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66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0.第520章 監軍駕到

     這注定是個漫長的夜。

    凌晨一點,熊的身影出現在胡義住處,沒點燈,帳篷裡,軍人的身影隱約坐在床畔,熊的身影隱約在入口邊。

    「你又幹什麼來了?」

    熊在黑暗裡摘下他那個護身符:「胡老大,這是貨真價實的護身符呢!死人送我的,太上老君題的字,可靈驗!」

    「我用不著。」

    「要不……我這鋼盔給你使,這可是……」

    「趕緊滾蛋!」

    凌晨兩點,小紅纓的身影出現在胡義住處,沒點燈,帳篷裡,軍人的身影隱約坐在床畔,小辮兒隱約在入口邊。

    「你能躲過麼?」

    「不知道。」

    「死了怎麼辦?」

    「你埋。」

    「……」

    「行不行?」

    「行。」

    凌晨三點,秦優從迷迷糊糊中醒來,卻發現一個人影正在他的床邊,捆好最後一個繩結。

    「石成?你幹什麼?」

    「奉連長命令。」

    「你……他……我命令你!現在給我鬆開,既往不咎!你小子別再犯渾逼我抬軍法!」

    「秦指導,如果連長去,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你去,必死無疑!」

    「滾蛋!來人啊!來……」一條毛巾堵上了他的嘴。

    凌晨四點,一對小辮兒坐在黑暗裡看星星,一個木頭身影陪坐在她身邊也看星星。

    「你說……他能躲過去嗎?」

    「俺能。」

    「他讓我埋他。」

    「俺幫你埋。」

    然後她才哭了,雖然看慣了死亡,可是他仍然逼著她面對死亡,逼著她繼續堅強,難道天下無敵必須要這樣煉成?她哭,還不敢出聲。

    木頭人聽著她哭,再也不說話,更不知道她為什麼哭。

    璀璨的星空,流星正在劃過,墜向黎明。

    ……

    凌晨五點,沉寂在最後一刻黑暗下的酒站,突然響起大片疲憊的腳步聲。

    胡義走出帳篷,迷茫了。

    一支單列行進隊伍影影綽綽正在連綿進入酒站,疲憊,肅靜,只有喘息和腳步聲,進入酒站後全體自覺列隊,黑暗裡居然還能站得整齊如一。

    一個模糊人影離開隊列,徑直朝胡義走來,到跟前才分辨出來,這是田三七,他在黑暗裡朝胡義敬禮:「報告連長,田三七歸隊。」

    「你傷好這麼快?」

    「衛生隊我住不下去。是我要求跟他們一起回來的。」

    「他們?回來?什麼情況?」

    「政委昨天做的分派,那五十多個願意加入的偽軍俘虜補充給三連,從三連抽調五十多個兵補充給一連,從一連抽調五十個兵補充給咱們九連,這一期五十多個新兵歸二連。」

    胡義無語,好大個圈子,政委這考慮……可真夠全面!三連有活兒幹了,思想工作先進單位將成為大熔爐;一連有活兒幹了,三連那些歪瓜裂棗且得進行技能再培訓;二連受益,兵力規模增加;九連受益,質量上升,一連淘下來的兵再差也不是偽軍和新兵蛋子能比的,做夢都想不出來這麼樣個調補法。

    「本來我們昨晚就該到,一個戰士路上滑下了崖,救起他耽誤了好些時間。另外……蘇幹事來了。」

    前面的驚訝並沒能使胡義動容,最後這一句倒把他說得一晃蕩。

    「為什麼沒有燈?這是怎麼了?」她的身影已經走過來,辨認田三七不容易辨認她可不難,光線再暗也能在眼裡將那美麗線條補充清晰。

    「呃……說來話長,是因為……」

    胡義的心情尚未整理完畢,才開口,附近的帳篷裡突然衝出個狼狽人影,一邊狠狠甩掉剛剛掙脫的繩索,一邊氣急地嚷:「胡義!有種你給我站出來!」

    黑暗中,所有的視線隨聲轉,看著那狼狽人影緊接著發現了他要找的,立即衝向了目標。

    噗通——嘩啦——衝撞並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影狠狠摔翻,一個試圖掙脫,一個揪住不放,在地上打開了滾。

    補充來的一連兵正站著隊列,一個個看得忘記一路疲憊,大氣不敢喘,這什麼情況?九連的胡連長……那是被誰撕呢?這麼民主嗎?

    撕扯中的胡義不得不喊:「老秦!能不能冷靜點!」

    「你毀了我的第一次權力!欺負人到家!你欺負人到家啊!你不是能打嗎?來啊!來啊!打啊!」

    有觀眾驚訝咧嘴:「那是……九連指導員?」

    蘇青再也看不下去了,朝周圍厲喝:「還愣什麼?把他們拉開!」

    ……

    黎明前,曙光已現。

    酒站的木屋已經蓋得差不多,石屋底層已經可以住人,帳篷也都沒撤,所以住得很寬快,蘇青得到了單獨帳篷。

    這次跟隨補充兵到九連來,是蘇青主動向政委提出的,理由是九連正式和山外交易了,她要來看看,如果穩妥,就該擴大這條交易線,可以惠及全團;另外,九連距離二連不遠,二連一直沒有指導員,她要藉機到二連看看,評估二連的思想工作狀況。

    帳篷內,昏昏馬燈下,馬良隔著破桌子坐在蘇青對面,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恨鐵不成鋼的氣憤早已無蹤,但她仍然板著白皙的冷臉,只在心裡暗罵:你什麼時候才能不混蛋呢!

    「蘇姐?蘇姐?」

    「嗯?哦,你還有什麼事?」

    馬良咬咬嘴唇,低聲道:「你能不能……出面取消這次行動?」

    「……」蘇青驚訝了,以為聽錯了,雖然這是她正在希望的。

    「只有你能攔下連長,我覺得……這件事還可以從長計議,應該能找到更好的辦法,總會找到辦法的……希望你考慮。」

    「可是……軍事上的事情,我根本……」

    「你有權力!而且你也不需要指揮戰鬥。也不要把這看成一場戰鬥。你想想,這和當初尋找羊頭有什麼區別呢?即便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我也希望是我去。這是我,石成,騾子,三個排長的意見,來見你之前,我已經溝通好了。」

    ……

    另一個帳篷裡,胡義正在打掃一身土灰,斜眼看同樣一身灰土的秦優猛抽菸。

    「看什麼看?你咋不敢還手呢?怕還手打不過我丟人吧?」

    胡義一笑:「那是因為蘇大干事在場,我可不想犯錯誤。」

    「好意思說!你再說!捆都敢捆了!這算嘲笑嗎?」

    「老秦,別忘了你是黨員。」

    「你!我……」

    秦優差點給嗆死,原本氣火就未散盡,騰地又起來了,也不知怎麼,今天他就像著了魔,與往常那個絮絮叨叨的莊稼漢判若兩人,又要去揪胡義的衣領。

    唰地一聲帳篷簾掀起,蘇大干事滿面寒霜走進來,秦優驚慌撒手,胡義趕緊假裝整理軍容。

    「我宣佈,從現在起,暫時由我接管九連指揮權。」

    秦優傻了,呆呆看胡義;胡義也傻了,症狀比秦優稍微輕點,因為這不是他頭一回被她剝奪兵權。

    「能不能不作?」他完全沒意識到他這句順嘴話有多麼不合時宜。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話上了,下意識將腔調變得惡狠狠。

    秦優還懵著,基本都沒聽清……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1.第521章 排除法

     九連最高指揮員變成了蘇青,蘇青下達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取消昨夜擬定的行動計畫;第二道命令又出,酒站及酒站村繼續保持戒備狀態,取消所有外出工作以及活動,非執勤非在崗人員嚴禁擅自走動;隨後頒布第三道命令,十多個老兵集結,暫時做處置突發事件的任務組,李響任組長,全副武裝二十四小時不下槍,以保證哪裡有槍響都能快速到場。

    秦優在帳篷裡抽閒煙,胡義蹲在帳篷門口傻呆呆看戰士匆匆經過去傳達命令,無奈嘆氣一口:「沒用,這沒法解決根本問題,難道一個連外加一個村陪著一個鬼子耗日子?」

    裡邊的秦優晃悠到門口邊,挨著胡義也蹲下:「我看她安排得還挺好麼,令行禁止雷厲風行的,挺細緻。」

    「狗頭軍師是馬良!你還真以為這是她一手辦?現在我懷疑整件事都是馬良攛掇的!」

    聽到這,秦優美美地狠抽了一大口煙,徐徐吐,然後才言:「該!上樑不正下樑歪!說多少回了不聽,說多少回不聽,按說你那文化也不低,是不是?怎麼就總幹那沒文化的事呢?活生生的教訓吧?哎?連長大人,你倒言語一聲啊?作何感想?」

    彈彈鞋面上的灰,抬頭看看天氣,就是不看蹲在身邊的老秦,拍拍屁股站起來:「你自己玩兒吧,我得過去看看,免得她又把咱們帶溝裡去。」

    「又?」秦優看著胡義不耐煩地離開,不禁納悶:「難道這不是她頭一回摘你帽子啊?」他也站起來,踩滅了菸頭,無權一身輕,決定去看看新來的一連戰士們,聽眾有得是,缺你胡義一個麼!

    ……

    來在帥帳前,掀帳垂首進;帳中一座,一案;座上是女帥,手搭案面腿側擺,漂亮鳳眼柳梢眉,望著來人凝霜寒;案畔一人垂手立,不是馬良又是誰。

    進帳兩步立定,胡義不理蘇青的目光,盯著馬良看:「也就這樣了吧。然後一直躲著?躲到那鬼子餓死?」

    馬良尷尬抓抓後腦勺:「不會。如果沒有新計畫,還是會實行原計畫,不過不是你去。」

    胡義笑了,淡淡,是個發自內心的笑,是個知足的笑,什麼話都不再說。

    每當胡義與蘇青身處同一空間,氣氛總是很怪,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到,但馬良能感覺出來:「蘇姐,我得出去巡一遍,確認安排得當。」

    聰明的馬良剛逃離,帳篷內的氣溫立即下降。

    「特意到這來嘲笑我嗎?」

    「我什麼時候嘲笑你了?」

    「敢說不敢當?你那是問馬良嗎?」

    「好吧,那我當。」

    「總算露出你的混蛋嘴臉!」

    「這不是開玩笑。」

    「你以為我是開玩笑?」

    「至少我這個連長不是一天當上的。」

    「至少我能讓你一天不是連長。」

    「這根本不是你能完成的事。」

    「我要是完成了怎麼樣?」

    笑:「我把槍吃了!」

    怒:「等著給我敬禮吧!」

    轉身欲走。

    「站住!」

    「還想怎樣?」

    「你不是軍閥了,還有什麼資格到處亂晃!我現在命令你去炊事班做飯!」

    「遵命。蘇大軍閥!」

    他出了軍帳,她開始揉太陽穴,氣得直發抖,恨得一遍遍罵自己:這哪還像個政工幹事的模樣,為什麼永遠不能冷靜面對他!

    他走出軍帳幾步便停,歪頭看向帳篷外的一側,靜靜瞅著賊溜溜那三位,面無表情。

    羅富貴蹲在帳篷側邊,不敢抬頭,故意撿起個小棍戳地面,演技純熟逼真:「哎?有蟲了哎!姥姥個怪啊,這到底是個啥呢?」

    石成趕緊彎下腰努力細看,演技那叫一個爛:「我看……是蚯蚓?要不就是螞蚱!」

    馬良看看身邊這倆傻貨,實在沒啥可說的,也沒啥可做了,只能幹站著,所以看起來一樣傻!

    帳篷後頭忽然傳來吳石頭的呆問:「去哪?」

    接著傳來一陣猛烈捶打聲,小紅纓的聲音隱約出現:「傻!傻!我讓你傻!能不能小聲說話!跟我到孫姨那吃飯去先。」

    ……

    蘇青再也沒走出過帳篷,一個小時過去了,她仍然呆呆坐著。

    兩個小時過去了,她在帳篷裡一遍遍兜圈子,外行真能領導內行麼?她自己都不信。

    三個小時過去了,她掀開帳篷門簾看遠山,美麗地沉思著,靜如畫。

    四個小時過去了,她回到案後坐,不甘心地想起他那副自大,後來又想起馬良最早對她說過的話。這不是戰鬥,如果不把這當成戰鬥的話,至少不是外行了,內行的又是什麼?

    有時候,一葉障目,內行人反而看不清,外行人才視角不同。

    「上課!」

    「上……上課?」羅富貴瞪著熊眼看馬良,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負責傳令的馬良重申:「你沒聽錯,不是開會,是上課!趕緊過去,蘇幹事點了你的名了。丫頭,還有你!」

    剛剛咧開嘴準備狠狠笑話熊的小紅纓一晃悠,一聽上課兩個字就頭暈:「神經病啊她!那鬼子還在外邊轉悠呢,這時候不開會上哪門子課!我不去!」

    「她說你要是覺得有人能比你槍法更好,你可以不去。」

    「啥?……我考慮一下。」

    一段時間後,蘇青的帳篷裡,那張桌子已經被搬出去了,帳篷裡除了幾個破板凳空蕩蕩,李響正在裡端安裝一塊宣傳板,用以臨時代替黑板。蘇青抱著胳膊在胸前,對李響的工作很滿意,隨即將粉筆遞給他,要求李響在黑板上畫出酒站範圍地圖。

    幾位學生都到了,全在破板凳上坐著,分別是馬良、羅富貴、石成和小紅纓。馬良的表情是好奇,羅富貴的表情是痛苦,石成的表情是昏昏欲睡,小紅纓蔫著辮子翻著大眼呆呆望天棚。

    拍拍掌心的粉筆灰,蘇青一如上文化課時的教師形象,踱步到黑板前,朝那幾個傻學生朗聲道:「現在,咱們上課!這節課的內容是……抓賊!」

    「……」

    「怎麼?都沒反應呢?」

    「等著看抓賊倆字怎麼寫呢唄!」扎小辮兒的同學回答得陰陽怪氣。

    蘇青看看小紅纓的德行,每次上文化課她一貫如此,今天倒沒打算訓她,發現羅富貴又舉了手。

    別看羅富貴學無所成,文化課可沒少上,字沒學會幾個,規矩全熟,想發言得先朝老師舉手。見蘇青示意他可以說話了,趕緊站起來,一本正經道:「老師,我覺得這倆字不該學,屁用沒有!抓賊,都到了抓賊的時候了,寫個啥?那不得喊嗎?等這一筆一劃寫半年,那賊都回家哄孩子去了。」

    隨後一聲沉重悶響,想坐下的羅富貴摔地上了,偷偷扯開了羅富貴身後板凳的小紅纓開始笑嘻嘻,驚得石成當場醒了,騰地起立:「老師再見!」

    馬良心裡這個氣,想當初在團裡上文化課,最丟人的就是這倆貨,當著各單位同學的面,那是真敢撇下臉不要啊,現在九連這地頭上更猖狂。

    出奇的是……蘇老師居然沒有憤怒反應,只是淡淡問石成:「醒了?醒了就好。那我繼續說……眼下就有個賊,想要圍著酒站打主意,這得怎麼抓呢?咱們首先來歸納一下這個賊的想法……」

    十分鐘過去了,帳篷內這個小課堂的氣氛完全變了,無論在說的,還是在聽的,要麼皺著眉,要麼瞪著眼,專注得不可思議。

    「……如今咱們龜縮在酒站裡不動,他肯定得觀察著,再不著急也不可能不要機會吧?而且觀察位置絕對不遠,我個人判斷是射程內,絕對不超過五百米。」馬良坐下了。

    蘇青朝黑板邊的李響道:「把酒站周圍適合觀察酒站的位置都畫出來,看看有多少個位置,多大的範圍。」

    李響開始以五百米半徑畫圈,然後憑著熟悉畫出樹林,灌木茂密區域,地形起伏位置,然後在一個個合適的位置上畫出小圈子。

    蘇青再問:「丫頭,你要是這個賊,你會在哪?」

    小紅纓盯著黑板看著,順嘴答:「那得看我手裡是什麼槍!」

    馬良插言:「那彈殼就是友阪子彈,應該是三八大蓋。」

    「嗯……我要是晚上來早上撤,會在東邊;我要是早上來晚上撤,會在西邊。」

    羅富貴插言:「南北咋地你了?」

    「這幾天一直刮東風,三八大蓋的子彈可沒你的機槍子彈那麼沉,自己找橫風多累得慌。」

    蘇青補問:「你喜歡多遠?」

    「越遠越好!四百!」

    蘇青回頭拿起粉筆,把李響標出的酒站以北適合觀察酒站的位置全都畫了叉,只留東西範圍。然後示意馬良到黑板前,將粉筆遞在馬良手裡:「開了槍就得走,把你認為方便撤退的位置留下,不方便的位置範圍劃掉。」

    酒站範圍的狀況,酒站人心裡門清,馬良就是善偵查的,方便撤退的位置才是好位置,他拿起粉筆稍加斟酌,便開始一個個劃掉某些區域。

    石成咂咂嘴:「這就不多啦?東西兩邊還能再排除嗎?」

    羅富貴眨巴眨巴眼:「東邊!夜裡咱已經不亮燈不點火了,晚上烏漆墨黑打個鬼啊!」

    蘇青看馬良,馬良扭頭看小紅纓,小紅纓撇撇嘴,點頭,於是馬良將東邊的位置直接畫了叉。

    幾個人全體瞪著眼看黑板,酒站以西,適合的位置全標出來了,按射程距離畫出個有限扇面,好位置屈指可數,就那麼幾個點!

    羅富貴訥訥道:「咱這可都是瞎猜,能作數嗎?沒這麼容易吧?」

    蘇青答:「這不是瞎猜。有錯誤的可能,但是成功的概率也不小。下一個問題是……他有沒有可能會去南岸?如果去,為什麼去?如果不去,為什麼不去?解決了這個問題範圍還能再少一半!」

    「這誰知道?這個問題可真沒法答!」

    蘇青環視一遍,這個問題找不出權威人物了,於是說:「那就每個人都發表意見,如果你是那賊,你過不過河,只答是與不是,以選擇人數多的選項做參考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2.第522章 忍術

     在黑板上畫畫圖,幾個人湊一起編編故事猜猜謎語,鬼子就被找到了?

    小紅纓在炊火旁連比劃帶演地講述著剛剛發生的事,兩位觀眾一個是炊事兵王小三,一個是臨時炊事兵胡義;王小三震驚得合不攏嘴,胡義的狀態更痴呆。

    小紅纓講夠了,對兩位觀眾的痴呆表現很滿意,然後一口氣灌下半缸子涼開水,再次返回那頂軍帳去湊熱鬧,裡面正在最後製定搜剿行動安排,已經沒小紅纓的事了。

    「這……可能嗎?」王小三受到了衝擊,他正在整理被顛覆的觀念,越整理越傻。

    胡義也不信,卻無話可說,太不真實!蛹可以化蝶,但是蝴蝶變蒼鷹的故事是不是太離譜了?這個蠢女人連槍裡有多少子彈都記不住,她憑什麼能?是了,她把分析情報的那一套搬出來了,她在做她內行的事,與子彈無關。

    正在發著呆,眼看著遠處那軍帳門簾掀開,羅富貴石成馬良等人紛紛出來各奔本處,王小三不禁道:「這是要開始了?連長,咱倆是不是也得參加?」

    嘆口氣:「如果搜剿行動是騾子指揮,他會調用全連,咱倆肯定得參加;如果石成指揮,他至少會組織起一個排的兵力,我有機會參加,你懸;不過我看……行動指揮應該是馬良,他不會用太多人,一個班吧,咱倆可以繼續做飯了。」

    ……

    如胡義預言,蘇青這個軍事盲明智地將行動指揮權放了,由馬良全權完成最後步驟。

    在已知目標位置的情況下,馬良只考慮了差異最大的兩種方案,一個是埋伏,暗打,等天黑之後,在合適的時間悄悄展開,守株待兔,等魚入網,這方案的缺點是變數太大,因為無法確定目標進入和撤出的具體時間,一旦被察覺,再沒機會。另一個方案是前一方案的反向極端,搜索,明打,現在就可以開始執行,缺點很簡單,可能會出現傷亡。

    然而他最終選擇了後者,出於對機會的珍惜,決定明打,只有這樣才能增加成功率,杜絕意外,他相信換做連長胡義指揮也會是這個選擇。

    酒站的一間木屋成為出發前的集結點,臨時組成的搜剿隊成員九人,正在這裡進行出發前的最後準備。

    石成認真紮緊他的日式武裝帶,田三七將剛剛擦亮的偏鋒刺刀掛上三八大蓋槍口,羅富貴把捷克式輕機槍隨意撇在一旁只顧戴緊他的鋼盔,他身後還站著兩位,一個一隻耳,另一個是起義者被羅富貴起了綽號叫廢物,以方便他連起來念:廢物一隻耳;最後三個成員是李響外加倆老兵。

    屋門開,小紅纓出現,將拎來的那支仿湯普森衝鋒槍遞給石成,又把懷裡抱著的另一個彈鼓給他:「子彈我剛裝完了,這個備用彈鼓你也帶著吧,也是滿的,這破玩意吃子彈才瘋呢。回來立刻還我!」

    馬良站在當中做最後提醒:「只有三處可能位置,咱們在河岸下隱蔽行進後從最遠位置開始往回搜索,這種情況下,即使他不在那也只能寄希望於掩藏,不會輕易開槍的,無論誰先發現目標都不要停,更不要喊,只要槍沒響就當看不見,然後在方便的時候以咳嗽加手勢提醒全體集火。」

    「說的輕巧!」羅富貴的鋼盔總算戴好了:「萬一那小鬼子是個缺心眼呢!昨天已經賺了四個,今天再加一個他覺得死而無憾呢?」

    「那咱們之中就要倒霉一個了。別再讓他開出第二槍!八個人還做不到嗎?」

    ……

    下午,是一天之中最溫暖的時候,碧藍之下,遠山環繞,河水清粼粼的,陽光懶洋洋的,風陣陣的帶過花香,能醉人。

    酒站以西,上游,突然出現了九個人影,離開河岸一步步往荒草裡走。三個三人組,三個小三角隊形,組間距二三十米又組成個大三角陣。其實這排列不適合搜索,不過他們要進行的是有目的有方向的搜索,不需要寬度,所以無所謂了。

    馬良拎著上了膛的駁殼槍走在第一個,他是三角隊形的最前方,他的左後方幾米外是端著雪亮刺刀的田三七,右後方是端著衝鋒槍掛彈鼓的石成,他們這個三人小組是大三角陣型的前鋒。

    左後方的小組是羅富貴帶領廢物和一隻耳,身為組長的羅富貴戴著鋼盔端著捷克式輕機槍走在隊形內側,一隻耳端著步槍在前面蹚,外側是廢物雙手擎著駁殼槍。

    右後方是李響帶倆老兵,李響提著擲彈筒走內側,腰後掛了八顆榴彈,對付一個目標的話這得算大餐,像羅富貴那組一樣,兩個老兵一個端著上刺刀的步槍前蹚另一個持駁殼槍走外側。

    三個要搜索的位置相距並不遠,搜索又是由遠向近,如果鬼子敢開槍,那是一絲活著的機會都沒有,他會活活被子彈和彈片拆了,可這還不是九連的最佳陣容。

    他們保持著鬆散隊形,緊張得開始現汗,細細閃耀在面頰卻意識不到,一步一個腳印小心翼翼地走在溫暖的晴朗之下,走在荒草搖曳,刺刀撥著灌木,槍口掃著樹叢。謹慎與專注,最終將這九個全副武裝的灰色身影融為一個整體,又融入環境,融入綠色與懶懶陽光。

    ……

    一個小時後。

    馬良垂頭坐在門檻上,沮喪地摘了軍帽。天氣還沒那麼熱,他的軍裝背後卻已經濕透了,尚未解下的武裝帶緊緊束縛著汗漬。

    小紅纓倚在門框邊,望著酒站西方:「你搜仔細了嗎?」

    「家門口長了幾根草我會不知道麼?往返,兩遍!」

    ……

    胡義走進了那座軍帳,空蕩蕩,只有幾個破板凳,裡面架著塊黑板。

    站在黑板前,看著仍然畫在黑板上的地圖,看著所有的叉與圈,良久,下意識點了頭。

    一段時間後,他出現在酒站以西,拎著他那支M1932,上著膛。

    按著地圖上判斷出來的三個位置,他走了一遍。

    最後那片樹叢也看過了,沒有任何發現。

    收起槍,倚著樹幹望斜陽,深皺眉。

    一片樹葉,隨風飄落,搭了他那捲曲帽簷,最終落在他的腳畔,還綠著。

    盯著腳畔的落葉看了好久,緩緩彎腰,伸出手,在那落葉旁小心捏起一點東西來,凝視了半天,又放入口,然後緩緩仰起頭。

    餅乾屑的味道不錯,跟小紅纓吃剩的一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3.第523章 人咬狗

     天黑了,小小酒站迎來了第二個燈火管制的夜。

    胡義走出帳篷,高望璀璨星空,深呼吸;天邊有彎彎低月,隱約著周圍的世界。

    如果永遠生活在冬天,就不會覺得冷。

    昨夜,酒站靜得出奇,今夜,除了還是沒燈沒火,酒站又恢復成酒站了,別人是好了傷疤才忘了疼,可九連,以及酒站村人,傷疤還沒好就把疼給忘了。周圍的木屋裡不時有說話聲傳出,有戰士在講鬼故事,也有戰士在吹牛X,仔細分辨,某個方向裡居然還有老秦的滔滔不絕。

    總要下意識看向她那頂帳篷,看了好一會兒,才漫無目的散步走,經過東岸樹林,望向東岸下的沙灘,她居然在那,坐在沙灘上的背影,被河面上的月光朦朧著,比河還要寂靜。

    只要她在的時候,好像她就是方向,無論她對,還是錯。

    走在沙灘上是件舒服的事情,尤其是走在有她的沙灘上,何況河面正泛著粼粼月光。

    停在她旁邊,距離至少三米遠,胡義靜望水面與漆黑對岸。

    她看著河安靜地說:「現在你可以嘲笑我了。」

    「……」

    「從現在起你恢復職務,很遺憾,我給所有人添了麻煩。」

    「……」

    「我知道你怎麼看我。我承認我很笨,永遠不知道槍膛裡是否還有子彈。」

    「……」

    「為什麼不說話?我說的還不夠麼?」

    雖然河水流響,雖然她的語氣呼吸都沒異常,胡義卻聽到了淚落入沙。不懂,為什麼能聽到落淚聲,那種細微的聲音怎麼可能聽得清?也不懂,她何至落淚?

    理軍容,正帽簷,幾大步到了她當面,背對水月,面朝看不清晰的淚臉,收腹挺胸抬頭腳併攏,以前所未有的標準敬禮!

    她顯然在吃驚,忘了再哭也忘了再說話,坐在黑暗的背景呆呆看黑暗的他。

    放下敬禮的手,說:「你不是等著我向你敬禮麼?」

    「……」

    「你成功了,馬良沒有搜到鬼子,是因為鬼子當時躲在樹上。」

    「……」

    「我事後去看了現場,無意中發現。」

    「為什麼現在才說?」

    「因為……回來後我一直在嘗試吃掉一支槍。長官,很遺憾,我失敗了,連駁殼槍我都吃不下。」

    然後,這一坐一站的相對身影沉默著,每一秒,都像一個小時那麼長。

    她突然抄起身邊的一把沙,向他狠狠揚。

    他閃身躲,河水中響起嘩啦啦的落沙響,彷彿刮過一陣清涼夜風。

    「不許躲。這是命令。」

    「……」

    她再抄起第二把沙,又向他狠狠揚,全中。

    天下無敵又如何,躲不過飛沙一捧。她在心裡笑,他竟然聽見了。

    「我……不用吃槍了麼?」

    「要看我的心情。」

    「那我還是繼續吃吧。指望不上了。」

    第三把沙揚起,他閃身躲,河水中又是一陣清涼響。

    「如果……我想瞎猜一次,你會支持我麼?」

    「瞎猜什麼?」

    「那個鬼子……我想猜一次,猜他現在在那兒。」

    「哪?」

    「青山村廢墟。」

    胡義靜靜看著靜靜坐在面前的靜靜女人靜靜等待他的答案,從未敢想她也可以這樣對自己說話。她說鬼子現在在青山村廢墟,她說她是瞎猜,令胡義迷茫,迷茫的不是她瞎猜的理由,而是她那隱約在朦朧之中的楚楚。

    果斷轉身,大步朝酒站方向疾走,身後傳來她問:「你去哪?」

    「我去集合隊伍。這是出發的好時候,至少廢墟裡沒有樹!」

    幽幽月色下,站起在水邊的她靜靜看他走遠,靜靜到看不見。

    ……

    「小林,不要再喝我的水,永遠不要再喝我的水。你爸爸也會為你感到恥辱的。」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原則,鬼子神槍手也不例外,聖潔的武士喜歡喝聖潔的水,不能點火,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到在那條渾濁的河裡取水喝,然而這個見鬼的青山村窮得連個泉溪都沒有,幸虧廢墟中那口井依然冰涼甘甜,能讓他免於疾病。

    可是那個廢物吃了太多餅乾,總是喝光他自己的水,然後乾裂著嘴唇再來向他祈求。

    廢墟是個不錯的地方,那些東倒西歪的殘牆搭出了很多錯落空間,鑽進裡面既不需要睡袋也不需要帳篷,是緩解疲憊的優良掩蔽所。他太累了,昨天很忙,今天也很忙,忙著潛伏,忙著提心吊膽地不喘氣,忙著逃離。他需要一邊休息一邊思考,那些八路為什麼能夠找到他的腳下去,這絕對不是盲目搜索,因為搜索隊僅僅九個人,僅僅搜索了他的所處範圍。

    誰能這麼厲害?會讀心術?看來一枝梅的傳說是真的,一枝梅就在青山村九連,只有他這種同行能猜出我的意圖!這讓鬼子神槍手開始擔憂,下一次行動該從哪個方向切入?他們會不會在酒站周邊預設埋伏?難了!

    小林在警戒,鬼子神槍手仍然睡不著,直到小林驚慌地出現在他的掩蔽處說不出話來。

    爬出坍塌空間,明明是午夜,天色卻有點發亮;攀上一面斷牆,呆!

    篝火,廢墟村落周圍遠處正在燃起一處處間距均勻的篝火。

    急急跳下,抄起那支三八改狙,再次上牆,卻看到耀眼的光,四個手電筒的光線正在廢墟的四個方向晃動而入,預示了四支搜索隊已經進入廢墟,熟悉地照射著每一個他們熟悉的位置,明目張膽腳步聲隆隆。

    這是土八路麼?猖狂,囂張,居然還有四個移動照明設備,更像是憲兵隊清場!鬼子神槍手失神的一剎那,差點覺得他自己是個倒霉的八路情報員。他當然不知道,策劃搜捕行動那位就是把他當個情報員來抓的,壓根也不會指揮戰鬥!

    「沒機會了!下來吧,小林。開槍只會讓他們更快速地圍過來,這是一枝梅干的,他來了,遺憾的是我無法在這黑暗裡把他分辨出來。守則要求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摧毀這支槍,你得等等我。」

    從地上摸索到半塊轉,將瞄準鏡砸碎,然後熟練卸下槍栓,遠遠拋入黑暗,最後抓著槍口將槍狠狠掄,在牆角上發出斷裂聲。

    手電的明亮光線更近了,從四個方向不停晃動過來,周圍的殘垣斷壁一次次明亮又黑暗,黑暗又明亮,閃得心慌,閃得意亂。

    掏出那把南部手槍,縮進角落:「好了,小林,準備最後的戰鬥吧。我這八發子彈已經足夠了!」

    「小林,你聽到我說話了麼?你要去哪?站住!回來!」

    奔跑的腳步聲後,跟著就是一聲清脆槍響,是小林那支四四式卡賓槍的槍響。

    周圍瞬間暗了,接著立即匯聚起四道手電光線,同時傳出了喊聲:「小鬼子在那!他竄過去了!那面牆!抓死的!」

    緊接著是大片腳步聲奔湧,隨後是手榴彈的咣啷啷撞牆響。

    轟轟轟——

    碎石在廢墟中墜落,下了一陣冰雹般的響,牆縫中的黑暗裡,鬼子神槍手失神訥訥著:「小林,我錯了……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爸爸。」

    ……

    「誰傷了?」

    「不礙事,擦傷。」噗通一聲:「呃……看來比擦傷……還得重點。我的腿……需要繃帶了!啊呀……」

    「連長,又撿到一支槍,可惜是剛摔壞的,槍栓也沒見著。哎?這還有個槽?看著怪呢!」

    「我個姥姥!鬼子不是有倆吧?石成你個缺趕緊把手電筒挪開,再往我這晃我咬你!」

    ……

    凌晨,落葉村炮樓以西,繁星下的谷中小路,唐大狗躺在路邊的草叢裡望星空。

    九連在找鬼子狙擊手,唐大狗也在找,一個人找,不是覺悟高,也不是愛好,只是想找。

    他並不知道,今晚九連全員出動了,直奔廢墟,因為天一黑他就悄悄溜出了酒站村,一人,一槍,夜路。

    鬼子不是人,可也不是神,唐大狗認為,凡事都有根,一個鬼子敢跑青山村這不長毛的鬼地方晃,有個頭疼腦熱了怎麼辦呢?不留神崴了腳怎麼辦呢?糧食吃光了怎麼辦呢?所有答案都指向同一個地方,落葉村!

    他已經下定決心,從今天開始,就住在落葉村炮樓西邊了,特麼等你三年!

    隱隱約約,腳步響,西邊,匆匆。

    頭回出來就撈到了魚?不敢這麼想!翻身而起,半跪,槍托上肩子彈上膛,馬四環的表尺朝向黑暗:「老子大狗,你哪位?」

    繁星還是繁星,黑還是黑,腳步聲不見了,但也沒回答。

    小心翼翼橫挪了三米,重新據槍,開始抽抽鼻子擰惡眉。

    呯呯呯……

    啪——啪——啪——

    南部手槍射擊聲伴隨著閃亮光焰,馬四環拉著槍栓對光猛回,兩個槍焰光源竟然只有三十多米遠。

    手槍連續八響,馬四環打光了五發彈倉。那人影瘋狂衝起來,欲藉著夜黑衝向炮樓;唐大狗也衝起來,直撲那個倉惶輪廓,咆哮:「你特麼死吧!」

    噠噠噠……

    機槍聲格外嘹喨,在落葉村炮樓上猛地瘋狂,隨後變成兩挺,三挺,子彈如雨盲飛。

    倉惶人影臥倒了,大狗卻不停,在那索命的呼嘯聲裡獰笑著撲向他的獵物,獠牙畢現,真真的一隻瘋狗,如果沒有夜色遮,單是那副喪心病狂的嘴臉便可殺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4.第524章 新軍

     天亮了,幾個偽軍持槍出了落葉村炮樓,向西,去查看凌晨時的槍響現場。

    不久後,他們停在了一具屍體旁。

    「皇軍?哎呀我去他……這也太……呃……哇——」頭一個說話的偽軍當場吐了,直不起腰。

    「怪不得叫喚得那麼瘆的慌,聽得我現在心裡還慌呢……這是……讓啥給活活咬死的?」第二個說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

    屍體穿的是鬼子軍裝,面孔已經變成了血葫蘆,眼睛都不見了,兩個鼻孔全都血淋淋的豁著,兩隻耳朵都不全,整個喉嚨也不見了,在脖子上形成一個慘不忍睹的大血坑,看起來好像只剩了半層脖子。

    偽軍排長看了看屍體周圍地面:「我更納悶的是……血流的少了點吧?這可不止是沒了喉嚨,這他娘的不科學!」

    ……

    忽然覺得帳篷外變得安靜了,沒人說話沒人走動,胡義掀帳而出,皺了眉。

    酒站空地中央,站著襤褸到極限的一位,要不是他還背著那支馬四環步槍,已經沒人能認出他是唐大狗了。他的衣袖,胸口,脖子,以及整張臉,全都是血色,彷彿是掉進過血缸裡,腥風陣陣。

    所有人都靜靜看著他,他似乎正在失神,目光裡全無往常那種無賴光澤,空洞得可怕,像是剛剛失去了靈魂的殭屍,機械地轉動著脖頸,看周圍每一個看向他的人,直到看到了胡義,才麻木地笑了,露出滿口血齒,嘴畔立即一陣腥風,然後晃悠悠地把手伸進他自己那血透的衣袋裡掏。

    噼裡啪啦,幾顆被血浸透的子彈掉落在地,其中還有三個血糊糊的手指頭,在陽光下的地面上刺眼。他再掏,噼裡啪啦,又是幾顆血色子彈掉落出來,其中仍然摻雜著幾個手指頭。

    他把衣袋徹底掏空了,然後蹲下來,把地上的那些血糊糊的手指頭撥撿在一起,從大拇指到小指一套兩副,剛好十個!

    盯著地上的手指頭,他繼續笑,更像是無法控制表情。胡義走到了他面前,抬起腳,朝蹲在地上那肩頭輕蹬了一下,大狗便向後仰倒了,呆呆望著高藍,繼續笑著,虛脫得再也站不起來,然後失去意識。

    幾個戰士這才進場,同時向宿舍區喊:「衛生員!」

    ……

    小紅纓興沖沖踹開了李響住處的門,進屋後把拎來的物件咣噹一聲擺破桌子上了:「起來起來。幫個忙!」

    搜索行動折騰了一宿,李響到現在還沒睡醒,痛苦地坐起來,想說點什麼,最終以嘆氣替代。

    小紅纓根本不考慮李響那副喪氣樣,只管盯著桌上的槍興奮道:「你幫我把這支四四卡賓槍的刺刀拆了,然後……槍托長度減去兩公分!得把截面做光平了,要漂亮!」

    「這槍的通條孔是在槍托上的,減槍托?那兩節通條你還怎麼放?」

    「我需要通條嗎?你幫我保養不就得了!通條我都不要,能輕多少輕多少。」

    「丫頭,無恥要有限度。」

    「呵呵,好吧,保養跟你沒關係,逗你玩呢,只管按我剛說的改,回頭我幫你偷一個罐頭來。哦對了,我告訴你個好事,鬼子的確是兩個,另外一個被大狗把手指頭都咬光了,你說他個倒霉鬼還怎麼打槍?警戒現在都解除了,你們不用再忙了。」

    「咬光了?」

    「嗯。何根生說那些手指頭看起來都是咬下來的!太神經病了!石成那個缺心眼的都給撿走了,說要用那個去釣魚,更神經病!晚上要是有魚湯我勸你別喝!」

    話畢,小紅纓甩辮子跑了,李響重重摔躺在床上,最不愛聽的就是那個詞,自語嘀咕:「你才是個神經病!」然後蒙頭繼續睡。

    ……

    有人說九連富,有人說九連窮;到底是富還是窮,不是九連的兵就說不清,不過自從上次酒站的慘烈戰鬥之後,大家覺得九連至少不如過去富裕了。

    政委的安排不可謂不高明,一連的兵不但基礎訓練紮實紀律性好,也是最不排斥九連的,進了九連就立即可用。

    這五十個一連補充兵剛到酒站就趕上了鬼子神槍手到來,所以耽擱到現在才開始被分配,胡義以為數不多的九連老兵為班長和骨幹,將五十個補充兵均分兩半,馬良的一排和石成的二排人數各三十多,兩個標準編制立即重生。

    中午,五十個補充兵在酒站空地上集合,做夢也沒想到,來到九連被要求的第一件事是發軍裝,無論所穿軍裝新舊,一律發新一套,軍裝都是酒站村人自制自染,那顏色比標準軍灰稍深些,因為孫翠她們做的染料沒那麼標準,又怕不耐洗,所以加重了顏色,肅灰,看起來反倒更漂亮。

    第二件事是選鞋,百多雙日式軍鞋,五十個補充兵各自去試穿,合腳的不用再脫直接穿走,雖然都是從鬼子腳上扒下來的,也比平時的布鞋牛X百倍,一連這些兵剛剛穿這個,居然有人暈鞋,暈得路都走不正,滿鞋底的鋼釘,他們懷疑以後還能不能跑路,九連老兵告訴他們穿十天之後就不會這麼想了。

    第三件事是換裝備,全日式!武裝帶,子彈盒,刺刀鞘,水壺,飯盒,挎包,背包,全套,一樣不少地換。身上原來那些參差不同的武裝帶和破爛的布質子彈袋全摘,不留,因為對岸的女民兵都用不著,她們那是一色偽軍裝備,根本不缺這個。

    第四件事是換槍,現在九連的槍並不多,因為上一次酒站戰鬥之後的慷慨,戰利品中九連沒得到太多槍,捷克式輕機槍現在倒是又多了一挺,總共三挺了,步槍只留了二三十條三八大蓋。不過,加上九連犧牲戰士留下的,再加上九連的庫底子,給這五十個兵全上三八大蓋之後還剩了十幾條,這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關於這點,大部分戰士興奮,小部分戰士倒不感冒,這些一連兵裡那些原槍不錯的並不想換用三八大蓋,理由是殺傷力比七九二口徑差點勁,得到的答覆是:咱九連窮,要養機槍!步槍再狠能跟機槍比火力?能不能體諒一下捷克式的難處?能不能為九連省省心?於是再沒人有意見,全扛了三八大蓋刺刀入鞘。

    至於這五十個兵換下來的那些,軍裝是要各自留的,可以換穿;彈藥是要上交連裡的,為體諒捷克式的難處;剩下的裝備和槍支一律集中,事後找機會送回一連,吳嚴這個一連長挺夠意思,一連的兵全是原裝備來九連的,一樣兒都沒扒,所以把這些還回去給吳嚴再用,三連轉給一連的兵當然不會光屁股,但裝備不用想,能有就怪了!

    看著這些補充兵煥然一新,胡義心裡很輕鬆,這不是新兵,基礎訓練全省了,下一步……只要讓他們盡快熟悉九連的戰鬥風格便可,看來有必要集中培訓一次,比馬良和石成分別各訓更快。

    正在琢磨這些,孫翠來見,杜遠沒了,女民兵隊的訓練還如何進行?

    思來想去也找不出個好人選,胡義無奈,只好對孫翠道:「先湊合一陣吧,訓練當然不該停,要不這樣,這段時間……馬良石成騾子他們誰有空誰就過去帶一天。」

    「那今天……能開始麼?」

    「今天……」胡義四下看看,正在忙著一二排的事,有心說從明天開始,忽然發現了一個風一般的小影子正在愜意,於是改口說:「可以,今天讓丫頭過去帶領訓練。」

    「她?」

    「不是訓練麼,今天射擊訓練不就得了!」

    孫翠啞然,過去的酒站民兵隊胡義還算上心,自從全換了女兵之後,這個大男人主義就再沒認真對待過!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5.第525章 遲到的命令

     春雨貴如油!轉瞬山就綠透了,可是這場雨仍然未停,時大時小,時雨時陰,整整下了三天,現在又停,天色仍然陰暗,預示著雨的意猶未盡。

    成珠的雨滴緩緩滑在葉面,最終滴落,消失於泥濘,泥濘的似乎是條山路,連個足跡都沒有,只能通過泥濘兩側的雜亂綠色延伸看得出來,蒼山連綿之間的荒蕪。荒蕪的路很蜿蜒,很起伏,很遠,遠遠的……一個泥色人影,踉蹌而來。

    他是個兵,在這條泥濘的路上爬起又跌倒,跌倒又爬起,軍灰的軍灰顏色泥糊的已經看不出來,泥色的水壺泥色的駁殼槍套,還挎背個文件包,儘管他已經傷了腳,摔倒時仍然本能地保護文件包,所以文件包不全是泥色的,仍然可以分辨得出來。

    又一次跌倒之後,他似乎爬不起來了,從表情和動作可見那腳踝的劇痛,在他咬緊牙關努力的時候,前方幾十米遠突然傳來大聲問:「口令!」

    「我是小強!」

    隨即有個穿蓑衣的戰士出現在路旁,踩著泥濘而來:「我差點不敢認,你傷了?」

    「先別管我,趕緊把這送你們團部!急件!急件!我已經在路上耽誤了一天,不能再耽誤了!」虛脫的泥人坐在泥濘裡,努力摘下了文件包。

    文件包被穿蓑衣的戰士背著,在泥濘中狂奔十里,然後交給了大北莊外的哨兵,哨兵再向團部衝刺。

    「四日後,某旅及東部支隊將執行……望你部全力遲滯梅縣之敵東援,以策萬全……」陸團長唸完了命令內容,臉色也像窗外一樣陰了。

    這份命令本該昨天送到大北莊,但是摔傷的通信員耽擱了整整一天,所以,留給獨立團的時間可能只剩下兩天!敵人屆時可能東援,獨立團要先出山,如果通知收攏各部,再加上行軍路程,不眠不休地急行軍似乎還能有機會在鬼子援兵出發之前到達梅縣縣城東部公路,但是回頭看看窗外的陰霾與濕潤,透心涼!

    丁得一將命令簽署時間又看了一遍,無奈得只能做深呼吸:「老陸,還有機會麼?」

    「機會有。但即使趕到了也沒有休息時間,沒有準備時間,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那就先試試看能不能趕到罷。」

    「小豆!」陸團長的嗓門比平時高八度,別說院裡,院外都聽得到。等小豆急匆匆跨進門檻,當即命令:「立即派人火速去通知二連和三連,收到命令起,輕裝,全員,即刻開始急行軍出山,目的地梅縣東部公路三十里。另外通知一連做緊急出發準備……你不是一直想打破馬良的記錄麼?現在我給你個機會,九連的命令由你親自去送,告訴胡義,他們的距離是最短了,只有他們到達位置後還可能有反應時間,我的要求是……至少要擋到我到場!」

    小豆一秒都不再多停,連敬禮答是都給省略了,掉頭便往院子裡急竄。當年馬良在團部當通信員的時候,曾經因為送一份緊急命令而創造了獨立團記錄,這是作為一個通信員的最大驕傲,現在他居然也得到了一次機會,決定拚命了,是否可以驕傲在此一跑!

    陸團長開始匆匆掛裝備:「家裡交你了。」

    「我建議再派個人去師裡,說明情況。」

    ……

    雨後的世界很安靜,酒站的某個大帳篷裡,傳出陣陣講課聲。

    蘇青說她要去二連,可是在酒站住到現在還沒走,聲稱要給九連的班排長們補幾堂文化課。

    胡義站在他的帳外,眼睛看的是雨後濛濛遠山,耳朵聽的是她的授課聲,心裡想的是另外的事情。

    李有才說過小股鬼子可能要進山,幾天來胡義都安排了落葉村和綠水鋪兩個炮樓附近上雙暗哨,等著鬼子來打游擊戰,然後送他個大埋伏圈。這場雨下下停停已經三天,兩個進山之路一直沒動靜,現在胡義判斷,因為這場雨,鬼子一時半會不會來了,什麼時候天晴地干,才能踏踏實實地來,以免被泥濘把行蹤賣了。

    想到這,再沒什麼可想了,跺跺鞋底的泥,回身準備進軍帳,卻見兩個戰士架著個泥人匆匆跑進酒站來。

    幾分鐘後,文化課被中斷,馬良匆匆到了胡義的帳篷外,正見泥猴子般的小豆被擔架抬出來,擔架上的泥臉看到了馬良立即虛弱笑:「以後……我是第一……因為我跑的是雨後,你得讓我。」聽得馬良滿臉問號,不懂。

    『命令』這兩個字,對於普通人來說不會有太多感覺,甚至覺得束縛,但對於軍人,有特殊感覺。自從胡義進入獨立團以來,正式的命令二字聽到的不多,真正意義上的聽到是上一次獨立團危難,現在,他接到了陸團長正式給予的第二次命令,他以為是對命令二字久違了,其實,是命令的份量決定了他的習慣性意識。

    阻擊?又要阻擊了麼?是要阻擊了!

    秦優正在向剛剛走進軍帳的三個排長轉述團長命令,羅富貴的臉色瞬間漆黑,馬良終於明白了小豆的話是什麼意思,石成尚不及考慮問題的嚴重性,呆呆道:「後天?路太濘了……咱們現在就得走,也許還能余出構築陣地的時間。」

    秦優,馬良,羅富貴,石成,四個人的目光全體轉向似乎在沉思的胡義,遲遲不見他發聲,他一直在看半掀狀態的帳篷簾外,濛濛遠山又暗了些,天快黑了。

    三個排長全都選擇了靜靜等,秦優只好開口問:「胡義,你倒是說話啊?火燒眉毛了,不能再浪費時間!」

    好一會兒,胡義才把目光收回來,看了看站在對面的三個排長,最後轉向秦優:「咱們缺的不是時間,而是兵力!如果鬼子真的東援,我猜是兩個中隊。我擔憂的不是能不能按時趕到位置,而是擋不擋得住。」

    「……」

    帳篷空間內瞬間寂靜,秦優也不再說話了,雖然胡義這麼說,可他知道胡義不是怕死鬼,所以他還能說什麼呢?

    就這樣靜著,又過了幾分鐘,胡義站起來了:「把最近砍伐的那些木頭集中,編成木排,連起來。後邊這比買賣不能跟砍九做了,咱們得漂下去,漂一夜,明天咱們就能到。馬良,去安排這個。石成去集合隊伍。」

    兩個排長大步走出,酒站立即忙碌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6.第526章 無奈的前途

     一根根長原木併攏,兩端用樹枝上下夾捆,便形成了一個木排,推進水裡,再用繩索把一個個木排首尾栓連,便成了一條木排的長蛇,穩穩蜿蜒在河岸,漂放的時候,只要把最前面的頭一個木排掌控好,整條長蛇即可無虞,水流再湍急也無礙,太長了,依然會平穩。馬良帶幾個水性極佳的上了頭一個木排,不但帶了幾個長木桿用於撐擺,還臨時對付出幾個木槳,確保漂流的時候能保證整條木排之蛇會一直保持在河水中央。

    天色已經黑了,酒站河岸上火把通明,石成大聲命令著,一個班一個班地順序上排。對岸,老老少少都站在黑暗裡靜靜看,每次九連要出發,他們都要出來看著,雖然不知道九連這次要去哪,去幹什麼,但他們能預感到這次也不樂觀,像上次一樣,因為正在岸邊登排的戰士們太靜了,這還沒出發,已經靜得沒人說話,每一個經過火把的面孔都是嚴肅的。只有孩子們的觀望目光是羨慕的,羨慕那些戰士即將進行的漂流,羨慕他們可以乘坐那條木排組成的長長壯觀,在黑暗裡漂出荒涼大山,漂去傳說中的平原,大人們說九連要去很遠很遠。

    秦優在旁邊狠狠擦著火柴,叼著菸捲湊近他掌心裡的光亮去點,深鎖的眉頭瞬間清晰在短暫的光線內。胡義覺得好像有目光看著自己,於是本能地望向光線不良的另一邊,蘇青站在岸畔的火把光線邊緣,正在抬起一隻手,捋順她耳畔的發絲,好像在向石成叮囑什麼,隱約的眼角,隱約的眉梢,隱約得異常柔和。

    重新注視著戰士們有序離岸,胡義忍不住在心裡笑自己:怎麼可能是柔和感呢?大概是火把光線的緣故,錯覺。就像以為她會往這裡看一樣。

    深吸了一口煙的秦優看看差不多了,朝身邊胡義道:「不用說,我又是在最後是吧?那我去上最後那木排了。」

    「自古大將殿後,比如趙雲。」

    已經開始順岸向後走的秦優不回頭笑:「不帶這麼損我的!」眉頭舒展了好多。

    扯扯肩上的步槍背帶,做個深呼吸,胡義轉身,朝背著已經被李響改好的四四卡賓槍全副武裝那小身影道:「我們出發了,好好看家吧。」

    沒能趁黑帶吳石頭混上木排的小紅纓黑著小臉:「這不公平!」

    「沒辦法,這次路太遠,誰讓你的體能不過關呢!」胡義在火把下朝她笑,又果斷揮手,轉身隱沒於岸下的黑暗。她當然知道這不是真正原因,他也知道這藉口有多爛。

    長長的木排之蛇緩緩離岸了,彷彿列車緩緩離開站台,載著一顆顆年輕而嚴肅的心,載著林立的槍口,徐徐漂入黑暗,不見。

    吳石頭開始熄滅岸畔的一個個火把,小紅纓的影子仍然在岸上的最後一個火把下長長晃著,蘇青仍然站在黑暗裡望著,渾水河在黑暗裡靜靜流淌。

    ……

    天氣製造了泥濘,卻也製造了一個黑不見五指的夜,他們順利漂出了山,順利漂過了綠水鋪,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漂出了多遠,漂到了什麼地方。

    後來他們見到了前方的光,露出射擊孔的光,戰士們在黑暗裡緊張地持著槍,看那河岸上的碉堡緩緩經過,那上面曾經飄揚著青山村九連的紅旗,緩緩穿過石橋的黑暗輪廓,那橋面上曾經流淌著鬼子的血。

    這是第一個可參照地點,經過石橋後再拉開一段距離,木排上的胡義用一件日式雨衣蒙出一個空間,馬良鑽進半身來給他打手電,那塊懷錶的表盤在手電光下閃亮異常,通過出發時間,再對比現在到達石橋的時間,即可得出河水的大概流速,進而判斷出天亮之前能夠漂出多遠。

    看著胡義的手指在手電光的照耀下順著地圖慢慢滑,馬良低聲道:「哥,出山後河水應該流得更緩了,這個你別忘了算。」

    「提醒得好!」胡義繼續在地圖上滑動手指,一直滑到了縣城以東。

    看胡義的手指停在了那,馬良又補充:「團長把位置定在了梅縣以東三十里外,我猜是因為護路的碉堡修出了三十里。咱們沒必要漂到天亮前,如果一個小時後上岸,再趕四十多里的野路即可,保險起見,沒必要再往下漂了。」

    「天亮前,咱們剛好能漂到這附近。」胡義的指尖仍然點在梅縣以東,公路與渾水河的交叉點。

    馬良盯著,好幾秒之後才猛然反應過來:「哥,你不是……想在那擋吧?」

    「如果一二三連不能按時趕到,你認為咱們能抗多長時間?如果是卡住橋來擋,能拖延得更久。」

    「可是……離縣城也太近了,又是公路橋,守備不會弱吧?」

    「看到,才能知道。我們還有一天的時間,應該先去看看。」指尖在公路與河的交叉點狠狠一點,然後開始疊起地圖。馬良關閉手電,世界再次漆黑。

    ……

    漫天烏雲,讓天色亮得很晚,四周依稀濛濛,潮濕,清冷。

    泥濘的河岸,戰士們正在揮舞刺刀,將靠岸的木排上那些繩索斬斷,一根根長木散漂入水,隨流繼續向南,隱入濛濛河面。

    望著四周,雨後的春晨讓胡義想起了秋後的江南,也是這麼冷,這麼濕,這麼泥濘。

    上岸這位置再向下游不遠就該是公路,也許只有幾里路遠。連隊暫時交由石成,就近尋找可以隱蔽休息的地點,胡義只帶了馬良,踩著泥濘繼續向下游接近。

    不到萬不得已胡義不願意把九連擺在無險可守的地方打阻擊,阻擊他打得太多了,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他要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期望這條河能為九連止血,別人看這條河只是河,他看這條河如繃帶,有哪一條繃帶能比它更長呢。

    趴伏與泥濘草後,泥土的氣息刺鼻,兩個望遠鏡同時於草間向下游河岸望,青山村得到的曹長鏡現在是馬良的。

    調焦後,鏡頭內的景物更清晰了一些,兩個手持望遠鏡的面色卻更差了。

    那是一座公路橋,又寬又長,西岸一座橋頭堡,東岸也有一座橋頭堡,兩個橋頭堡周圍都布了鐵絲網,相互警戒著對方,真正的固若金湯。

    「撤吧。」胡義只說了這兩個字,九連不可能在明天的阻擊戰之前再加一場攻堅戰,這橋打不起!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7.第527章 熊的占卜

     已經是第四個清晨,仍然是晦暗的清晨,烏雲不但沒散,又厚了,天亮時就開始飄起小雨,雨很小,很細,細到如霧,隱約了一望無際的地平線,隱約了公路的遠方,公路邊,豎著矮矮一截濕木樁,那是個里程標記,清晰標記著『梅17』。

    公路上站著一個軍人,泥色的昭五軍靴泥綁腿,濕透的軍綠色日式雨衣泥跡斑斑垂遮到膝蓋,步槍豎背在雨衣外,顯得他的身形很厚,背影很寬,濕淋淋的線條肅穆異常,雨衣的帽頂他沒扣在頭上,所以濕透的軍帽顏色成了深灰,捲曲的帽簷側邊緣偶爾滴下雨水,細狹的視線順著公路延伸向西,那眼底,正變得愈加堅決。

    任務是今天,現在可以正式在公路附近開始構築阻擊陣地而不必再擔心打草驚蛇了,丘陵不夠高,樹林不夠密,這是一條吃人的路!好!

    17公里路標下的樹林,九十多個濕淋淋軍人身影參差靜立在泥濘,看著站在路中央西望的連長,遲遲得不到開始構築陣地的命令,晦暗的世界安靜得只有雨絲落在樹葉的沙沙。

    剛剛加入九連不久的一連兵們感覺很複雜,都說他是最冷漠無情的連長,是煞星,煞星應該是渴望戰鬥的罷,嗜血的罷。但他,除了冷漠之外,似乎根本沒有期望戰鬥的興奮,而是一直在沉思。昨天清晨,他還試圖修改計畫,把阻擊地點改為那座公路橋,今天,他又遲遲不下命令。

    根本看不懂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但有一樣可以肯定,他稱職!這次出來之前,新來的戰士們還因為這個身為連長的人冷漠到沒同他們之中任何人說過一句話而失望,現在戰士們不再這麼覺得了,有什麼可說的呢,單憑昨天清晨他嘗試為全連爭取更適合生存的環境這一個細節就夠了,雖然奪取公路橋的計畫最終取消,但他值得信賴!軍人的信賴不是笑容建立起來的,與勝敗無關,與冷漠也無關!

    當你真正瞭解一個人的時候,不必說話,只看背影,也能感覺到他即將要做的事。目前,真正瞭解胡義的人也許只有兩個,一個是馬良,一個是羅富貴;馬良看出了他即將下定決心,羅富貴看出了他不甘心。

    羅富貴有預感,今天不吉利,很不吉利,尤其是對於他這只高大的熊而言,這見鬼的公路附近都太開闊了,何況他還是個機槍熊。他摘下身旁的一片樹葉,希望老天爺能給他一個安慰,如果樹葉落地後是背面向上,說明他活得下來,這熊選擇樹葉的背面是因為這片樹葉是有彎曲弧度的,十次落地七次會背面向上。

    但現在他扔下的樹葉已經停止在他腳邊的泥濘,正面綠油油的向上,雨濕得鮮亮,熊瞪著傻眼,看得好心碎。一腳將那倒霉樹葉狠狠跺進泥濘,然後將機槍塞進一隻耳懷裡,幾大步竄上了公路路基,徑直到胡義身旁。

    「胡老大,我……有點看法。咱非得打麼?能不能不打?」

    這話一出口,路基下的戰士們有的驚詫有的皺眉頭,這熊還真不是蓋出來的,啥都敢說啊他!

    熊可顧不得那麼多,又道:「團長讓咱擋,是怕小鬼子過去,他們到場也沒機會再拖延鬼子了是不是?應該是這麼回事吧?那咱要是不讓鬼子超過咱們,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發現胡義那無表情的面孔仍然不說話,熊開始下意識抓他自己的後腦勺,從未有過的專注起來,腦袋裡的陀螺瘋狂轉,又繼續:「說白了不就是耗鬼子時間麼,我現在琢磨哈……咱擋,能擋兩小時不?算是能吧。咱要是挖坑,鬼子總有汽車吧,他填坑也好繞坑也罷,是不是也得要時間,四個坑能禍害他兩個小時了吧?那你說咱拼光了人也是兩個小時,挖出四段大坑也是兩個小時,實在不成了再擋,這不變成四個小時了?當然,我就是這麼一說,只要時間夠,咱可以在他前頭繼續挖,繼續拖。」

    胡義扭臉面對羅富貴了,仍然不說話。馬良忍不住也竄上了公路,朝羅富貴道:「鬼子不可能全坐車,上回讓咱們打了那幾輛,這回就算有,也不可能裝多少人,兩個中隊那是多少?挖坑擋了他的車,他全隊改步行,能怎麼辦?」

    「不管是幾個車,他坐車的沒法先過去了吧?這是不是也算爭取了時間?他重機槍迫擊炮工具彈藥什麼的是不是得扛了?這條路到底有多遠?把胡老大那地圖邊都超出去了,我看再少也得二百多里吧?就不信他們扛著那些沉傢伙不是越走越慢!」

    「鬼子不會分成兩隊?輕裝先行,輜重跟。」

    「那又怎樣?更好!咱在前頭往東走他姥姥的一百里,不信他兩隊拉不開,再打,好歹他一時半會沒重機槍沒迫擊炮了吧?在哪擋不是擋?」

    石成也上了公路,接茬:「一百里?鬼子倒是沒輜重了,可咱也沒增援了吧?」

    「誰說沒增援?團長早晚得到這公路來吧?咱全團還有比他壞心眼更多的人嗎?鬼子都改走了,路上的坑他看不見?咱雖然沒執行他的命令,可咱不是臨陣脫逃吧?咱仍然在鬼子前頭,隨時還能再執行吧?不想想為啥?他能不追?在這打,說不定團長得五個小時到,跑一百里去再打,說不定團長他們還追上了!銜著屁股後偷咬也照樣能掉肉!我這麼大身板屁股挨了一下照樣在衛生隊趴一個月呢!」

    「追上也得活活累死,他們還能打麼!」

    「那咱心裡也踏實啊!再說了,你以為鬼子不累?但凡路上有溪有小橋有水坑的地方,咱全給他施工一下,就不能讓他們鞋裡幹著!時不時得讓他們到路下去蹚蹚泥水。」說著話羅富貴抬起他自己的一隻泥鞋:「看看咱們這濕的,泥的,昨天那四十里什麼感覺這麼快你就忘了?乏成什麼樣?那些倒霉鬼得走二百里不止呢吧?扒他們腳上一層皮,這是不是又能降速度,他們不休息也照樣上不了戰場,是不是又得算咱們爭取的時間?」

    「……」

    無語的石成看馬良,無語的馬良看胡義,胡義繼續看著熊。

    而熊居然還亢奮起來了,那胸脯不知不覺越挺越高,滿天烏雲細雨綿綿,他還腆著個熊臉開始望天了,一副文思如潮,自顧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別說一百里,二百里又如何?咱直接打到東邊那戰場去算他姥姥的!擋不住鬼子咱也改當援軍還不行?這一想啊……壞事還不能做絕,坑是得挖,但還不能挖到汽車摩托那些鐵疙瘩完全繞不過去,要給他們留點希望,讓後邊的小鬼子慢慢在路下的泥裡推,我記著……那些破玩意可挺沉,人少了推不動吧?閒著沒事推幾回,等到夠遠了,再找個好地方挖個狠的,等他們想通的時候……要多久?起碼是沒力氣了吧?啊?」

    胡義轉而看天,細雨霏霏;轉而看路,有鬆軟,有積水;轉而看路基下,濕綠與泥濘散發著泥土的氣息;轉而看戰士們,九連的兵可不止是掛著刺刀,工兵鏟,鶴嘴鋤,日軍用手斧,每個戰士肯定帶了一樣,因為九連此行並非急行軍,本欲構建阻擊陣地來著。

    只憑羅富貴的一張破車嘴,導致命令遲到的陰雨竟然成了天時,遲滯行軍的泥濘濕潤居然成了地利,幾分鐘前後命運逆轉,真不知道該說什麼。胡義已經開始判斷可行性,九連,在他眼裡已經變成了一支工兵連,戰鬥的目標不再是鬼子,而是這條路,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九連指導員秦優那裡。

    秦優不得不表態了:「只要我們還在鬼子之前,只要鬼子還在增援的路上,我沒有意見。並且,我承擔一半責任!」

    雨仍然在沙沙,卻不似剛才那般冷……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2
528.第528章 行軍對行軍

     原本路就在腳下,卻無路可走;想要有路可走,便要拆毀腳下的路。

    一旦下定決心,胡義不是回頭人,只可惜騾子這計策獻得稍晚,浪費了昨天。東部地區的作戰行動是今早發起,至於那是什麼行動,胡義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任務是阻援就夠了。

    不知道梅縣的鬼子部隊什麼時候出來,不會太晚,估計很快就有電報從東邊飛來梅縣,留給九連的時間構築阻擊陣地是足夠,但要毀路的話……比較緊迫。現在想想,幸虧是九連在這,因為目前全獨立團只有九連具備隨時進行土工作業的能力。

    就在這『梅17』的公路路標旁,胡義立即開始安排部署,一分一秒都不想再耽誤。哪怕目前沒考慮戰鬥,意外潰散後的集結地點也必須事先定,這是習慣。胡義要求,只要連隊主力還在鬼子之前,任何個人任何意外後的集結地點都是公路以東,超過鬼子向東跑就沒錯。

    第一個領到任務命令的是馬良,他帶一個班,任務是觀察,警戒,任務要求他的位置保持在連隊以西五里路上,也就是九連的身後,因為九連會一路向東分段施工,一旦發現鬼子援軍接近,馬良的任務是預警,以便主力立即順路向東加速擺脫。

    馬良帶著一個班當即順路向西跑了。

    田三七做夢都沒想到,他是第二個領到任務命令的。在九連,田三七無官無銜只是個大頭兵,但過去在二連,可是高一刀手裡屈指可數的排級人物。胡義從不看軍階資歷,只看表現,田三七此刻才意識到他被胡義認可了。

    對於一個驕傲的戰士來說,這才是最大收穫。至於上一次酒站戰鬥中的表現,田三七什麼都不想說,他根本不覺得那有什麼值得說的,有無數戰友都那麼做過,比他還英勇,因為他還活著,怎麼能有臉說呢。現在,他是獨立團第一個,可能也將是唯一一個被猛將高一刀和煞星胡義都認可的戰士,在他心裡這才是值得榮耀的事,令他繼續驕傲。

    任務與馬良一樣,只是方向相反,田三七帶領一個班,在連隊之前向東警戒開進,距離五里,他也點出一個班來順路向東出發了。開路這任務比馬良的任務要輕鬆簡單,可田三七很高興,這才是他九連生涯的真正開始。

    佈置了後,安排了前,接下來是施工安排,要說挖戰壕修工事那是胡義的拿手戲,可是挖坑毀路這是頭一遭,目測技術含量不高,但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也不是胡來的事,何況這要邊跑邊挖一路呢。

    羅富貴時而假裝看看天,時而低頭瞅瞅地,一點一點悄悄挪蹭腳步,他試圖淡化在胡義的餘光外,像鬼魂幽靈那般飄到胡義的側後去,留下石成傻呆呆站在胡義面前等命令。

    秦優這時大步過來了,把菸頭摔進路旁的泥水,朝胡義道:「我看……接下來還是我指揮吧!扛木頭你不如我,挖坑你更不如我。我帶人修過路,也帶人扒過路;路是給鬼子修的,路也是為鬼子扒的,這活兒我熟著呢。先分工具再分組,想快就不能全湊在一塊干,知道石材怎麼搬運的吧?抽了後邊的滾木往前擺,咱們今天就得這麼幹,分成幾組,後頭幹完了越過其他組往最前面趕,至於哪裡該扒間隔多遠,那得看路況了。」

    好不容易低調到達位置的羅富貴不禁脫口:「姥姥哎……躲差了人!命啊!」

    胡義聞聲扭回頭,納悶這熊什麼時候站自己身後了:「你說什麼?」

    ……

    於此同時,梅縣縣城,鬼子少佐手裡拿著大佐發來的電報看了兩遍才放下,陰沉了臉色:「我要求補充的是十輛汽車,當初他只給了我四輛,現在要我今夜到達,怎麼可能!我寧願他把我們給遺忘了。」

    助手軍官在一旁無法確定少佐這是說給誰聽,誰都不吭聲。

    沉默了一會兒,少佐站起來,開始整理他的軍裝:「告訴前田,由他代領縣城事務,我給他留一個中隊,但城裡的治安團我得抽走,如果人手不夠讓他去找李有德吧。給大佐回電,我們無法今夜到達,至少也得明天早上,如果他還有富餘車輛能迎向來接更好。另外……把憲兵隊和偵緝隊的自行車立即集中,有多少算多少我都要。」

    半小時後,梅縣東城門口,濕透在細雨中的攔門拒馬被抬開,一輛三輪摩托車載著三個鬼子匆匆而出,車輪後高揚著泥水直奔東方公路,逐漸消失在遠方雨幕。

    拒馬並未重新擋回城門口,幾分鐘之後,又一輛滿載的三輪摩托車轟鳴著開出了城門口,側邊車斗豎著一面小膏藥旗,濕淋淋的擺抖著。

    接著是第三輛摩托車,隨後是五輛卡車。

    進出城門的百姓們都遠遠閃在路邊看著,卡車車廂都蒙著帆布,但是最後兩輛卡車吸引了人們的視線,因為那兩輛卡車後頭牽引著兩門九二式步兵炮。

    隨後又是一輛滿載的偏三輪摩托車開出城門,大約兩三分鐘後,騎著自行車的鬼子出現了,五六十輛自行車,稀里嘩啦地蹬踏著,追隨前方的車隊魚貫而出。

    又過了一會兒,沉重的踏路聲傳來,一隊隊的鬼子前後銜連,匆匆出城,如林刺刀無聲地暈濕著細細雨滴,晃動的鋼盔之河在晦暗的天色下呈現墨綠。

    最後出城的是治安軍隊列,一個軍官騎著匹高頭大馬,順著行進中的長長隊伍一側匆匆向前,不時揮擺手中的馬鞭朝亂哄哄的隊伍喝罵催促。

    看得路人都傻在雨絲裡,這場面在梅縣難得一見,真夠壯觀,螞蟻大搬家!

    ……

    與此同時,一支灰色的隊伍疲憊蜿蜒在泥濘裡,匆匆在雨濛濛的荒野,四周不見地平線。

    陸團長一次次抬起他的濕袖口,盯著手錶看。

    「吳嚴,你覺得九連撐得住麼?」

    「吳嚴,咱們慢了,太慢了,這樣不行。」

    「吳嚴,你記著,決心能創造奇蹟!至少我是靠決心才活到了今天!」

    ……

    與此同時,另一支灰色的隊伍也疲憊在泥濘裡,一個個槍口上刺刀形成的點,可以連成一條蜿蜒的線。

    濕淋淋的高一刀跳過了一道泥濘的溝,用泥手抹把嚴肅的臉,東望,濛濛的天空與濛濛遠方一色,什麼都看不見。

    「前進!這就是衝鋒!看看咱們能不能死在路上!」

    「有臉掉隊嗎?想讓戰友在前頭給你擋槍嗎?」

    「再快點!看我還有沒有機會見胡雜碎最後一面!」

    ……

    與此同時,最後一支灰色的隊伍掙紮在泥濘裡,連綿在細雨中的行進線已經脫節。

    渾身是泥的郝平彎下腰,兩手撐住膝蓋喘,等了好久,楊得士才狼狽地跟上來。

    「郝平,別再停下等。你帶前隊先走,大不了……我在後頭收攏掉隊的人,不用擔心,我們會跟上的。」

    「走啊!我這樣兒好看是怎麼地?」

    「帶前隊先走!不能再晚了,至少能讓團長少罵娘。」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29.第529章 風雨同行

     這是一條沙土公路,但沙並沒那麼多,更多還是土;路基也沒那麼高,僅僅高出相對環境一點;路也沒那麼寬,如果兩輛卡車會車,要有一輛停車相讓;路況可想而知,尤其是現在連陰雨,坑坑窪窪,積水交錯,間隔泥濘。

    即便如此,也得說這是一條很好的路,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公路,能跑汽車的公路,汽車有多少?

    一輛九七偏三輪摩托車正在這條路上飛馳!至少看起來它是在飛馳,顛得那叫一個跳,乘坐在摩托側斗裡的鬼子鋼盔都要顛掉了,一次次拚命用手捂;車輪卷揚起的泥水那叫一個高,甩得車後泥濛濛一片;發動機轟鳴的調門那叫一個強,八百頭牛也喘不過它一個。

    大油門轟過了梅15的泥濘,連續震跳著車把顛過了梅16的水坑,眼見梅17的路標進入視線,坐在車斗裡的鬼子突然緊抓著車鬥上的扶手大聲叫喚,駕駛摩托的鬼子抬起一隻戴手套的手抹了他臉上的風鏡一把,緊跟著吃驚地猛剎車。

    車輪子是剎住了,輪子確實不轉了,可惜這輛沉重的偏三輪摩托毫無反應地繼續向前滑,在三個鬼子共同的驚叫旋律合聲中——咣!掉溝裡了。

    五分鐘後,三輛摩托和五輛卡車組成的先行車隊順序停在了梅17路標旁。車廂內的一些鬼子匆匆跳下來,朝四周警戒或路旁撒尿,其實沒什麼可警戒的,四周挺開闊,遠看都是雨,近看全是泥。

    鬼子少佐從最後面那輛卡車副駕駛座跳下車,一路朝前走,最後一個來到現場。公路上一道深深橫溝,看起來像是一截沒有胸牆的戰壕,頭前開路那輛三輪摩托在溝裡撅著車屁股冒余煙,摩托車駕駛員被摩托車夾在了溝裡疼得嗚嗚哭,坐在車斗裡的鬼子已經被救出來,坐在溝邊滿臉血泥疼得哼哼唧唧罵溝裡的駕駛員是2B,當時坐在後座的鬼子無礙,正同剛到場的鬼子一起忙著,試圖把受傷駕駛員從溝裡弄出來。

    溝是新的,一看泥色便知,少佐不高興了,抬眼朝前看,視野所能看清的公路前方仍然正常,目測只有腳前這一條溝。附近沒什麼村莊,人跡罕至,游擊隊都不願意來,誰挖的?這麼閒?

    旁邊的軍官請示:「把溝填平?還是從路基下繞過溝?」

    看看路基下的泥濘,又看看前方路況無異樣,再回頭見後方自行車隊尚未跟上來:「把溝填上。」

    「全體下車!」

    ……

    梅17路標以東遠處,路旁一處稍高地勢,十個泥人趴在這裡,其中一個是馬良,正在隱蔽端著望遠鏡朝西看。

    「鬼子開始填第一個坑了!」馬良低聲說著,望遠鏡始終沒離開眼:「約百人,摩托車還有三輛,卡車五輛,後邊好像……掛著炮?」

    「炮?排長,讓俺們也看看唄?」

    「這角度看不清,咱得走了,下一個位置等著去,到時候你們再看吧。」

    十個泥人滑下了緩坡後,順路匆匆向東跑。

    ……

    五輛卡車不只是拖了兩門九二步兵炮,車廂裡還裝了迫擊炮,重機槍,炮彈,機槍彈藥等等,隨車的基本都是重火力人員,當然各種工具都有,這麼遠的路這麼倒霉的天氣,必須考慮到陷車的可能,只是沒料到現在要填這麼大個坑,人雖不少,且得幹一會兒。直到騎自行車的一個小隊鬼子也跟上來了,才忙得差不多。

    摔壞的摩托臨時撇在路旁,兩個傷員抬上了車,重新選出一輛摩托車開路,車隊再次出發,可惜……好景不長,拐了兩個彎,一支菸剛抽完,車又停了。

    這回這坑跟第一不同了,不像戰壕了,正兒八經的坑了,沒那麼深也不淺,沒那麼寬也不窄,七扭八歪好幾個,坑裡是水,水裡是泥,十幾米長的路段像是被啥給啃過一樣鬧心。

    少佐的臉色比剛才更差勁,開始泛黑。這說明什麼?這可不是閒的了!這是存心要噁心人耍流氓了!想想此行的任務目的,毫不猶豫地確認了凶手:無恥八路!懦弱的獨立團!

    旁邊的軍官又請示:「把坑填平?還是從路基下繞過坑?」

    「你還是軍人嗎?嗯?一定要問我?為什麼要問我?還是你更喜歡當工兵?我們是出來修路的嗎?」

    站在這片泥坑旁的鬼子全都不敢說話了,一個個傻呆呆淋著毛毛細雨,聽少佐大人喘粗氣。

    少佐摘了雨衣的帽頂,抬頭看看落雨的晦暗天空,再看蜿蜒進前方迷濛的公路,擰緊了眉毛:「這都是剛挖過不久的!八路在前頭!一定在前頭!他們正在挖下一個!」

    後方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金屬微響,騎自行車的一個小隊鬼子再次跟上來,紛紛停止在車隊兩旁。

    少佐回過頭,看著剛剛停止的那些自行車,忽然笑了,朝帶隊的小隊長道:「你們不必隨隊了,繼續向前。這坑擋得住汽車可擋不住你們,給我追上那些八路!給我打!打到他們的前頭去!一切就結束了,懂了嗎?」

    ……

    車隊停車位置以東,馬良端著望遠鏡在念叨:「看來鬼子是要下路繞了,那些鬼子要推車了。後邊過來那是……騎自行車的?」

    鏡頭內,五六十個鬼子紛紛扛起了自行車梁,正在有序渡過那片坑坑窪窪。剛才還在詫異,此刻馬良的脊背上猛然開始發涼,瞬間冷透了!

    算計的是鬼子有汽車有摩托,也猜測了鬼子會不會帶騾馬車,唯獨沒想到鬼子帶了自行車。那些坑擋不住自行車,自行車說扛就能扛著,說推就能推著,馬良也騎過自行車,路面狀況雖然很差,騎自行車仍然比徒步快得多了。

    「撤撤撤!快撤快撤!要壞!」馬良起身便朝後猛跑,幾大步之後又急停。

    「排長?咋了?」

    「五里!等咱跑回去他們也到了!」慌著,同時快速思考著,朝東看又朝西看,只有槍聲傳遞最快,問題是……且不說十個人在這開槍阻擊拖延純屬送死,更關鍵的是連長他們還不知道自行車的事!被這些鬼子攆上之後還有空再挖坑麼?那時只能硬著頭皮打了,連陣地都沒有。

    沒空再細說,馬良抬手指了一個戰士:「你現在就往公路北邊跑,四百米外後朝路上那些騎自行車的鬼子開槍,隨你幾槍,打完了繼續向北脫離,然後自己想轍朝東去找隊伍。快!」

    一個戰士朝北狂奔進入泥濘,剩下八個跟著馬良順路朝東狂奔,一段時間後,槍響了,一連三槍。接著後方公路上也響起槍聲,步槍輕機槍一陣亂速射。正在奔跑的馬良大聲朝跑在最後面的戰士命令著,隨即又一個戰士轉向北,跑下了路,竄入泥濘與綠色,他的任務與前一個戰士一樣,要在路北的遠處朝經過的鬼子自行車隊放冷槍,再逃,為朝東奔跑的馬良他們爭取出更多時間。

    每跑出一段路,跑在最後的一個戰士便被馬良指派跑下路,跑向北邊的荒野去等著朝自行車隊放冷槍。馬良不解釋他身為排長為什麼不跑下路去承擔危險任務,戰士們知道答案。說到跑,只有馬良跑得最快,在沒有人能跑得過他的前提下,他是不會跑下路的,如果不想下路去朝鬼子打冷槍,那就不要跑在最後,如果自己想成為跑回連裡報告詳細情況的人,那就要超過馬良,他自然會主動跑下路!

    迎著風雨,雨撞碎在英俊臉頰上的疤;踏濺飛泥,身影如出泥駿馬,沉重如飄!他曾是最優秀的通信員,現在是最優秀的偵察兵,雖然他現在在跑,雖然他總是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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