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57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0
590.第590章 迷失與迷失

     治安軍上尉貓著腰快速奔跑在叢叢荒草後,雖然他不擔心會有流彈襲來,還是本能地改變著速度,快幾腳減幾步,一頭衝進了剛剛暴露的機槍位。

    「誰特麼讓你開火的?」

    副射手翻過身,撇下手裡的機槍彈夾朝上尉做無辜狀,機槍手把槍托撤下了肩,吐掉滿嘴牙磣灰,根本不看上尉那張驢臉:「我這是還擊。如今一沒飛機二沒炮,兩梭子送過去都不用急著轉移陣地,我這開槍的還沒慌呢,你慌什麼?」

    上尉氣得臉色鐵青:「我慌你娘!營長命令是隱蔽!打他個出其不意!你特麼兩梭子就把計畫全賣了!我現在就可以斃了你!」

    機槍手總算把臉轉過來直面上尉連長,故作思索狀:「斃我?代表誰?代表皇軍?」

    上尉被這個反問噎住了,他感到了四周突然的靜,一雙雙視線正在集中過來,誰都知道答案是什麼,可是沒有一個人有勇氣說出答案,所有人都迷失了,除了還活著,還有什麼?有時候,有些人,活著的代價比死去還大!

    ……

    王營長一臉不虞看著上尉匆匆跑來,劈頭問:「你們那邊怎麼回事?」

    「機槍手是個新瓜蛋子,一緊張就開火還擊了。」

    上尉沒有抬頭看營長,雙手緊緊扯著胸前的背帶,指節發白。

    怒視這連長兩秒,王營長沒興趣再多說,重新面對身邊的幾個部下:「現在不得不調整一下部署,把埋伏線撤了吧,改圍!」

    「營長,八路人可不少,咱兵力也不厚,他們真沖一邊弟兄們絕對包不住。」

    「沒指望你們包住,鎮外布火力點,不要布線,八路願意沖就讓他們沖,但是得讓他們留下買路錢,得讓這荒野上鋪滿屍體給皇軍看,而不是像那些廢物只能給皇軍報子彈殼!等他們衝出來,粘著打就是了;別忘了,我們現在不再是孤立無援的叫花子,他們才是!天黑還早得很,看看四周這個寬快,一個小時的戰鬥你們打不起嗎?都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從打鬼子開始,總是減員,損裝備,越打編制越小,越打人越少,死的比補的多;現在變成了治安軍,一夜之間齊裝滿員,子彈手榴彈管夠,輕機槍配置到排。

    正因為他們是血火裡滾過來的,鬼子很希望他們能成為協同軍表率,相當重視,甚至還給這個營配置了一挺民二四式水冷重機槍,一般治安軍根本沒這待遇,因為那些傢伙自己嫌這玩意累贅,而鬼子也知道那些廢物根本保不住這東西,最關鍵的是,不是專業機槍手根本不能正確使用這個大麻煩,也許這挺重機槍不等抬上戰場就被廢物糟蹋毀了。

    ……

    幾個治安軍懶在土坑裡抽菸,一挺民二四重機槍在一旁,槍架分離,不遠處還擺著備份槍機,到現在還沒組裝。

    一個治安軍背著沉重的箱子來到坑邊,腳下一踉蹌,直接跌進坑裡,他身後的箱子當即摔開了,嘩啦啦掉出大疊帆布機槍彈帶,全是長長的二百五十發規格。

    一陣哄笑,因為剛才有機槍響了,他們不再遵守靜默軍規,只是一個背彈藥的笨蛋摔倒而已,一點都不可笑,這麼無聊的一幕甚至有人前仰後合。

    少尉聞聲而來,跳進坑裡朝幾百米外的興隆鎮小心探頭瞧瞧又蹲下:「作什麼死呢?為什麼還不架設!」接著朝周圍喊:「滿倉!滿倉!」

    不遠處的草叢動了動,一個沒戴帽子的治安軍迷迷糊糊坐起來,滿身的灰和草從他身上紛紛掉落,扭轉僵硬的脖子朝向少尉,露出年輕並髒兮兮的尷尬笑,也許這個瘦弱的治安軍只有十七八歲。

    「為什麼還不架設!」少尉對那個蠢笑根本不過敏,一腦門急汗地追問。

    「沒水。」

    「再放屁!我過來的時候就見著那水坑了!」

    「沒水具。」

    「你——」

    「他們給忘了。」

    坑裡懶著的幾位趕緊撇了菸頭叫屈:「關我們什麼事?老子早說過幹不了這狗屁的機槍兵!能不能換別人來抬這破玩意!我說滿倉,你咋不死呢?你死了咱團的重機槍手就絕戶了,我們就不用受這份活罪了!」

    另一個順嘴發洩:「都特麼是他妨死的!他就是個妨人!他當然活著!」

    前邊全沒事,到這句,滿倉那年輕的臉色瞬間青了,並不強壯的身軀一頭撲進坑裡,直撕向最後說話這位。

    ……

    轟隆隆一陣亂,巷口處人仰馬翻。

    蘇青急急衝向事發地,扯開了前方的三連戰士,五大憨粗的羅富貴正被幾個三連戰士撕扯著拖開,那個被熊壓住的戰士才猛然恢復呼吸,蜷在地上捂著脖子大口大口痛苦地喘。

    那熊還在猙獰狀態:「騾子是你叫的?你算老幾?你姥姥才有資格!」

    「住口!」蘇青臉色鐵青聲音狠戾,這種時刻,居然還能發生這種事,都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的。羅富貴確實不是個省心東西,但現在這絕對不是他的風格,瘋了麼?

    附近的院子裡猛地竄出了小紅纓,瞪著大眼看著場面咔吧了半天,在蘇青打算公正不阿之前站到了蘇青面前:「報告,我有緊急情況匯報!」

    蘇青心裡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丫頭是來救場的,所謂要單獨匯報完全是鬼扯的藉口,她需要無人環境幫羅富貴求情,當著那些三連戰士的面說什麼都沒用,也沒法說。不過,蘇青並不打算輕饒羅富貴,哪怕小紅纓狡辯出花兒也不行。

    咣噹一聲倚靠住院門,小紅纓蔫著辮子垂下頭,在蘇青眼裡這是缺德丫頭的經典造型,單憑這一幕,都覺得不該跟她進院來。

    然而那個蔫著辮子的卻輕聲說:「其實……我也很不好。」

    「因為……我也想石成。」

    「只是……學著狐狸,假裝忘了。」

    牆外,隱約傳來三連戰士的背地忿忿:「這不神經病嗎……哪有他們這樣的……自私無情……上樑不正下樑歪……沒好東西……根本不配做戰友……」

    陽光依然照耀著,可蘇青一點也不覺得熱,忽然不相關地覺得,每一個人都活在面具後,包括她自己……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0
591.第591章 喝水的吃人機器

     三連二排向北出了興隆鎮,戰士們雜亂無章地參差著,在排長帶領下努力壓抑住慌張,奮勇向前。

    隨後,三排從二排右翼百米外出了鎮,與二排並行向北,擴展前進寬度。

    排長深一腳淺一腳帶隊進荒野,荒草半人高,彷彿蹚在綠色的水中,不時回過頭喝:「跟我那麼緊干屁!再拉開點!再拉開……」

    攥著步槍的手指在抖,呼吸越來越沉重,彷彿每邁出一步都很累,身後有戰士在不停地低聲叨咕著什麼,大概是唸經,煩人透頂,煩得排長想回頭擰斷那戰士的脖子,煩得像眼前無盡的綠色搖曳,殺機沉沉。

    在前方,猛然響起捷克式輕機槍的咆哮,一眨眼後步槍也跟著喧囂起來,彈雨飄在草尖上飛行了大約二百米遠,狠狠撞進了前進在綠色中的攻擊線,令雜亂的前進陣型整體一滯。

    倉促臥倒聲,沉重跌倒聲,彈雨彷彿一陣迎面的風,吹倒了經過的一切。

    鎮子邊緣的某個院牆後,郝平的臉焦急在缺口處,扯嗓子朝附近喊機槍掩護。

    偌大的三連,只有一挺輕機槍,歪把子,就是當初跟九連比賽的賭注,被團長沒收,後以團裡的名義重新放給了三連。

    到目前為止三連還沒能完成收攏,郝平努力表現得英明果斷,當即把他手邊的三個排向北放出兩個,為全連撤離做預準備。

    在牆後,在窗口,在屋頂,負責掩護的戰士們開始向北方荒野裡射擊,匆忙亂。

    缺乏經驗,但三連有大無畏精神,哪怕緊張,膽怯,也有;或者說,他們能用精神戰勝膽怯,這是三連唯一的優點,不過有時候,這也是缺點。

    帶隊前進的二排長深受連長和指導員熏陶,相信人定勝天,比如善於衝鋒和反衝鋒的二連,不正是這句話的表率麼?除了刺刀不如二連多,三連哪一點不如二連?衝鋒只是需要勇氣而已!

    「同志們!跟我衝啊!」

    咬著牙克服恐懼,二排長毅然站起在最前,變成表率,變成模範,用行動驚醒了正在彈雨下恐懼失神的戰士們。

    「衝啊!」

    多米諾骨牌似的效應,兩個排的前進線突然開始加速向前。

    馬良的拳頭猛然捶在牆角旁的地面,濺起一層浮灰,嗆到了他那張趴伏於地面的污臉:「怎麼?他們……唉……」

    胡義趴伏於另一邊的牆角,仍然靜靜向北觀察著戰場,什麼反應都沒有。三連太慌了,從指揮到戰士都是,眼前這個衝鋒,是個注定失敗的衝鋒,因為衝鋒發起點距離敵人太遠了,將近二百米,沖上去也會變成耗盡體力的靶子,再也回不來,衝鋒的氣勢越高昂下場越慘,他們把生命白白浪費在了無效距離上。

    ……

    簡易重機槍陣地終於成型在興隆鎮西北方向的一個緩坡上,滿倉摟著粗重的冷卻筒,全神貫注,將密封繩仔細地纏繞於助退器後部,漏水現象緩解了許多,可是仍有水滴滲淌,但他不敢把密封繩纏得再厚,只能這樣了。

    幾個偽軍各自掛著一身濕淋淋的水壺貓腰竄進淺坑後罵罵咧咧,他們被少尉逼著用這種方式弄來了水。

    少尉在一旁焦急:「行了沒有?」

    嘩啦一聲,滿倉把重機槍調整了方向,半跪於機槍手柄後:「能湊合一陣。」

    一個因為取水而髒濕了軍裝的偽軍抱怨:「特麼啥破玩意啊!哪有這樣的?它光是喝水就能把咱給喝死!這不玩人呢嗎!下回出來應該帶一口井!」

    「閉嘴!準備開工!」少尉開始抬腳踢人,讓周圍的懶鬼進入各自位置,然後伸長脖子朝槍聲方向觀察了一下,不禁推推歪帽簷咧開嘴:「好傢伙!土八路挺勇啊!」

    彈藥手趕緊湊到重機槍旁,將彈帶一端遞上,滿倉接了彈帶送入槍機,向前推動拉機柄,向左拉進彈帶,然後利落地釋放開拉機柄,又向前推動一次,再拉彈帶,又鬆開,嘩啦一聲清脆金屬聲,拉機柄重新回位;這個醜陋的、沉重的、仍然在滲出水而顯骯髒的喝水機器正式就位,透著隱隱猙獰。

    那是一種難以言述的、無可替代的金屬猙獰!鉚在槍機右側的橢圓形金屬銘牌泛著冷光,刻寫著:七九馬克沁重機關槍,A1527,金陵兵工製造。

    這一刻,滿倉那張年輕的臉忽然變得有些痴,這挺重機槍煥發出凜冽氣息的同時,他彷彿被這個醜陋機器傳染了,痴痴地豎起表尺,雙手抓住兩個握把的同時,左手已經習慣性地向上扳開保險,機槍直接進入待射擊狀態。

    無論那些目標是誰,他現在都無暇想,有一種衝動瞬間佔滿了他的心,令他抓著握把的右手拇指不自然地顫抖著,令他沉下肩來凌厲注視在表尺後,不想再等待什麼狗屁命令,右手拇指終於壓下扳機。

    嗵嗵嗵嗵嗵……

    這是非常不一樣的聲音,這聲音一出現就震懾了所有人。

    超長的帆布彈帶嘩啦啦猛往槍機裡卷,看得沒經驗的副射手傻著眼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幫忙托;助退器連續噴出看不見的火舌,將細灰從槍口下方的土裡吹起向兩側漫卷;一次次沉重的後坐力猛撞三角支架,撞得機槍槍身顫晃,那幾個臨時加入機槍組的懶鬼根本不專業,他們沒能把機槍支架位置加固,導致後支架被一次次的後坐力推著往土裡滑。

    但滿倉已經不在意這些,努力適應著後座造成的角度變化,把膝蓋死死頂在泥土裡,也不捨得放開扳機,年輕的他,深深沉醉在機槍手這個悲催職業中無悔,變得和他手中的醜陋機器一樣猙獰。

    整整二百五十發的長長彈帶被他不喘氣地糟蹋光了,他把還傻著眼的副射手推開,自己扯起第二個彈帶親自裝,沉穩而迅速,又讓這醜陋機器猖狂嚎叫起來,瘋狂噴射怨咒,直到槍口下方的洩壓口開始發出呲呲細響,這溫暖環境下仍然可以辨出一點水蒸氣的微白,預示冷卻筒內的溫度要冒泡了。

    在狂躁的射擊聲音裡,他似乎聽不到少尉對他的咒罵,但是洩壓閥竄出水汽的聲音彷彿鎮靜劑,猖狂的重機槍射擊因此立止,呆在坑裡的幾個治安軍似乎還在耳鳴。

    ……

    缺口之後,郝平那張臉是呆的,他的大腦處於短暫空白期,倖存的戰士身影還在他眼底掙扎,艱難爬行在綠色搖曳之中,繼續受到正面的,以及後續加入的斜側方向的火力掃蕩,衝鋒的全倒下了。

    牆角之下,胡義那張面孔也是呆凝的,他沒想到,居然聽到了民二四式重機槍的咆哮,那是他曾經心愛的,被鬼子稱為死神鐮刀的最美麗機器。然而不真實的是……那槍口是朝向自己的,由此,胡義終於意識到,面前的敵人不是一般的治安軍,一定是他們,只能是他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0
592.第592章 人無完人

     一面朝南的斑駁牆根下,懶散歪坐著一頭滿身灰土的熊,被陽光曬得不想睜開眼;一個嬌小的,紮辮子的丫頭,隔著幾米遠靠坐在另一頭,眯起大眼仰望藍天,其實是在聽槍聲,原本鮮麗的小花衫豁開了口子,磨髒了大片。

    熊忽然不睜眼地問:「你跟她叨咕什麼了?」

    「沒什麼……與你無關。」

    「老子就是不想幹了!懂不懂?你個欠嘴的……毀了我的計畫!」

    「切——計畫個屁啊!那你直接逃就是了,我保證假裝看不到,至於這樣嗎?」

    小紅纓也不看熊,隨手從身後的牆上扣下一塊土,在小手裡不緊不慢地捏碎,讓滑出指縫的灰塵灑落在她自己的鞋面,褲子,她想髒成大地。

    「老子本來就是要消失呢!誰讓那些短命鬼跟我犯賤打招呼!騾子是誰都能叫的嗎?老子是誰都能認識的嗎?」

    「騾子。騾子。騾子。傻騾子笨騾子不要臉騾子。大騾子生不出小騾子,姑奶奶騎著騾子打騾子……」

    小紅纓開始無良碎碎念,她猜那頭熊正在悄悄抓起一把土,於是突然臥倒在牆根下。

    嘩啦——一團飛灰果然順風而來,連沙帶土全飛過她的後背,卻揚了剛剛出現在牆角的馬良一臉。

    熊拍拍手裡的灰,眯起蛤蟆眼重新靠在牆根下養神,小紅纓趴在牆根底下神經質般地咯咯傻笑,馬良甩甩臉,肩頭落著余土,盯著遠端假寐那熊看了幾秒,最終還是沒開口,來到小紅纓和那熊的間隔中間,也靠牆坐下在地上,在凌亂槍聲中垂頭曬太陽。

    「狐狸呢?情況怎麼樣了?我聽見衝鋒了。」

    「是啊。衝鋒了。兩個排。連敵人都沒看到就開始衝鋒了。」

    「你是說……」

    「我沒說。」

    於是陽光繼續照耀著,長長的土牆繼續斑駁著,大中小,間隔很遠的三個蔫貨各自在牆根底下沉默著,彷彿根本聽不到迴蕩在四周的凌亂槍聲,與附近那些驚慌匆忙在槍聲裡的三連戰士形成巨大反差,似乎交疊了兩個世界,他們看起來永遠是爛泥扶不上牆的九班兵,只是又年長了兩歲而已。

    ……

    來自鎮外北向的火力最終開始射向鎮裡,射向鎮裡原本要掩護衝鋒的射擊位,很快三連的還擊就停了,因為三連打不起,彈藥攜帶量根本不是一個級別,撤下房頂躲下牆,無奈聽著捷克式輕機槍和一挺民二四重機槍三發兩發地囂張炫耀,時而撕碎了窗,時而扯開了瓦,時而彈洞跳上牆。

    郝平摘了軍帽攥在手裡,快要將那頂軍帽攥成塊抹布了尚不自知,只顧大罵剛剛來到他面前的四排長,質問他為何要與已經縮頭當烏龜的治安軍在鎮西沒完沒了地糾纏。

    四排長想辯解又不敢,這種屋簷下巷道中的戰鬥一旦開始跟本沒那麼容易停下,指揮難協調難,一旦攙和在一起再想撤出戰鬥同樣不簡單,除非不顧冷槍硬著頭皮往回跑,那就要付出傷亡,他捨不得。

    楊得士帶領的三個排大部分到達了鎮北,有的戰士還提著漿糊桶拎著濕刷子,有的戰士因為匆匆中摔倒而掉落夾在腋下的大疊宣傳標語,紅紅綠綠飄滿了倉惶的街,一些奔跑中的戰士停下來幫忙撿,這些紙不便宜!

    任是麻木的胡義也看得呆了,這不像是在興隆鎮,這像是根據地!

    楊得士的眼鏡匆匆出現在胡義視線裡,他們的視線只短短交匯了一瞬,便各自錯開。

    「蘇青?你怎麼也在?」

    楊得士本能想要伸出手來握,之後才醒悟這槍聲環境下不合時宜,尷尬地順勢把手朝一側擺了擺:「那個……你們班負責保護蘇幹事!」

    蘇青想拒絕,因為她身畔站著一個惡鬼,還需要誰保護麼?所以她用餘光偷瞟不遠的他,卻不見他有任何表態,於是嚥下了準備拒絕的話,接受了楊得士的一片好意。

    到這時楊得士才轉向滿頭大汗的郝平:「什麼情況?」

    「鎮外有敵人,兵力不詳,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我們必須撤退!」

    「他們是潰軍旅的。」胡義突然插了簡單一嘴。

    場面沉默了三秒,郝平輕咳一聲,重新收攏觀眾們的目光:「不論敵人是誰,現在的關鍵是離開,北邊已經被證明不適合,我們得穿過鎮子,從南邊打出去。」

    「重機槍在西,只要稍微轉移陣地,南邊的大片範圍同樣在它的火力範圍內。」胡義又插了一嘴。

    場面沉默了三秒,郝平很不爽地呼出一口大氣:「我們向東撤出!那個……一二三排,你們……」

    「東邊至少有四挺輕機槍,倒三角位佈置,要出東邊你得做慢慢拔點的準備。」

    郝平有點忍無可忍,遭受著挫折的他主觀覺得胡義的話陰陽怪氣:「你又知道了?你算命的?」

    胡義倒也不客氣,繼續面無表情:「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他們是潰軍旅的,不是一般治安軍;我也跟你說過了,重機槍在西邊,你自己不也聽見了麼?」

    「所以你就全知道了?」郝平繼續朝胡義歪皺眉,又三秒:「哦,對……我才想起來,你過去跟他們是一夥兒的!」

    場面又靜,靜得只有凌亂槍聲。

    沒有對比,不知道珍貴,胡義現在才知道高一刀是個多麼好的人,為了戰鬥,為了榮耀,那貨可以放下一切,甚至包括驕傲,那貨是個真正純粹的軍人。此時此刻,胡義決定原諒高一刀曾經無恥的所作所為,但不包括下一回。

    「所以呢?」胡義突然反問郝平:「所以呢?」

    那張古銅色的無表情面孔變得有點僵硬,那細狹眼底陣陣泛起灰,他像是個站在懸崖邊緣的人。

    眼見蘇青即將站出來,楊得士搶前一步,掛上一臉嚴肅:「郝平,你過分了!這什麼地方!這什麼時候!」

    很奇怪,蘇青居然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言述的不好受,像是她自己的,又像是他的,在她還無法釐清這種感覺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轉身,沉默而走,一眾戰士慌忙閃讓,那背影在陽光下的槍聲裡,跟他腳下的影子一樣黑,桀驁在她深深的黑瞳……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0
593.第593章 動與靜

     你能看多遠,你便能走多遠。

    郝平與胡義是有差距的,這一點郝平自己明白,但他並不認為差距很大,他覺得,他差在經驗,與細節,所以他並不因此氣餒,他要做的是汲取教訓,積累經驗,早晚會變得完美。

    不過,重機槍的聲音太可怕了,只要是步兵,沒人不怕,鬼子亦然,何況三連。好些戰士甚至第一次聽到重機槍的聲音,好些戰士更是第一次聽到民二四式馬克沁的聲音,嚎叫起來竟然久久不停歇,感覺比鬼子那『野雞脖子』重機更恐怖。

    於是,郝平決定全連轉移向東,胡義說東邊的輕機槍不會少,不過相對而言東邊得算火力弱側,至少不會被不喘氣的重機槍照顧;另外,郝平也存在僥倖心理,希望他能證明胡義是錯的,說不定敵人也布了個圍三缺一呢。

    胡義沒興趣考慮郝平與他有多大差距,無數次的死去活來之後,他的戰場思維早已不再拘泥,無論身處怎樣的困境,只要記得兩個字『目的』,就不會迷失,然後為了這個『目的』,不惜代價,不擇手段,把成功和失敗全都踢給命運不管,無悔。

    郝平把眼前的敵人當敵人,而胡義在意的是鬼子,哪怕現在已經四面楚歌,他在意的還是尚未到達的鬼子,鬼子到達的一刻才是真絕境,所以胡義認為三連眼前的關鍵是『時間』,不該再猶豫折騰患得患失,已然向北扔掉了兩個排,至少北面的火力位置全知道了,態勢明朗了,就該當機立斷全連向北背水,用損失換時間,換離開。

    因此,郝平與胡義的差距可以被丈量出來,郝平的視距大約五百米,胡義的視距……還在路上,接近中,也許三十里,也許二十里。這大概是差距數值。

    ……

    「自由活動?」羅富貴愣著眼珠子看胡義那一臉冷:「啥意思?」

    小紅纓朝那迷茫熊撇嘴:「意思是咱不跟三連好了唄!自己玩過家家!」

    馬良站了起來:「哥,既然這樣,那我想……」

    「去吧。」不用等馬良說完胡義也知道他要說什麼,石成大概還在鎮中間的死人堆裡晾著呢,因為他穿的不是軍裝。

    到了這一刻,馬良才想起擦他自己的髒臉,一邊走向小街,一邊努力用衣袖抹著,蹭著,那些血跡已經皴在他的臉上,泥一般掉落下來,一條條地掉落著。

    「你去嗎?」小紅纓問羅富貴。

    「我不去!我不想看石成那個蠢樣!」熊說得有些忿忿,從牆根下站起來拍拍屁股落下一地灰,晃悠著離開。

    只有小紅纓還髒兮兮坐在牆根下沒動,金春秀為她定製的一身華麗全毀了,現在像是個華麗的小叫花子,那雙漂亮大眼依然清澈,看不到一絲落寞,也無一絲悲傷,只是平靜地眨。

    胡義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源於小丫頭這份淡漠,馬良和騾子還是沒能超越她,如果不是因為年齡,她並不小,她見過最多。

    「幹嘛這樣看我?又想讓我離隊嗎?」

    「……」

    「你也看到了吧?離隊我照樣能打出一片天!」

    想當初第一次離隊,她進縣城去端憲兵司令部去了;這次在興隆鎮她也算離隊,生生打響了摧毀和平的第一槍。現在聽到這句話,胡義更無語。

    「說話啊?」

    「我什麼都沒說吧?不全是你說的麼?」

    「那你為啥那樣看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

    「我只是……想問問你老人家,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吃桂花糕?」

    「你做……」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小紅纓轉而看不遠處的凌亂小街,不只有屍體在陽光下,也包括凌亂在街兩旁的一切,於是那雙大眼越來越明亮了。

    ……

    晴空,明明是藍色,在匆匆的戰士們的眼裡卻發灰。

    草鞋,布鞋,灰綁腿,跨過屍體踏過凝血,交錯凌亂交錯奔跑過巷,交錯在石面不平的硬街,匆匆得一張又一張年輕面孔模糊成都一樣,汗髒的臉,無表情的黝黑,路過又路過彷彿無盡。

    排長班長們邊跑邊催,東邊鎮外,槍聲已經開始響起,三連也知道時間緊迫,所以先到位的已經在連長命令下直接衝出鎮子投入戰鬥,曰分秒必爭。

    三連九排當先推進到東邊鎮外百米,左前方向響起了捷克式輕機槍的嚎叫,右前方也響起了捷克式輕機槍的嚎叫,隨即大片步槍彈雨伴隨而至,當場打翻了十幾個戰士,餘者撲進荒草繼續痛苦,切身體會著被火力交叉的夢魘。

    想要還擊卻無法還擊,不站起來就只能看到滿眼荒草,而敵人只需要朝他們的大概位置一遍遍盲掃,草葉斷了又斷,黃花折了又折,四面八方都是咻咻不止的死神呼嘯聲。

    有戰士在綠色的茫然中呻吟,有戰士在糾結於所攜帶的僅僅兩個子彈橋夾,也有戰士終於意識到正確的決定應該是繼續向前匍匐,卻無法喚醒附近的茫然戰友,於是嘶啞喊著排長,可排長死了,再喊副排長,無盡的呼嘯聲中也沒有任何回應。

    「現在由我指揮!九排!別停下!向前爬!向前……」

    這是他年輕的最後一句話,嘶啞的不甘,帶著恐懼的勇敢,被路過的彈道穿過了脖子,也戛然而止。

    敵人的火力位置亮出來了,讓胡義那烏鴉嘴說中了,起伏不大的地勢,三個略高的位置上被敵人建立了三個臨時火力陣地,每個點佈一個排兵力,犄角狀拉開佈局,西邊可以依靠重機槍,所以東邊放了整整一個連;這不是包圍,卻比被包圍還噁心。

    打鬼子的時候,這陣勢沒守住過什麼陣地,因為鬼子總能轟平一翼,轟掉機槍,然後形成反包抄;可是在缺槍少彈的三連面前,只能拿人填,然而三連又不是二連,連填人衝鋒的經驗也不足。

    三連八排向右翼出鎮了,他們被授予的使命是進攻敵人右翼陣地,當然,是佯攻,是謹慎前進,因為隨後會有七排從他們身後再向右,迂迴包抄敵人右翼。

    可能郝平一輩子都沒像今天這般喊過,很快就把嗓子喊啞了,聲音聽起來像鴨子,其實,所有陣地上的喊聲都像鴨子,自古以來,陣地上就沒有動聽的聲音,只有聲嘶力竭。

    三連七排剛剛奔至最後一堵牆後,幾十個戰士驚慌喘著粗氣,摔沙包一般稀里嘩啦在牆後倒成一片,牆後便是東方荒野,被牆隔著,槍聲聽起來似乎無處不在地迴蕩,牆頭因流彈衝擊不停落土,被某些喘粗氣的吸入後猛烈地咳,慌與累還未結束便傳來連長毅然的嘶啞:「七排!向右,向右包抄!現在!你們想要等到八排死光嗎?啊?我說現在……」

    同樣疲憊的七排長拎著漢陽造竄出牆外朝牆後的全排猛揮手:「起來跟我上!」

    很大無畏,是好樣兒的,站在彈雨呼嘯之中,腿不屈腰不彎,他想當榜樣這沒錯,可現在還不是衝鋒,他的無經驗表現雖然給了戰士們勇氣,同時也讓他的戰士們變得像他一樣盲目,本該低調的包抄變成了明晃晃的登場。

    與此同時,興隆鎮南方的敵軍一個排,正在向東迂迴支援的半路上,像是溜在荒野中的一串老鼠,猥瑣,並小心翼翼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1
594.第594章 台階

     蘇青被震撼了,她第一次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成為彈雨中渺小的一份子,戰士們像流沙,卻始終沒能堆起一座塔,儘管他們都很無畏。

    蘇青現在知道了,可以由她任性的九連是多麼難得,在九連她像是司令,在三連,她只是蘇幹事。

    蘇青不懂軍事,但她知道胡義是行家,尤其這種境況,在獨立團沒有人能超越他,她就是知道,不需要依據。

    所以她拖著胡義留在了這裡,卻沒想到胡義跟郝平根本不能融洽。她一直以為胡義與高一刀的關係是最差,沒人不這樣認為;互相仇視的九連和二連卻常常明裡暗裡搞聯合,甚至有些見不得人的爛事她也知道而假裝不知,現在輪到三連反而不行,這令蘇青困惑,無法理解。

    蘇青找到胡義的時候,沒良心的胡義和沒心沒肺的小紅纓正坐在空蕩街旁的破爛裡,一個在大嚼桂花糕,一個在啃碎西瓜,對街上的曝屍視而不見,對喧囂的戰鬥射擊聲充耳不聞,看起來他們吃得很幸福,一點兒也不做作,自然得像是身處祥和世界。看得她連氣都生不起來,他們倆似乎……天生就是這個悲涼世界的主人。

    正在悶頭啃西瓜的胡義感覺後背上被小紅纓踹了一腳,接著聽到她的低聲告警:「特務來了!」

    胡義偏回頭,她正在陽光下走近,小紅纓抹著掉渣子的小嘴站起來,臉不紅心不跳地面對來人:「我們這可是撿!不是拿!」

    一直走到他們面前停下來,蘇青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盯著胡義看。

    胡義只好也抹抹嘴,扔下手裡的髒西瓜皮,聽聽漸趨稀落的槍聲,然後掏出了他的懷錶晃一眼時間,再收起:「失敗了?」

    「雖然我不是三連指揮員,但我想問問你,有辦法麼?」

    「沒辦法。因為沒時間了。鬼子隨時會到。聽我一句勸,不要跟三連一起突圍,行麼?」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郝平也說了要等天黑。我還要問你,如果是你指揮,接下來該怎麼打?」

    ……

    受傷也分三六九等,不只是傷勢輕重的區別,還要看你受傷時身處何處,也許只是個小傷,可是因為行動失敗而無法返回陣營,晾在戰場上,那和垂死重傷沒什麼分別;相比而言,雖然重傷,卻有機會被戰友拖回傷兵區,也算一種幸福,起碼能死在一排整齊的戰友屍體中,肩膀挨著肩膀像是站隊列,不覺得無依無靠。

    半個小時激戰,三連沒能達到攻破敵人一翼而製造火力封鎖缺口的目的。

    滿編來時三百餘兵力,設九個排,現在把尚能戰鬥的傷兵也算上仍然湊不夠二百,三連二排、三連三排以及三連九排徹底打沒了,七排八排打殘,少數倖存的正在鎮外的開闊荒野裡絕望呻吟。

    楊得士懵了,敵人已經逐漸停火,他腦海裡仍然有機槍突突聲不絕,眼鏡片上蒙了一層髒灰意識不到,面對殘牆後一排排的戰士屍體發呆。

    機槍,機槍,機槍。機槍是魔鬼!天上的太陽沒歪多少,三連幾乎被機槍吃掉了一半!

    郝平也懵了,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腦海中全空白,只是因為身為連長而勉力撐著,做嚴肅狀,做思考狀,不想被手下的戰士們看出來。不是他不想再繼續,而是不敢再繼續。

    「郝連長?郝連長?」

    呆了好久才意識到似乎有人在叫他,猛回頭,是蘇青。

    「有些關於情報上的事,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可以。」用肩膀抹蹭蒼白臉側的髒汗,郝平下意識重複回答:「可以。」

    拉開了與戰士們的距離,蘇青轉回身鄭重:「身為政工人員,我不該過問軍事問題。不過,我想提出幾點想法,給你參考一下,可以麼?」

    因腦海中的空白,郝平一時愣在當場,他不明白蘇青這個軍事盲怎麼忽然要說這個,愣著忘了表態回答。

    而蘇青看著郝平的滿臉虛汗也不再等他回答,繼續說:「我覺得,應該放棄外圍,收縮進鎮裡,因為我們彈藥不多,火力也不夠,到天黑還早,鬼子也許就要到了。」

    這句話聽在郝平耳中,就像空籃子突然裝進一個蘋果,讓他的空白腦海裡突然有了第一個方向標,理智開始回歸,下意識連點頭:「說的不錯。我也是……這個想法,這就是我下一步要做的。沒錯,這就是我要做的。我們得……我們得盡快把鎮裡的敵人先肅清,我們……」

    「先不要管鎮裡的敵人!」蘇青打斷:「第一,控制水源,控制所有的水源範圍,鎮子不大,水源有限,不難做到,水源範圍即是防守範圍;第二,控制鎮中十字街口,中心街口必須在手裡,無論什麼時候也不能丟,哪怕敵中有我我中有敵也算在;第三,不能怕亂,要做亂的準備,建制要臨時重編,通訊方式不能全靠通信員,不能靠煙火,實在不行就設法找些鑼鼓,想其他辦法;第四……」

    一句句一條條,字字如台階,把郝平推上了方向之門,越聽越明朗,同時也越聽越心驚。

    這是專家級別的建議,細緻到每一個可能環節,郝平看著正在陳述的蘇青已經聽呆了。儘管郝平看不起胡義,但他不會蠢到不知道這些話該是誰說的,在這裡,只有一個人有這份經驗;郝平只是不懂,所見所聞,蘇青好像比他郝平更討厭胡義吧?怎麼會……又猛地釋然,這是她看重三連,要幫三連,跟她討厭胡義沒關係。

    蘇青不知道郝平所想,不知道她給郝平這個台階並沒能使郝平改善對胡義的排斥。當然,她確實是為了三連,以及所有三連戰士。

    ……

    一陣嗤嗤的氣壓剎車響,卡車停了。

    李有才松開攀扶著駕駛室車窗的手,從金屬踏板上跳落地面,他是站在駕駛室外的踏板上來的,有前田大尉在,他不敢騎摩托耍威風,那是越級行為,太難看,起初是坐在偵緝隊某輛自行車的後座上的,後來上杉中隊乘著一串卡車追上來,李有才順勢跳上了踏板,在偵緝隊員們豔羨的目光中隨皇軍絕塵。

    此處位於興隆鎮以北三里,是治安軍設在公路上的最遠哨,卡車停了一溜兒,上杉中隊正在匆匆下車,槍聲仍然零星響,李有才拍打夠了一身的路灰,直起腰皺皺鼻子,感覺很無奈。

    「果然是八路!」他對經過的皇軍說。

    「狗就是狗,天生好鼻子!」

    這句話並不清晰,皇軍根本沒注意,但是狗漢奸聽清了,不禁循聲看,路下歪戳著幾個邋裡邋遢的治安軍,繼續假裝不看他。

    敢當著李副大隊長的面說這種話的治安軍李有才是第一次見,這還了得?當即朝那邊鄭重拱手,微笑奉送:「幾位,新來的吧?折煞小弟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1
595.第595章 自由活動

     槍聲零星。

    潘柱子摘下破草帽拿在手裡扇,目光緊緊盯著前方的一個二層小樓那高高屋頂,朝身邊戰士吩咐:「你們仨繞左,你們倆跟我抄右,把他堵在那。」

    一個戰士猶豫道:「排長,俺看剛才那黑影子好像是九連的馬良呢?」

    「你看?你看準了麼?他要不是呢?執行命令!」

    戰士不敢再說話了,分成兩組包抄向目標建築。其實,潘柱子也看清了,屋頂上的目標就是馬良,不是真正的黑衣狗;但是,正因為他知道了那是馬良,才要命令戰士們下手。

    在獨立團,潘柱子最想過招的人是兩個,高一刀和胡義,可惜他級別不夠,沒機會。所謂藝高人膽大,眼下這興隆鎮已經變成了混亂的戰場,他仍然想著證明他的價值,目前馬良可謂是胡義手下第一大將,潘柱子打算將錯就錯,活捉馬良,這會成為一個小誤會,卻能狠狠打擊九連的囂張氣焰漲三連士氣,也能證明他潘柱子的能力絕對在馬良之上。

    三個戰士躡手躡腳堵住了後窗,倆個戰士悄悄封住了前院,潘柱子不走院門而是竄翻過牆,落地時踩斷了地面上的一截小木棍,發出一聲嘎嘣脆響。

    嘩啦啦——屋頂上突然響起了屋棚破碎的聲音,顯然是躲藏在屋瓦底下狹小空間內的目標果斷弄塌了一塊二樓頂棚,墜落進二樓室內。

    潘柱子知道暴露了,想要悄悄上二樓已經不可能了,果斷改為明攻,不再顧忌聲音,拎著駁殼槍大步流星衝向樓梯,幾個竄縱便靠在了二樓過道牆外,又橫向幾步貼靠於半開的房門旁,不客氣厲喝:「繳槍不殺!我只說這一遍!」

    兩個戰士終於匆匆趕上來,急急把守住屋門另一邊,喘粗氣,子彈上膛,緊張攥著手中搶。

    五秒鐘的沉寂過後,一把駁殼槍從門裡滑出來,被眼疾的潘柱子一腳踢到對面戰士腳旁,又朝門裡道:「舉起手放腦後,慢慢走出來投降,千萬慢點。」

    這是歷史性的一刻,目標落網,乖乖出門投降,他果然是九連的馬良,滿頭黑線地雙手放腦後,無語看向潘柱子。

    輕笑:「沒想到是你!對不起,可你還是不能把手放下,得讓我們搜搜身。」

    旁邊的戰士終於釋然,他們現在才明白排長的用意,也如釋重負地笑了。

    馬良離開了,從頭到尾也沒說一句話,表情也不見憤怒,只是走了。

    而潘柱子手裡多了一張髒兮兮的草紙,展開的草紙上明顯是摺疊後的從橫折紋,一幅鉛筆畫的興隆鎮草圖,以及外圍可見可判斷的敵人火力位置,大致兵力部署;可惜這幅草圖並未完成,有一條清晰的鉛筆斷線,戳破了紙,也許當時鉛筆尖都一起斷掉了。

    「排長,你的功夫真不是蓋的!還說他是最好的偵察兵,照樣被咱拿下!」一個戰士朝潘柱子挑起大拇哥。

    「他還真配合,說搜就讓咱搜他啊!這算服了吧?」令一個戰士由衷地興奮,抓一回馬良好像比抓個鬼子都值得。

    看著手中草圖,潘柱子的表情卻逐步降溫,越來越難看,戰士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見。

    槍聲依然零星。

    每條街都空蕩蕩,每條巷都空蕩蕩,總有槍聲在未知的方向突然響起。

    陽光下,巷道被照耀得淡了顏色,盡頭處突然閃進一個身影,似乎很寬,很高,很巨大,熊一般呼哧呼哧喘著,賊溜溜地不時回頭看著,結果被橫屍絆倒,狼狽罵姥姥再爬起,一段後停下來,看起來笨拙實際靈活地原地竄跳幾下,他看到了巷道一側距離不遠的錢莊後窗,證明這就是距離錢莊不遠的那條後巷。

    於是熊半蹲下來,仔細觀察巷道兩側,改為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挪,好像他丟了什麼東西在這裡想要找回,他還能是誰?當然是羅富貴。

    「老子就不信了!難道沒有漏網之魚?」

    他咕噥著,一雙熊眼瞪得像銅鈴,觀察經過牆根下的每一處細節,時而在僻靜處停,然後不管不顧地伸出大手在溝邊的土裡狠命掏挖。

    下一刻,熊的動作猛停,一角『小黃魚』的金色邊緣閃現在他熊掌刨出的土坑裡,那雙熊眼咔吧著醉了。

    不遠的牆角後突然傳來聲音,驚得熊急忙扣出坑裡的金條慌揣,然後猛扯出槍靠向牆,他知道他的槍裡一發子彈都沒有,但他不在乎這個,努力讓槍機張開的聲音清晰,讓對方知道是槍就夠了,只要努力裝作不緊張。

    「姥姥的,再不吭氣兒別怪老子不客氣!」

    要麼是三連的,要麼是敵人,熊可不想以八路的口氣說話,語氣上跟敵人一夥兒最保險。

    短暫沉寂過後,牆角那邊傳來聲音:「大哥,我怎麼聽著是那坑貨呢?」

    熊不禁猛豎耳朵,忽然大罵:「你姥姥個砍老二!到底誰坑了誰!」

    「老子當時迷路了!你特麼再跟我郎當一句試試!」

    「呸——別再說你認識我!不要臉的慫貨!」

    「去你娘……」

    隔著牆角,熊與砍九都懶得露面,各自朝空氣罵,恨不能把友誼的小船罵個粉碎,同時各自搓著手上因刨坑留下的泥。

    ……

    前田大尉看看手錶,下午兩點整。

    沒想到真是八路,沒想到還這麼多,更沒想到戰場是眼前的興隆鎮!

    手裡有一個中隊約二百,治安軍一個營三百多,偵緝隊五十餘,據說鎮子裡仍有治安軍存在,零星不絕的槍聲證明這是真的,目前不擔心八路能逃掉,所以前田不想發動進攻,因為他看著興隆鎮頭疼,一旦打進去,所有優勢都烏有,純粹拼人。

    忽然把目光轉向李有才:「你有什麼想法?」

    李有才以為他聽錯了呢,這種事哪能問他啊,他也不是這塊料,愣愣神,倒是看懂前田大尉的猶豫了,於是回:「我看……再叫增援,把興隆鎮圍城鐵桶,估計這光天化日八路也不敢出來了,絕對是要等天黑突圍呢。」

    一聲嗤笑,引得前田把臉轉向另一面,看到的是這次反應迅速佈置得當的王營長。

    王營長敢嘲笑李有才,因為李有才是偵緝隊不是治安軍,或者說他自認為他仍然是個軍人,當然得有傲骨:「太君,興隆鎮不大,一條南北路過穿,中心十字街,不算複雜。其次,我與八路交過手了,感覺這不是一支成熟隊伍,而且已經被我打得傷亡慘重。到天黑還早,我有信心把興隆鎮打下來!」

    越是新來的,越渴望表現,叛變者更甚,因為要交投名狀!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1
596.第596章 命運的召喚

     前田大尉雖然是憲兵司令,但軍事他也懂,只不過他的職務習慣決定了他是個謹慎保守的鬼子,他不希望鬼子傷亡太大,當然,治安軍不在他考慮的範疇內,王營長甘當馬前卒,前田很高興,令王營長部由興隆鎮西側向鎮內攻入,因為這是下午,當然選擇西側;上杉中隊鎮外設立圍堵陣地防止八路突逃,同時派卡車回縣裡再要援兵。

    戰鬥再次開始,攻守方易位。

    外圍沒有遭遇八路抵抗,被八路放棄了,全營順利向鎮裡推進,一個連直撲鎮中主街,另外兩個連拉開在左右,沒入屋瓦間,平行推進,小心翼翼地擴大控制範圍。

    槍聲響,槍聲又響,最終交錯成一片,越來越密越來越急,手榴彈掀起的塵霧也開始揚起,模糊起伏在前田大尉的望遠鏡中。

    ……

    鎮內,某間民宅裡,孩子老人蜷摟在屋內牆角瑟縮,窗邊守著個警察,槍口瞄著院裡冒虛汗,屋門內也守著個警察,因為右手汗濕而把槍換在左手,靠著門框聽外面的喧囂激烈。

    「打進來了?是皇軍來了嗎?」

    話音微微顫抖,帶著興奮,坐在桌邊的警察拎著駁殼槍猛站起來,他正是那位自詡善良的草包警察隊長,激動得胸口大起大伏兩眼放光。

    「有情況!」窗邊的警察突然低喝,同時把槍口抬起緊張瞄院牆。

    嘩啦啦——噗通——

    一個人影從牆頭掉落在院裡,摔了個仰面朝天,連灰帶土刮落一片。守窗的警察沒朝院裡開槍,因為那明顯是個嬌小丫頭,正在齜牙咧嘴地爬起來,不顧疼痛衝到了屋門外,開始狠命捶門:「二嬸!二嬸開門啊!俺家給八路佔啦!二嬸……」

    守門的警察猛地把門拉開,那丫頭失去重心當場撲摔進門內。

    「閉嘴!再特麼瞎咋呼我現在就斃了你!」

    槍口指著那丫頭,嚇得她那雙含淚大眼不敢眨,於是槍口又放下了:「趕緊滾一邊去!」守門的警察重新關緊了門,又靠在門框邊拎著槍繼續緊張。

    瑟縮在牆角的婦人下意識喃喃:「你……是誰?」

    接著婦人的瞳孔開始無限放大,再也不能合上嘴,因為面前這一身灰髒的丫頭正在抽出一把手槍,那手槍比王八盒子大多了,陰森得像是她那張瞬間猙獰的淚花小臉。

    砰砰——砰砰——砰砰……大口徑手槍快速射擊聲震撼著室內,血霧蓬蓬,瞬間鋪灑在晦暗牆壁,門框邊的警察還在慢慢下滑著身軀已經成為屍體,窗口旁的警察沒了後腦勺,迸濺得整扇窗腥紅點點如畫梅,善良的草包隊長低頭看著他自己胸口上的血窟窿翻翻白眼,緩緩後墜,帶翻了椅子砸翻了桌子,躺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孩子終於哭了,婦人終於尖叫了,摟著孩子擋著婦人的老漢終於懂了,不禁回頭朝婦人怒喝:「閉嘴!還不認下咱大侄女!」

    一口氣六槍,最後一發在槍膛,她的槍口仍然不放下,不停游移在三具屍體上,接著屋門猛然開了,走進一個冷面細眼的,快速掃視了屋內環境,最後瞪了那丫頭一眼:「為什麼擅自行動?」

    「經過大門縫我就看到窗裡有槍口。」

    接著又進來一個五大憨粗的,一邊看著滿牆血一邊叨咕:「咱倆是斷後!沒法跟你合作了!你真不是這塊料!」

    丫頭撇撇嘴:「至少咱現在又有子彈了。」

    三分鐘後,四人小組再次猥瑣行進在錯落巷道中,兩前兩後,前邊是胡義馬良,後頭是羅富貴小紅纓,四隻老鼠般輾轉朝西溜牆根。

    在打成一鍋粥的戰場上,四個人能幹什麼?什麼都做不了。三連戰士都認為胡義是帶著他的三個兵跑了,可是沒理由說他們是逃兵,因為這不是上級命令,九連當然沒義務跟三連捆在一起,三連也不缺這四個人。

    胡義讓馬良跟他在前,是因為他倆仍然穿著黑皮,一旦有不測遭遇,仍然有轉圜餘地;胡義選擇向西,是因為敵人從西面打進來了,槍聲證明仍然是那支治安軍,沒鬼子,四個人的確是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一挺重機槍能做的事就太多了。

    判斷,重機槍不會放在鎮外當擺設,必然進鎮了。無論機槍手是誰,守則是與胡義一樣的,所以胡義知道那挺重機槍最終會出現在哪,所以他要趁現在這沒有形成固定戰線的混亂時候,最大限度地靠近狩獵地點。

    在磚瓦之中,胡義就是一隻狐狸,死出來的狐狸。他自己知道他不是為了三連,他只是著了魔,那挺民二四式重機槍聲讓他著了魔,時隔至今,聽到第一聲的時候他的骨頭裡都是癢的,現在的心,好像甘冒風險去見周晚萍一樣。

    ……

    儘管三連沒經驗,但是守勢與磚瓦環境給了他們最大的庇護,通過蘇青之口,他們又知道了他們眼前的戰術目的,所以他們會堅定,頑強到底。

    正因為王營有經驗,所以他們不敢推進太快,力求穩紮穩打地往裡挪,這不包括王營長,他是希望速戰速決,命令也是,奈何屬下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這些兵油子總有困難來搪塞,巷戰人人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未必好使。

    興隆鎮西南區域的戰鬥陷入膠著,八路一部死守著幾片小區域愣是不退,西北區域的情況也差不多,戰線已成犬牙,一批批的傷員開始被抬回來,慘叫哀嚎。

    指揮中路東進的連長正被王營長敲著腦殼罵:「左邊說弟兄不願意用手榴彈,右邊說地形太複雜不能再往前,你這個順著大街爬的也想說你攻不動嗎?啊?再給你半小時,拿不下中心街口老子拿你腦袋!」

    一個治安軍少尉貓著腰在街邊向西急急跑,冷槍不斷,迫得他時而改為爬,就近找台階地溝作為掩護,他身後的長街盡頭就是中心街口,圍著街口旁的幾棟二層小樓都成了八路的據點,一挺歪把子機槍也在那,變換著窗口不時朝這條街上的暴露目標短點射。

    少尉匍匐到了街邊的一間敞開舖子,狼狽橫滾進門後立即大喊:「滿倉!為什麼不掩護!你特麼給我滾出來!」

    民二四重機槍就在這鋪門內擺著,四個治安軍歪著帽子靠在牆角裡抽菸,一陣稀里嘩啦掉落響,滿倉掀開門簾從後面的屋裡晃出來,嘴裡還嚼著搜到的餅,不緊不慢含糊回答:「沒水了。」

    「你特麼……」

    「後頭廚房裡水缸是空的,我剛搜過,這不能怪我。」

    少尉的肺子要氣炸了:「你非一棵樹上吊死是不?附近這麼多屋子全沒水?」

    「那……我出去找找。」

    「回來!」少尉慌忙喝住要往外走的滿倉,抬手指向抽菸的那幾位:「你們去!我給你們一刻鐘,重機槍必須響!否則真別怪老子不客氣!」

    幾個撇下菸頭,喪氣地起身,少尉狠狠瞪了滿倉一眼,貓下腰竄出門。

    破門簾一掀,後屋又出來一位,歪著帽子槍也沒背,繞過重機槍到鋪門邊朝外快掃一眼,隨後靠著門框懶懶坐在地,自語道:「命啊!是人就逃不過命啊!老子真夠了!」

    滿倉到門口的另一邊也靠牆坐下在地,呆呆望著門外的街,看流彈偶爾打中附近地面,或者對街的瓦,忽然問:「邱哥,八路真打得過鬼子了?就這火力我咋不信呢!」

    忽然一陣響動,後屋的門簾又掀開來,一個治安軍傻咧咧掀著門簾不動,手裡還拎著個空水桶。

    「這麼會兒你就回來了?」滿倉看著後門簾下那位提桶人不解:「說話啊?」

    另一邊的邱哥愣眼看了幾秒,猛地舉起雙手,同時低聲示意滿倉:「別動!別動!」

    咣當——空水桶落地,門簾下的治安軍軟軟躺倒,可是門簾卻沒落下來,因為後面還站著一位,一身黑衣帶土,寬眉細眼面無表情,右手持駁殼槍,左手裡攥著一把剛剛抽出的刺刀,鮮血正在滑下血槽。

    滿倉呆了。

    高舉雙手那位邱哥由驚轉呆,下意識訥訥:「胡……長官。」

    門簾下的黑衣人視線循聲,那張本無表情的面孔竟也透出呆來:「半仙?」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1
597.第597章 毒蛇

     邱半賢,這是半仙的名字,他不是真正的半仙,他只是厭倦了槍聲,哪怕像狗一樣活著也好,只要能遠離死亡與血腥;於是他逃離了,綠水鋪太近,落葉村也好不了,進縣城怕被抓苦力,卻在興隆鎮碰上了今非昔比的老部隊,他以為從此可以過上沒脊樑的幸福生活,可惜,又上了戰場。

    所以他後悔,應該走得更遠些才對,但是他又想,無論走多遠,他注定會加入下一支部隊,否則他沒法活著;有同僚說,南邊打得更慘,死得更多,根本沒有天涯。

    從未這樣困惑,甚至絕望,半仙發著呆,同時簡單說著他所知的一切,所部任務計畫,鬼子的兵力部署及後續安排等等。

    一聲刺刀入肉響,隨即抽出,伴隨著倒抽回肺的痛苦吸氣聲,把半仙拉回現實,說明門簾後又一個提水回來的倒下了,是馬良干的,他一直卡在後屋裡守株待兔,剛剛解決了最後一個回來的糊塗鬼。

    重機槍輕易不會混入巷道,最大可能是跟隨主街上的開闊攻擊,而且這個喝水的機器早晚會逼著人出來找水的,誰提著水桶誰就來自機槍位,這就是胡義找到這裡來的方法,雖然這挺重機槍進鎮後還沒響過。

    「等等。」胡義忽然打斷半仙的敘述:「你說縣裡的偵緝隊也在?誰帶隊?」

    「是個副隊長,好像姓李。因為我們從西邊打進來,所以鬼子把唯一一挺重機放在了東邊,北、東、南三個方向各佈一個小隊,包圍兵力不足,偵緝隊擺在西邊我們身後湊數。」

    胡義站起來,看著鋪門外聽著槍聲所有所思,門外的街上忽然傳來悉索的奔跑響,溜著牆根向這裡接近中,令胡義手中的M1932習慣性微抬起槍口。

    「滿倉!滿倉!你特麼……」

    一個治安軍少尉狼狽出現在鋪門口,話沒罵完便對著鋪內那個指向他的槍口驚呆,這場面只停滯了半秒,呯——M1932的槍口焰清晰瞬閃,少尉的頭部向後猛顫,一隻眼睛剎那成為血洞,屍體重重仰跌在街上,表情驚呆成永恆,汩汩鋪滿血紅。

    「你叫滿倉?」冰冷視線轉向垂頭在牆角的俘虜,胡義要做最後清場了。

    半仙意識到了將要發生什麼,這不是能留俘虜的地方,他知道胡義是個什麼德行的傢伙,欲替滿倉求情,可是話噎在嗓子眼裡楞說不出來,憋得呼吸越急。

    滿倉也意識到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根本不需要答案,這只是向他傳遞死亡訊息而已。

    「我叫滿倉。我是機槍手。還有……你別指望……我不會朝弟兄們的後背射擊的。你別指望……」一滴髒汗滑下滿倉低垂的面頰,在那年輕的髒臉上留下清晰痕跡,太陽穴因死亡前的極度緊張而跳動著,聲音低而顫抖,努力著不抬起頭,不看行刑者。

    幾秒鐘過去,某些人連槍聲都聽不見,只覺得壓抑寂靜。

    「很遺憾。我也是個機槍手。」

    滿倉闔上了眼,無法控制越來越急促的呼吸頻率,槍聲遲遲不響,於是他預感到會有刺刀劃過他的脖頸,可是脖頸一直酸麻有知覺,在神經即將崩斷之前,咬著牙睜開眼抬起頭,卻發現行刑者已經俯身在重機槍旁,正在打開後腳架坐墊下的工具盒,拿出膠皮漏斗。

    「騾子你副,先給我上水。馬良出去設警戒哨。」

    小紅纓見沒給她分派職責,於是跑去牆邊拖彈藥箱,被沉重踉蹌了一個跟頭,不滿地朝沒回過神的半仙嚷:「幫忙啊!你真願意當俘虜咋地?」然後竄進門簾後到處翻騰,拽出她能拽動的一切往鋪門外邊扔擺,木盆、桌椅、被縟亂七八糟的物件很快在門邊雜亂成一個簡單掩體。

    重機槍三腳架擺出了門檻,擺的卻不直,帶坐墊的後腳架明顯向外偏出一塊距離,歪的。羅富貴不解,但也不在這時候多問,只打下手干力氣活兒;滿倉瞟見了,他懂那是為什麼,他本不是機槍手,他體格不夠,最初只是跟著重機槍打雜的鼻涕兵,打著打著,他卻成為了隊伍中最後一個真正機槍手。師父跟他說過,真正的老油條不會傻到坐在那個坐墊上射擊,關鍵時刻伏不下身撤不下位,只能直挺挺吃子彈,所以把後腳架適當歪擺在一邊,用跪姿操作,免得後腳架礙事。

    嘩啦啦一陣拖連響,那熊把長長的一條二百五十發彈帶展開了,一臉不樂意地小聲抱怨著什麼。在滿倉眼裡這熊更像個重機槍手,可這熊似乎對重機槍很生疏,令滿倉懷疑前面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巧合?他看向就位在機槍後的胡義。

    民二四重機槍的拉機柄跟一般的不同,子彈上膛需要往前推,供彈機構由左走板推動,拉機柄與供彈機構不相連,供彈機構複雜,裝入彈帶時需要向左拉進彈帶兩次,拉機柄也要向前推兩次,貌似兩次上膛,如果想當然地像一般槍械那樣只進行一次拉入彈帶動作,那麼重機槍只能打單發。

    可惜胡義令滿倉失望了,那操作熟練得比滿倉的師父還要利落,這挺民二四重機槍正式就位。

    嗵嗵嗵嗵……

    重機槍猖狂嚎叫起來的時候,總能令一方欣慰,即便如此,感到欣慰的仍然不是據守中心街口的三連,而是進攻中心街口的治安軍。那呼嘯彈道直撲街口建築的牆壁,從一樓左側撕扯向右,狠狠打進一扇窗,狠戾不改地繼續橫移向下一扇窗或缺口,然後順著建築右側囂張向上爬,一個個連綿瞬現的彈坑製造出塵土如瀑,毒蛇一般從二樓右側循環向左,粉碎著經過的一切。

    中心街口被壓制了,朝向西側大街的射擊位被重機槍彈道蹂躪得根本探不出頭,有戰士蜷縮在窗口下顫慄,有戰士伏趴在地板驚恐於不絕的破碎,排長在某個房間裡嘶啞喊著:「還擊!還擊!必須站起來!不能讓敵人接近……三班!三班!準備手榴彈……」

    可是這太難了,尤其是對於新兵滿營的三連來說,太難了,他們剛剛能夠適應一種戰鬥氛圍,更猛烈的暴風彈道就來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猖狂彈道有跡可循,畫筆一般地不斷線,駭人氣勢壓住了所有菜鳥之心。

    新一輪進攻開始了,在治安軍上尉的喝罵聲中,雜亂的街上閃出了越來越多的身影,利用重機槍壓制帶來的射擊間隙猥瑣前進在街邊兩側,攻擊線一米又一米地推進著,突擊組已經拎好了手榴彈,繩環套上手指,約七十米,約六十米。

    忽然,前方街口的建築外表不再有彈坑落灰了,可是重機槍明明還在後方怒吼著。

    指揮進攻的治安軍上尉貓著腰衝進了摔翻在街邊的水果攤臨時掩蔽,無意間回頭,急躁的表情凝固在汗津津的臉上,轉瞬又變成迷惑不解,轉瞬又變成驚駭,瞳孔開始無限放大,在他驚駭的眼底,一條重機槍彈道沿著街邊一側正在由後向前接近過來,撕碎著途經的一切,血肉與灰土,飛迸與哀嚎,毒蛇般疾速爬行在死亡之中,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循著地面一蓬蓬綻放著行跡。

    然後,水果攤在街邊也破碎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1
598.第598章 停滯的戰線

     混亂的興隆鎮,混亂的槍聲,混亂的叫喊。

    半仙猥瑣得像是一條夾尾巴狗,竄蹦滾爬,時停時伏,在混亂無章的零星彈道中狼狽地穿過了街,過洞繞牆入巷,喘著粗氣向北。

    「二連反啦!二連反水啦!」

    一陣塵土飛揚,半仙幾乎是摔進了西北區域的一間破院,累得爬不起來,索性躺在地上不起,在幾個治安軍的惶恐目光中繼續喊著:「他娘的二連反啦!」

    一陣慌亂腳步聲響起在破爛院牆外,院裡的槍口嘩啦一聲不約而同朝聲音方向揚起。

    「孔明。孔明。我是孔明!」

    暗語在牆外喊出,院裡的槍口謹慎放下,幾個滿身灰土的治安軍匆匆鑽進了院子,為首的是上尉,三連長,負責北路進攻組織,貓腰進院後直奔半仙厲聲:「到底是他娘的什麼情況!」

    「我不知道!」半仙哭喪:「他們朝自己人開火!這些不是人的!重機槍已經給他們奪了!」

    聽者一片寂靜,只有四周繼續不絕迴蕩的混亂槍聲。

    「老子受夠了!」半仙繼續哭腔,一身灰地爬起來:「我得去見營長。我得離開這倒霉地方!這鬼日子老子受夠了!」

    連長突然朝距離最近的手下嚷:「停止推進!去通知二排停止推進!讓三排後撤五十米向南警戒!」兩秒後表情又變,開始環視每一個屬下的臉:「有人……知情麼?」

    沒人吭聲。

    「發誓!」連長忽然拽出了他的槍拎在手裡:「拍著良心,以祖宗十八代發誓,你們跟這事沒關係,不會朝自己弟兄後背開槍!」

    當一支部隊需要誓言來維繫信任的時候,這就不再是一支部隊了。北路的治安軍三連在發誓,中路主街的二連仍然在兩面打擊的血泊裡絕望哀嚎。

    ……

    混亂的興隆鎮,混亂的槍聲,混亂的叫喊。

    小紅纓猥瑣得像是一隻老鼠,泥臉髒衣地溜竄在牆角狗洞之間,她不覺得這很難,在大北莊她是個賊,在這她不是被警戒對象,只是個小叫花子,唯一的威脅是流彈,對於沒心沒肺的她來說這不是困難。

    不是所有人都因眼前的戰亂而痛苦,至少乞丐覺得這是過年,他們甚至比戰鬥中的雙方還要勇敢,爬行在屍體間尋找幸福,每一個騰起硝煙的廢墟都是他們的下一站,然後被流彈擊中死於途中。狹隘地說,他們也算是前進在實現理想的路上,在彈雨間,彷彿重疊於另一個世界裡的戰士,骯髒又純粹,所以他們從無複雜表情,無論活著,還是死去的時候。

    「別開槍!那是丫頭!」

    五排長一把將身旁舉槍瞄準的戰士推開,那戰士踉蹌跌倒,緊張得仍然不肯撒開攥著步槍的手,倒地的瞬間,扳機被連帶,啪——槍聲在室內震耳欲聾。

    不知道子彈擊中了哪,槍口並沒朝向任何人,五排長卻軟綿綿趴下了,再沒動靜,他被反彈的跳彈打斷了頸骨。

    「誰是管事的?報個到!」

    小紅纓鑽進屋子的時候直接開喊,卻沒得到任何回答,室內的幾個戰士全都呆呆看著趴在地上那具屍體。

    「他是?」

    呆坐在地上的戰士失神訥訥:「是俺干的……俺把排長打死了……」

    小嗓門猛地高亢厲聲:「我需要一個排長!現在就要!誰能站起來誰就是!」

    一分鐘後,小紅纓蹲在地上手拿一截木棍快速地在地面的灰塵上畫巷道草圖,天天畫王八,畫得那叫一個快,嘴裡也不閒著,清晰快速地對半蹲在她身旁的新排長下達指示。

    「……這二百米路線必須拿下來!這兩個拐角必須卡住!把你的人分成四組,負責接應的不必多,五個就夠,只要卡到狐狸他們撤出……左邊那條巷你不要怕,那邊的敵人連一個班都沒有,他們只是縮在那,根本沒守路……」

    三分鐘後,木棍被撇在地上,小紅纓仰起嚴肅小臉鄭重:「記住沒有?」

    被逼著成為新排長的戰士緊張得一臉髒汗,盯著畫在地面上的草圖下意識連續快眨眼,猶豫了好幾秒,鼓足勇氣,以敬稱開口:「紅姐……要不……你留下指揮不行麼?」

    這個回答終於把小紅纓氣炸了肺,此刻的她已經忘了她是個丫頭,恨鐵不成鋼地抬起小腳便踹。近墨者黑,上樑不正下樑歪,她是真踹,下足了力氣,愣是把個高大戰士踹趔趄了。

    「我指揮個屁!我還要到東邊去找你們那個笨蛋連長,跟他說下一道題!我欠你們三連什麼啦?我踹死你!」

    轟——

    地面猛烈一顫,隨後傳來飛磚碎石墜落在屋頂的聲音,有瓦破碎,露了天,塵土一條條流下縫隙,轉眼烏煙瘴氣。

    「準備戰鬥!」

    不知哪位的一聲急喝,所有槍口急急擺上射擊位,這才發現是斜對面不遠的敵人據點剛剛從手榴彈爆炸的巨大塵霧中顯現凌亂輪廓。

    猛回頭,原本還在屋地上失神的走火戰士已無蹤影。

    ……

    越向西,槍聲越稀,越遠。

    半仙仍然在狼狽奔跑,他是個真正的逃兵,永遠在逃,現在也是。

    他不想留在那挺倒霉的重機槍旁邊幫忙,子彈不長眼,每一個下一秒的折磨令他的神經不堪重負,所以他對胡義說他可以『無中生有』,這比他在機槍旁邊搬彈藥有意義得多。

    他以為這個藉口會被胡義懷疑一會兒,猶豫一會兒,不料胡義想都不想地同意了,這讓半仙覺得天空格外湛藍。

    「營長,反了!反水了!不得了啦……」

    王營長甚至沒心情去糾正語病,只盯著越跑越近的半仙發呆。

    「三連反啦!投八路啦!他們奪了重機槍,正在攻擊主街上的二連!」

    這消息彷彿晴天霹靂,無論真的假的,王營長已經被劈得腦海空白。

    ……

    咔嗒——

    一聲清脆的金屬響聲裡,錫亮的銀質錶殼輕快跳起,晶瑩表盤在陽光下泛著光,反射在李有才那張臉上。

    這塊銀懷錶他認識,說起來,跟那個煞星碰面的機會並不多,但是鬼混在一起的時間絕對不少,並且李有才知道這塊懷錶來自江南的炮火連天,因為那煞星跟他說過一個逃兵的故事,因為漢奸沒臉笑話逃兵。

    現在大概是下午三點,可是表盤上的時間已經四點多,足足比實際時間快了一個小時左右。

    銀質的錶殼內面淺劃了兩個字:南風。

    啪地一聲合起錶殼,懷錶開始被翻轉把玩在李有才的手裡,他似乎陷入沉思。

    一個偵緝隊員湊近:「李隊,那傢伙怎麼處理?說是要回營送信兒,他全營都在這呢,送哪門子信兒?就是個要開溜的逃兵!」

    扭頭看看不遠處那個忐忑的猥瑣治安軍,掂掂手裡的懷錶,李有才輕輕一笑:「這貨還算上道,夠我押一注了。」

    屬下立即會意,反身擺擺手:「放行!」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1
599.第599章 紮辮子的通信員

     他們曾經也是戰士,曾經經受血與火的洗禮,一次次衝出悲愴。

    面對來自身後的機槍彈道,連長的屍體已成篩子,血淋淋在滿街的水果裡,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重新站出來帶領殘部,連副不知所蹤,排長直接橫向溜進巷,每個人都只顧自己。

    其實只要有一個班往回抄,就能解決重機槍,或者將其迫離主街,因為這裡不是開闊地,那挺重機槍看起來也沒有掩護組。有經驗,尤其巷戰經驗,有火力,個個彈藥充足手榴彈掛滿,不算躺在街邊臭水溝裡哀嚎的,兵力至少還剩半個連,無論哪方面都不是面前的土八路能比,卻沒有了曾經的戰鬥力,卻因為連長被打成篩子就再無人願意承擔,一個挫折便潰,為什麼?

    因為他們被信念拋棄了!卻沒有資格罵信念無情!

    胡義扛著四十多斤的重機槍主體在轉移,儘管肩頸位置墊了屍體上扒下的血衣,儘管冷卻筒在上肩之前又被他潑了一遍水,仍然灼熱。他想要轉移到一處高位,進行他的第二步戰術計畫,現在他終於下定決心要把三連扛出去,就像他現在扛著重機槍。不是他看不起三連,也不是他高看自己,而是因為……在『死神的鐮刀』面前,連他自己都是卑微的,他信奉機槍主宰步兵。

    羅富貴扛著五十斤重的重機槍三腳架,拉開幾米跟在胡義身後,並不覺得這玩意有多沉,他所抱怨的是他不想做副射手,哪怕是做胡義的副射手也不願意幹,然而這熊又不敢抱怨胡義,所以他一直都在罵三連,根本不考慮他今天因為三連而受益過。

    滿倉背著沉重的彈藥箱上氣不接下氣,他從未想過他會淪落到背著彈藥箱,過去有師父照顧,後來他自己成了師父,他的心很亂,唯一值得他慶幸的一點是他沒有死在八路槍下,內心深處其實更希望死在鬼子槍下,即便如此,他覺得死後仍然沒臉再見師父。他的人生已經結束過,不敢再憶起。

    馬良時而探在前,時而落在後,他並不放心這個叫滿倉的俘虜,為此在彈藥箱上加了一根繩捆在滿倉身上,繫了死扣,那彈藥箱根本卸不下滿倉的背,除非用刀割開,無論這俘虜想做什麼,都無法比馬良的子彈快。

    橫向移動了兩條巷,重機槍上了屋頂,不是屋瓦頂上而是瓦下的三角梁空間,朝向西北角度的一大片瓦被胡義用肘頂碎,槍口前方露出一米見方的塌落空隙,見了光。

    「彈藥!姥姥的你連彈藥都背不動還說你是機槍手?你就是個廢物!掃把星!」

    重機槍表尺被豎起,定標1000,平靜的細狹眼底映著屋瓦破口外的遠方,槍口朝向是北偏西,風向風力不管。

    重機槍猛地震顫起來,屋瓦下的促狹空間內立即浮灰一片,硝煙四溢,彈帶迸顫著被槍機連續吸入,彈殼連續從槍機前部下方不絕竄出,稀里嘩啦滾動著,被猛烈射擊聲覆蓋了金屬嘈雜。

    看不見的彈道呼嘯著飛過一個又一個屋頂上方,飛出了興隆鎮,以優美弧度極緩地下墜,越來越低,逐漸低到掠過搖曳草尖,斬斷途經所有綠色嵌入泥。

    疲憊歪在不良光線內的滿倉又迷茫了,這裡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當然就打不到,這裡根本不該是機槍位,要麼是看花了眼,要麼是面前這兩個正在震顫操作重機槍的傢伙瘋了,他們明明是在打空氣。

    ……

    興隆鎮以北有鬼子一個小隊,兵力一分為二,利用鎮外五百多米處的兩個小高地建立了兩個火力陣地封鎖北面地域,一個在北偏東,一個在北偏西。

    忽然有灌木無故抖動,附近的樹枝莫名其妙斷了一根,鋼盔旁的草尖正在翩翩飄落,伴隨了清晰透土聲。

    「掩蔽!」

    一聲驚叫透雲霄,喊的是鳥語,陣地上的鬼子立即全趴了,舉著望遠鏡的前田大尉被他身後的助手狠狠撲倒在草叢裡。

    彈道並不密集,很散,胡亂經過著這片陣地,像是一陣迷路的輕風掠過。

    「是重機槍!」又有喊。

    前田也聽出了這是重機槍,然而他不解的是,八路哪來的重機槍?又怎知這裡有陣地?況且他這個最高指揮員也在這裡!

    一個偵緝隊的黑影正從西邊朝這裡狼狽跑來,一路叫喚著:「反啦!太君,他們反水啦……」

    胡義不知道半仙這個猥瑣貨是否真會履約,可是在戰場上,一旦有了行動目標,他總是不計一切地進行到底,他會信任一切他認為該信任的,無論是否被出賣也不能懷疑不能後悔,曾經李有才如是,羅富貴如是,現在半仙亦如是,這與半仙曾經救過小紅纓無關,與半仙是個沒骨氣的逃兵也無關,當胡義決定信任的時候,就只是信任。

    ……

    五個年輕的八路軍戰士急急奔跑在牆壁間。

    「我X手榴彈!」

    最前面的戰士驚到跌倒,沒經驗地試圖倒退他的身體,轟——

    一陣飛磚灰爆,那戰士血肉模糊在巷角。

    「左邊!X他娘!」

    一個戰士啞著嗓子怒叫,扯出手榴彈拉開引線扔過左面巷牆。

    咣啷啷,手榴彈又從牆後飛回來了,刺眼地蹦跳在青石地面,繼續冒著煙。

    轟——第二個戰士也倒了。

    「排長,不能再往前啦!再找咱就回不去啦!」

    一個戰士趴在水溝裡朝前嘶嚷。

    「可是丫頭說……」

    呯呯呯——左面牆後突然響起駁殼槍速射聲,有人正被子彈一次次擊中。

    「三連麼?」這詢問來自槍聲結束後,一牆之隔。

    三個戰士緊攥著各自的槍,不回答。

    「我是馬良。」

    新任三連五排長終於靠著牆跌坐在地,如釋重負,他連班長都沒當過就成了排長,並且完成了他以為無法完成的任務,只因為小紅纓喝問誰敢站起來的時候他本來就是站著的。

    現在,他哭了,只有淚,無聲。

    ……

    「郝平在哪?」

    在獨立團,敢叫郝平不稱郝連長的人不多,這是最小的那個嗓音,聽得郝平頭疼,回頭看,進院的當然是那個紮辮子的,狼狽如一隻剛剛挖過洞的土撥鼠,一雙大眼卻依然炯炯。

    「你又回來幹什麼?這什麼時候?這什麼地方?」

    一向善於微笑的郝平氣色很差,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這丫頭出現,此刻不是因為討厭,只想少死些人,這裡不是根據地,這丫頭只要不參與戰鬥是有機會的。

    「不要等天黑了!現在就要準備突圍!」

    「你信不信……」

    「聽我說完!」小紅纓的調門猛高八度,髒臉也跟著一起冷下來:「做向南突圍的準備,我們九連用重機槍掩護你們,突得要狠,要快。」

    「你能不能……」

    「西面不會有敵人包抄!只要你能盡快突破正面,重機槍就有時間改為壓制東面援敵。」

    「重機槍?」

    「還有,你的五排被我臨時借用了,現在應該是協助狐狸往南運動呢。」

    「你……」

    「不用謝!我這是為了三連,不是為了你,少自作多情!」

    一段時間後,蘇青終於有了與小紅纓獨處的機會。

    「我想知道,那他怎麼退?」問得似是無心。

    小紅纓靜靜盯著蘇青良久:「他退個屁!他得一直掩護還怎麼退!他……讓我轉告你……生是獨立團的人,死是獨立團的鬼,到了陰曹地府他照樣能打鬼子,不用你假擔心。」

    蘇青聆聽著槍聲,仰望湛藍,被陽光的刺芒晃得閉起長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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