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61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7
560.第560章 如常之街

     信心很重要,自從三連因為不能及時趕到戰場,反而陰差陽錯撿到了一門九二步兵炮,至少連長郝平和指導員楊得士重新恢復了信心,巧合也好,運氣也罷,無關緊要。

    有炮沒炮彈,團裡把炮上交了,陸團長拒絕所謂嘉獎,腆著臉逼師裡拿東西換,張嘴就要82毫米口徑迫擊炮,上級答覆是:你等著吧!

    想當初,陸團長在梅17路標處給三連留言,讓郝平等著,現在他也得到了這麼一個近似答覆,陸團長可沒郝平那麼乖,他當即就表明態度,不猶豫不含糊不要臉:「那我就等著!」可惜等到了今天,也沒見下文。

    借此次意外收穫,楊得士充分發揮,召開三連全體總結大會,這叫什麼?這就是我們的英明團長曾經無數次強調過的,決心創造奇蹟!咱們三連有跑到底的決心,有累死也不休息的決心,有掉隊也不氣餒的精神,奇蹟果然被創造出來了!這又說明什麼?說明正義必勝!抗戰必勝!三連必勝!

    一番慷慨激昂,別說三連戰士們,就連郝平都差點熱淚盈眶,全體起立,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必勝!必勝!必勝!指導員真不是蓋的,三連缺的就是精氣神,原來是整天被二連壓一頭,後來又冒出個九連臭嘚瑟,二連整天扯脖子喊無敵,九連整天缺德不要臉,現在算看明白了,三連缺什麼?缺概念!缺座右銘!

    從此,三連有了自己的口號,郝平和楊得士覺得三連這口號可比二連的口號大氣多了,充滿正能量;哪有人整天說自己無敵的?也就高一刀那種貨色幹得出來!他倆像所有斷章取義的人一樣,只注意了『無敵』二字,不考慮二連的口號其實是四個字,『有我,無敵』,那真正的含義是『衝鋒不止,不死不休』,而非無人能敵。

    梅縣別動隊覆滅的最新消息也傳到了無名村三連,郝平搖頭嘆息:「沒地基,房子再好也得塌。只是沒想到,塌也塌得這麼快。」

    楊得士的眼鏡片反倒亮了:「郝平,你感覺到了沒有,機會來了!」

    「機會?」

    「往南出三生谷是長窯村,轉東就是興隆鎮,過去政委一直提醒咱們不許向南發展,那是為了避免與別動隊發生摩擦,如今別動隊沒了,難道你不覺得……」

    話到此處,聽得郝平的眼也跟著明亮起來:「老楊,讓我怎麼說你好?你要是個女的我非你不娶!」

    「你離我遠點!」

    隨後是陽光下的明朗笑聲。

    ……

    胡義是個毫無上進心的連長,幸虧九連還有個秦優。

    別動隊完了,這消息傳到酒站之後,秦優坐在河邊抽了很久的煙。

    九連想發展很難,秦優一直想打綠水鋪的主意,可綠水鋪的砍九目前是九連的走私生意合作者,實在不太方便直接在砍九自認為是他的地盤上開展工作。現在聽說別動隊覆滅,興隆鎮被鬼子洗成了暗勢力的真空地帶,秦優覺得機會來了。

    興隆鎮在梅縣南邊,九連絕對指望不上,但是砍九可以搬家吧?一邊是李有德,一邊是九連,憋屈在綠水鋪這個夾縫裡絕對不是砍九所願,興隆鎮如果是砍九的機會,綠水鋪就成了九連的機會。

    菸頭熄滅在河水裡,重新站起來的秦優輕鬆了許多,他決定出發,要去綠水鋪見砍九,給砍九好好講講人往高處走的故事。

    ……

    一些有志青年欲投身抗戰,輾轉千里欲投奔邊區,在梅縣地界失散後,部分失聯,上級給獨立團下了通知,量力尋找其下落並提供可能的幫助。要轉給蘇青的就是這條消息,不是命令。

    羅富貴和小紅纓,因為這條不是命令的消息而達成了願望,進城了。

    此時此刻,一個五大憨粗的苦力打扮,一個扎倆辮子的窮丫頭滿身花補丁,傻愣在漢奸李有才家大門口,院裡屋里根本沒人,大門上著鎖,一層薄灰!

    「姥姥的,這事弄的……你確定這是他家嗎?沒找錯?」

    「我又不瞎!」

    「難保眼大漏神。」

    「你能!你能你還把錢丟了?」

    「那麼多人擠著,我哪知道誰掏走的?」

    「人喊一句地上有錢,你就信?跟著往裡鑽?」

    「哎?丟也是丟我自己的錢,你朝我嘰歪什麼?」

    「你不說請我吃館子嗎?連出發之前的飯我都沒捨得吃,餓著一路就為你這一頓了,現在吶?信不信我咬你?」

    熊無語,他自己也沒吃,不僅沒吃還沒帶,倆吃貨想一塊去了,都指望進城之後多往肚子裡裝,結果剛進城門便被偷光了錢,現在餓得肚子疼。翻翻熊眼,實在沒轍了:「要不……把你那大眼擼子當了得了!」

    一對餓得發蔫的小辮兒開始慢慢翹。

    「我倒是想當我的,可我帶槍就進不來城門啊?」熊無辜之後,才反應過來缺德丫頭翹辮子的原因根本不是這個:「當我沒說!當我沒說!嗯……我再想個別的轍,保證你吃上飯還不行?」

    只要話裡帶了『吃』這個字,立刻見效果,那倆小辮兒立刻蔫順溜,一雙本已餓到無神的大眼又閃出清澈見底的光:「你有辦法?」

    「我羅富貴好歹也是混過黑風山的!以為開玩笑嗎?」

    小紅纓毫不猶豫踮起小腳尖,掄起拳頭想要在熊的高大肩頭捶一把,可惜還是沒砸到位置,讚:「騾子你真是好樣的!我可以把槍借給你用。」

    ……

    一條破爛小街慵懶在午後的陽光下,街上行人很少,但是站在街邊的人卻很多,三五成群,一個個補丁摞補丁肩搭髒毛巾,或拎著麻繩,或拄著扁擔,都在盯著剛剛出現的兩個人影看,主要是看那位高大貨色,熊一般哎!

    找了個能擋陽光的屋簷底下,羅富貴餓得懶懶靠住牆;小紅纓一步一晃地湊到他身旁,一屁股坐地上了,皺起小眉毛,抽抽起小鼻子:「這跟黑風山有個屁的關係?這就是你的辦法?接力氣活兒?等你掙到工錢……買紙給我燒嗎?」

    「你還有點良心沒有?還真指望老子拎著你的槍滿街去搶啊?這可是縣城啊大姐!不得遵紀守法?」

    小紅纓餓得也不想再牢騷了,認命地垂下辮子。這時,幾個人閃現在街角,滿街等待工作的苦力們立即騷動起來,站直身軀,各自亮出黝黑與強壯,報以期盼的視線。

    重新抬起頭的小紅纓一掃頹喪,小辮兒又豎了!卯足力氣竄起來,直奔目標比誰都快,揪住為首那人的衣襟再不撒手,揚起小臉放大了眼。

    「不管什麼活兒他一個能頂十個只要五個人的工錢!如果你肯先付一半兩個人的工錢他就干!大叔!大爺!大恩人!你說話啊!這便宜還不撿嗎?」

    被扯住衣襟的雇工者被這窮丫頭的伶牙俐齒給說傻了,低頭看著眼前的清澈大眼:「我……我說啥啊我說?你……說的啥啊?」

    窮丫頭抬手一指街邊屋簷下那熊:「看看,怎麼樣!」

    羅富貴也看傻了,心說你剛才不是要死了麼?賣我賣得怎麼迴光返照一樣精神?十個人的活兒?長沒長心啊?要完!

    雇工者的視線落在熊身上,立即有了電:「哎呀我個菩薩……這貨可真夠壯嗨!」

    滿街的苦力們都傻眼了,這新來的熊一個人就要拿十個人的名額?以後大家這日子還能過麼?不知哪位當先怒喊一嗓子:「個貨要砸咱的飯碗啊!夥計們,不想餓死孩子就跟咱打他娘的!」

    一言激起千層浪,破爛小街上立刻炸了窩,苦力們全體朝著熊衝過去,氣勢洶洶排山倒海!

    殘存的力氣不用指望幹活掙錢了,全使在兩條腿上,狼狽奔逃中的羅富貴差點哭出來。

    ……

    高掛在藍天上的太陽又挪了一截,繼續懶洋洋地看世界。

    高大的熊和蔫小辮兒晃蕩在街邊。

    「唉——如果我跟他說你能幹五個人的活兒,是不是就沒事了?要不咱倆再到別的地方找找?」

    「缺德玩意你滾!老子被你害的都快瘸了!還想指望我?」

    「我哪知道賣個力氣還這麼多窮規矩?這不是餓得嗎?姑奶奶都快死了,哪還管得了那麼多?不走了!就餓死在這算了!」

    小紅纓不管不顧,一屁股又坐下在街邊,任行人無視穿梭經過,耷拉著小辮兒呼哧呼哧喘粗氣。

    羅富貴只好停下,回頭看那缺德玩意,眨巴了一會無良熊眼,返回到小紅纓身邊蹲下來:「你這麼一說,我又想到個主意。你在這別動,等我一會兒。」然後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環境,走向不遠處的巷口。

    一分鐘不到,熊又回來了,將幾根小巷裡薅來的枯草,往賴坐在地的小紅纓後脖領裡插。

    眼睜睜被熊在脖子後邊豎上了草標,那張缺德小臉越來越黑。

    羅富貴假裝沒看到,特意把草又撥得凌亂點,顯眼點,同時語重心長地說:「我娘也賣過我,可惜沒賣出去。當年要是賣出去了,該有多好。」

    「……」

    「丫頭,聽我說,我收了錢之後,你就跑,完事咱碰頭吃館子去!你是誰?這點事難得住你嗎?關鍵咱還不費力氣!再說了,能買你的也絕對不是啥好鳥,不賣白不賣啊!」

    「……」

    「別這樣看我行不行?你這臭德行賣得出去嗎?要拿出你忽悠團長時那個表情來。哎?我說你聽沒聽懂我說的啊?」

    坐在地上的小紅纓怒火攻心,即將炸廟,剛要發作,旁邊突然傳來聲音:「傻大個,這丫頭是你的?開個價吧?」

    倒把無良熊也驚得一屁股坐地上了,回頭看看轉眼便已上門的顧客,下意識訥訥:「個姥姥哎,這麼好賣?」

    再看小紅纓,那即將暴怒的表情唰地轉變成楚楚委屈,戀戀不捨地看看無良熊,又朝上門的顧客仰起泛淚小臉,十二分可憐……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7
561.第561章 肉包子

     羅富貴站在街邊數錢,他敢站在街邊數錢,因為他太高大,沒人敢搶他,只能流著口水遠遠看,不知道那頭熊早已餓得沒多少力氣。

    這是再尋常不過的街景,乞討是為了活著,偷盜是為了活著,搶奪也是為了活著,當然,賣孩子也是為了活著,有臉的人基本都餓死了,沒人在意你在做什麼。

    羅富貴很容易滿足,攥著幾張皺巴巴的骯髒鈔票,他的幸福是由衷的;同時,他的遺憾也是由衷的,有句話叫:失去後才懂得珍惜;羅富貴也有這樣的感覺,沒想到那缺德丫頭居然可以這麼容易賣掉,更沒想到可以賣出這麼好的價錢,他不能理解,城裡人是不是都瞎了眼?所以他很遺憾: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交易還能重來一次的話,羅富貴希望他開出的價格是五塊,而不是兩塊五!

    錢數完了,一分不多一毛不少,這才抬起眼,發現街對面的幾個乞丐正在盯著他手裡的錢嚥口水,熊立即不高興了,剛進城的時候就中了這些所謂可憐人的盜竊騙局,有心要一展熊威,罵他們祖宗十八代的姥姥,眨了幾眼又作罷,因為他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說賣就把丫頭給賣了,一點準備還沒有呢,餓得入了戲,光顧著討價數錢,事後的碰頭地點……沒定嗎?蒼天!

    ……

    買丫頭的人很高興,甚至可以說很興奮,黃曆說今天是個好日子,一點都不假。這丫頭並不是多漂亮,可橫看豎看就特別,不但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連那一對歪辮子都與眾不同,明明穿著個破爛小花衫補丁摞補丁,仍然像個墜落凡間的可憐精靈。

    更關鍵的是,居然只賣兩塊五!那賣丫頭的熊根本就是個缺,就憑這丫頭的無邪楚楚,一看就是棵搖錢樹,兩塊五?暴殄天物啊!不興奮才怪。

    此刻,小紅纓緊緊扯著新主人的衣角,在街上,走得很乖;表情是委屈的,悲傷的,人見人憐的;心情麼……怒不可遏!騾子這個臭不要臉的,說賣就賣,一看他數錢那個賤樣就知道他早把碰頭地點的計畫給忘腦後了,買主給了錢就急急扯人走他壓根沒反應。事後一起吃館子?姑奶奶還吃個屁!

    原本打算過幾個街角就找機會撒腿跑,現在看來,跑了也得繼續餓著,上哪找那賤熊去?小紅纓正在猶豫中,是不是跟著這位主人到他家,吃飽喝足之後再拔槍,雖然這麼做很不好意思,可真餓得不行呢。

    一路猶豫一路跟著主人悶頭走,冷不丁街旁有人喊:「站住!」

    抬起頭,終於注意到現在這條似曾相識的街,循聲轉眼看,正要路過的旁邊是棟二層小木樓,敞開著的臨街大門上掛著大牌匾,春秀樓,三個大字熠熠生輝。牌匾下,一位中年女人斜倚著門框,手持貴帕香豔妖嬈,胭脂臉上烏雲密佈,死死盯著小紅纓,不是金春秀還是誰。

    那一刻,小紅纓有點短路,傻傻看著金春秀。

    買主不明白金春秀為什麼喝止了路過的他,賤兮兮朝金春秀打招呼,可是金春秀的目光壓根不離開小紅纓,根本不與他交流,突然朝小紅纓怒道:「忘恩負義的小蹄子!」

    這句話聽得買主有點懵,再看看金春秀與小紅纓的持續對視,趕緊橫一步擋在小紅纓身前遮斷:「金媽,你這什麼意思?」

    「你說什麼意思?老娘還想問問你是什麼意思呢!」

    「我……哎?我招你惹你了?」

    「滾一邊去!這是我的丫頭!」

    「哎?哎哎?我說你講理不講?這是我剛買來的!」說著,買主反手扯住小紅纓衣袖,想要繼續往前走。

    「你敢繼續領她走一步,老娘就打折你的狗腿,讓你以後爬著活!」

    這句話說得冷冰冰,買主不敢動了,別看金春秀只是個老鴇,縣城裡還真沒幾個人敢惹這母狗,厲害著呢。

    這時,樓裡不知哪位眼尖,看到了街上的小紅纓,咣噹一聲推開了二樓的窗,探出窗口搖動手帕朝下笑嘻嘻嚷:「丫頭?哎?是丫頭!姐妹們快來看啊……」

    小紅纓仰起小臉向二樓窗口,看到那些姑娘們在熱情朝她打招呼,只好尷尬地抓抓自己的後腦勺,還以笑嘻嘻的賤。

    倚在門框邊的金春秀又道:「看到沒有?以為老娘訛你?她的契據就在我春秀樓!不信?」又朝樓上喊:「把她牌子扔下來!」

    不一會兒,一個姑娘重新回到二樓窗口,甩手拋下個牌子來。

    買主慌忙接在手裡,翻看,一塊別緻漂亮的紫檀小木牌,牌子雕刻了精美花邊,頂部栓掛著一朵小小的鮮豔紅花結,牌面上清晰雕刻三個字:小——紅——纓。

    他不敢相信,呆呆轉回身:「這……是你?」

    「嘿嘿嘿……好像是。」

    買主凌亂在陽光下,他的心似乎正在一片片破碎,此刻,面前這丫頭片子哪還有剛剛的天真無邪人見人憐,這副尷尬又無良的賤笑模樣,壓根不可能是買她時那個她,真真瞎了眼!

    猛回身,再對金春秀:「這可真是我買到的!老子剛花了一百塊!你總不能……」

    「老娘管你花多少錢?跟誰買的你找誰賠去!我不找你要賠償就不錯了!滾!」

    「他娘的!感情那熊也是個人販子!我跟他沒完!」買主不敢對金春秀耍橫,又不敢再碰這丫頭,一腔怒火只好往賣丫頭的熊身上轉,把手裡的精緻檀木小牌子撇在小紅纓手裡,憤憤掉頭而走。

    從頭到尾,金春秀也沒離開門檻一步,仍然在門框邊倚靠著,冷冷看站在門外幾米遠的小紅纓:「你不是跑了麼?小蹄子你接著跑啊!老娘我看著你跑,用不著道別。」

    小紅纓撕扯著她自己的衣角,微低著頭朝金春秀笑嘻嘻,厚顏無恥道:「我餓了。」

    「該!」

    「我跑不動了。」

    繼續冷看十幾秒,金春秀狠狠一甩手帕,氣呼呼轉身往樓裡走,同時喊了一嗓子:「讓廚房備一份飯!」然後繼續自語咒罵:「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沒一個長良心的!老娘死都不指望你們埋……」

    小紅纓一隻腳跨進春秀樓門檻又停,後仰點身體往春秀樓外臨街那頭看,那家包子鋪還在,擺在街邊那籠屜一如從前的熱氣騰騰,忍不住嚥下口水朝樓裡撒嬌:「金媽,我想吃肉包子。」

    下午的陽光鋪滿了街,春秀樓旁不遠,籠屜被搬開,一陣白濛濛水汽突然升騰,包子鋪的夥計忍著燙,把香噴噴熱包子裝盤,然後端起來一溜小跑,送往春秀樓……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7
562.第562章 黑風山餘孽

     金春秀的生存環境注定她不是良善之輩,這不代表她沒有個人感情,緣分是很難說清楚的東西,當初她在春秀樓門前第一次見到小紅纓,就覺得有緣,後來讓小紅纓給她當丫頭,她確定她喜歡這丫頭。風浪裡活了這麼多年,閱人無數,小紅纓身上有和她類似的頑強個性,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令金春秀看待小紅纓的目光是特殊的,所以對待也不知不覺特殊,與同情憐憫毫無關係,這根本不是良心上的事。

    再次走進春秀樓,小紅纓受到每個人的歡迎,鶯聲燕語熱烈成一大片。當初她在這的時候,伶俐勤快,樓裡的姑娘們喜歡;潑辣仗義,樓裡的丫頭們喜歡;又是金媽的御用丫頭,不想喜歡的也得跟著喜歡,除非缺心眼。

    走進金媽的奢華大臥室,被肉包子撐得彎不下腰的小紅纓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摟起桌上的茶壺當場對嘴灌。

    「瞅瞅你這窮德行,當初都白教你了!」金春秀打開櫃子,拿出裡外整套曾經定做給小紅纓的衣裳,往桌面一撇:「一會兒洗完澡換上。現在過來,讓我檢查檢查。」

    放下茶壺,打了個水飽嗝「查啥?」

    把小紅纓扯起來,伸手脫她衣服:「查你讓野鬼糟蹋過沒有!」

    小紅纓慌張攥緊紐扣:「我哪有?等等,你別拽啊!哎?別……」

    叮啷啷——地板上響起清脆的金屬墜落聲。

    金春秀停止動作,低下頭看,一枚銅黃色子彈仍然在地板上滾動著,看得她一怔:「這……哪來的?」

    「我……撿的。」

    嘩啦啦——小紅纓身上那件破花衫的口袋徹底撕漏了,十幾顆點四五口徑子彈一股腦全落了地,在地板上連蹦帶跳到處滾。

    金春秀滿頭黑線了,小紅纓傻呆呆尷尬了。

    「死丫頭片子你挺能撿啊!」

    「我……一波撿的。」

    嗤啦——破花衫突然被撕開。

    咣當——這動靜可比子彈落地大得多,低頭再看,一把大眼擼子在地板上了!

    「你——這也是撿的?」

    「嗯……那個……撿了子彈,當然也得撿槍。」

    再抬起頭,又看到裸露小肩膀上的癒合傷口,金春秀的臉色瞬間黑個透,撒開小紅纓,急急去把臥室門栓了,轉過身背倚門,壓低聲音怒道:「小浪蹄子你作死啊!還嘴犟?當老娘看不明白嗎?」

    小紅纓彎下腰悻悻把槍拾起來,本想順便關閉保險,但金春秀倚著拴好的門又壓低了聲音憤怒,導致小紅纓放棄了這個想法,只是把槍擺在小手裡,低著頭不說話。

    「說,你是不是那個?」

    感覺金春秀已經猜到了,小紅纓也不想回答,被她猜到也不能認賬,可又不知道如何編謊圓:「我……」

    聯想到小紅纓剛才出現在門外時的落魄樣,以及現在的支支吾吾,金春秀更加斷定了自己的判斷:「知不知道這幾天死了多少人了?你缺心眼啊?哪怕你是跟野漢子私奔了也好啊?你怎麼能……唉!」嘆息之後,遲疑幾秒,金春秀又抬起頭,那張胭脂臉閃過一抹狠戾:「我問你,有多少人知道你別動隊的身份?活著的在哪?有沒有被抓的?必須給我說實話,否則老娘現在就打斷你的小蹄子,讓你一輩子邁不過這個門檻!」

    沒想到金春秀以為是別動隊,小紅纓重新抬起臉,雖然已經是個半大丫頭,可是從沒有人這樣認為過她,在獨立團沒人認為她是個兵,在九連沒人當她是女孩,在外面沒人認為她是個八路,就算她努力紮上漂亮的紅頭繩,就算拿起槍,都不會有人想她所以為,金春秀是第一個既把她當丫頭片子又不把她當丫頭片子的人,這讓小紅纓體會到被承認的感覺。

    小紅纓看得懂,那張胭脂臉上的狠戾表情不是假的,是金春秀動了殺心,卻不是針對她,而是想給她擦屁股,是要逼她與別動隊斷絕關係。這種另類的關懷……一般人接受不了,小紅纓喜歡,和她自己的行事風格一樣!

    ……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為了吃館子而賣了缺德丫頭,為了數錢而忘了定下碰頭地點,利慾熏心的羅富貴享受過這一切之後,才有點鬧心了。

    他可不是惦記缺德丫頭,那缺德玩意厲害著呢,想都不用想,誰買誰倒霉,可問題是現在沒下落了,萬一她賭氣藏了,不回酒站,怎麼交差?跟胡老大說我把丫頭給賣了?胡老大會怎樣?只是想想都脊背發涼!

    手裡攥著兩塊五,不敢一個人去吃,感覺很痛苦,羅富貴徘徊,徬徨,一直沒離開賣掉小紅纓的那個街邊,他覺得既然沒定地點,那缺德丫頭有可能跑回這裡找,怎能知道小紅纓看到肉包子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把無良熊遺忘了,從此過上了奢華生活,真是天生的一對負心組合。

    結果,把買主給等來了,氣勢洶洶帶著七八個漢子一路尋來。

    看著買主的倒霉表情,再看那些前呼後擁拎棍子的,果然!缺德丫頭不但跑了不說,還報復性地沒回到這來,羅富貴傻了眼。

    ……

    一聲沉重牢門響,有警察朝獄警招呼:「這熊貨是人販子,外加當街行兇打人,猖狂得不行,抓他可費了不少勁呢,欠修理。」

    「老子要見李警官!」

    「你叫喚個屁!李警官多了去了!信不信我讓你……」

    「李尾巴,老子要見李尾巴!我是他親娘舅!讓他親自來磕頭!」

    走進牢門,羅富貴把李尾巴給想起來了。李尾巴並不知道羅富貴是八路,但羅富貴知道李尾巴是李有才的遠房弟弟,兩個是買囚徒的時候相識。無良熊從不缺急智小聰明,現在被警察抓了,只好報李尾巴的名。至於囂張說他是李尾巴的親娘舅,純粹為效果,怕警察不把他當菜。

    李尾巴是李有才的心腹狗腿子,但是李尾巴在梅縣混得可不差,他跟李有才不一樣,更善於鑽營,另外李有德雖然不認李有才這個弟弟,但是與李尾巴的親戚關係是正常的,李尾巴是既能搭到李有才的皇軍關係,又能借到李有德的樹蔭,在警隊裡升職好像坐火箭。現在,縣城黑白兩道,他比李有才可牛多了!

    現在有人如此囂張說是李尾巴的親娘舅,獄警心裡還真沒底,管事的權衡再三,朝手下點點頭,示意去匯報一下,然後立刻換上一副秉公接待的表情,客客氣氣把羅富貴給『請』進牢房。

    「哎呀餓得我這心……你們這什麼時候開飯?」

    獄警沒答這個無恥要求,鎖門走了,羅富貴一屁股坐下,左右看看,發現這間牢房裡的幾位看起來有點特別,一色十七八歲的年輕面孔,學生裝,都在吃驚地看著他的魁偉身材。

    「看你姥姥啊看?老子是混黑風山的,殺了親娘又賣了妹妹,這還餓得不行!那破碗裡還有吃的沒有?趕緊給老子端過來看看你聽到沒有……」

    於此同時,春秀樓,金春秀的奢華大房間內,小紅纓已經煥然一新,兩個羊角辮變成了四條麻花細辮兩側上繞成環,花衫亮絆綢褲黑鞋,清新脫俗亮麗無雙,正在利落地將保養完的大眼擼子收拾起來,子彈上膛。

    看得金春秀咂舌:「真是個好乖乖,天生個匪胚子,怪不得教你楊柳風那麼費勁呢,感情你這小蹄子是出生在黑風山。以後出門我帶著你不就得了,看夠了樓裡那幾個傻貨的窩囊相,得空打幾槍給老娘看看!」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7
563.第563章 無法界定的距離

     監牢大門打開,走進了李尾巴,皮鞋黑亮綁腿雪白,一身警裝被他穿得很威風,表情卻非常糾結,搞不懂他那痴呆舅舅怎麼就進了城,怎麼就成了人販子。

    管事的獄警慌忙起身迎,一臉賤笑湊到李尾巴身邊說情況,李尾巴什麼態度沒有,話也不說,邁著大步朝監獄裡走,獄警趕緊搶前幾步,抓起大串牢門鑰匙往裡領路。

    穿過走廊,陰暗裡經過一間又一間,獄警止步在一間鐵柵欄之前,李尾巴也停,隔著柵欄往裡看,不禁皺眉頭:「你?是我舅?」

    羅富貴卡巴卡巴熊眼,喜上眉梢,趕緊站起:「哎呀我的親舅舅,你可來了!哎?你說什麼?我跟他們說你是我親娘舅!他們怎麼跟你說的?」

    獄警在一旁聽得差點掉下巴:「等會兒!你把話說明白了!不是你說……」

    李尾巴跟這熊做過好幾筆買賣,知道這熊是什麼德行人,沒興趣跟他計較這些,直接朝獄警擺擺手:「放他出來吧。」

    鑰匙開鎖響,柵欄門敞開,羅富貴拍著屁股上的碎草得意洋洋往外走,牢裡傳來冷笑聲:「有良心的無辜入獄,沒人性的認親出牢;真是好世道!真是好世道!」

    這種諷刺李尾巴聽得多了,毫無反應轉身往回走;羅富貴出了牢門回頭不滿道:「老子就沒見過你這麼賤的!就這你還誇世道好?你還是人嗎?要不是你還看得出老子有良心又無辜,我真想踹死你這沒人性的!呸!」

    獄警聽得五體投地,服了!牢裡人聽得目瞪口呆,傻了!人與人的差距……為何這般大?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縣城某酒樓包廂內,滿桌子酒菜,只坐著兩位,一個是警官李尾巴正在抽菸,一個是剛出獄的羅富貴正在風捲殘雲。

    李尾巴在思考,這熊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羅富貴邊啃骨頭邊琢磨,牢裡那幾個酸溜溜的缺貨會不會是上級要蘇幹事尋找的?如果以任務為藉口,是不是就可以淡化賣丫頭的故事?管他們是不是,老子也可以說是為了偵查而深入虎穴,結果丟了丫頭,一切都順理成章了不是?

    撐得快要嚥不下去,才直起腰,抹抹流油的大嘴:「尾巴老弟,你倒是給句痛快話啊?放幾個人對你來說不是小蔡一碟?」

    「他們不一樣!我還不明白了,那幾個不長眼的學生根本不是賣體力的料,你要他們幹什麼?再說你栓得住嗎?過去你從我這買多少了都?修炮樓都夠了吧?怎麼還要人呢?」

    熊翻翻白眼,體味到了李尾巴的試探,索性往椅子裡一靠:「不瞞你說,我壓根不是什麼工頭,我真是人販子,至於那些人最後被誰買了去,我不管,也不問。難道你想知道下落?」

    李尾巴直視羅富貴良久,後來把菸頭掐滅:「既然如此,那咱還是當買賣做,你以為那幾個雞崽子樣的學生不值錢?不是我黑你,他們更貴!」

    「剛才我可不是忽悠你,我跟你二哥李有才那真是過命的交情,併肩子拎過槍,撕過一隻雞,一個被窩都睡了,不信你問問他去!」

    要論事實,羅富貴說的的確是事實,只是細節被他省略而已,當初憤怒漢奸抓無恥八路的故事,經過羅富貴這樣省略細節的說出來,成了過命交情。

    李尾巴搖搖頭,鄭重道:「騾子,你就沒明白,沒人會為那幾個學生惹一身騷,這錢根本不是我願意掙的,而是把辦事的警員從頭到尾串起來,大家才都沒話說。你就是真把我二哥拉到這來,事也得這麼辦。你啊,還是琢磨琢磨錢的問題吧。再說,就是不衝我二哥的面子,我尾巴不也當你是朋友了麼?你自己數數盤子,這一頓你吃了我多少?」

    羅富貴無奈了,繼續靠在椅子裡翻白眼,沒想到那幾個貨的價錢這麼貴,簡直是天文數字,誰聽了都得傻,就這樣傻了一會,他忽然問:「尾巴,砍九的底細你清楚吧?他在城裡有點沒有?」

    「砍九?」李尾巴不明白羅富貴怎麼忽然提起這位:「城裡……有他的木器鋪子。你還認識他?找他幹什麼?」

    「你說呢!被你這黑心警察逼的唄,我到他那借錢去。」

    「什嘛?」李尾巴差點掉下巴,當初混在綠水鋪,太知道砍九是個什麼貨色,這熊跟砍九還有一腿?敢找砍九借錢?也夠神通廣大啊!

    ……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因為賣了小紅纓而沒膽回酒站的羅富貴,破天荒地要自己拿下這票任務,結果被錢難住了,由此想到了九連的合作對象砍九,通過李尾巴得到了砍九在城裡的銷贓窩點,吃飽喝足連夜上門。

    砍九應該在綠水鋪,但是羅富貴懶得跑路,想就近先嘗試一下,萬萬沒料到,他居然能在縣城裡見到砍九本人。

    木器鋪後院的小屋裡點著油燈,一張桌子後面坐著滿臉橫肉的砍九,羅富貴站在桌子對面,腰後被人頂著槍口。

    上下把熊打量一遍,砍九的印象裡有這個高大形象,這熊是九連的沒錯。點點頭示意門口的手下把槍收了:「找我什麼事?」

    「借錢。」

    「你個人?那可要還利的。」

    「我代表九連。」

    「借多少?」

    羅富貴抬手比了比。

    噗——砍九剛喝進嘴裡茶全噴了:「開玩笑麼?」

    「從以後的貨款裡慢慢扣就是了,你有什麼可擔心?」

    「老子進城就是為籌錢呢!這鋪子要不要賣還猶豫呢!上哪借給你這麼多錢?」

    「你至於窮成這樣嗎?」

    「那個什麼姓秦的話癆……是你們長官吧?就是他把老子攛掇出來的!我砍九正考慮到興隆鎮去置辦產業,再創輝煌,知不知道那需要多少錢?那話癆還信誓旦旦的說我可以先欠著你們九連的貨款呢!你怎麼又代表九連來找我借錢?你小子不是開小差要跑路的吧?」說到這裡砍九的臉色陰森一沉:「綁了!」

    才出牢門,又成囚徒,羅富貴都麻木得沒什麼感覺了,只是納悶,這裡邊怎麼又有老秦的事?他操心都操到綠水鋪了?哎呀我天,打算普度眾生怎麼地?

    ……

    同一時間,春秀樓。

    一個來人匆匆見金春秀,不久後離開。隨即,小紅纓被喚進屋裡。

    「丫頭,明天跟我出趟門。」

    「不怕我跑了啊?」

    「你現在也能跑啊!老娘又沒栓著你!」

    「嘿嘿嘿……去哪?」

    「興隆鎮,袖籠錢莊。」

    「我去過興隆鎮,還吃了桂花糕。」

    「小蹄子,你到底沾過多少血?」

    「人家哪有……」

    「賤樣兒!越看你越不是東西!」

    ……

    同一時間,縣城內某條街邊。

    蘇青匆匆行走在黑暗裡,她能感覺到身後有一雙眼睛,隱蔽在黑暗裡遠遠盯著她。但是她不覺得冷,也不回頭,繼續匆匆走。轉過幾個街角,走入一條巷道,才感覺身後的監視消失了。

    來到巷道里端,站在大門外輕敲門環,等了好久,才傳來屋門響,有腳步穿過院子,來開大門。

    胡義肩上披著外套,打了一個哈欠重新栓好大門:「抱歉,一不小心睡著了。」

    蘇青沒說什麼,徑直進屋,到桌邊守著燈光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斜眼瞟向隨後走進屋門的胡義鞋面,一層淡淡新灰。

    胡義尚不知穿幫,故意道:「忙完了?明天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慢飲幾口放下杯:「覺得委屈?」

    「怎麼可能,這可比禁閉室大多了!」

    「別裝了!睡了這些天涼地面,你身上不疼?明天得離開這,我還有點事要辦,要出城。」

    胡義貌似輕鬆嘆口氣:「終於要撤退了!」

    「你把這當阻擊戰?」

    「是。呃不是。我只是……」

    她忽然笑了,露出皓齒,笑出了聲,在昏黃的燈光暖色裡,那張白皙面孔全無平時的冷,溫馨得令他恍惚!可惜美景只有短暫一瞬,從他的目光裡意識到失態的她立刻又把臉板起來:「今晚你睡床,我睡地。」

    「我不接受。」

    「我睡哪,由我自己定。」

    「當然,我睡哪也是我的自由。」

    她不高興了:「我說了,我睡地。」

    他無動於衷:「我沒攔著不讓你睡地,你大可以把床空著。」

    每次都是這樣,說來說去就會被他氣得臉發白,就不該給他好臉色,好心也會被他當成驢肝肺,蘇青壓制著被他頂撞的怒火,再說話又難免升級成氣罵,於是不再說,氣呼呼站起來,幾步到床邊,抱起被縟直接撇在地上,隨手鋪幾把,朝他甩臉怒道:「熄燈!」然後合衣蜷躺在地面的褥子上。

    胡義無語,悶聲到床旁,抱了另一套被縟,也鋪在地上,隨後吹熄了燈。

    兩位全睡在地,那床空蕩蕩在黑暗裡,室內靜悄悄,月色微藍。

    兩張褥子距離不遠,背對背,平靜之後,他們尷尬地發現,都睡在地上,並不比都睡在床上輕鬆多少,這有什麼區別呢?有一種距離並不能以距離界定,只要不是一個睡床一個睡地,就注定無眠……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7
564.第564章 興隆鎮

     第三天,早八時許。

    興隆鎮不大,也不複雜,被一條南北長街貫穿,地方雖小五臟俱全,各色生意匯聚。在鎮中心,十字路口旁有一棟二層臨街樓,富麗堂皇卻沒掛任何生意招牌,這裡便是袖籠錢莊,旁邊一牆之隔是興隆鎮上最大的賭坊。

    幾日以來,錢莊一直門窗緊閉,因為前段時間別動隊覆滅,這個擺在明面上的地下錢莊也受了波及,最大的股東之一與別動隊有牽連,被抓進了憲兵隊,自那以後錢莊關門停業,今天早上,錢莊大門開了,有夥計在卸下封門閘板。

    這一消息經由路過行人飛快傳出,立即有大批儲戶蜂擁而至,怕錢莊倒閉要兌現。掌櫃的出現在門口,向客戶們扯脖子解釋,錢莊已經同犯罪股東脫離關係,不會受牽連,用不著趕這一天,圍在門口的一眾儲戶不理,蜂擁而入。

    興隆鎮最大的客棧門外,站著個光鮮亮麗的半大丫頭,拉帶黑布鞋,亮藍疊褶褲,緊袖白底花衫斜絆,麻花細辮頭上打環,大眼清眉,輕倚著大門框,邊吃著桂花糕邊看門前行人來往。說是她看行人,其實行人路過都看她,終於有內行中人停下來詫異,眼生,興隆鎮的名姐裡沒這一號,也沒這麼小的,忍不住開口問:「神仙妹妹,這麼早……能接活兒嗎?」

    那丫頭吃得滿嘴角是渣香,一雙漂亮大眼愣愣三兩眨不回話,看得提問者差點掉眼珠子,大門裡恰好走出個珠光寶氣的婦人,十個手指戴八個金銀戒指,另外還扣著個玉扳指,貴氣逼人,張口朝門外對丫頭流口水那位只送一個字:「滾!」

    丫頭把最後一口桂花糕塞進口裡大嚼,拍拍小手,扭頭問剛出大門的婦人:「金媽,剛才張三跑出去了,我叫他也不回。」

    「嗯。是我讓他出去辦事。走吧,跟老娘去錢莊溜躂溜躂。」

    「溜躂?你不是去拿錢啊?」

    「拿個屁錢,老娘是股東之一。」

    ……

    興隆鎮外郊,一間荒廢到不能再破的草房,爛屋頂搖搖欲墜。

    屋內,幾個漢子邊打哈欠邊擺弄各自的槍彈,其中一個高大如熊,半躺在破席上,兩手對抄在破袖口裡,吧唧著大嘴懶洋洋不想起床:「我說砍老二,至於這麼早嗎?啊?」

    為首者滿臉橫肉,正是綠水鋪的砍九,聽了那熊的稱呼不高興了:「你管誰叫砍老二?」

    「自古大哥只能一個啊,在我這我們連長是胡老大,你當然是砍老二,我這是拿你比關羽。」

    「滾蛋。叫砍爺!」

    「行,砍爺,我說這是不是太早了也?」

    「他娘的主意不是你出的麼?怎麼?臨到動手你要拉稀?上午人才少,下手方便,懂不懂?就算現在我不用花錢買產業,錢我也不會借給你,除非讓你們連長或者那個『什麼都知道的員外』來,想要錢你到時候自己順吧,你搶多少都是你的,我肯定不管!」

    那熊嘆口氣,無奈坐起來:「你總得給老子一把槍吧?」

    砍九朝一個手下點點頭,隨即一把盒子炮直接被人拋向了熊懷裡。

    這時破門開,一個漢子匆匆進屋來,將手裡拎著的一摞紙面具放在破炕上:「我從鎮上買回來的!」

    砍九皺眉毛:「誰讓你買這破玩意的?」

    漢子抬手一指那熊:「軍師讓買的。」

    「幾塊黑布蒙了臉不就完事!扯這個屁幹啥?」砍九隨手拿起個紙面具來,十分不悅。

    熊終於站立起來,晃悠到砍九身邊:「威風!懂不懂?蒙個黑布是賊,蒙個面具是別動隊!哪個嚇人?戴上這玩意,戰鬥力能大過天,不亮槍都能把他們活活嚇死!」

    室內一眾漢子皆無語,這熊真是好軍師,難怪八路能跟鬼子斗,細節決定成敗啊!

    砍九咂咂嘴:「你這麼說……倒也是!可……鎮上啥樣面具沒有?當孫悟空行不行?非買一摞豬八戒回來幹什麼?」

    熊無奈笑笑:「砍爺,這可是為咱倆著想了。嘿嘿嘿……誰讓咱倆臉大呢,我怕孫悟空擋不嚴啊!」

    ……

    興隆鎮主街上,熙熙攘攘之中走著一行四位。

    當先一位,女人,灰色旗袍精繡黑邊,白皙,冷面,腋下夾著針織小包,穩步在前。

    一位黑衣人側後一米緊隨,黑禮帽刻意拉低,遮了近半張古銅色臉,棕皮色槍套斜挎在腰畔,隨著他的步伐擺,手裡提著個皮箱。後面兩三米又跟著兩位,並行,一色黑衣偵緝隊打扮掛槍,一個英俊疤臉左顧,另一個紅臉膛右盼。

    過往路人都刻意躲開些距離,不敢直視,怕惹禍上身。

    線報,興隆鎮袖籠錢莊並未因別動隊事件牽連而倒閉,近日將恢復營業。所謂『袖籠』錢莊,並非錢莊名稱,而是見不得光,地下錢莊都可稱為袖籠錢莊,是真正的高利貸機構。但是很多人願意把錢存在這裡,因為利高;另外一種人也喜歡把錢存在這裡,因為這裡不計較你的錢是白的還是黑的。

    蘇青的組織活動經費就存在這,相比於守衛森嚴的縣城,興隆鎮是塊好地方,前些天聽聞袖籠錢莊可能受別動隊事件牽連,以為存款要泡湯,現在說錢莊要恢復營業,為萬全起見蘇青來取了。

    不過這次可比當初她鬼鬼祟祟來興隆鎮存錢安心得多,身後跟著一員猛將帶兩員副將,在工作生涯中她的步伐第一次沒有匆匆,而有閒暇輕鬆看待熱鬧喧囂的街。

    ……

    興隆鎮某個偏僻街角,幾個苦力挑夫戴著破草帽,坐在牆邊地上貌似在等活兒上門。

    不一會兒又一個挑夫到來,湊過去坐了,扯著肩頭的髒毛巾擦了汗低聲道:「除了兵營裡的一個連治安軍,估計警察有三十多;偵緝隊沒法判斷,他們基本不聚堆,都散著。」

    「重要的是把關鍵位置踩清楚。吃一次興隆鎮,咱們就可以滿裝了!行了,都別歇了,去幹點正事,哪有挑夫不接活兒的。」為首者摘下草帽拿在手裡扇,露在陽光下的那張臉,是三連的潘柱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7
565.第565章 興隆鎮之貳

     袖籠錢莊一樓大廳,高厚的櫃檯前亂哄哄擠了幾十個等待取款的人,可是櫃檯裡遲遲不放款,掌櫃的解釋說,要等樓上東家開完會才能確定營業。

    珠光寶氣的金春秀邁進錢莊廳門,一個精緻丫頭跟在她身後瞪著好奇大眼左顧右盼,櫃檯後的掌櫃看到這一幕,慌忙小跑繞出櫃檯,來在金春秀面前點頭哈腰:「金東,樓上都到齊了,就差您呢!」

    金春秀站在廳中四下看看,不滿道:「還沒說營業呢,怎麼就把人放進來了?添亂嗎?還不把窗外的閘板都關上!且先留個門得了。」

    按說管理者是這掌櫃,可金春秀是東家之一,說話有理沒理掌櫃的也不好不聽,賠笑稱是,吩咐夥計照辦。然後她才一步三扭地領著丫頭走向樓梯,單手微拎羅裙往上走。

    二樓樓梯口邊守著兩個勁裝漢子,眼見金春秀拐過樓梯轉角上來了,聽上樓是兩個人的腳步響,其中一個準備攔下後人帶去休息室,因為規矩是不能帶保鏢進會場,結果後人轉角過來是個亮麗小丫頭,兩個漢子便沒抬手攔,規規矩矩閃在一旁。

    經過漢子時金春秀笑挺滿胸:「要不要搜身?不趁機摸摸老娘?」

    「您……不用。」

    會議室在二樓走廊盡頭,寬敞明亮,三圍有窗,但窗都是朝內開的,錢莊的一樓二樓所有窗都只能朝內開,因為外面都布了金屬柵欄,這是安全措施。會議室內佈局很簡單,並非傳統式主客兩列椅幾,而是一張長條桌居中,木椅圍列,靠窗的牆邊也擺著些椅幾。

    六個先到的東家在長桌兩側對坐喝茶,主位是空的,因為最大的東家現在沒了。

    金春秀最後到場,一陣虛情假意的寒暄之後,她選了長桌一邊距離主位最遠的椅子坐下,開始修理指甲。跟她進門的小丫頭並不受關注,不聲不響到窗邊的茶几旁隨便窩在個椅子裡,打開拎著的小油紙包,繼續啃她的桂花糕。

    一位東家站起來,清了清嗓子:「人齊了,那我說正事。想必各位來之前都知道了,韓老闆沾了別動隊,給皇軍拔了,原本是八個東家現在成了七個,就是咱們各位。想必大家現在關心的是……他那份子,咱們怎麼辦。」

    幾個東家立即開始嘰嘰喳喳,說該均分的有,說該按股份大小比例分的有。七個股東里只有兩位不動聲色,金春秀連頭都懶得抬,繼續專心修她的指甲不說話;另一個就是開場說話這位,不聲不響端起他面前的茶杯,慢悠悠晃步走到長桌盡頭主位,把他的茶杯放下在主位桌邊,然後直接坐在了主位上,翹起二郎腿,看那幾位鬥嘴。

    終於有人覺得不對味了,然後目光一道道轉向主位上得意洋洋的那位。悶頭擺弄指甲的金春秀因瞬間寂靜的氣氛也抬起眼皮,變得和大家一樣詫異,會議還什麼都沒定下來,就有人敢自己往主位上坐?什麼情況?

    待場面靜了個透,主位上的人笑笑:「實不相瞞,他的份子已經是我的了!我現在是最大的東,比他還大!」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張轉讓契據,抖開給桌上人看:「瞧見沒有?」

    滿桌人全傻眼,那人不是在城裡憲兵隊大牢麼?牢裡也能簽契據?這位憑什麼能進憲兵隊?

    「呵呵,出了這麼大的事,錢莊本該關掉!是我,拯救了這個錢莊,現在這個錢莊當然是我的!你們那個錢莊早完了,不是麼?」

    有人抬手怒指:「你什麼意思?」

    東主一笑:「稍安勿躁,我還沒說完呢不是。我呢,勸各位啊,把你們的份子也都讓出來,協議我都準備好了,你們只要抬抬手簽個字就行。」

    有人陰森下來:「你不怕撐死?」

    東主一攤兩手:「不是我怕不怕的事,按說這個結果我應該滿足,可惜吉田商社也想要份子,我總不能自己吐出來吧?能不仰仗各位?」

    氣氛再次寂靜,真相大白,聽得全傻眼,突然有人拍桌子站起,扯開身後的椅子怒沖沖想離開。

    東主端起茶杯來,冷聲:「站住!你想走就走?以為不簽字能出這個門?」然後低頭吹吹杯中茶,輕抿一口,又道:「挺大個年紀了,甘露寺的戲你不是天天看麼?我手裡這茶杯還沒落地呢,你能不能配合一下,等我親自發號施令讓門外的刀斧手衝進來?行不行?」

    一番話說得好不愜意,掌控一切的感覺令坐在主位上喝茶的東主飄飄然,可是忽然間,他又覺得有點冷,彷彿哪扇窗沒關嚴,轉頭看,窗邊那把椅子裡的丫頭嘴裡仍然咀嚼著桂花糕,嘴角還沾著幾粒渣子白花花,一雙小眉梢已經挑得老高,手裡拿著的不再是油紙包,而是一把大眼擼子,漆黑槍口冷森森。

    東主的怪異目光導致其他人也朝那邊望,看一個楞一個,畫面太扯淡,完全沒有真實感。

    包括金春秀,一樣看得差點掉了眼:「丫頭!你……趕緊把槍放下!」

    小紅纓是下意識拔槍,儘管這一切都不關她的事,而且她也聽不明白這裡面的亂七八糟,但是從聽到吉田商社四個字起,她的小牙就癢癢,保鏢這個身份是個不錯的藉口。

    大家正傻著,東主反而噗嗤一聲笑出來,轉而問金春秀:「感情……你帶這麼個丫頭片子是為了讓她揣槍?也不怕她走了火把你給傷嘍?」然後又面對丫頭:「知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乖乖放下,我當沒這事。」

    小紅纓彷彿全沒聽到,反而雙手把槍合握得更穩,緩緩舉至視線平:「你是要摔茶杯嗎?你敢摔它試試!」

    「呵呵……小樣的你真有脾氣啊?知道這什麼地方麼?真想讓我捏死你?說大話是要付出代價的,看好了!」東主將手中的茶杯突然舉高。

    沒人能相信,看這丫頭的形象,她會不會用槍都是個大問題;再者,現在的處境,就算是個漢子,也未必敢開槍,因為沒人能出得去這個門。

    ……

    十來個漢子利落打扮,要麼滿臉凶相要麼賊眉鼠眼,橫看豎看都沒一個好東西,個個懷裡腰間鼓囊囊,順著街邊匆匆走,其中還有一個高大如熊。

    前方將到十字路口,橫向主街行人來來往往,他們停了。

    「老六,你帶兩個兄弟去進後門。要多久?」

    「五十息。」

    「好,到位不用等,五十息後我們直接進前門!」

    三個漢子當即走進旁邊小巷。

    七八個漢子在巷口處靜待了一會兒,高大熊不禁問:「要是你倆喘氣兒速度不一樣咋辦?」

    「我肯定比他喘得快。行了,時候到了,開工吧各位!」

    這七八位立即閃出巷口,疾步向路口不遠處的賭坊接近,同時各自拿出懷裡的物件往臉上扣,變身豬八戒!經過的某扇窗口內,一個孩子嚇得當場消失。

    砍九自己就是開賭坊的,他說的一點沒錯,上午的賭坊不熱鬧,人最少。賭坊裡仍然煙霧繚繞,那通宵的味道散不盡。

    咣當——兩扇門被猛推開,室內一亮,十幾個賭徒的憔悴臉望向門口,只見一個又一個人影連續走進賭坊,被門外的明亮光線襯托得不清晰。

    咣當——兩扇門又被關合。

    七八個……豬八戒,豬八戒紙面具,本該是賣給孩子玩的,戴在持槍人的臉上之後,味道全變了,那一張張一模一樣笑嘻嘻的慘白豬臉,兩側還貼著蒲扇樣的紙耳朵呼扇呼扇晃,怎麼可能被人覺得可愛好笑?這是梅縣別動隊的行事風格,別動隊好笑麼?

    「好笑麼?嗯?」

    其中一個豬八戒居然這樣陰森問,賭坊內寂靜,沒有答案,甚至有了滴水聲。

    後門方向響起腳步聲,幾個人高舉雙手倒退入廳,接著三個豬八戒端著槍晃悠進來,止步在遠端。

    賭客十幾個,賭坊夥計也有十多個,揣槍的也有,可是都不敢動,因為第一印象這是別動隊,別動隊的凶名可了不得,只是搞不懂,都說別動隊已經被皇軍抓光了,怎麼還能突然冒出來這麼多?

    其中一個槍口晃晃:「去面朝牆跪下,排好,我說所有人。哪位是東家?麻煩站出來,東家可以例外!沒人承認嗎?看來是捨不得我們走呢!」

    最高大的豬八戒最像豬八戒,隨手扯出個空面口袋,那高大身板急匆匆直奔賭桌,一邊往袋子裡劃拉桌上的錢,一邊叨咕:「姥姥的就這麼點?這點錢夠干屁的啊?窮成這鳥樣也好意思出來賭你們?愁死個人麼!砍老二,我得進裡邊去翻!」

    「那不行!裡邊的都是我的,甭管契據還是錢!」

    那豬八戒無奈,拎著袋子在廳裡搜刮一圈,最後把目光鎖定跪在牆邊的一排人質,一個個的揪起來滿身搜翻,同時道:「那個誰,不許栓門!老子指望不上你們這些缺德的,那就等門口,進來一個刮一個,誰都別想攔著本天蓬!」

    守門口的豬八戒抬頭看首領,首領點點頭,然後不再管那財迷熊,抬腳狠狠踹倒身邊的一個人質:「從你開始,說,誰是東家,誰是掌櫃的,又有誰是夥計?疼麼?敢不敢叫喚一聲?咱們從賭手指開始……」

    幾個豬八戒開始進入裡面各屋瘋狂搜翻,他們來這,為的也是鳩佔鵲巢……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7
566.第566章 興隆鎮之參

     當蘇青的素美旗袍出現在錢莊一樓大廳,當三個低帽簷的黑衣狗靜靜陪同站在她那張冷臉之後,喧囂吵嚷的錢莊大廳靜下來,圍在櫃檯附近鬧著要取款的一眾人不敢說話了。夜貓子進宅——好事不來!

    掌櫃的匆匆繞出櫃檯,一臉賠笑問狀況,看這冷冰冰的架勢還以為是來抓誰查誰。

    「取款。」

    這個答案讓所有觀眾的心落了地,短暫的寂靜結束,感情偵緝隊的也是來取款,催促吵嚷再次開始,拍櫃檯罵夥計,鬧得更歡。

    這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排場,冷森森,有瘟疫感,掌櫃的不敢怠慢,區別對待,親自引路把四位往廳裡面的特別休息區領,喊夥計上茶,同時細心地向蘇青解釋,東家們在樓上開會,會議出了結果之後才能正式營業,稍安,待會兒您可以優先不排隊。

    馬良自覺肅立一旁,石成有樣學樣站了另一邊,蘇青在一張大椅子上款款坐,抬起富貴姨太那種刻薄臉,朝正要坐下在另一把椅子的胡義不悅道:「有你地方麼?邊上涼快去!」

    胡義無語,放下空皮箱,悻悻拿起茶几上那份幾百年前的舊報紙,抖抖灰塵,走到旁邊的立柱旁倚著柱子打開報紙看。

    石成憋得臉通紅不敢笑,胡義現在的級別……哪有?比他這個排長還差兩級呢!

    馬良在思考,蘇幹事為什麼總是對連長那麼刻薄?連長在她面前又為什麼總是那麼老實?這份刻薄怎麼感覺像是天經地義?對其他人為什麼不這樣?怪!

    胡義倚著柱子看報紙,心卻不在報紙上,與她恩怨糾葛到今天,居然已經可以做到從她的刻薄和冷淡中分辨出她的心情!她今天的心情很好,現在的心情也不錯,這感覺有點奇妙,要麼就是自己被她虐待魔障了?

    胡義倚著柱子看報紙,視線也不在報紙上,越過報紙上邊緣,看到一個人剛剛走進大廳門口,不急於去櫃檯,而是停在門內朝廳裡四下掃視。眼下錢莊的一樓窗外都關上了閘板,一條條縫隙漏進的光亮讓廳裡顯得有些暗,這塊不大的休息區距離門口很遠,又有立柱和幾個凌亂擺放的窄屏風,似乎被那位忽視了,他又掉頭出了門。

    感覺很怪,胡義說不出怪在哪,如果說那位是進來找人的,他又沒盯著每個人細看,那他進來看什麼?

    思索中的時間還未超過十秒,視線中的大門口又走進了人,大步流星,令胡義手中展開的報紙開始慢悠悠飄落向地面,他的手已經伸向腰側的槍套。第二個人影也進了大門,同樣拎著槍,隨後的人影一股腦。

    櫃檯裡的夥計們正在焦頭爛額,櫃檯外的儲戶們正在義憤填膺,愣是沒人注意到十來個蒙面人都已經衝進了大門。

    咣當——兩扇大門突然閉合,廳內光線立即再暗,所有人才回頭看門口。

    喀拉拉——門裡的鐵門栓在最後一個蒙面人手裡落位。

    「三個大廳,兩個櫃檯內,注意後門鑰匙在掌櫃的手裡,其餘人跟我去上樓!」

    觀眾們仍然在驚呆中,蒙面人直接把觀眾當了空氣,有條不紊當眾下命令,既不喊搶劫,也不喊不許動,更沒開槍,可是所有觀眾都保持了雕塑狀態,不用這些蒙面人提醒,腿已經軟了,根本不能挪,嗓子已經啞了,根本不敢出聲。

    三個蒙面人在廳里拉開位置,兩個走向櫃檯入口,其中六個蒙面人立即邁開大步匆匆走向樓梯口,已經距離樓梯口位置不遠,同時也距離休息區不遠,其中一個突然大叫:「我X!」

    六個蒙面人嘩啦一陣紛亂,有的閃躲向立柱,有的猛竄向大花盆後,也有的止步於原地驚慌舉槍,這是他們囂張進門後第一次正式抬起槍口,所有槍口都指向休息區,因為休息區裡居然有三個偵緝隊,三個槍口朝向他們,一個利用立柱做掩體,一個跪姿瞄準在茶几後,另一個持槍在屏風邊緣。

    真正的落針可聞時刻,就是現在,無論是驚呆眾遲遲不能清醒過來的觀眾,無論是猝不及防面對了三個偵緝隊的蒙面搶匪,還是那三個被堵在休息區裡的偵緝隊。

    立柱後偏探出肩臉持槍瞄準的是胡義,扳機已經壓發了大半行程,手中的M1932瀕臨擊發邊緣,但他沒有選擇直接開火,不是怕他自己傷及無辜,而是怕對方的亂槍傷及倉促躲避在那把大木椅子背後的蘇青,深深糾結於是否開火的艱難選擇題。

    屏風邊緣探槍的是石成,呼吸已經變得嚴重不均勻,攥槍把的手心裡轉眼已有細汗,即便不怕死,即便是老兵,槍聲未響之前的每一秒鐘都是痛苦煎熬,神經像是被彎曲到極限的竹竿,不怕折斷,卻無法忍受之前那一刻。

    茶几後單膝跪姿持槍是馬良,情急中他把蘇青推在那把紅木椅子後,他不能離那椅子太近,怕招惹火力,也不能離那椅子太遠,怕關鍵時刻救援不及,現在發現他要考慮的問題太多,而周圍可以利用的機會太少,瘋狂交火即將爆發在經過的每一秒。

    三個身經百戰的兵,承受在倉促交火前的巨大壓力之中尚且如此,不明來路的蒙面搶匪們可沒有他們那種堅韌程度,隨時會死在下一秒的氣氛終於讓其中一個開始歇斯底里:「我X你娘的把槍放下!再不放下老子要開槍啦!老子真的要開槍啦!」

    石成突然咬著牙猙獰:「放你娘!開啊!開槍啊!把你爺爺打成篩子也照樣能滅了你!再滅你全家!」被遮擋在屏風後的左手朝斜後側茶几後的馬良做出了一個向左的手勢。一旦交火他的位置無處可躲,屏風根本擋不了子彈,如果沒有死在第一波彈雨,他會離開屏風努力向右拉開距離吸引火力,示意馬良向左,距離拉開得越大生存的機會才更大。

    默契是什麼?就是現在。

    立柱後瞄著對方槍口徬徨在擊發邊緣的胡義,聽到石成這句話,就明白石成將在開火後吸引火力移動了,他只會向遠端移動,以他的位置,只能向右,那麼馬良將會向左移動中射擊。余光中,左面不遠是櫃檯一角,馬良應該能快速翻越進櫃檯,對方原本要進入櫃檯的兩個蒙面人因為突發變故還沒能進入櫃檯,現在躲在櫃檯外的人堆裡。

    因此,唯一能算有掩體的胡義必須成為火力點,只要不死,開火就不能縮,不能停,他的槍口緩緩轉向偏右方目標。

    馬良的餘光裡看得到那右前方的厚高櫃檯,衝進去他就可以憑藉櫃檯進行橫向射擊,當然,也得能活著到那;即便不看石成的手勢,他也聽明白了,石成要吸引拉開,而連長不做任何反應,說明連長要做火力輸出點,這是他機槍手的本能。

    於是馬良用儘量低的聲音說:「躲著別動!無論發生什麼!」然後在心裡做好了向右衝鋒的準備,崩緊每一根神經,等待那熟悉的一瞬,那話是說給蘇青聽的。

    這一切只發生在如年的幾秒內,三個人的思路各自清晰了。他們是清晰了,蒙面搶匪仍然處於驚恐,繼續在掙扎,他們可沒有胡義三人的穩定性,走火的幾率無限大,被這樣的倉促對峙折磨得快哭了,手指壓著扳機哆嗦!

    壓抑到極點的寂靜之中,突然有哭腔響起:「各位大爺!各位神仙!自古說和為貴!你們……就不能談談嗎?子彈那玩意不長眼,算俺求各位了行不行?」

    噗通——一個櫃檯外邊的觀眾話畢居然跪下了!

    一眾無辜人等驚訝後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說得太好了,跪得漂亮,慫了你一個,大家都沾光!

    為首的蒙面搶匪手裡那槍已經要端不住了,這麼一會兒後背已經被汗濕透,雖然不敢回頭看說話的是哪位,也從心裡感激,槍口對槍口造成的壓迫感讓腦袋長時間短路,現在這個台階給的太是時候,終於沙啞開口。

    「三位,能談麼?」

    「那得問你!」回答來自柱子後目露陰森那位。

    雖然還沒有答案,但是雙方各自的第一句話令廳內每個人都覺得呼吸猛然順暢。

    「你是偵緝隊,能當沒看見?」

    「你又沒說你是八路,我為什麼跟你玩命?」

    又是各自一句,便建立了最基礎的信任,雙方都是直來直往,總共才四句話,和平的曙光已經透了天花板。

    「先一起把槍慢慢放下如何?」

    「可以。一起。」

    蒙面首領的槍口開始降低,所有蒙面搶匪的槍口都隨之緩緩降低。

    胡義的槍口以相同速度慢慢降低,馬良和石成也隨之緩緩降低。

    這種場面,令某些沒心沒肺的觀眾差點跟著喊萬歲。

    呯——猝不及防的一聲槍響,震碎了所有和平者的心!

    儘管這一聲沉重槍響來自樓上,卻令某個冷汗淋漓的蒙面搶匪一哆嗦。

    呯——猝不及防的又一聲槍響,就在大廳裡!

    儘管這一聲耳畔槍響只是因緊張而走火,卻足夠毀掉和平的曙光。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67.第567章 興隆鎮之肆

     來自錢莊二樓上的一聲槍響,導致一樓大廳裡某個蒙面搶匪走火,一石激起千層浪!

    立即響起無辜觀眾的驚慌尖叫,有的趴下有的跌倒有的渾身哆嗦腦海空白。

    槍聲立即大作,十幾支槍毫不猶豫開始混亂互射!

    可惜槍口要重新抬起來,目標要重新瞄,可惜蒙面搶匪不是專業的殺人機器,槍是在倉促間胡亂地打,第一想法無一例外地要找尋最近處掩蔽,哪怕扯住一個人質來當擋箭牌也好,或者乾脆一頭撲進驚駭人堆,與無辜者們狼狽摔作一團。

    子彈呼嘯,碎屑橫飛;立柱後露著半側身軀的胡義不縮,不躲,雙手曲肘穩定持槍,被一次次的射擊後坐力震顫,如沐雷雨;不能縮,縮躲沒用,即使可以現在不死,等馬良和石成死了,終將無處可躲,還是會死;摒棄一切雜念,執行三個人的默契約定,頂著火力壓制火力,才是唯一生機。

    只是遺憾,當初是從槍套裡直接拽出的槍,沒時間換長彈夾,槍內的短彈夾只有十發,他嫌太少了,他恨不能持續射擊不停,因為此刻他只有兩個戰友,換彈夾需要中斷那幾秒何其珍貴,也許成為敗機。

    無論擊中與否,無論槍口落位與否,扳機連扣,不停扣;朝第一個目標連續速射四槍,沒時間注意那倒霉鬼中了幾發,不再耽誤,疾向第二個目標速射,彷彿看不到身邊的立柱開始瘋狂跳濺彈屑,擰緊眉,兩槍不中,因為那目標像個兔子般正在橫向疾竄,立即朝向第三目標,四發子彈出膛,花盆已經碎開,花土正在流洩,躲在那後面的目標也許中彈,至少現在不見他再探頭射擊。

    第十枚彈殼剛剛落地,十發打空的短彈夾也隨即落地,砸在腳旁地板格外響,不撿不拾,仍然不縮,為了節約哪怕半秒,明目張膽原地往槍裡插二十髮長彈夾,甘願當靶子,不希望更多槍口轉向石成或馬良。機槍手就是干這個的,機槍手就該瘋狂,機槍手才是中流砥柱,死去時也是,很絢爛!

    石成在奔跑,只是感覺跑得很慢,慢得可以看到橫過他面前的彈道,一條,又一條,再一條;他偏著頭,橫抬著右手裡的槍,還擊,又還擊,再還擊,哪怕根本打不中,也要本能地還擊,還擊到死。

    吸引火力是個送命的活兒,石成一點不覺得這有多偉大,就像胡義和馬良不猶豫地願意他這麼做;戰友間就是這樣的,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無論你跳在前頭,還是墜在末尾,死一個就是死一串,只是先後問題,犧牲有什麼可爭呢?所以,活下來的戰友也不願受獎,因為那獎往往輪不到活著的人拿,可惜死人又拿不到。

    肩頭突然閃濺起血花,一顆一顆,很小很小,很圓潤的暗紅,膨脹狀態下的游離,散盡;腿上又一涼,重心便失去了,地板越來越近,與慣性中的身體猛然接觸,沉重的痛苦後繼續滑行,掛到了什麼,撞到了什麼,有木櫃倒塌聲。

    石成啟動之後馬良才開始橫移,螃蟹般橫移著射擊,射擊著接近櫃檯;即將到達位置,一片凌亂彈雨潑至,他中彈般跌倒,翻滾,狠狠撞在櫃檯側邊底緣,像是死了。

    一秒鐘後突然蹲起身,躬起背,彈簧般發力上竄,單手抓撐,翻越,不料櫃檯內還蹲有驚慌的夥計,以及凌亂椅凳,重心在空中根本來不及選擇落位,稀里嘩啦一陣狼狽墜落聲裡摻雜著夥計的驚慌尖叫。

    小空間的小戰術打成了,櫃檯位置與胡義的立柱位置能形成直角橫向射擊,不考慮石成死活,也不管蒙面搶匪還有多少人數優勢,胡義和馬良形成了最佳防守掩護位置,除非劫匪們同時攻兩邊,可他們別說攻,連探頭射擊的勇氣都開始失去。

    彈殼的落地聲立即稀落下來,又靜了!

    胡義終於縮回立柱後,偏頭聽聲,裝填空彈夾;馬良蹲在櫃檯後,也開始換上新彈夾;各自猥瑣起來的搶匪們同樣在換彈夾或者重新填上子彈,有趴在地上的女人質小聲哭,有站不起來的傷者躺在地板上呻吟。

    兵,任何時候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匪,任何時候都只能想到自己的利益。只憑這一點區別,優勢再大,也幹不成事業,只能繼續僵持。

    ……

    一分鐘前,錢莊二樓,會議室。

    新東家擺了個很囂張的造型,高高舉起手中杯,氣吞山河光照日月,把自己當成了甘露寺裡的孫權。

    可惜,對手不是哭哭啼啼的劉備,而是個缺德冒煙的暴脾氣丫頭。

    結果,槍就響了!

    誰能料到呢?誰都料不到。甭管是挨打的,還是看他挨打的,大腦集體短路,耳鳴,嗡嗡響;胸悶,噁心,掉下巴。

    點四五大口徑手槍彈把新東家舉在空中那手腕幾乎豁開了半邊,血淋淋像被狗啃了一口,連胳膊帶衣袖外加一張驚恐的臉,鮮血連淌帶滴成鬼一般,遲鈍得還未感受到疼。

    茶杯墜落地面,啪地一聲碎裂,可是這碎裂聲好像格外響,格外刺耳,彷彿來自下面的一樓大廳?會議室內眾人連歡呆!

    同時包括槍口還冒著余煙的小紅纓,也呆了,那些人不明白,她可懂,茶杯怎麼可能碎得那麼響?因為同時伴隨了來自樓下的槍聲!回聲可以這麼大?

    一張張下巴還在地上,樓下突然開始暴風驟雨,令本在驚訝中的聽眾還能怎樣驚?火力猛烈程度……估計一樓沒活人了!全場傻眼三十秒,直到樓下槍聲停,會議室裡的各位還沒反過味來,這摔杯為號……到底摔成個什麼來?難道是會議室門外的刀斧手迷路了?沖一樓去了?

    這麼長時間,擺造型那位新東家的造型還擺著,連他都在奇怪,刀斧手不會連一樓二樓都分不清吧?舉在空中那斷爛手腕繼續滴落著血,早已傳來不堪忍受的疼,這倒霉鬼居然還未跳出麻木狀態。

    會議室內,唯獨一張面孔上的表情與大家有區別,所有人都是持續驚訝,而金春秀,是先驚訝,然後臉色發黑。

    那麼刀斧手呢?刀斧手當然在二樓會議室門外,在走廊上,七八個,槍在手,下巴也是掉落滿地。他們在門外等著聽摔杯響,結果等來了震耳欲聾的一槍,一時懵了,再抬腳往會議室門口來,樓下大廳猛然開始暴風驟雨般的交火,沒能搞懂狀況的刀斧手們再懵,聽得腿都哆嗦,不知該繼續衝進會議室,還是掉頭下樓梯去看看大廳裡發生了什麼。

    槍聲很快停息,這七八個刀斧手還傻在會議室門外的走廊上沒動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新東家終於放下缺了半邊手腕的胳膊,另一手猛攥住仍在竄血的傷口,怒不可遏地大吼一聲:「來人啊!」

    這一嗓子,驚醒了會議室內所有人的同時,也驚醒了傻在二樓走廊上的刀斧手,他們終於衝向了會議室那扇門。

    可是這一嗓子喊得一樓大廳裡也聽見了,人質們,劫匪們,胡義馬良石成蘇青也包括在內,無不仰起頭詫異,難道有不長眼的子彈射穿了天棚?可能嗎?剛才點燃戰火的第一槍不就是樓上傳下來的?上頭又是什麼情況?全是神經病嗎?

    二樓會議室裡,新東家這一嗓子,讓小紅纓拎著槍跳起來了,狸貓般竄向長桌主位,直奔那新東家椅子背後。

    咣當——會議室的門被刀斧手狠狠踹開,唰地吸引了室內目光急轉,眼見一個持槍大漢凶神惡煞衝進了門,抬手就瞄桌邊幾個東家:「都特麼不許……」

    呯——呯呯!震耳欲聾,大眼擼子又響了。

    蹲躲在新東家椅子後的小紅纓,雙手平端大眼擼子倒豎小眉,咬牙切齒連開三槍,一槍豁開了大漢的肩,二槍入肋,三槍擊中髖骨位。

    大漢歪倒,後人止步不及又沖進來,立即招致室內側方再次兩聲槍響,一槍打飛,另一槍直接擊中側腦,半邊眼珠子都碎了,第二個進門這位噗通一聲雙膝跪地,無神兩晃,撲倒在前人屍體上冒泡。

    又看傻了,跌宕起伏根本不足以形容會議室內這些觀眾的心情,連尖叫都被忘記,只是看,脖子都無法扭動,光轉眼珠子,轉向兩位當先進門的刀斧手,再轉向坐在主位上血淋淋犯傻的新東家,再轉向蹲在他椅子後那個滿臉猙獰的持槍丫頭,硝煙裊裊之後,那張精緻小臉說不出的怪異可怖。

    小紅纓是個怎樣的貨?她莽撞,也有小聰明,四字可評:粗中有細!

    按她的脾氣,明明是該直接斃了新東家,卻只是打斷了他的右手腕,為的就是現在,她的槍沒有備用彈夾,槍內子彈七發,打光就得卸下彈夾一發發重裝填,活不了。

    所以她把新東家的命留下了,現在槍裡只剩一發子彈,她不瞄門口了,反而把槍口頂在新東家的腦袋後:「讓他們滾蛋讓他們滾蛋讓他們滾蛋!」

    三遍,狠戾得像是從那小牙縫裡擠出來,語速極快,沒標點符號,連續漸強,連槍口也開始發力,頂得新東家那窩囊腦袋直往前傾,褲腿裡開始發熱尚不自知,哪還能說得出話來?

    可是……剩下五六個刀斧手也沒敢再往會議室裡沖,全貼在門邊走廊上喘粗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68.第568章 興隆鎮之伍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當初,砍九聽話癆秦優給他講了半宿的勵志故事後,打算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再創輝煌,轉型為正經生意人,所以到處籌款,準備光明正大進興隆鎮發展,結果遇到了羅富貴這個狗頭軍師。

    「姥姥的,有直溜溜的****不走,非兜圈子過河爬山,缺不缺?忘本了嗎?」

    只一句話,砍九收攏弟兄帶槍奔興隆鎮來了,秦優那半宿的開導全白費。

    豬八戒面具的效果是真不錯,這個主意出得好!賭坊裡沒善類,只靠槍口未必能讓他們老實,但是戴著豬八戒面具進來之後,效果跟熊說的一樣,估計不拿槍都沒人敢動,連皇軍醫院都變成了別動隊的屠宰場,何其凶殘?誰敢反抗?

    要霸佔賭坊就得找出東家,砍九準備上手段,還沒開始行刑,那伙計便尿了褲子,全招了。

    原來,東家叫李四,沒在,隔壁錢莊開會去了,把賭坊裡的七八個主力打手也帶過去了;這賭坊原本也不是李四的,李四隻是個小合夥人,原東家是隔壁錢莊的最大股東,同時也是這賭坊的真正持有人,有別動隊背景這事就是李四偷偷告到憲兵隊的,然後他這個小小合夥人直接得了賭坊。

    賭坊夥計嚇尿了褲子不是因為要被上刑,而是因為真把砍九等人當成了別動隊,以為是來復仇的,不怕才怪。

    砍九開始鬧心,這怎麼又扯上了隔壁錢莊?

    羅富貴的心情不錯,這沒心沒肺的玩意幹這種持槍搶劫的事情不但不緊張,反而樂在其中,他喜歡往袋子裡劃拉鈔票的感覺,他喜歡伸手在別人身上肆意掏摸的感覺,這感覺像是在尋寶,每個下一刻都可能有新財富出現,雖然不如抓雞的刺激過程和征服成就感,但是真來錢啊,完全是另一番風味,比戰場上搜摸那些血糊糊的屍體強太多!

    廳裡桌面被他劃拉淨,所有跪在牆邊的人質被他搜個淨,扯開那面口袋顛晃幾下,瞪圓面具後的熊眼朝裡看看,照李尾巴說那價格差得遠呢,最後來到門口旁,伸手把守在門口的豬八戒給扯開:「邊去!現在開始這門口是老子地盤!」

    守了沒一會兒,便有不長眼的賭客上門了,推門就往裡進,兩步之後咧著嘴站定,不敢眨眼,還沒等羅富貴抬起手中槍,直接跪了,渾身發顫如羊癲瘋,兩手狂搖:「我不是漢奸!我不是漢奸!我走錯門了!」然後一口氣沒緩上來,噗通——倒在門內人事不省。

    把羅富貴高興得不行,這也太省事了,放下錢袋子,彎腰剛上手,便聽得一聲槍響。

    呆呆直起腰扭頭看廳中其他豬八戒,還沒回過味來,槍聲突然變成暴風驟雨,明顯來自隔壁錢莊,賭坊裡的所有人都聽傻了,放鞭炮呢吧?

    砍九從廳裡房間急匆匆跑入廳中:「什麼情況?」

    「是隔壁那邊!」

    「他娘的!這不能呆了!趕緊走!」

    賭坊門外的街上突然有人嘶聲大喊:「救命啊!別動隊在賭坊裡啊!別動隊殺人啦!」

    羅富貴這才回了神,轉身看看門口內地面,空了,大門現在居然半開著,可想而知現在門外扯嗓子鬼叫的是哪位!

    興隆鎮不大,街又不長,警察也好巡邏隊也罷都離得不遠,從錢莊傳出第一聲槍響的時候街上就亂了套,是個人都在跑,轉眼跑了個一乾二淨,晾在街上沒動的不是巡警就是偵緝隊,有拔槍的,有瘋狂吹警哨的,循著槍聲如風而來!

    「你!把人放出去啦?」

    面對傻呆呆質問的砍九那個豬面具,羅富貴也傻呆呆:「這門……興許是風吹開的呢!」

    「豬!」砍九咆哮:「扯啊兄弟們!」拎著槍直接往門外沖。

    出了賭坊門口還沒三步,倒霉在門外斜對街上就有幾個巡邏警,街兩頭都能看到到持槍人影朝這裡狂奔而來,不是警裝就是黑衣狗。

    衝出門的幾個豬八戒傻在賭坊門口外,斜對街的幾個巡邏警傻在街邊,相互對視,這樣過了一秒,兩秒,然後,槍聲再次大作。

    每個人都拼了!拚命開火,拚命掉頭跑。巡警們鑽向一切能鑽的地方,看都不看地朝身後的豬八戒盲甩槍;豬八戒們掉頭往門裡竄,看都不看地往街上亂還槍,這情況誰在街邊站著誰是傻子。

    彈雨呼嘯,激烈程度一點不比剛才錢莊內的交火差,反衝回賭坊裡的豬八戒們抄起板凳投碎臨街的窗,而後閃在窗口邊端起槍口朝街上猛招呼;豬八戒們搖晃著招風耳,瘋狂射擊,下意識咒罵,窗口被子彈紛亂擊中,門板被子彈衝擊發出連續篤篤響,碎屑亂飛。

    最高大那位豬八戒一槍沒開,拎著錢袋子倉惶直奔賭坊後門,撞翻桌椅連片速度依然不減,不回頭喊:「打你姥姥啊打!不跑來不及啦!」

    砍九隨即反應過來,放下槍口離開門框也朝後門跑:「老六你們仨斷後三十息,其餘兄弟跟我走!」

    街上,縮在各種雜物角落後的警察和偵緝隊也在彈雨呼嘯中一團亂,有喊:「不只是錢莊,連賭坊也讓別動隊給佔啦!二隊快去堵後巷!誰敢放跑了別動隊老子X誰八輩祖宗!」

    前段時間血洗別動隊之後,在興隆鎮警察和偵緝隊眼裡別動隊已經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真抓,真殺,真怕別動隊報復,那一張張豬八戒臉越看越瘆的慌。

    錢莊二樓,會議室內。

    小紅纓縮在新東家李四的椅子背後單膝跪,右手持槍頂在人質腦後,鬆開左手,明目張膽釋放掉了槍把內的彈夾,用左手接住,立即塞在屈膝的膝窩後,然後用左手從口袋裡抓了一把,準準的一抓七發,用左手把七發子彈一顆顆往夾在膝窩後的彈夾裡裝。

    幾個觀眾傻看著,金媽也傻看著,不懂槍的人不能理解,她都把彈夾卸下槍來裝子彈了,為什麼還用右手把沒了彈夾的槍頂在新東家的腦袋後?他們不知道槍膛裡的子彈與彈夾裡的子彈是怎樣的結構關係,可惜小紅纓是天天玩這個的,她也沒空解釋待擊在槍膛裡的那一顆。

    一雙猙獰大眼只盯著會議室門口,右手攥著M1911緊頂著人質腦後,第七發子彈被左手盲填入彈夾,立即把彈夾從膝窩後抽出來,咔擦一聲金屬響,滿裝七發彈夾重新進入槍把入位,現在她手裡的M1911彈容量變成了七加一,八發。她那本已猙獰的小臉終於閃過一絲輕鬆,結果更猙獰,根本沒興趣繼續考慮剛才樓下的槍聲,以及現在街上的混亂槍戰,她也不可能考慮明白,她的緊迫問題是如何脫離這個牢籠困境。

    會議室門外,走廊裡的幾個刀斧手也陷入困境,進門兩個死兩個,主人又被槍頂著,沒敢再進,分出三個人去守樓梯口,也不敢下樓去看狀況,剛才那波火力太嚇人,下去不得被打成篩子?甭管是誰和誰,都不可能是他們的友軍,只能守住樓梯,繼續在二樓走廊裡尷尬。

    錢莊一樓,馬良沉默躲避在櫃檯裡,石成傷在個倒塌木櫃縫隙,胡義靠在立柱後,靜靜持槍,靜靜淌血,從血流的慢速狀態以及痛覺位置來看,非重傷,倒不了,也許只是劃擦,他努力想釐清目前狀況,又覺得二樓上的槍聲是大口徑手槍,也許和丫頭那把大眼擼子差不多,可他又怎敢以為丫頭在樓上?這是興隆鎮,不是青山村。看來二樓也是兩方在僵持?

    一切都沒有頭緒,外面的街上竟然又是一通猛烈交火,這又是什麼鬼?跟二樓上的某一方有關係?為什麼被喊別動隊?難道樓上一方是別動隊?多少次被敵人重重包圍時也能堅定方向,可是現在,身經百戰的狐狸……一腦袋漿糊,腦海裡的漩渦轉得再快,也只能磨豆漿……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69.第569章 希望之光

     沙漠中的草,不懂得什麼是干旱;冰山上的花,不理解什麼是嚴寒。

    羅富貴是個膽小鬼,那要看相對於誰;小時候跟著他娘,每天活在餓死的邊緣,後來當了土匪,每天仍然活在死亡邊緣,又後來成了八路軍,每天繼續活在死亡邊緣,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他都是為了活著。

    活著,成了他的執念,他怕死,是因為他從未遠離過死亡,不是因為對死亡的痛苦未知;他膽小,是因為他想活著,不是因為他不敢面對;其實,他平凡得就像沙漠裡的一根草,冰山上的一朵花,溫暖水鄉里的植物怎能理解掙紮在貧瘠中的他。

    所以,即便他在臭不要臉的奔逃之中,也不心慌,心慌是要送命的。跟著胡義,劉堅強學會了鐵血,馬良學會了戰術,而羅富貴……學會了逃跑也不慌張,逃得冷靜,逃得頑強,任你十面埋伏也不能阻擋!

    比如此刻,他這五大憨粗的貨已經頭一個衝出賭坊後門,門外是後院,穿過院子的他,在即將到達後院門旁時,卻驚慌摔倒了!緊跟在他身後的豬八戒順勢從倒地的他身上躍過,扯開後院門便躥進了後巷,隨即便是一通猛烈交火射擊,那頭一個衝出後院門的豬八戒變成了篩子,倒了。

    姥姥的,果然來不及了!羅富貴這才爬起來,拎著槍倚靠在後院門內旁,看看死在院門外的豬八戒屍體,心說對不住,總得有人當尖兵不是,只是你這技術也太實在了點,先探探頭都不考慮嗎?

    幾個豬八戒相繼逃出了後門,砍九見門外躺著一個,羅富貴拎槍靠在門內側,於是他徑直跑到與之相對的內側門旁停下:「後巷出不去?」

    熊喪氣:「巷子兩頭都響了槍,來不及了,咱們沾了錢莊的光!」

    此時後巷兩端傳來喊聲:「堵住嘍!立功在今朝!對別動隊這些畜生不需要留活口!增援馬上就到……」

    砍九終於想起臉上的豬八戒面具,不禁朝熊怒罵:「這他娘就是你出的餿主意!現在老子連投降的路都沒有!你他娘的就是個災星!你們九連都他娘的是災星!」

    「吼個屁啊你吼!是老子逼你當豬八戒了怎麼地?我不也是嗎!好歹你也是別動隊了,你這黑貨死了還能被當成抗日烈士呢!」

    「這麼說老子還得給你上香了是吧?」

    「至少也算救你出苦海吧?」

    「放你娘的屁!」

    「個姥姥,你再帶上我娘試試?」

    「我去你娘!」

    「X你姥姥!」

    值此危難時刻,壞蛋砍九與無恥熊居然要扯黃瓜架,站在院子裡的幾個豬八戒都傻了,眼看這門左門右的二位即將動了手,賭坊內和前街上的槍聲突然停了下來,被喚作老六那位領著倆斷後的豬八戒急匆匆躥出了後門:「老大,你們這是……後院出不去了嗎?」

    砍九這才從無腦憤怒中清醒過來,抬槍一揮:「趕緊回去,重新佔下賭坊!快快!老六,你們仨守後院。」

    這位老六心說好麼,剛斷完了前頭這又守後頭,全玩我一個啊?別人沒名咋地?

    豬八戒主力們又掉頭衝進了賭坊後門,可是,賭坊內已經空了,那些人質逃了個一乾二淨,不逃是傻子,寧可被街上的偵緝隊和警察誤傷,也不能呆在別動隊的槍口下,必死不說,還得無辜落下個漢奸罵名,因為別動隊殺人一向叫『鋤奸』。

    跟著砍九等人重新進入賭坊的羅富貴看著室內凌亂環境,和那些破碎的臨街窗,忍不住搖晃他的大腦袋,連那對豬耳朵也跟著一起晃:「這他姥姥的沒個守!等會兒來了治安軍,看手榴彈下餃子吧!」

    砍九是慌了,真慌,膽再大也沒用,他不後悔所作所為,但是他後悔戴了這個豬八戒面具。按說只是個搶劫,大不了投降,被警察抓了再想轍出獄即可,警隊大牢沒少光顧,不算事;現在被認為是別動隊,投降未必被接受不說,就算接受,也是進憲兵隊,沒個活,必死。

    再聽羅富貴如此說,更氣!轉身怒看那熊,牙直癢癢,又要發作。

    熊也發現砍九的苗頭又不對:「能不能冷靜點?」

    「你他娘跟我談冷靜?」

    「老子正在操心脫身之計呢!你想死我不管,能不能別耽誤我活?」

    這話像是一盆清涼水,澆得砍九急咧嘴:「還有活路?」

    「多活一會兒是一會!這賭坊肯定守不住,要我說,一不做二不休,咱翻後院奔隔壁錢莊!把咱害到這步境地的就是他們,死也得讓他們把髒錢吐出一半來賠!」說到這裡熊咂咂嘴:「咱也是……怎麼就沒想到直接去幹錢莊呢?失誤!失誤啊!」

    此情此景,一眾豬八戒聽得滿頭黑線,砍九訥訥:「你說的……這叫活路?我怎麼聽著像是迴光返照呢?」

    「怎麼不叫活路?你想啊,他們敢搶錢莊,又敢明目張膽放槍,打得那麼熱鬧,如此囂張必然是早有退路的吧?總不可能是一群神經病吧?搞不好錢莊下頭被他們挖了地道什麼的呢!」

    心有多大,希望就有多美好,在豬八戒們眼裡,那個熊一般高大的豬八戒周身閃耀著智慧的光芒,神一般偉岸!

    ……

    一牆之隔,錢莊裡,一片死寂,當然有傷者的呻吟聲,那可以忽略不計;也有街上的紛亂包圍腳步聲,那也可以忽略不計。

    僵局,樓下樓上都是,愁雲慘霧。

    會議室裡,金春秀站起來了,氣色並不好,一臉陰晦,會議室的門開著,她的位置能看到走廊,也能看到走廊裡那幾個持槍刀斧手。

    她轉身,朝門外走廊裡那些槍口展開雙臂:「老娘要晃蕩晃蕩,想開槍就放個屁!」

    沒人回答。

    她走起來仍然是一步一扭慢悠悠,經過幾個傻坐在桌邊的東家,走向長桌盡頭的主位。

    主位上那位新東家李四,右手腕上的傷口雖然被他自己的左手死死掐著,血仍然不停流,地板上已經大片,他的臉色蒼白,翕動著已經變色的嘴唇說:「金春秀,讓你的丫頭把槍放下,咱們……還有餘地。」

    歪靠在桌邊的金春秀靜靜看了主位椅子上的李四好久,一直不說話,也沒表情,然後離開桌邊,繼續晃悠到椅子後,抬腳朝蹲在椅子後朝門口瞄準的小紅纓屁股上輕踢一腳:「吃飽了撐的你!」

    小紅纓繼續目不轉睛槍口不離,不滿還嘴:「這還不是為了你嗎!姑奶奶這是自衛!」

    桌邊幾位傻眼東家都鬆了口氣,以為金春秀要考慮和解,結果聽她道:「小蹄子,你可真讓老娘開了眼,迷死個人啊!強過全天下帶把的窩囊廢!咯咯咯……」

    她開始笑,笑得很放蕩,在會議室裡那些東家們聽起來,卻隱約有嘲諷的感覺,不得不主動避開金春秀正在笑著環視的目光。

    笑夠了,彎腰撣撣羅裙,扯扯花襟,又順手在小紅纓臉畔捏了一把,然後走向會議室門口。

    「哎?瘋了你?回來!」

    小紅纓翹辮子叫,金春秀也沒回頭,繼續往門口走:「和氣生財,老娘犯個賤,看能不能勸動各路神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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