為即使縱容他,他也被他自己的痛苦束縛著,離不開苦海。無良的小紅纓倒是時不時的會威脅他一下,不過那不一樣,因為那其實是李響潛意識中願意的,如果他不想,根本沒人能威脅沒有理想的人,師長都沒用,何況其他。

    這次出來,總共帶了三十六顆榴彈,兩個戰士幫他背著。

    李響這個抑鬱症強迫症各種怪症患者與正常人的緊張點不一樣,他看到火藥緊張,看到硝煙則無動於衷;他看到敵人會緊張,因為擔心數不清人數,彈雨呼嘯卻被他當成耳旁風。

    胡義給他留的範圍很大,他卻沒有呆在斜形防線的後面,而是一直溜到了橋頭堡西側的北岸附近,距離橋頭堡也不遠。單跪在一個低窪的雪坑裡,隔著坑邊的雪中枯草隱蔽觀察著對岸戰場數人頭。

    正在向南岸推進的鬼子看起來疏疏落落毫無規律,他們交替著移動,鋪得很散,貌似是想掩護擲彈筒組抵達能夠針對羅富貴那個遠端機槍位的距離,但是不太成功,修這個橋頭堡的時候就考慮了諸多地形因素,以可以控制最大圓周空曠範圍基礎,遠離有可能被進攻者利用的高地和低窪,開闊平坦的地形導致擲彈筒兵一直被橋頭堡重點照顧,接近不上來。

    不過理智的李響現在關注的不是這個,他正在盯著南橋頭不遠的一條小土坎,已經有幾個猥瑣匍匐的鬼子消失在那後面了,仍然有鬼子在低調向那接近。李響數著了,那條土坎後應該攢了十六個鬼子,又好像是十七個,全都是步槍兵,到那之後再也沒露過頭。

    衝鋒前集結位!鬼子是要再唱一遍治安軍演過的套路,不過鬼子的衝鋒不會像治安軍那麼容易對付,現在兩個機槍組都已經暴露,鬼子的壓制火力並沒全開,到現在連重機槍都沒響,這是在麻痺防守,同時醞釀一場火力暴雨。

    李響看懂了,也沒著急,因為還有幾個鬼子在向那土坎後接近,看樣子是要湊夠二十個罷。

    「二十四個。」

    兩個老老實實蹲在雪坑裡的戰士被李響這冷不丁的一句話說得發蒙。

    感覺到身後坑裡的兩個緊張戰士沒聽懂,李響不回頭地低聲補充:「擺二十四顆榴彈出來。」

    然後他的視線緩緩轉向石橋橋面,盯著橋中間那具孤零零的偽軍屍體看。橋頭堡把那個裝死的偽軍漏下了,李響這個有強迫症的觀眾可沒忘,等待著鬼子發起衝鋒的同時,他在想,那個裝死的傢伙……會幸運到底麼?能活在連長機槍槍口下的敵人不多,該不該祝他好運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6
481.第481章 橋頭堡之伍

     衝鋒隊基本就位了,最後的三個鬼子正在向這道土坎匍匐接近過來。

    鬼子軍曹非常高興他能成為衝鋒隊的隊長,帶領這二十個鬼子實現榮耀。軍曹是個老兵,同時他也是個信奉武士道的,他不覺得這次衝鋒會很難,對岸只有兩個火力點,只有兩挺捷克式輕機槍,衝鋒發起之前,己方的所有機槍組包括重機槍會突然開始發作,壓制對岸的兩挺機槍不成問題,只是一座橋,只需要敵人的兩挺機槍十幾秒內抬不起頭,便衝過去了,傷亡不會大。

    唯一值得他擔心的是對岸敵人防線中段的位置,那裡猥瑣掩蔽著幾個步槍兵,衝過橋之後,他們可能會造成點麻煩,因為橋北頭在他們的手榴彈距離內,不過那也到了橋頭堡眼皮底下,有傷亡也不耽誤他手雷拔碉堡。

    趴在身邊的兵明顯在緊張,他們是不久前漂洋過海補充來的,蜷在土坎後的雪裡,持槍的手在微微抖。

    軍曹對他身邊的新兵說:「你知道……武士是什麼?」

    趴伏在雪裡的鬼子抬起鋼盔看他面前的軍曹,附近的鬼子都聽到了軍曹說話,也望過來。

    於是軍曹翻轉了他自己的身體,改為半躺在土坎後,鋼盔枕著土和雪,望著寒冷的湛藍天空,又說:「武士是櫻花。櫻花美麗,不是因為個體,而是因為她們綻放在一起,一起開,一起落。

    櫻花……最美麗的時候不是盛開,而是凋謝。一夜之間全部凋謝,沒有一朵留戀在枝頭。因為她們已經創造了輝煌,不會被超越,連她們自己都無法再超越。這……就是武士,就是武士道。」

    軍曹說得很忘情,語氣悠悠,綿長,說得他自己都醉了,說得趴在土坎後的鬼子們都開始還念故鄉的春天,陶陶然。動員效果非常好,冷的不冷了,抖的不抖了,怕的不怕了,一口氣衝鋒過橋絕對不費勁。

    軍曹仍然在仰望天空,然而他開始不眨眼,因為他看到了天空上有一個黑色的點,彷彿也在飄飄然,先是緩緩的,後來好像不再飄動了,反而越來越大,像是一點正在浸染擴散的墨滴,

    「掩蔽——」軍曹猛地高喊,然後狼狽蜷轉身體。

    轟——土坎後的地面猛烈一顫,飛土,揚沙,落雪。

    尚在懷念故鄉之春的鬼子們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懵趴在雪裡聽著鋼盔上叮叮噹噹的碎落響。

    軍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方的擲彈筒誤射,他在硝煙騰起之後猛坐起來,想要朝後方大罵,開口前又覺得不對,那黑點的飄來方向……是北岸以西!這是為什麼?

    「八路有擲彈筒!」原本欲朝南罵自己人的台詞改為嘶聲預警。

    這土坎距離南橋頭很近,順著西北風,又有衝擊輕響傳入鬼子軍曹的耳朵。

    嘭——嘭——嘭……

    那是榴彈一次次的擊發出膛聲,快速間隔著響,證明了剛才這一發是一次精準的試射!

    那聲音不大,在軍曹聽來卻彷彿重錘,一次次重重砸著他那顆警醒的心。時間彷彿那麼漫長,漫長得遲遲不見手下人有反應,那催命的聲音還在輕響,離開這條土坎附近便沒有更好的掩蔽屏障,這裡距離對岸碉堡太近了。軍曹想站起來,卻沒能成功,現在他才感覺到了後背上傳來的劇痛,和正在快速流出身體的溫暖。只好咬牙改為半跪起身,面向北,揮手:「全體衝鋒!」

    沒時間等待總攻火力壓制了,這個位置即將成為榴彈墜落的地獄,老兵就是老兵,鬼子軍曹在關鍵時刻果斷作出他認為正確的決定不猶豫,沒有時間用來協調,他相信,大尉看到了這一切,重機槍會因為衝鋒的提前發生而提前開火的。

    在軍曹剛剛喊出衝鋒命令的一刻,在十七個鬼子正欲倉惶爬起來的一刻,第二顆榴彈墜落下來,然後第三顆,第四顆……以間隔兩三秒的速度,爆炸,再爆炸,不停歇。

    重機槍響了,所有的機槍都開始響,後方的鬼子大尉反應不慢,看懂了。彈雨大片飛向橋頭堡,飛向橋頭堡東北方向的另一個機槍位,連兩個機槍位之間的那片步兵掩藏處也有機槍去照顧。

    沙礫在橫飛,碎土與雪在墜落,爆炸聲,機槍猛烈射擊聲,拜軍曹的果斷反應,有十二個鬼子衝出了硝煙,躍出土坎,端起刺刀向橋。土坎後,兩個鬼子死於榴彈爆炸;兩個鬼子正在慌張橫向跑,他們倆被榴彈爆炸的衝擊波崩昏了頭,一個不辨方向悶頭衝了出去,另一個只顧跟著,朝東衝出去了;還有一個被彈片傷了腿,已經站不起來,只能繼續蜷縮在土坎後痛苦著。

    沒能及時到位的那三個鬼子已經停止了匍匐,趴在雪裡,感受著空中落下的碎物不停打砸他們的鋼盔和後背,眼睜睜地看著軍曹那半跪的背影再也保持不住,倒在又一次爆炸形成的砂土橫飛裡。

    十二個鬼子沖上了橋,橋頭堡的射擊孔正被他們身後掩護的各種機槍打得灰濛蒙一片,飛沙落土,彈雨密度駭人,橋頭堡裡的機槍根本架不上來;那個遠處的防守機槍位也沒能有機槍響,同樣被瞬間爆發的彈雨壓制住了。他們大步地衝,勝利近在咫尺,距離剩餘三十米,距離剩餘二十米。

    ……

    羅富貴的機槍組趴不上去了,他第一次經歷如此密集的壓制火力,只能縮在掩體下,感受頭上被子彈激起的沙土如雨如霧,打著他的帽簷,落進他的領口,在呼嘯聲裡不停咒罵鬼子的姥姥。

    衝鋒來得太突然,一點預兆都沒有,石成倚在單兵坑裡也趴不上去了,他正在扯嗓子呼喝著,要手下的幾個新兵鎮定,開手榴彈,做好準備等他一聲號令朝碉堡方向全力盲投,然後在彈雨中再次伸出腦袋朝石橋方向快速晃一眼,又縮下來,根據橋上鬼子衝鋒的速度,在心裡默數倒計時。

    李響保持著跪蹲姿勢,在坑裡穩穩持住擲彈筒,等待身邊的助手裝填第十二顆榴彈,負責隱蔽觀察的戰士突然開始大叫:「他們衝出來了!鬼子上橋啦!」

    這消息讓李響推開了正欲繼續裝彈的助手,從坑邊探出頭,十二個鬼子正在他的視線裡拚命過橋。對雙方來說,這都是意外!

    「準備裝填!」李響大喊,然後將手裡的擲彈筒改變方向,一腳踩住助鋤,再次半跪,瞄向橋頭堡。來不及阻擋沖橋的鬼子了,只能寄希望於轟擊橋頭堡來給予連長支援,畢竟橋頭堡是擲彈筒轟不動的,但是這可以給嘗試接近橋頭堡投手雷的鬼子製造麻煩,蒙不到也只能這麼打,如果現在沒了橋頭堡,所有人都撤不走,這個橋頭堡會反過來成為殺死自己人的惡魔。

    ……

    碉堡內,面向南岸以及面向橋面的兩個射擊孔像是在落冰雹,流彈,跳彈加上飛沙走石呼嘯無限,靠彈雨密度飛進射擊孔的子彈打得北面的內壁噼噼啪啪掉土。

    陪著連長用步槍朝外射擊的戰士嘗試伸頭觀察,尚未看清外面狀況額角便見了紅,捂著被流彈撕開的皮膚重新龜縮在射擊孔下,慌張大喊:「鬼子要過橋啦!要過來啦!連長!」

    喊了連長,卻沒有回應,抬起血淋淋的臉,才發現連長沒在射擊位,沒在身邊。

    「我不想被炸死!我不想!」一個聲音大喊。

    幾個驚慌的戰士看過去,一直蹲在碉堡內角落裡的偽軍俘虜突然站了起來,激動地揮舞著拳頭道:「打他娘!過來就一窩端啦!」同時順手抄起不知哪位的步槍,衝到了朝橋的射擊孔後,還沒來得及朝外伸出步槍,便趔趄了一下,一顆飛進射擊孔的流彈已經撕碎了他的半個耳朵。他卻執拗地不肯放棄,頂著噼噼啪啪的迸跳聲,擺上了步槍,拉槍栓,沒拉動!

    很不幸,這位勇敢的俘虜撿起的是他自己那支槍,命運對他是多麼的不公。於是他站在射擊孔邊,槍托朝下豎於地,不顧沒了半個耳朵的傷口正在淌了滿脖子血,也不顧身邊的射擊孔正在一次次飛進流彈,又開始習慣性地抬腳踹他的槍栓,踹得比今天早上在路邊那時更瘋狂,踹得忘我在彈雨中,把五個八路觀眾都看傻了眼,看得忘了鬼子正在衝過來,看得一時忘記了危機降臨。

    ……

    提著機槍衝向了碉堡出口,光線猛地強烈,世界瞬間變得格外清晰,藍色的天空無色的風,白色的荒原枯黃的草。

    緊貼著碉堡出口處的外牆壁臥倒,然後沿著微微的圓弧形碉堡外牆快速匍匐,直到視線裡可以看到橋面,看到端著刺刀的鬼子正在橋上向這裡奔跑。

    架上機槍,衝在最前距離最近的鬼子似乎也發現了猥瑣貼在碉堡外牆根下的自己,因為那奔跑中的鬼子正在瞪大他的眼,想要在跑動中端起他手裡的步槍。

    噠噠噠噠噠……

    太近了,沒空再點射,扣住機槍扳機便不再放手,讓一個彈夾二十發子彈全變成風,向橋上狂吹,轉瞬吹盡,又果斷放手去扯腰後的M1932。

    呯呯呯呯呯……

    他手裡的駁殼槍尚在瘋跳,地面卻猛地開始震顫。

    轟轟轟轟轟……

    一波六顆手榴彈,其中還摻雜著擲彈筒榴彈,如雨般在碉堡附近範圍內各處亂散開花。石成和李響的無差別爆炸覆蓋,把他們那爬在碉堡牆根下的連長和碉堡一起淹沒在了激迸硝煙中。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6
482.第482章 起義的沙包

     又一次被幸運眷顧了,胡義灰頭土臉,狼狽地爬回了碉堡裡,耳朵裡嗡嗡響,頭痛欲裂。

    他很欣慰,在沒有他這個連長協調戰鬥的情況下,李響和石成居然知道關鍵時刻朝他這碉堡來一下,差點把他這個連長給廢了。

    這一波爆炸覆蓋並沒能炸到沖橋的鬼子,因為本該衝過橋的鬼子大部被胡義滅在橋上了,本來可以全滅,但是這一波爆炸把胡義最後的射擊給打斷了,逼得他慌不迭往碉堡裡爬。他確定還有三個鬼子沒能照顧到,一個因為沖在了最後,後來看到橋北頭的爆炸覆蓋而趴在了橋中間,另外兩個在接近北橋頭的時候因為胡義的猝然射擊而被迫提前跳下了橋,現在應該眼皮下的河岸,落差不算太大,肯定沒摔死。

    截至目前,初步戰術目標達成了!雖然守橋還不到一個小時,已經讓鬼子忙了個夠,並且造成了鬼子傷亡,也讓鬼子認識了青山村九連。胡義不知道鬼子本來也沒打算連夜進山,但他必須按照鬼子是要連夜進山來打算,現在這種狀況下,鬼子一定需要在綠水鋪或者落葉村停下短暫休整一晚了。

    「挑撤退信號!你們幾個現在就走!繞碉堡後面去往後爬。」

    衝鋒已經結束,鬼子的壓制火力已經停歇,胡義將機槍重新擺上了射擊孔,然後試圖朝碉堡眼皮底下觀察,可惜,根本看不到近處的岸,那兩個受傷的鬼子一定會試圖爬上來。無奈,再將槍口瞄向橋。

    ……

    衝鋒的十二個鬼子死了九個,兩個即將衝到北岸的鬼子在胡義的意外火力打擊下被逼得提前跳下了橋,不過距離已經夠了,這倆鬼子沒掉進冷河,而是摔在了橋下的岸邊,一個摔斷了腿,一個扭傷了腳。他們倆成了進攻勝利的希望,只要咬住牙爬上河岸,爬到碉堡下,戰鬥就結束了,誰都拿他倆沒轍。

    橋上也倖存了一個鬼子,他是跑得最慢的,沖在最後的,被突然出現的迎面火力壓趴在了橋中間。能看到兩個受傷的鬼子正在下面的河岸往碉堡下爬的只有他,那是低處,別的位置都看不到,所以這鬼子沒再站起來去陪著先前的同僚一起變櫻花,而是選擇了猥瑣,等待岸邊那倆鬼子完成使命。

    但是橋上平坦,一覽無餘距離碉堡又近,有心跳河,這大冬天,沒有完全冰封的河水只是看著都黑黝黝地冷,即便會游泳也未必能活著上岸,即便能上了岸也非凍死不可。

    倉惶之間,注意到了附近的一具屍體,毫不猶豫往那屍體後面爬,明知道這麼近的距離子彈仍然能穿透屍體,可是那也算心理依仗,能擋多少擋多少。

    這具屍體,是橋上唯一的一具偽軍屍體,這是一具活著的屍體,因為他就是最早被踢上橋的偽軍尖兵。

    扮演屍體不容易,天冷,風大,石橋面冰涼,保持姿勢均勻呼吸還要不停地鼓勵自己要堅強,一邊還得唸著菩薩活佛保佑不被流彈擊中,眼看著就要成功融入戰場背景,被所有人忘記,結果鬼子就來了個見鬼的衝鋒,結果橋上還剩下個鬼子,往他身後爬,想拿他當沙包。

    沙包這種道具能演嗎?

    「太……太君,您能不能……換個地方?」

    鬼子一哆嗦,差點沒嚇死,眼前的屍體居然睜開了眼,那髒兮兮的醜臉正在朝他露出賤兮兮的諂媚笑。

    見鬼子保持著吃驚的表情不回答,屍體又道:「你躲不過的,何必呢!將來我給您老燒紙行不行?」

    「……」

    見鬼子繼續吃驚著表情不回答,屍體不高興了,諂媚的表情消失無蹤,轉而換成了焦急面孔:「聽不懂中國話嗎?你完啦!我不騙你!痛快點跳河裡去才是上策!何必搭上我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算我求您了行不行?給句痛快話啊?我現在不方便起來磕頭……」

    這鬼子還真是聽不懂中國話,他是新來的,所以臉對臉鼻子對鼻子一直趴在橋上朝屍體乾瞪眼。

    屍體終於意識到他在對牛彈琴,這個白痴鬼子簡直是個瘟神,要命來了!屍體可以演,沙包絕對不當!眼下當屍體還是當沙包已經由不得他自己了,無奈之下扭轉了幾乎已經僵硬的脖子,朝碉堡看。距離不遠,那射擊孔裡的機槍槍口清晰可見,似乎正在往下方的水面指,看來碉堡裡的八路已經知道有兩個瘸鬼子在下邊河岸了,可惜碉堡裡是看不到的,那機槍槍口便放棄,轉而向橋面這裡扭轉過來。

    被機槍槍口指著的感覺……沒法形容,透心徹肺地冷,冷得連屍體都把持不住了,突然抬起一隻手臂朝向碉堡裡的那挺機槍擺動,撕心裂肺大喊:「槍下留人!讓我來!」

    話音尚未落,屍體便拽出了他腰後的刺刀,翻轉過身,摟住趴在他身後的鬼子瘋狂地捅。

    一刀又一刀,十二分力氣,刀刀通透刀刀紅。不只是紅了捅人的刀,也紅了殺人的眼,瘋狂捅了十二刀,最後又狠狠踹一腳,蹬得倒霉鬼子翻滾兩番,墜下橋,落水不見,只剩水面上的一串血泡快速消散。

    側躺在橋上的屍體這才翻轉回身,舉著手裡的血淋淋刺刀,又朝碉堡裡那機槍槍口喊:「老子起義啦!你那下邊還有倆!看我一勺幫你辦!」喊完了這句他緊緊盯著那槍口看,沒有得到回答,但是那機槍也靜靜的沒朝他開火,這才敢伸手去抓掉落在附近的步槍,匍匐幾下到橋面邊沿,朝碉堡下方河岸據槍瞄準。

    兩個同樣聽不太懂中國話的瘸腿鬼子正在朝高處的碉堡爬呢,兩聲槍響之後,又滾下了河岸,壓碎了岸邊的薄冰,半浸在冰冷的河水。

    偽軍屍體大口喘息著,又抬起頭盯著碉堡裡瞄著他的機槍槍口看,那機槍後的八路到現在都不說話,仍然用槍口靜靜指著他,幾秒鐘,對於偽軍屍體而言像是在刑場上等待了幾個世紀,那槍口終於微轉了,不再瞄他,朝向了南岸,突然開始噴吐火舌。

    起義成功了!一個人的起義也得叫起義,正所謂時勢造英雄!勇氣的來源是恐懼!橋上的偽軍開始爬向那面高高飄揚的青山村九連大旗。

    戰場上常常有不可思議發生,到現在為止,命運多舛的九連不但沒減員,反而還稀里糊塗增加了兩個,大概……上蒼一時沒有找到他的公平之劍,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6
483.第483章 花香

     山連著山,雪連著雪;裸土顯著荒,枯枝在寒風裡晃,搖曳在餘燼的硝煙,冷得蕭索。

    疲憊的戰士們匆匆掠過著,綁腿上掛著雪,衣襟上蹭了土,帽頂熏了灰黑。

    打了一個上午,戰鬥剛剛結束了,他們身後的山谷,落葉村炮樓依然是落葉村炮樓。

    現在,這些二連的兵跟在帶隊那個不被他們待見的小辮兒後頭,正在撤出陣地,撤出戰場,撤回酒站。

    小紅纓憂心忡忡地走著,深一腳,淺又一腳,不高的小身板兒幾次趔趄在被積雪覆蓋的坑窪,她在惦記著他那隻不要命的狐狸,是不是還回得來。一個多排的戰士排成散落的一溜兒跟在她後頭,無精打采地晃悠,既是因為這場雙方無傷亡的無聊戰鬥,也是因為現在屈尊在九連下,更是因為獨立團正在經歷劫難。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正在經過的搖曳枝頭,已經顯露出一個個小小的骨朵,裂了小小縫隙,透出純粹的花黃,飄出香,剛剛散發出來,便被寒風無情捲走。臘梅花兒,就要開了。

    「我們到底在幹什麼!」

    跟在小紅纓身後最近的八路突然不再走了,站在雪坑邊冷著戰鬥後的髒臉,朝前大喊,單手裡提著步槍,刺刀泛著寒。二連不摘刺刀,他是這個排的排長,他再也無法按捺焦躁。

    冷不丁在身後這一嗓子,終於把心不在焉的小紅纓給喊了個大馬趴,一頭栽進雪坑,甩著小辮兒抹著小臉在雪坑裡坐起來,一些沒有抹淨的雪在她的小臉上融著,混合了臉上的髒污,變成渾濁的冰冷水滴,流進她的衣領,她也不再擦,也不站起來,索性繼續坐在雪坑裡,仰起無表情的小臉靜靜看著坑邊的排長,和那些默默停下來等待答案的二連兵。

    「你說話啊!」坑邊的排長繼續不甘心地啞著嗓子激動著:「我們到底在幹什麼!陪你個黃毛丫頭過家家嗎!啊?這是戰鬥嗎?要知道是這樣的戰鬥,我們不如回大北莊去抬擔架!你們九連就是個扯淡的地方,全都是扯淡的人,全都沒長心,一群爛貨!」

    田三七在一旁,保持了沉默,他不知道他自己該算是二連的人還是九連的人,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他是隨二連這個排趕過來的,並不知道胡義到底要怎麼辦,這一切……又能怎麼辦?也許……死在真正的阻擊陣地上才是最好的選擇!

    吳石頭也在一旁,也保持了沉默,因為他這個傻子總是訥訥沉默著。不過,他總是隨身背著的那把日式短工兵鏟已經離開了他的後背,攥在他的手裡了,他木訥地看著正在朝小紅纓發洩情緒的那位二連的排長,根本不關心那貨在嚷嚷什麼,也感覺不到鍬柄傳遞給手心的寒冷,攥得緊緊的,全身上下每一根筋都崩住了,隨時準備不計代價地將這個朝小丫頭髮作的排長掄扁,把他夯進泥土與雪。

    出乎意料的是……小紅纓居然也一直沉默著,既沒有為此豎起小辮兒發飆,也沒有瞪起大眼亮她的潑,好一會兒,才像團長往日裡對她那般淡淡說:「想造反了你?」

    那排長反倒一擰眉:「你是連長麼?你是指導員麼?你跟我說得著『造反』這兩個字麼?老子受夠這不明不白的扯淡了!要麼,奉團長令去推落葉村,去宰小鬼子;要麼,卡在青山村挖戰壕,擋住半天是半天,擋住一小時是一小時,我們二連的人要死也得死在全團前頭,絕對不當喪家狗!」

    風似乎大了起來,場面倒靜了,聽完了排長的最後一句話,那些二連兵不由自主都挺起了胸膛,靜靜地驕傲,靜靜地蔑視。

    嘆了口氣,小紅纓總算從雪坑裡站起來了,一邊抖落著衣袖上的雪,一邊說:「就知道送死!你死完了大家死!大家死完了全團死!你當排長真屈才,比高一刀那個王八蛋還屈。這戰鬥不是胡鬧,是為了拖住李有德的注意力,策應狐狸的行動。」

    「策應?策應個屁!你們九連那幾個鳥人鑽進敵佔區有什麼意義?跑鬼子眼皮底下打阻擊嗎?有屁用?」

    「是跑鬼子眼前去豎大旗。」

    「指望把鬼子嚇跑?」

    「指望把鬼子拉進來。」

    「拉進來?你……」

    「嗯。指望鬼子先來滅了九連,滅了酒站。等九連人死光了,然後再去大北莊。有一句話,狐狸說得跟你一樣……擋住半天是半天,擋住一小時是一小時,也許多一個小時,病就好了。擋不住全部,就拉住鬼子,起碼偽軍沒鬼子那麼快,起碼團裡可以撤得晚一些,從容一些。」

    風似乎小了點,場面更靜了,這些二連兵現在終於明白,九連也是要打阻擊,只是這阻擊與眾不同,不是攔住路,而是給鬼子動力讓他們把酒站先抹平。攔路擋不住多久,但是守酒站肯定可以拖延更多時間。

    挺拔的胸膛不再挺拔,高昂的頭顱沉默著垂下,隊伍終於開始繼續朝酒站走。

    良久,遲遲還沒挪動步伐的那位排長重新抬起頭:「丫頭,我擔心的是……胡連長真的能把鬼子拉去酒站麼?」

    「哼哼……」小紅纓忽然輕蔑一笑:「沒有狐狸做不到的事!另外,丫頭不是你叫的,你級別不夠!」

    那排長尷尬地撓了撓頭,轉身隨隊繼續走了,小紅纓剛剛展現的得意表情便轉瞬不見,再次鎖緊了小眉頭。值此時刻,狐狸的威信不容動搖,面對這些與九連不睦的混蛋二連兵,必須驕傲堅定。可她同樣在擔心,狐狸還能順利的回來麼?鬼子真的會先推酒站麼?如果拉不到酒站怎麼辦?

    順手折了耳畔的一根枝隨意揮抽兩下,注意到了枝杈上的點點含苞,這才垂下了辮子抬起一雙憂鬱清澈的漂亮大眼,盯著那些斑駁間的花骨朵看著,又忍不住抽抽起小鼻子嗅著。

    「好香!傻子,你聞見了麼?」

    「俺不餓。」

    「姑奶奶我想當大英雄,你覺得怎麼樣?」

    「俺幫你打斷高一刀的腿。」

    「可是……怎麼知道哪個是鬼子的頭兒呢?」

    「連長總是讓俺往左看,流鼻涕往右看。可是流鼻涕沒有了,俺現在不知道哪邊是左。」

    「你以為鬼子只來一個班嗎?你以為我要打二號位的軍曹?告訴你,這回起碼得是個大尉,要是少佐就好了!哼哼……」

    「大尉有多大?」

    「咱們兩個換一個大尉太虧了……還是姑奶奶我一個人換罷!可我還是擔心……無法確定真正的目標。」

    吳石頭忽然不說話了,他木訥地看著正在仰著小臉聞花香的丫頭,卻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將垂著的兩隻糙手努力攥緊,再放開,又攥緊,又放開,像當年他在塌陷的井裡挖掘尋找他爹娘的屍體時那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6
484.第484章 將不以慍而致戰

     湛藍的冬日青空下,寒冷的荒原上斑駁著雪,寒風仍然在吹。

    河岸,石橋,碉堡,那面狹長的血色紅旗依然橫風招展,烈烈。

    一個鬼子軍官,大尉,並未著長靴,而是穿了一雙標準軍鞋,倒沒有像普通士兵那般打綁腿,而是在小腿上套了一副棕色牛皮護腿。不喜歡穿靴子,這是個戰場上滾了多年的大尉,不強調華麗,但有自己的個性。

    他隨意地反手提著軍刀,橫叉步站立在橋北岸的碉堡旁,仰著頭,靜靜看著那面插在碉堡上的紅旗在他的頭頂上盡情飄擺。

    一個鬼子少尉匆匆跑過了橋,來到大尉身後,匯報傷亡戰損。

    大尉一直仰頭看著那面風中的紅旗,頭也不回,日語說:「我不瞎,看得見。」

    「那我們要不要……」

    「沒必要!屍體和傷員在這裡等著就是了,派人去通知城裡來人接,我沒興趣再派出兩倍傷亡的人力送他們回城,隊伍今晚必須到綠水鋪。」

    少尉轉身跑了,偽軍營長湊了過來,一副熱血軍人氣概道:「太君,那些八路沿北岸朝東跑了,但您放一百個心,我的弟兄們已經粘住了他們。我打算派一部朝偏北,再派一部沿南岸向東,天黑之前保證能把他們堵在下游。」

    大尉繼續仰頭看著那面風中的紅旗,頭也不回,漢語說:「那正是他們要的!我們……要去大北莊,不該在河邊跑步。不追他們,他們也會再回來……找我們。你地人,撤回,隨隊繼續出發。」

    偽軍營長楞了楞眼珠子,把大尉的話回味了好幾秒才回過味來:「您是說……他們這是故意拖延我們的行程?我懂了!懂了!」然後掉頭離開,去重新調配他的隊伍。

    這時,一個鬼子中尉嘰裡咕嚕地用鳥語咒罵著爬上了碉堡,抽出他的軍刀狠狠將旗杆砍倒,又急急跳下來,當著大尉的面用靴子跺踩著落地的紅旗。

    大尉靜靜看著這一幕,忽然笑了:「夠了。這沒意義!去組織隊伍,準備出發。另外……派人先行去通知李有德,明天一早向西進山,青山村與我部匯合。嗯……還有,八路一定還有進出山的通路,威脅李有德一下,他的防區封鎖有漏洞,如果不找出這條通道並完善封鎖,皇軍會讓他難過的!」

    鬼子中尉憤憤去傳令,大尉踱了幾步,看著地上那面被踐踏過的紅旗,和青山村九連幾個字,自語:「中國人說……將不可以慍而致戰!」

    ……

    冬季的天色黑得早,一支二十多人的隊伍在雪色微光中急急跑,單列。

    憑感覺,綠水鋪不遠了。

    「停!原地休息,休整裝備!石成,你繼續向前,必須確認綠水鋪的情況!」胡義下達了命令,然後躬起後背手撐膝蓋貓下腰,在原地大口喘。

    放棄碉堡後他沒有帶隊向北撤退,而是向東逃離,因為往北跑的話,鬼子順路,可出乎意料的是,只有一部偽軍向東追擊了不遠便撤了。戰士們都在慶幸著,這場戰鬥是佔了個便宜又賣了乖,沒想到擺脫也這麼容易。唯獨胡義的臉色卻更差勁了,這不是好兆頭,敵人的指揮員很可能是個理智型的。

    雖然見不到對手,但是打了這麼多年,憑對手的戰術反應,一樣可以大概判斷對手的大概性格。白天在橋頭,鬼子雖然吃了進攻方的虧,但是進攻很堅決,應變也果斷,指揮員絕對不是個廢物;過橋後卻不向東追擊,反而重新整隊繼續向北開拔,這又說明鬼子指揮員是個堅決執行命令的。

    就像在獨立團,所有人都覺得高一刀的二連是最硬的隊伍,但是在胡義眼裡,一連的吳嚴才是真正難啃的骨頭!因為吳嚴他理智,貫徹命令不動搖,不發揮不創造,想打他你只能一招一式地來,非得硬碰硬,所以吳嚴的一連能成為團長的御林軍,二三九連都替代不了。

    現在胡義不得不開始擔心,鬼子到底會不會先進攻酒站?如果在鬼子進山的半路上陣地阻擊,那真的是死棋!胡義有一顆麻木的心,但他不是個理智的人,這是性格使然,永遠無法改變。憂心忡忡了一路,天一擦黑,便帶著隊伍做大迂迴,沒有去山崖小道向酒站返回,而是直奔綠水鋪而來。

    必須在鬼子進山前再捅鬼子一刀,不得不再打一回合,這是計畫外的,因為鬼子的鎮定反應讓胡義對他的整體計畫產生了懷疑,他擔心鬼子被打得不夠疼,仍然會直撲大北莊。

    咔嗒——輕微的金屬聲響裡,懷錶錶殼在他的手心裡跳起來。

    光線很暗,附近的一個戰士主動靠過來,想為他劃亮火柴,他拒絕了。他不是在看時間,而是在想時間,所以他不需要看清表盤,只是用這個習慣性動作來鎮定自己的心。

    時間還有,如果對駐紮在綠水鋪的鬼子打一次短促夜襲,仍然可以在明天天亮時趕回酒站。主要的戰術目的在出發前都跟老秦細細交代過,王朋連到位後,就算自己不在老秦應該也能跟王朋說明情況。

    決心!決心已下,這場夜襲必須打!鬼子的指揮員再理智也是驕傲的,肯定有底線的,吳嚴那種雷打不動的奇葩癆病鬼不多。想起了周大醫生的慵懶笑容,想起了蘇大干事的清高冰冷,啪地一聲便合起了手中錶殼,微光中模糊的古銅色面頰冷而堅定。

    石成的疲憊身影從前頭匆匆回來了,一直到了胡義的身影邊,才一頭倒在雪裡,上氣不接下氣低聲道:「鬼子確實駐紮在村裡……外圍有哨,向東這邊最少六個哨位,四個明哨,兩個暗哨位我只能根據明哨來推測大概位置。呼……村子西頭的情況不清楚,我怕出紕漏,沒摸過去。」

    相比於馬良,石成更謹慎,雖然偵查不能做得如馬良般細緻,但這些信息夠用了,胡義當即低聲向周圍發佈命令:「我為一組,石成帶二組負責側面,騾子李響三組做後隊最後策應撤出……半小時後行動。」

    ……

    夜幕,酒站。

    每個人都被籠罩在看不到的陰雲裡,所以,小紅纓的憂心忡忡並沒有被注意,這個小吃貨破天荒沒能吃完她那份晚飯,便守著破桌上的那盞昏黃馬燈發呆。

    她正被一些問題困擾著,雖然馬良還沒回來,憑直覺,她覺得鬼子肯定來了。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從她記事起就整天聽無良的陸團長拿這些話當童謠哄她玩。如今獨立團危亡之際,她真的決心這麼做了,這也是渺小的她唯一能為全九連和全團做的,她知道如果狐狸回來,是不會把她這個紮辮子的放在一線的,只能後頭打醬油。

    良久,她拿出了她的曹長鏡,在兩隻小手裡下意識翻轉著想,如果帶隊的鬼子能騎著高頭大馬挎紅花來該有多好,那樣就不必為判斷真正的鬼子指揮員而困擾,因為就算用這曹長鏡來觀察,距離不夠近也無法區別鬼子軍官的軍銜章,機會肯定只有一槍,打錯了目標得多窩囊,死不瞑目!

    或者,騾子在的話說不定能給點奇葩建議,不過這麼想沒用,因為就算那熊現在在這他也絕對不敢為這種事給出主意,第一個跑狐狸那告密的才應該是他。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起身熄燈出門。

    當那兩個歪辮子出現在爐火的光線中,唐大狗的心裡便是一忽悠,這麼些天以來,切身體會再加上周圍人提供的信息,可算知道這死丫頭片子是個什麼貨色了!果斷豎起眉毛抽抽起鼻子,亮出典型的瘋狗相:「走錯門了吧你!」

    「閒著沒事,來看望看望你。嘿嘿……傷好利索沒有?還疼不疼?嗯嗯?」小紅纓腆著一臉善良天真的笑,假裝沒事地往正在爐子邊烤火的大狗這扭搭。

    「老子警告你啊,離我遠點!不許再過來!別說你小,就算你老,老子也照樣往死裡打你,不看你哭著往外爬不算完!」

    「哎?說的什麼話?我怎麼你啦?」那無邪小臉上一副訝異。

    「臭不要臉的再裝!你敢說我門口那捕獵夾子不是你放的?你敢說前幾天我湯裡那巴豆不是你下的?你敢說那天晚上從窗偷爬進來的傻子不是你指使的?」

    唐大狗指著那雙無辜大眼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憤恨,都齜起牙來了。

    「那獵夾子……是打老鼠的哎!巴豆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自己得罪了王小三憑什麼怪我啊?至於傻子半夜往你這爬……他那是夢遊!」

    「特麼打老鼠用捕獵夾子?還放門外頭?小臭不要臉的你死了心罷!這槍別說睡覺摟著,上茅房摟著,就算現在烤火老子也特麼背著呢!」唐大狗說到這裡順勢往肩頭的步槍背帶上狠拍了拍,震得他自己直晃蕩,一臉寧死不屈。

    「呃……好吧,你贏了!其實我這回來呢……只是想聽聽你這大英雄的經驗故事。嘿嘿嘿……」

    「滾蛋!老子不上你當!」

    ……

    夜幕,綠水鋪炮樓。

    一個偽軍從炮樓裡晃悠出來,過了吊橋,給路邊站哨的同僚遞了根菸,自己也叼上一支,兩人湊起手掌劃火柴點了,然後閒聊著,黑暗中,兩點煙火時明時暗。

    不久,有腳步聲響起,兩人撇下菸頭猛端起槍朝東:「誰?」

    「村裡過來送信兒的!皇軍說了,今晚村裡可能會有戰鬥,你們這些守炮樓的到時候別慌張,別攙和,只管固守這炮樓就是。」

    隨著說話聲,一個來自綠水鋪方向的偽軍出現在吊橋旁,是個偽軍通信兵,傍晚鬼子到達綠水鋪駐紮的時候這位已經到炮樓來過一趟了。

    不良光線中,一個偽軍放下心地重新把槍掛上肩頭,招呼那通信兵進炮樓,而剛才遞煙的那位則不由多問了一句:「有戰鬥?在村裡?你說胡話呢吧?」

    「我也覺得像胡話,可這是皇軍說的,老子只管跑腿兒。這功夫,皇軍已經悄悄出村開始設伏了呢。」

    問話的偽軍表情瞬間變得很複雜,只是夜色下看不清,他不禁開始朝東邊幾里遠的綠水鋪方向看著,忍不住又摸出一支菸叼上了嘴,在寒風裡一下下地擦劃著掌中的火柴,突然燃起那一瞬,他那緊皺的眉頭被照亮了,正是曾經在酒站住過的那偽軍。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6
485.第485章 祈天燈

     為什麼綠水鋪會有戰鬥?鬼子今晚要埋伏誰?

    那偽軍仍然站在吊橋邊,站在篝火光線的邊緣,望著東方的黑暗。

    他單手墜拽著肩頭的步槍背帶,狠狠地吸著叼在嘴上的煙,一陣風過,飄散了欲墜的菸灰在黑暗裡不見,夜色裡的菸頭突然綻放出亮眼的火紅光芒,又逐漸暗淡,黑色硬挺帽簷下那張心事重重的面孔重新模糊進黑暗。

    ……

    有微光不時晃動而過,可以分辨出那是鋼盔的半弧形輪廓;有灌木突然搖曳的輕微刮擦響,伴隨堅硬鞋底踩踏了雪地的聲音。

    每隔一段距離,總有人影伏下,然後是暖手的呵氣聲,或者金屬的咔嗒響,那是友阪步槍在上膛,或者歪把子輕機槍正在展開兩腳架。

    鬼子中尉不認為大尉的安排會有戰果,不認為那些土八路有勇氣有能力在這個冬夜裡主動來送死。他覺得大尉是個沒有魄力的軍人,這些八路本該在白天就被消滅,放跑了不會蠢到再回來。

    在白天的路上,他已經鄭重向大尉表明了態度,過橋後不對八路追擊是錯誤的,是指揮失當。所以現在他認為,大尉命令他帶隊出村進行這場不可能有戰鬥的埋伏是對他的懲罰,逼他在寒風裡,在雪裡,在黑暗裡睜著雙眼過夜,這是無恥的、無法拒絕的報復!

    ……

    步槍是冰冷的,已經攥在手裡好久仍然是冰冷的,但胡義仍然攥著,甚至不曾屈起扳機旁的食指,將槍口習慣性地下垂著,微躬著結實的背,一步又一步,緩慢,輕落,捕獵般專注,堅定向前,呼吸並不紊亂,在他身後的戰士聽起來只是略顯粗重。

    每到這種時刻,他都不知道他其實是在興奮著,可惜他注意不到他自己的呼吸聲裡充滿著渴望,那是對殺戮的渴望,像是遊蕩的惡狼在半坡上注視羊群,根本看不到現在的自己有多猙獰,他總是以為他一如往常,麻木到心如冰湖。

    忽然在黑暗中止步,向後擺起左臂,停止了身後那些二排新兵組成的凌亂隊形,然後習慣性單膝跪下在黑暗,再也不動,靜靜前望。

    綠水鋪裡有燈光,有篝火,就在前面。哨兵的身影在走,在動,一次次遮斷了投入他黑暗眼底的光,四個明哨,都是偽軍,看起來這很正常,鬼子輕易不會到外圍來受凍。

    橫向擺擺手,一陣悉悉索索響,身後那些快要崩斷神經的新兵開始膽顫心驚地就地掩蔽,動作明顯都太大了,胡義無法強求,只要他們還能集中注意力,還能執行他們該執行的。

    ……

    轟——

    猛地騰起一陣火苗,火星四濺。從大狗手中不小心掉進爐火的木柴濺碎了一片火星的同時也泛出了一陣煙。

    「什麼玩意?你?」

    這一陣竄出爐子的煙使這空間本就不大的木屋裡忽然變得有些嗆,坐在火爐一側木柴上的小紅纓不得不把她的小身板後傾一些,拉開與火爐的距離,並下意識用手在小鼻子前扇了幾扇。

    「你能不能小點聲?嚇我一跳!」

    「我發現你這小丫頭片子真是讓人給慣得沒救了!」

    「你操哪門子閒心!就說你有沒有辦法吧!」

    「你特麼還沒槍高呢!說個屁啊說!」

    「廢那麼多話干屁!打到打不到都跟你這廢物膽小鬼沒關係,能不能坐下別嚷嚷?」

    爐火重新穩定下來,瀰漫的煙也淡了,溫暖火光在小紅纓那張嚴肅的小臉上跳躍著,在那雙漂亮大眼裡反著光,令注視的大狗忽然有點迷茫。這會兒,那雙漂亮大眼真的是清澈的。清澈透底,堅定得單純,如同映在那雙眸子裡的火光。

    三秒,五秒,七秒。

    大狗重新坐下了,歪帽子下那張髒臉重新面對著爐火,沒了表情,降低了聲調:「全特麼是神經病!大的是神經病,小的照樣是神經病。一群短命鬼!」

    小紅纓也不再直視大狗,也重新去看爐火,也沒了表情:「如果比短命,我還是無敵!」

    「……」

    「位置我已經想好了,綠水鋪炮樓外一里!怎麼樣?料不到吧?實在不行……我不在樑上,下到半坡等,就不信看不清他肩膀上的花!」

    「作死你都作出花來了!外面這什麼天氣?當鬼子是你們這些窮鬼嗎?不穿大衣?看得見花嗎?你當大衣外頭也得縫個軍銜?你當鬼子也是神經病嗎?」

    「那怎麼辦?」

    「你這根本就是白扯淡!曹長以上全提刀,這要是來一個中隊,掛刀的有多少?最關鍵的是你這麼做根本沒有用,當沒人這麼幹過嗎?就算你命好真把一號給打了,小鬼子也不會亂,二號自然成了一號,三號變二號,中隊還是中隊小隊還是小隊,懂不懂?你不過是打死個尉官而已,屁用沒有!前隊肯定是偽軍,鬼子全在後頭,單列也好兩列也罷,曹長就有刀了,攙和來混過去,你上哪找一號?還特麼炮樓外一里,鬼子倒是料不到了,可你響了槍也別指望活!」

    「有人這麼做過?是你嗎?」

    「我……怎麼可能犯這個賤!老子特麼寧當瘋狗不當神經病,沒你們這麼缺心眼!」

    兩個人都沉默了,繼續看爐火,良久,失神盯著爐火的小紅纓忽然說:「必須讓鬼子來酒站……狐狸就是為了這個……也許現在……狐狸已經死了。只要我斃了一號,小鬼子一定會來罷……」

    ……

    沒有聯繫人,沒有聯絡點,也離不開綠水鋪炮樓。

    無論鬼子今晚要埋伏的是誰,也只能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一支菸即將燃盡,已經能感覺到菸頭開始炙烤手指,於是最後狠狠吸了一口,然後拋棄菸頭,踩熄。

    拽拽肩頭的步槍背帶嘆了口氣,不是老子不幫忙,是沒環境沒條件。這樣想了,才覺得輕鬆一些。

    送口信的通信兵已經走出炮樓,準備返回村裡,經過身邊的時候還熱情地在肩膀告別式輕拍了一下。

    這一拍,倒讓他猛然間想起什麼,抬手將那通信兵叫住了:「哎,對了,你正好回村,能替我帶個話麼?」

    「帶話?」通信兵嘿嘿一笑:「村裡有相好?」

    「相好個屁!昨晚的夢不好……你回村經過西頭那第二戶人家的時候進去幫我說聲,他這會兒要是能替我放個天燈,欠我那債就免了,可不能忘了叨咕長命百歲!」

    雖然看不太清通信兵的表情,也知道他正在訝異,只好故作自然道:「帶個口信兒也要路費啊你?」

    通信兵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順便也許上我的名兒你不介意吧?」

    ……

    夜很冷,那偽軍的模糊身影仍然在吊橋邊的路旁晃著,偶爾搓手,或者跺腳,但一直面向東方的黑暗天空,等待著。

    盡人事,聽天命。

    看不看得懂,猜不猜得透,是命!

    當一點光無聲無息漂浮而起在遠方的黑暗背景,他才一時忘記了冷,盯著,看著,其實不敢奢望長命百歲,只希望善有善報。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6
486.第486章 四個嫌疑人

     幾條細竹篾的輕盈框架,紙糊的方型空間,底部放一點松脂,點燃,熱空氣開始充盈,它便飄起來了;隨著風偏,越飄越高,在巨大的黑暗蒼穹背景下,令仰望者不禁產生神聖的悸動,感受到神靈的遙遠。

    有人稱它祈天燈,有人稱它許願燈,還有人說它是諸葛亮發明的,也像諸葛亮的帽子,所以該叫孔明燈。

    在胡義抬起了手臂準備向前揮舞的那一刻,他的動作突然凝固在黑暗裡,沒能徹底完成發動進攻的指示動作,彷彿被施了定身術。他身後的一些戰士都已經半蹲而起了,卻因為他雕塑般的詭異停滯而茫然,於是再向前看,終於也注意到那點正在無聲無息飄升的光亮,那不是高高的星星,那是一盞高高的燈。

    「連長?」最近的戰士忍不住用極低的聲音開口。

    胡義沒有回答,似乎根本沒聽到戰士的話,他的視線緊緊盯著那點高高的飄光。

    迷茫。

    狐疑。

    「連長?上不上?」

    思索。

    等待。

    晃動的哨兵仍然是晃動的哨兵,寧靜的綠水鋪仍然是寧靜的綠水鋪。

    治安軍是廢物,鬼子可不是傻子。

    「撤!」

    「……」

    也許是他凝固得太久了,一個字的命令低聲出口居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我說撤!後隊變前隊。原路。現在。」

    戰士們不明白為什麼綠水鋪村裡會憑空飛起一盞祈天燈,更不明白連長看到燈為什麼就盯著不再動了,現在反而直接放棄襲擊計畫改撤退。沒人敢質疑,其實這事好事,起碼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得到了舒緩,今夜不會有戰鬥了。

    當隊伍在黑暗中猥瑣地脫離了危險距離,石成終於放慢了腳步,一直等到胡義的身影最後出現。

    「連長,咱為什麼撤?」

    「因為那燈。」

    「那燈?」

    「身為軍人,你能容忍一盞孔明燈在你的陣地或者駐地上空飄麼?」

    「我……不能!」

    「那鬼子為什麼能?」

    「也許……鬼子沒見過,覺得好看?」

    「沒見過就更應該開槍把它打下來看看!」

    「那……你覺得鬼子為什麼能容忍?」

    「我也不知道……也許你真的說對了,而我是錯的,鬼子是鬼子,不是人。」

    與胡義並行在隊末的石成停下了腳步,回過身,望著那盞高高的光芒,忽然雙手合十,靜靜許了一個願,然後返身去追消失於夜幕的連長。

    ……

    晚十時許,馬良帶一排疲憊返抵酒站,老秦得訊匆匆出迎。一排人沒少,只是有一個是被臨時編成的擔架抬回來的,行軍途中摔傷。

    一排沒能等到李有德的隊伍南下,也沒能等到胡義帶二排北上匯合,不過馬良設的後哨等到了北上的鬼子,確認了鬼子是向綠水鋪方向行進,於是馬良直接帶隊撤回,胡義和二排的情況究竟怎樣他無法知道。

    「鬼子真的來了!」這句話在秦優口中連續自語了三遍,這既是個好消息,也是個壞消息,他都不知道究竟該高興還是難過,當即命人火速回團送報。

    ……

    午夜剛過,陳沖狼狽抵達酒站,整個人跑得完全虛脫,到了酒站之後就再也沒能站起來,只是簡單匯報了幾句便人事不省。

    王朋連來了,目前即將到達青山村,陳沖是一路先走,趕在隊伍前頭先回酒站來覆命的。

    秦優當即命人奔赴青山村去尋找王朋連轉述情況,內容為:「一,王朋連不必南下酒站,先駐紮於青山村廢墟即可;二,鬼子一中隊,治安軍一營現在綠水鋪休整,明晨必定西進;猜測李有德部也將於落葉村方向協同西進,兵力未知;三,計畫是引敵先至酒站,若成,王朋連即於青山村阻擊李有德部,或者外加治安軍一部,不求一次阻擊成功,量力而行;若九連吸引不成,王朋連則改為沿青山村至大北莊一路襲阻遲滯,九連出酒站跟進尾隨敵人,相機行事,整體方案再議。」

    ……

    小紅纓找大狗商量她的個人計畫是出於兩點,一方面,雖然看大狗不順眼,但大狗是個見多識廣的兵油子,指不定讓小鬼子揍過多少遍了,對鬼子不可能不瞭解;另一方面,大狗是個愛槍的,一個愛槍的兵絕對不可能是笨蛋,何況他摟著的還是一支馬四環!更關鍵的是,大狗看她也不順眼,沒交情沒感情沒共同理想,並且有逐漸成仇的趨勢,完全不用擔心他會洩露這個有死無生的計畫。

    事實證明,她找對人了,大狗對鬼子果然門兒清,這個沒有同情心的白眼狼最終還是給小紅纓出了一個主意,讓她可以判斷哪個是該死的目標。因為小紅纓說:她死了,他的馬四環就再沒人惦記了,從此高枕無憂,吃得好睡的香,過上真正幸福的生活。

    凌晨三時許,該準備的早已準備完成。

    沒點燈,屋內是黑的,漏進窗口的夜色勉強可以分辨出靜靜坐在破桌邊上的小辮兒輪廓,她已經坐了好久。天都快要亮了罷,馬良回來了,陳沖也到了,可狐狸還是沒回來,按計畫,半夜裡他就該回來了,除非他不順利,除非……或者死了。

    看來是該她出馬的時候了,她驕傲地這樣想。

    不能帶上傻子,因為這回跑不掉,多帶一個就多死一個。她起身,背上她那支三八大蓋步槍,把子彈盒隨手撇在了床上,用不著,槍膛裡的五發都嫌多,帶多少子彈都是累贅。

    輕開門,左右窺夜色,然後躡手躡腳安靜地出發,一對小辮兒旋即輕車熟路地消失於夜色。

    不久後,出現了一個人影,循著小紅纓的消失方向,尾隨而去。

    又過不久,又出現了一個人影,也循著小紅纓的消失方向,匆匆追進夜幕。

    再過不久,一扇屋門被輕輕打開,一個人影走出來,猶豫著站立了一會,無奈嘆氣一口,終於帶上了身後的門,匆匆消失向北方的黑暗。

    可是這扇剛剛被關上的屋門忽然又輕輕地開了,一個人影從門裡探出頭來,盯著剛剛出屋消失的人影方向看,似乎也猶豫著,最終還是邁出了門,最後一個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6
487.第487章 後果

     吳石頭行走在黑暗裡。

    他傻,不代表他不知道小紅纓要幹什麼。只是他不理解,為什麼丫頭不再想他背著她跑了。

    全九連,全團,全天下,只有丫頭對他這個傻子最好,只有丫頭的責罵才是像父母那般不帶嘲笑的,她整天罵他傻,卻從未嫌他傻。他傻,但他知道。

    因為他是傻子,所以從他出生以來,只哭過一次,因為他沒能從坍塌的井底挖找出他爹的屍體。

    此刻,他呆滯的人生裡第二次意識到他真的是個傻子,是個笨蛋。天還沒亮,四周都是黑暗與冷,這裡沒有雪了,他把他的丫頭跟丟了,不知道丫頭去了哪。這世界忽然黑暗得像是井底,任他瘋狂挖掘,也看不見他要尋找的屍體。

    木訥模糊的結實輪廓,呆呆行走在黎明前的黑暗與冷,一次次發出沉重而怪異的呼吸聲,難聽得刺耳,那是傻子的哭,因為他再也找不到他的美麗精靈,只有那精靈能給予他這個傻子存在的靈魂。

    ……

    發現了丫頭沒能吃完她的那份晚飯,王小三便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

    王小三是個刺兒頭,天不怕地不怕的貨,一直呆在炊事班,是因為牛大叔能鎮住他。牛大叔能開口同意王小三這個好惹事的酸臉猴子調到九連,可不是不忍心看他挑糞,而是因為王小三是小丫頭的真正走狗,從王小三來到獨立團的那天起她們就狗對眼了。

    比如小丙小豆鐵蛋之流,現在都成了排級了,見了王小三這個小小炊事兵照樣客客氣氣必須打招呼,這就是面子,不是牛大叔的面子,而是小紅纓的面子。哥們朋友照樣有親疏遠近,他王小三是小紅纓的死黨,小紅纓雖然是個屁丫頭,可至少得算個連級幹部,是獨立團臭名昭著的大惡霸,這王小三常常就是她手裡的刀,誰敢不給面子?

    王小三是個熱血的年輕人,正因為他是個年輕人,所以他的熱血全都用錯了地方。比如現在,他這個年輕的戰士不去多想眼前的處境,不去考慮這場戰鬥是為何,只想知道丫頭去了哪,要去做什麼。

    無論那是什麼,他得幫忙,兩肋插刀共同浴血,才是兄弟!

    他已經在酒站裡偷盯了一宿,最終盯到了小丫頭出門,於是隨便抄了一支宿舍裡其他戰士的槍,尾隨而出。

    他知道前面那影子是傻子,他以為傻子這個丫頭的跟屁蟲肯定對一切瞭如指掌,所以他只要跟住傻子就行了。但是現在……傻子忽然慢下來了,他是在哮喘麼?

    ……

    特麼賤!大狗又一次在內心中這樣狠狠咒罵他自己。

    他是個言不由衷的人,總是喜歡用暴力和惡毒的語言攻擊那些未必與他相關的人,只為了掩飾他的悲傷與脆弱,其實他不堪一擊,他早已經倒下了,像一具屍體。只有一個人真正看透了這一切,那是胡義,大狗也知道,那個神經病從第一次見面就把他給看透了。

    他討厭那個呱噪的無良丫頭,真的討厭,這世上就沒有他不討厭的人!

    不過他最終還是出來了,不是要幫忙,而是要挽回他認為的錯誤。他覺得他得去把那個神經病丫頭給拖回來,沒心情任她蠢到死!

    很久都沒有做那個夢了,昨晚卻又做了,還是那個一模一樣的夢。夢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隻血淋淋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不肯鬆開,越攥越緊,那指甲甚至已經摳進了他手心的肉;那隻手攥碎了他手上所有的骨頭,攥碎了他的心,也不肯放開,直到他痛苦得醒來。

    然後,他便一直坐在黑暗中的床上發呆,一直到聽到外面有人離開的輕微響。

    現在,他知道前面還有兩個人,不過他根本沒興趣猜那是誰,是誰都無所謂,一樣的神經病而已。

    猛然間覺得不對勁!

    止步,返身。

    電光火石間掛在肩頭的那支馬四環步槍槍托已經抵住了他的肩,屏息半跪在黑暗裡槍口穩穩指向來路,用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拉開槍栓,慢得居然沒有發出金屬摩擦響。

    一會兒之後:「半仙?你特麼有病啊!」

    「可嚇死我了!還不把槍放下!你別走了火!」

    「你幹什麼來了?」

    「廢話!跟你走啊!太不仗義了吧你?一個人悶頭跑啊,連個招呼都懶得打?」

    「……」

    「天一亮這方圓到處是戰場,好不了了。一個中隊鬼子哎,那治安軍不得上了千?就這他們還琢磨著把鬼子往這拉呢!你算說對了,這不全是神經病嗎!還以為投了八路能過幾天老鼠日子,可這些老鼠非要撓貓,更能作死……你還發什麼愣,咱趕緊走啊?」

    半仙話音才落,前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出人意料的回答:「走你麻個蛋!」

    嚇得半仙一哆嗦,大狗倒是沒什麼反應,這聲音是王小三。接著有兩個人影從前方的黑暗裡逐漸清晰出來,一個是炊事兵王小三,端著步槍子彈上膛槍口悠閒對著大狗;另一個是傻子吳石頭,提著他那柄工兵鏟,像個模模糊糊的殭屍。

    「把你的槍撇開,跪下!」王小三停止在了大狗跟前幾米遠,語氣冷而猙獰。

    從這聲音語氣裡,半仙聽出了一絲殺機,他不明白,大家都是草頭兵,何至於這樣?不就是我們倆想當逃兵嗎?何況大狗他根本沒當八路,怎麼能算逃兵?就算是逃兵,又不是戰鬥中賣陣地,至於斬立決?再說你個炊事兵算幹嘛地?輪得到你斷案行刑?

    想是這樣想,狀態卻是一副驚弓之鳥樣:「兄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藉著黑暗,和驚慌動作,一把刺刀柄倒著滑出了半仙袖口一截,隱蔽落入他的手心。

    黎明前的冷夜,被這一幕驚得連風都停了,四個兩兩相對的雕塑般身影,模糊在蕭瑟的隱約中,靜得只有他們相互粗重的呼吸聲。

    大狗沉默良久,卻並未撇下他手裡的槍,半仙也許不清楚狀況,他心裡當然知道怎麼回事。沒錯,王小三想殺人,他那槍是隨意地低端著,說明他已經不介意了;而那個傻子手裡提著的工兵鏟,鍬面不是橫著的,而是豎貼在他的腿側,這樣掄起來的時候,不是拍,而是砍!

    如此深仇大恨的狀態,怎麼可能是因為逃兵呢?只能是因為小紅纓昨晚來找他商量被王小三看到了,他沒找到小丫頭,於是要干掉出主意的人洩憤。他不希望開槍,而會在大狗扔掉手裡的槍之後與傻子一起把他和半仙活活砍死,因為槍響會驚動距離還不算太遠的酒站,他沒時間毀屍滅跡。

    大狗忽然很想笑,那麼個黃毛丫頭片子,水竟然這麼深,這麼渾,荒唐罷?在那些老實的戰士眼裡,小紅纓是個被寵壞的頑孩子;在那些有虛榮心的戰士眼裡,小紅纓是長在大樹上的金枝玉葉;但現在大狗看來,這缺德孩子是個真正的惡霸,這是真正要人命的兵痞!這才是禍害!自己與之相比……小巫見大巫了。

    「我說把你的槍撇下。聾了?」

    「你特麼當老子是嚇大的?開槍啊?你特麼倒是開啊!」大狗深知撇下槍的話立即會血腥四濺,他不能上這個當。

    王小三不再說話了,他的左手緩緩離開槍身,抬起來,摘掉了他自己頭上的那頂八路軍軍帽,若無其事地揣進側邊衣袋。

    大狗在判斷自己有多大的幾率在對方的一槍之後還能喘氣反擊,距離不夠遠,幸好子彈還在槍膛裡,只要不是一槍死,扣動扳機的時間還有,只要還能有力氣能調轉槍口。

    半仙的心跳的他自己就要暈過去了,雖然他收手裡攥著刺刀刀柄,可那手在抖,因為那個殭屍般沒反應的傻子和那柄工兵鏟……他覺得他擋不住。

    時間,彷彿凝固在了這一瞬。直到……

    「姑奶奶我還沒死呢!你們著個屁急!」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88.第488章 失敗的精靈

     主觀,是人類意識的一種,與客觀對立,是以觀察者為角度,參與到被觀察的事物當中,此時,被觀察事物的性質和規律隨觀察者意願的不同而不同。

    暗示,一般指通過語言或者非語言符號含蓄間接地影響他人的心理和行為。暗示發生的條件主要取決於受暗示者對暗示的感受程度,暗示的感受性又取決於受暗示者對於暗示刺激的心理狀態和外部刺激的性質狀況。

    ……

    說天亮,天就亮了。無論是怎麼過渡而來的,這個清晨都像每一個冬日的清晨一樣寒冷而寧靜。

    儘管昨夜的綠水鋪沒有任何事發生,鬼子大尉也不覺得有所謂,他沒興趣去在意中尉的憤憤不服,平靜地用毛巾認真擦拭他那副純牛皮護腿,擦得極其乾淨,然後認真地扣系在小腿上,滿意地跺跺腳,同時下達了出發命令。

    ……

    沒有人能動搖小紅纓的決心,因為狐狸不在。

    她不希望狐狸死,但她不是個普通丫頭,不能像普通丫頭那樣接受不了死亡與失去,無論是狐狸的,還是她自己的。他是個兵,她也是個兵,相互惦唸著對方的兵。

    沒錯,她是金枝玉葉,所以她不能容忍她所賴以生長的大樹倒掉,獨立團可以沒有她,她卻不能沒有獨立團,獨立團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她到位了,就是她說的,綠水鋪炮樓以西一里外,山谷南側山樑上,距離山谷中的小路直角距離大約三百米。趴伏在樑上的一叢乾枯灌木旁,趴伏在雪裡,用她那雙凍得通紅的小手,檢查著那一顆子彈。

    彈倉裡有五發子彈,而她只需要檢查最上面的那一顆,機會只有一次,槍一響,無論中不中,都沒機會再去尋找那真正該死的目標,她得確認這顆子彈會聽話。

    ……

    大狗沒能做到他想做的,儘管王小三保持了中立的沉默,但那個傻子仍然是小紅纓忠實的執行者,雖然他手裡那柄冰冷的工兵鏟改為了橫著鍬面拎,大狗也沒有勇氣像他出來前所想的那般伸手將這個作死丫頭拖拽回酒站,只能靠言語來勸,可是這根本沒用。

    半仙是最窩囊的,以為大狗是要逃,所以他才跟著跑出來了,結果現在的狀況……還不如沒出來過呢!王小三看他和大狗的眼神仍然是仇人般的,那意味著,如果丫頭不回去,他們有義務陪丫頭去送死,否則就是敵人。

    寄希望於大狗能夠說服那個作死丫頭回酒站,結果希望破滅了,這事情變成了死結,走不了,活不成!

    「丫頭說我可以回去!」半仙真急了。

    「我可沒說。」王小三無動於衷,仍然不眨他那雙死魚眼。

    「這不公平!她是自己找死!你憑什麼逼著我陪她去送死!」

    「陪她死的人是我,而我想讓你陪我死。」

    一路上,半仙都在揪他自己的頭髮,他不甘心,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卻要在這見鬼的青山村翻船,這就像走在刑場的路上,他不甘心!寧願死在逃跑的路上,也不想愚蠢地迎接死亡,誰坦然誰是瘋子!是白痴!不是人!

    ……

    一個營偽軍在前,一個中隊鬼子在後,前後銜接基本無間隔,行雲流水地走。剛剛出發這段,路還夠寬,兩列,儘管如此,也綿延了近二里長。

    帶著嘴角呼出的早飯餘香,輕輕鬆鬆經過了綠水鋪炮樓,大尉下達的命令是第一站青山村,去匯合李有德部,然後繼續西進,今夜必須到達大北莊。路很遠很長,這只是開始,炮樓才剛剛路過身後,一條東西向的山谷被剛剛升起的陽光照耀得心曠神怡。

    身後的炮樓還沒有完全消失出視線,排頭兵就停了,站在荒涼的山谷小路上靜靜向前看。

    前方的路中間,擺著一塊醒目的大石頭,石頭上擺著一個摺疊的紙條,紙條上壓放著一截臘梅枝,寒風瑟瑟過,紙條邊緣一陣陣抖擺。

    排頭兵緊張得攥緊了手中的槍,疑惑前望,山谷仍然是山谷,路仍然是路,被身後的陽光照耀得明晃晃;左望,右顧,山梁和山梁,光禿禿的沒有太多植被,只剩蕭瑟的點點枯黃,在冷風中晃。

    地雷!這一定是地雷!聽說不久前就有人在青山村中了地雷,那是在青山村的三岔路口,地裂山崩一般炸倒了老大一片人,想到這裡排頭兵的腿開始忍不住抖,再次呆呆望著前方幾米遠的那塊石頭,那張紙條,那枝臘梅,不眨眼。

    ……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偽軍排長急匆匆向停滯在山谷小路的隊列後跑。

    然後,偽軍營長的手中出現了一枝臘梅和一張紙條。

    又過了不久,偽軍營長匆匆向隊列後小跑。

    然後,鬼子大尉的手中出現了一枝臘梅,而鬼子中尉的手中出現了一張紙條。

    大尉沒興趣去看那紙條上寫了什麼,因為他不用看都知道這肯定又是那個什麼青山村九連想邀請他拐道酒站,寫什麼都是激將法而已,聽偽軍營長在他當面口述就行了。他只是接過了那枝臘梅,拿在手裡靜靜看,近尺長的一枝,上面卻只有一個即將綻放的花骨朵,已經裂開,羞澀透露出純潔的黃色花瓣邊緣,在寒風與蕭瑟的襯托下,美麗得令人訝異,散發出陣陣淡香。

    紙條上的字不算多,鉛筆寫的,七扭八歪連圈帶框錯字連篇,要是沒有偽軍營長當面給講解,略通漢語的鬼子中尉根本看不懂。

    主要內容為:小(圈)子,(大錢圖案)(方框)是黃全(蛇狀蜿蜒圖案),走,死。回,活。

    落款居然比內容還長:找是青山林九連天下(圈)(特意粗寫的『你』字)的姑(一條豎線)神(槍型圖案)手。(等號)你個(烏龜生蛋圖案)。

    拿著紙條瞪著牛眼傻看的鬼子中尉聽完了偽軍營長的猜測解釋,無語了。

    ……

    這就是大狗給的方法,目標就是最後一個看信的人。

    南側山樑上的枯黃灌木後,一部精緻的曹長鏡始終端在小紅纓的手裡,架在她的小臉上,根本不看山谷中的隊伍,從一開始就把那張紙條的動向鎖定在鏡頭裡,隨著拿起它的偽軍運動著,直到鏡頭內出現了偽軍營長,然後又隨著偽軍營長繼續向後運動。

    終於,有鬼子軍官走出了隊列,只是,同時走出了兩個。大狗預言的不錯,鏡頭中的兩個鬼子軍官都穿著一樣的大衣,在望遠鏡裡除了一身軍黃什麼特徵都不明顯。不過現在她也不必去分辨,只要通過姿勢來判斷是誰拿著那張紙條看,誰就是該死的目標。

    收了曹長鏡,擺正早已擺正的槍,子彈在半個小時以前就上了膛。

    忘記這條山谷,忘記酒站,忘記狐狸那雙惦記的眼,忘記一切,瞬間變成了專注在風中的精靈,那麼小,努力歪翹起她的左側小辮兒,為今天準備的嶄新紅頭繩隨那小辮兒一起在風中凌亂地飄,那一點點紅色是蕭索中的唯一顏色,在單調的背景色下居然美麗得炫目,能迷了人的眼,彷彿忽然開始有聲音在山谷中迴響,在山梁間驕傲迴蕩,我是紅纓!我是紅纓!我——是——紅——纓——

    三秒,五秒,七秒……

    然而,那精靈手中的槍一直未響。

    表尺後,槍托旁那隻微眯的清澈大眼正在流露出不耐煩的焦急,看信的目標恰好站在了另一個鬼子軍官的內側,那倒霉鬼始終被拿著臘梅枝的鬼子軍官擋著。

    偽軍營長已經開始點頭哈腰,貌似他要掉頭向前去繼續帶隊伍了,而目標即將融入他身邊近在咫尺的鬼子隊伍,重新變成眾多軍官打扮中的一個,可能沒機會再把他分辨出來。

    也許是三百二十米,最多三百五十米,上偏下的斜線射角,這六點五的子彈還能過穿麼?懸!可是機會即將消失了。

    也許可以嘗試射擊遮蔽人的脖子,脖子應該可以過穿,只要運氣好,子彈沒有打中骨頭,也許就不會太大的改變彈道,穿過遮蔽人的脖子,繼續小角度低飛一點,正好射入目標胸膛。

    這麼遠,很難精確射擊範圍,但小紅纓是個敢賭命的貨,也許那幾率不超過百分之五,她仍然有魄力賭!她堅信,勝利是決心造就的!

    啪——

    精靈的祈盼衝出了槍口,將槍膛中不及散盡衝擊硝煙的彈殼撇在身後,囂張地拉扯出高速的渦旋湍流,頂著風偏,昂揚飛行,飛出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優美偏弧度。

    風中的小辮兒卻猛然蔫了,那精靈的清澈眼底忽然平添一抹憂鬱,因為她是精靈,所以她直覺地知道,雖然還來不及看到目標是否會倒下,但她已經打偏了,也許是稍微低估了風速,也許是因為長時間趴伏在雪中導致她那凍僵的手指對扳機施加的壓力不夠均勻,也許是因為她在射擊前一刻的焦躁,總之那肯定不是她希望的彈道,低了,一定是打低了,子彈不會有機會打中遮蔽人的脖子,很可能會打中遮蔽人的背,或者腰,斜向下進入身體,說不定更低,只能打中遮蔽人的屁股,不可能會有過穿了,精靈失敗了!

    那早已麻木的小拳頭狠狠捶在她身畔的雪,她根本不想抬頭看結果,自責地呢喃:「我失敗了!」任躲在她身後低位的傻子正在拚命用工兵鏟快速朝趴伏的她揚起雪,草草將她掩埋。

    吳石頭用近乎瘋狂的速度將小丫頭草草遮蓋,然後猛衝上山梁,在山谷中那些驚慌仰望尋找的視線內,順著山梁頂端向西狂奔。

    拚命地跑,直到有子彈開始從山谷中飛上來,在他耳畔呼嘯,最近的鬼子和偽軍已經開始憤怒地向山樑上衝著,他才改變方向,向西南,拚命衝下山梁背面的坡。

    趔趄,翻滾,沉重地喘息,激起飛速掠過的雪與土,衝到了山梁背面的谷底,衝向了一處事先早已選好的隱蔽位,匆匆藏。

    鬼子們終於沖上了那目標消失處的山梁,山梁背面是山谷,山谷對面還是山梁,正在瘋狂逃脫的目標居然已經爬上了對面的山梁,跑得居然這麼快,這麼瘋,正在瘋狂斜向西南跑著,跌倒著,猛爬起來繼續跑。

    有鬼子試圖停下來射擊,有鬼子毫不猶豫繼續追,拼了命了!稀里嘩啦衝下背面坡,向西南斜向衝向對面的山梁,無論如何要追到底。

    王小三在奮力奔跑,他不得不在鬼子視線內多逃一會兒,以使距離不會被拉大得太離譜,子彈在他身畔呼嘯,即便現在死了,也無憾,因為丫頭和傻子自然平安。

    他沖上了山梁,然後又沖下了這道山梁的背坡,衝向坡底那處早已選好的隱蔽處,他已經看到對面西南方向的下一道山梁接近頂端位置,大狗的模糊身影已經站立起來,正在向這裡遙望,準備開始給鬼子看他的逃離。

    像接力賽,槍林彈雨中的瘋狂接力賽,若誰不幸中流彈死了,誰就自然是狙擊鬼子的那位英雄,誰都沒拿著槍,沒帶子彈,埋了,何況赤手空拳可以跑得更快。只是最先開始的是最危險的,因為每一次接力都是個遞遠的過程,先跑的距離鬼子最近,最後跑的肯定離鬼子最遠,更重要的是……如果先跑的人中彈又不能抵達隱蔽位的話,那麼後面的人就不需要跑了。

    活在逃命的路上,半仙這麼說。痛恨送死的他在揪掉了他自己的無數頭髮之後,大徹大悟,反正死一個就夠了,為什麼要白送那麼多!作為這個活命計畫的偉大發明者,他理所當然成為了第四棒,最後一棒,如果前三棒都沒死,那麼他要做的,就是在最後時刻逐漸消失在鬼子的視線中,最後消失在遠方,隨他想逃到哪。

    ……

    山谷仍然是山谷,殘雪的小路仍然是小路,仍然在朝陽的映照下,凸顯著斑駁與荒涼,只是多了一具屍體而已。

    那屍體靜靜趴伏在小路上,腰間的彈洞已經不再滲血,那顆子彈打碎了他的腰椎。他的小腿上打著一副精緻漂亮的牛皮護腿,手中仍然攥著那枝臘梅,那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仍然在釋放著淡淡的香,被不時掠過的寒風帶走聞不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89.第489章 如期而至

     小紅纓沒有打中她想要打的目標,她很難過,然後因為深深自責而無聲地哭在雪裡,哭得淚摻雪,又成冰,忘了她自己還活著。這份難過不是做錯件事那麼簡單,因為她以為錯過了改變戰局走向的最後機會。

    她不知道,她失誤幹掉的正是鬼子大尉,是這次行動的最高指揮。

    鬼子大尉到處有,算不上高軍銜。可是……小小的梅縣裡,最高指揮官是少佐,只有四個大尉,其中一個還是憲兵隊司令前田。對於兵力從未充裕過的鬼子來說,這得算豪華配置了,沒辦法,梅縣是戰區交界,是防線節點,不是一個小隊或一個中隊就能隨便控制的後方已佔區。

    在初期戰線穩固之前,這裡甚至駐紮了兩個大隊,直到八路主力收縮後撤了,直到把獨立團剿殘廢了,直到防區穩定了,偽軍治安軍培養出來了,才將一半兵力調離梅縣,投入兵員更加緊缺的正面戰場。

    不算憲兵司令前田,另外三個鬼子大尉之中,最冷靜沉穩的就是這位,從軍多年戰功卓著,是少佐能夠放心依仗的真正臂膀。少佐是一號,憲兵司令前田是二號,能排到第三號的就是剛剛死去這個倒霉鬼。也就是說,小紅纓殺死了一個真正應該被殺死的鬼子,相對於梅縣全境,相對於獨立團,價值連城!

    唯一可惜的是……這件事很難被知道了。小紅纓真的成了大英雄,成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大英雄,誰又能知道呢。

    在場的鬼子沒人能記住紙條上那些七扭八歪的爛鉛筆字符,但所有目擊者都深深記住了那一枝梅,近尺長的一截,只生長著一朵待放的花,醒目刺眼。

    鬼子中尉遞進成為了中隊最高指揮員,他就是被小丫頭誤認為是的那位;中隊裡當然不止他一個中尉,但他資格最老,威信最高,用軍刀砍下的人頭最多,雖然那些被砍頭者都是無力反抗的。

    他的表情是憤怒的,內心卻是興奮的。

    他的眼神也是憤怒的,腦海裡卻在唱著家鄉的醉酒歌,差點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隨著那旋律一起搖擺。

    廢物大尉終於死了,這個軍刀上連個豁口都沒有的傢伙怎麼能算得上真正的軍人呢!

    中尉想讓他自己看起來猙獰一些,用握著軍刀刀鞘的手向屬下們揮舞著:「治安軍,計畫不變,向前,匯合李有德西進。晚一些,我們也會西進,因為我要親手砍下那些豬狗的頭顱。呵呵呵呵呵……這需要一點時間,不是麼?」

    ……

    在即將天亮之前,胡義終於帶著二排疲憊回到了酒站。

    現在天色已經大亮。

    在秦優的小木屋裡,在那個破火爐子旁邊,滿佈血絲的細狹雙眼盯著爐火,沉默發著呆。

    秦優坐在破桌子邊上深鎖眉頭狠狠抽著煙:「傻子和王小三肯定是和她一起出去的,雖然不知道是去了哪,既然他們三個人一起,丫頭不會那麼不理智,應該沒事。大狗和半仙也不見了,估計是……不過我也沒派人出去追找,走就走吧,強扭的瓜不甜。哎?我說話你聽見了麼?」

    「嗯……什麼?」

    「你想什麼呢?」

    「沒什麼。」

    秦優盯著胡義眨巴了幾眼,忽然站了起來,抬手朝胡義一指:「我說胡義,這個時候……你要是想出酒站,可別怪我不撒開你的腿!這仗沒你我可打不了我告訴你!想讓我撒手你得先把我這個指導員當場斃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聽說過胡義誤以為丫頭受傷而脫離陣地,秦優實在擔心胡義再犯病,政委私下裡早叮囑過秦優,胡義最大的弱點就四個字:意氣用事!

    回過頭,沒表情地看了秦優一會兒,才說:「出去我也沒地方找她去。不過……我還是得出去。」

    「哎呀我個天……我說你個混貨……你……」氣得秦優一時話都說不全,索性一頭衝到屋門口,背靠屋門朝胡義黑下臉。

    古銅色的疲憊面孔忽然露出個淡淡的苦笑:「我失敗了。」

    「什麼?」

    「吸引計畫失敗了……鬼子可能不會來酒站,我得把隊伍拉出去,去匯合王朋,做下一步打算。」

    咣噹一聲屋門顫,撞得秦優趔趄兩步,急匆匆衝進了馬良,顧不得看狀況,直接開口道:「哥,鬼子來了!鬼子來了!」

    爐子邊的連長和歪在門旁的指導員瞬間都變成了雕塑,不眨眼盯著喘粗氣兒的馬良看。

    「暗哨剛回來,往青山村走的全是治安軍,大約兩百七八;後隊的鬼子還沒到三岔路口就都改向朝了南,大約一百五六,標準行軍速度,這會兒應該已經過了半路。」

    「我不知道……現在該不該笑。」秦優突然扭回頭問胡義,期盼的事,不總是值得高興的事。

    看著秦優那張鬍子拉碴的莊稼臉,胡義反而笑了,雖然笑容很淡,他伸手扯過不久前剛剛解開放在桌上的武裝帶,利落地開始扣系,一絲不苟地調整長度鬆緊,細緻得不抬頭:「讓二連那些混蛋過河……去南岸,不必參加戰鬥……二排也過河……其餘的人……你看著安排吧。」

    馬良咬了咬嘴唇,短暫思考:「以碉堡為前點,石屋為左後翼,空地東邊……得堆出個工事來,做右後翼。重機槍碉堡,兩挺輕機槍兩翼。」

    武裝帶繫緊掛好了,最後扯著衣襟拽平了衣褶,抬起眼目視馬良:「行。那我在哪?」

    「左翼,石屋。建議你不要登頂,屋內擺桌子高位砸四個牆窟窿吧。」

    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頭:「可以。」

    馬良隨即補充:「傳令時我會說這是你的安排。」

    胡義看著等待許可的馬良,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他是怕他指揮不動騾子,尤其是當那頭熊知道他的陣地根本沒陣地之後,必定活活掐死馬良來洩憤。

    「這就是我的安排!」

    馬良鄭重敬禮,而後旋風般出門。

    「那我呢?」秦優終於又說話了。

    「咱倆總不能離得太近吧?」

    「得。過河就過河,謝謝連長大人照顧我。」

    「不客氣。」

    小木屋的門最後一次開了,走出了全副武裝的九連連長,和九連指導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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