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56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80.第580章 夏雪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興隆鎮偵緝隊隊長已經離開了茶莊很久,草包警隊隊長仍然傻坐在茶几旁,茶几上擺了一碗新茶,地面上的碎屑還在。

    他伸出手,又端起了這一碗,茶碗卻在他手裡微微抖,碗裡的茶在碗裡晃,漣漪越來越大,開始潑灑出碗邊,他只好又把茶碗放下了,甩甩手。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眼中的自己,他知道他是個草包,可他覺得他是個兢兢業業的善良人,到現在也是;只是,他不敢看碗裡的茶,怕茶水倒映出他此刻的臉,因為他現在的面孔……大概與錢莊裡那些劫匪沒區別!

    一個警察突然驚慌竄進茶莊來:「他們開門了!錢莊門開了!」

    草包隊長猛站起來,一頭撲向始終敞開的窗口,瞪大善良的蛤蟆眼朝錢莊看。

    有高喊聲正在傳來:「我們不是別動隊,我們是無辜的,我們先出來了。」

    一條白毛巾搖晃在剛剛打開的錢莊門口,在陽光下,在空蕩蕩的街口環境,耀眼的白。

    不知有多少槍口立即擺上了對街的窗,不知有多少槍口立即探出牆角,黑洞洞指向錢莊,指向那些惶恐出現在陽光下的面孔;他們一個個高舉起雙手,井然有序排成一列,徐徐湧出錢莊大門口,又亂紛紛聚於空蕩蕩的路口中央,一個個因重見天日而拚命呼吸著,彷彿剛剛上岸的溺水者,刺眼在陽光下。

    呯——

    在這種寂靜時刻,這是極其刺耳的一槍!刺耳到沒人能分辨這槍是在哪響的,只覺得很近,近在咫尺。

    這刺耳的一槍,彷彿打碎了一切!

    然後,一切都開始碎了!

    所有指向錢莊的槍口剎那被引燃,形成剎那的風暴,震耳欲聾,連綿不絕。

    彈雨,剎那肆虐了街口,卑鄙撕咬著陽光下的一切。

    鮮血無處不飛迸,無處不潑灑,一雙雙高舉的赤手空拳甚至都來不及放下,身軀便已開始墜落,繼續被無情彈道穿透著,一次又一次,在哭嚎中呼嘯。

    那漢子手裡仍然緊緊攥著那條白毛巾,只是那條白毛巾此刻已經沾了塊塊灰土,斑駁了點點的血,那漢子瞪大眼看著,他攥著的確實是一條白毛巾,而不是他已經丟掉的槍;他不懂,不理解,直到又一次呼嘯衝向他,打碎了他的眼,穿透他的半邊臉,使他再沒機會聽到有人在風暴中喊:「別動隊假扮人質要突圍!格殺勿論!格殺勿論!格殺……」

    原本以為,錢莊裡是地獄,現在才明白,這世界怎麼可能有天堂?走出地獄,仍然是地獄!只是沒想到地獄的天空也可以這樣湛藍,眼光也這樣耀眼,炎炎,彷彿還下著雪。

    ……

    彈雨,不只肆虐在錢莊門外的街口,也肆虐進錢莊那兩扇敞開著的大門內,一次次呼嘯著野蠻飛進,擊中門扇,擊中廳柱,擊中朝向大門的櫃檯,打碎了盆景,劃落了懸燈,掀翻經過的一切,帶過無數碎屑,逼得蒙面劫匪們在櫃檯後胡亂爬,逼得躲在大門兩側的豬八戒們縮脖子靠牆,驚喝,咒罵,連罵的是誰也不知道。

    胡義的心,已經涼透了,從第一聲槍響那一瞬,便涼透了!

    他都來不及驚恐,全身便如無覺。

    那敞開的門明明很耀眼,耀眼得剛剛湮沒了她的美麗背影,難道那不是光明嗎?難道那不是天殺的光明嗎!

    他都意識不到他正在衝向那門,沖得踉蹌,眼前的一切都已成黑色,只有那敞開的,耀眼的門還在,空曠如一張慘白的紙,是他唯一的方向。

    悲愴的他,無視了入門彈雨,忘記了他自己的生命,他變成了飛蛾,振翅。

    他不知道他還是他,想要逃脫卻永遠無法逃脫的他。

    ……

    以為警察們只有短槍就錯了,偵緝隊確實只有短槍,警察可不一樣,這年頭,警察狗的武器很繁雜,根本沒有統一制式,盒子炮也好漢陽造也罷,為湊數啥槍都可以往他們手裡發,他們甚至還有一挺捷克式呢,就擺在與錢莊一街之隔的對面雜貨鋪子裡,只是因為八百年沒拿出來用過,又無專業人士保養,導致第一時間裡沒能打響。

    三個警察手忙腳亂,機槍手按耐不住暴躁,抱起這挺打不響的捷克式輕機槍往窗框上狠掄兩下,嘩啦一聲,槍機居然復位了!

    「他娘的行了!快起開!」

    機槍兩腳架終於重新搭上窗檯,槍口猙獰指向街口那些最後掙紮在彈雨中的幾個赤手空拳人影,猶豫兩秒,卻沒有噴吐火舌,改為轉向錢莊大門,噠噠噠噠噠……火力正式加入工作,一顆顆子彈盲目朝錢莊裡灌。

    ……

    「還楞個屁啊!」小紅纓的嗓音在嘈雜槍聲之中聽起來格外尖銳,她終於明白外面發生了什麼,可她並不知道在她上樓之後樓下發生了什麼,她的憤怒來自於警察們喊出的『格殺勿論』四個字。

    嘩啦——

    她拋出窗根下順手拎起的痰桶,直接砸破她面前的窗,那痰桶翻著跟頭跌落在街面上,繼續叮叮咣咣滾動響。

    那把大眼擼子隨即探出二樓窗口,朝著猥瑣在街對面的黑影不喘氣般連射八發,彈殼叮叮噹噹翻在地板,後坐力撞得她那嬌小身影在窗邊一次次搖晃著,看這份倉促和不假思索,命中率指望不上,她也沒指望命中率,她只是急於暫停一部分警察火力。

    這是第一個開始朝警察和偵緝隊們反擊的火力位置,繼毀掉和平的第一槍之後,小紅纓又打響了憤怒反擊的第一槍,做她的槍,很值。

    首先還擊的位置,自然最顯眼,雜貨鋪裡的捷克輕機槍立刻注意到了二樓窗口,當即放棄朝錢莊大門裡瞎蒙,轉而槍口斜上,對著二樓就是狠狠一梭子,把那窗口活活打沒了動靜,緊跟著換上下一個彈夾,對錢莊二樓的所有窗口進行橫拉式的掃射,哪個窗口也沒放過,碎屑次次跳濺,洋洋灑灑地連續落,街上開始浮起淡灰。

    ……

    刺眼光明終於近在胡義眼前,他聽不到聲音,無論是槍響,還是耳畔的呼嘯,他即將衝出敞開的門,衝向天殺的光明,衝向他最初的,最純粹的奢望;他在心底裡喜歡,背著她在彈雨中奔逃,放不下。

    一抹黑影越來越大,急速擴散在胡義灌血的瞳孔,他不想躲。

    噗通——

    他被迎面而來的衝擊重重撞倒,試圖重新站起來,又驚呆,瞳孔中的血色已然不見,因為撞倒他的就是她,蘇青。

    隨即又一個人影猛地衝出光明,衝入錢莊大門,踉蹌摔倒在門內的暗淡中,再猛爬起來閃向一側,去推那沉重的門,歇斯底里喊著:「幫我啊!關門!」

    他是馬良,可是彈雨仍然在呼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81.第581章 無選項

     十來個草帽漢子匆匆奔跑在巷弄裡,為首的是三連的潘柱子,其中兩個背著麻袋,裝著警隊裡搜刮出來的各種破爛。

    鎮子中間在響槍,暴風驟雨般地響,潘柱子知道是錢莊那檔子事,與他無關,他現在要做的是離開,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焦急。

    興隆鎮座落在南北路上,想出鎮要麼朝北,要麼向南,但是南北兩面的鎮外都有治安軍嚴密佈防,根本出不去,現在他帶隊向西,打算從荒野中離開這是非之地。

    沒想到的是,西邊沒路,居然也有治安軍巡邏監視。

    到此時,潘柱子明白他不必再去東邊嘗試了,哪個方向都有治安軍將近一個排,剩下的肯定都在東邊呢,那一個連治安軍全出了窩,已經把興隆鎮徹底封鎖了。

    他不能理解,包括他身後的手下都不能理解,鎮裡出了事,封鎖要道在情理之中,可是至於封鎖得這麼嚴密?何況那錢莊範圍早都被包圍了。他們不知道,出賣他們的正是他們自己,和麻袋裡搜刮來的那部電話,可惜他們當中沒人知道那東西叫電話。

    光天化日之下,如果闖卡沖關,即便成功,他們幾個也立即會變成治安軍追逐的獵物,潘柱子咬了半天牙,也沒能下達這個命令。

    ……

    槍聲暴風驟雨地響,震得草包隊長腦仁疼,他不敢再趴在窗口看,因為錢莊裡有人開始朝外還擊,也因為……錢莊大門外那些死不瞑目的屍體。

    此刻,他仍然覺得他自己是個善良的人,無辜的人,所有的事情只是環境所迫,逼不得已,職責所在。因為開第一槍的是那陰險的偵緝隊隊長,不是他這草包警察,他只是隨後下達了格殺勿論的命令而已,他一槍都沒開,他不忍心朝無辜的人開槍,這是他認為自己仍然善良的證據,這很重要。

    慌裡慌張又竄進個警察來,怕挨流彈不敢到他當面來立正,進了茶莊後直接窩在門邊牆根喘粗氣:「隊長,我回去看了,治安軍那人說的沒錯,咱警隊真讓人給端了!」

    剛剛坐下在椅子裡的草包隊長挑挑眉梢:「端了?誰端的?」

    「我不知道,值班的老劉給勒死了,各屋全給人翻了個底朝天。」

    如果早一些時候,他聽到這個消息,估計得氣暈過去,可是現在他實在不覺得這事有多糟糕,因為一座金山正擺在他的眼前,警隊的破窩算得了什麼?這頂警帽又算得了什麼?等錢莊裡的人都死光了,他就擁有了一切!殺死那些走出錢莊投降的人,是因為他怕其中有錢莊股東,這是袖籠錢莊,可不是那種正兒八經的名門大號,只要該死的人都死了,什麼事都說不清。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門邊那位匯報的警察愣愣看著他的草包隊長,不明白這草包聽到這個消息怎麼還能如此鎮靜,這還是他麼?

    「你也別愣著了,給我傳令下去,打!打進錢莊去!殺無赦!」

    進攻準備沒有,組織協調沒有,備用方案沒有,說他是草包就是因為這個,他完全不懂這些。當然,只要人多槍多兵力優勢,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警察抓賊從來都是以多虐少,懂那些所謂戰術屁用沒有。

    然後他又端起桌邊的茶碗,這回,手竟不抖了,能端穩了,他又能滿頭大汗地喝茶了,繼續因為他不忍朝無辜的人們開槍而認為他自己還是心太軟,太善良;繼續暗罵偵緝隊長太狠毒,不是人。

    ……

    因為與胡義迎面相撞而跌倒的蘇青還沒能掙扎重新站起,便感到了一股巨大力量狠狠撞在她的後背,使她橫向翻滾帶滑,天旋地轉之間,她終於明白那是因為倒在她身後的胡義狠狠踹了她一腳,她被踹離了門口那些彈道呼嘯之下,滑開了很遠,狼狽又痛苦地咳嗽起來。

    因為當初的遲疑,蘇青馬良和石成遲到在最後,她們剛剛出門幾步,就發生猝變,只有最靠後的她們三個是有機會能活著返回到門裡的人。

    直到此刻,那把烤藍M1932才出了槍套,閃現金屬冷。

    胡義就地橫滾,滾向門的另一側後急爬起來,緊貼門邊試圖朝外探頭,立即招致一片彈雨。

    「他回不來了!」

    那一側的馬良這樣朝胡義喊,因為胡義沒有急於關上那邊的半扇門。

    咣當——沉重的錢莊大門終於合攏,重新遮蔽了光明,仍然被子彈擊中著,發出篤篤篤的怪響,偶爾伴隨著薄弱處的穿透聲與彈洞。

    馬良的身上有血,臉上也有,他感覺到了有一滴熱正在緩緩滑下他的臉頰,經過唇角。

    他知道這血不是他的,可他還是歪伸出舌尖,將那滴血舔進嘴裡。

    這血很苦,苦到心都跟著顫;很澀,澀到嗓子發不出聲音來;這是石成的血,馬良全身都是石成的血。

    因為石成當時一瘸一拐地走在他前頭,風暴驟然那一瞬,石成猛反身,把馬良和蘇青全撞倒了,然後橫摔在他們兩個面前,像個沙包。

    馬良說他回不來了,不想說他死了,因為他總是說他死不了,說他還有沒還清的債,不可能去見青山村的父老。

    一點點滑下門旁的冷牆,滑坐到地面上,儘管門繼續被擊中著,繼續不時透出彈孔的光,也沒能阻止馬良的呼吸恢復平順,他只是有點呆,呆呆看著他面前的地,血色半臉。

    ……

    相比於錢莊一樓,二樓的狀況也不怎麼樣,小紅纓的憤怒還擊帶動了砍九等幾個身在二樓的豬八戒,各自衝向窗口去朝外開火。

    可惜他們被那挺輕機槍重點照顧了,一遍遍朝二樓的每一個窗口掃,一個豬八戒當場沒了天靈蓋,死在了窗根底下仍然在抽抽,嚇得他們全都靠在窗間的牆柱後躲,看著能破碎的東西一個個破碎,聽著會議室裡那幾位東家的驚聲尖叫,惶惶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

    唯一一個手裡有槍卻一槍沒放的人,是羅富貴,一聽見機槍響他的頭就大了,巴不得離窗口越遠越好。憤怒在射擊喧囂中的小紅纓一遍遍朝他咒罵,他當聽不到,反而開始貓腰朝走廊跑。

    他得下樓去確認胡老大還在,否則他待不下去了,在這每一秒鐘都嫌長。

    窗外,樓下的街,警察和偵緝隊們正在亂紛紛衝出隱蔽位置,有的溜牆根,有的爬牆頭,準備開始他們的正義事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82.第582章 強敵

     如果獨立團是一個大家庭,那三連的表現一直像個懂事的乖孩子;眼看著二連這位倒霉哥哥事事出風頭,九連這位缺德弟弟天天扯淡,三連嘴上笑他們莽夫之勇心裡其實是酸的。

    要打興隆鎮,這大概是三連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自主行動,楊得士看中政治意義,郝平指望揚眉吐氣,戰士們盼著添裝備,治安軍外加警察偵緝隊,就算他們逃得再快,總要撇下點東西罷。

    此時剛過午,興隆鎮以西三里,荒草時而無風動,如果能從天空俯瞰,才可以發現這裡隱蔽趴伏著三百多個土八路,雖然在隱蔽,卻個個急切著,焦躁著按耐不住。

    視線中的興隆鎮正在傳出槍聲,已經整整十五分鐘仍然未停歇。

    隱蔽在草後的郝平快要把眉頭擰成疙瘩了,那一個連治安軍全在鎮外,四個方向佈防明顯是為了封鎖鎮子,這是意料之外的局面。原本他的計畫是傍晚前發動,將三連兵分兩部,一部直接沖鎮,另一部直衝治安軍駐地,戰術簡單直接意外少,現在原計畫泡湯了。

    他在心裡無數遍大罵潘柱子因小失大,他以為這一切完全是因為潘柱子貪小便宜造成的,以為城中的激戰是潘柱子捅了馬蜂窩。

    楊得士同樣滿臉黑,郝平的無限沉默終於令他忍不住開口問:「還是要按原計畫等傍晚嗎?你倒是表個態啊?如果打算現在,那就不能再猶豫了!」

    「現在打,計畫要重新部署,展開需要時間。這麼遠跑這來,難道就為了放幾槍,眼看這些治安軍當場逃之夭夭?」

    「還要再展開?你……想圍?咱兵力夠麼?時間可緊!」

    「別擔心,我知道時間緊,所以我不全圍,而是圍三缺一,留個活路給他們跑,狠狠扒他們一層皮!」

    ……

    錢莊進攻戰打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草包隊長只說了一個打,至於怎麼打,沒人知道,所以各打各的就對了,沒有長官監督更好。

    警察打警察的,偵緝隊打偵緝隊的。

    前門的打前門的,這裡主要是警察,在各種紛亂射擊掩護下,一部分衝過了街,狼狽躲在關著厚重閘板的錢莊窗根下,或匍匐或蜷縮或祈禱,兩個警察已經猥瑣在錢莊大門邊,氣急敗壞地朝後頭的傢伙們要手榴彈,要炸門,於是後頭的傢伙繼續朝後頭的傢伙要手榴彈,因為他也沒有那玩意。

    後院的打後院的,這裡主要是偵緝隊,他們嘗試翻牆進入錢莊後院,可惜二樓窗口裡的幾個豬八戒拼了命地朝後院牆頭射擊,無奈之下偵緝隊只能窩在院牆外朝二樓上猥瑣對射,打得飛灰掉土落碎磚,好一個猛烈,愣是沒有一個有膽的能想起來到後方房頂去放個火力點壓制二樓背面窗口;當然,就算有人能想起來也沒人願意去幹這個出頭鳥的活兒。

    危急之前,錢莊內的各路牛鬼蛇神不再需要誰出面,自動形成了合作。

    所有的豬八戒全沖上了二樓,他們利用二樓的窗口向前面的街或者向後院拚命射擊,遲滯警察與偵緝隊的進攻。

    蒙面劫匪們分成了兩部,一部繼續猥瑣在一樓櫃檯裡,一旦大門被攻破,他們得用子彈擋住大門,守住一樓大廳;另一部把守後門方向,一個個緊攥著槍,聽著樓裡樓外的一次次射擊爆震,要麼喘粗氣要麼哆嗦。

    人質們已經沒人管了,還用管麼?大門外發生的一切誰都知道了,出門投降的全變成了陽光下的屍體,現在他們只能無魂地哭,或者盲目地罵,無路無門。

    小紅纓坐在二樓某個窗根下,她沒再參與射擊,因為她的大眼擼子打得只剩下了七發子彈,她習慣性地留著,用於最後時刻的應變。

    不時有流彈飛進她頭頂的窗,擊中在天棚或者對牆後稀里嘩啦落灰,在她眼裡這算風景,可此時她沒心思看,石成死了,她覺得自己估計也得死在這,這個小兵油子看得懂形勢,出不去了!

    她安靜地發著呆,並不覺得悲傷,無論石成的死還是她自己的處境,彈雨下的悲傷不值錢;她只是在等待,等待旁邊的豬八戒倒下,然後她就可以換槍上場,這不是她對友軍的詛咒,這是遲早要發生的現實。

    胡義仍然在一樓,在那個休息區角落,只不過現在是他坐在蘇青曾經坐過的長椅中間,不緊不慢一發一發往彈夾裡裝填子彈。他的子彈也不多,出門沒多帶,跟蒙面劫匪們的一通交火又消耗了大半,剩餘的子彈兩個長彈夾都裝不滿。

    馬良在角落中半坐著沉默,胡義估計他不只是因為石成,也許還想到了更多,因為他是馬良,總是想的多。羅富貴下樓後再也沒上去,現在跟那些蒙面劫匪混在一起窩在櫃檯裡,胡義知道這個沒出息的不想離開自己,他還以為自己在哪哪裡就安全。而蘇青,就坐在胡義身邊,同一張長椅,可能只間隔二十釐米遠,後來她就這樣坐在他身邊,坐得少見的穩,什麼話都沒說過。

    門外,牆外,樓上,射擊的紛亂爆震繼續清晰刺耳。

    然而胡義還得繼續裝作不緊不慢,把子彈穩穩當當往彈夾裡填,腦海中同樣呼嘯著風暴,思考成了漩渦,牽強地描繪著一個又一個突圍方案,每一個方案裡他都倒下了,該倖免的人也沒能倖免,這題根本無解,他還以為他不夠冷靜,不甘心地繼續勉強搭建下一個方案。

    ……

    興隆鎮以東,七里,平原上幾棟長長排列的新磚房,座落在新木柵圍成的大院子裡,木柵欄圍出好大一片空地,荒草還沒除乾淨,看起來像操場,就連院子內外的路都是新土鋪成,看得出顯眼的土黃。

    一個治安軍少校不耐煩地走出屋門口,順著門旁的梯子直接爬上了房頂,在陽光下手搭涼棚朝西頭皺眉望,槍聲隱約,仍然不絕。

    又一個治安軍上尉出了屋子,左右看看,最後發現少校在房頂上,不禁問:「團長,咱不是剛架上電話了麼,要不我打個電話問問吧?」

    屋頂上的少校不忿道:「團長個屁啊團長,你小子能不能改改口?我特麼聽著鬧心!」

    「呃……好吧。營長,用不用我去問問?」

    「問個屁,怎麼聽這槍聲都不是正經戰鬥,我看是又鬧別動隊了。真要是大事,鎮裡那些廢物早該到咱這喊爹來了吧?」

    聽到營長這麼說,上尉笑了,然後房頂上的營長也趾高氣昂地笑了,額頭上的彈痕在陽光下反著光,他曾經是潰軍,姓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83.第583章 小黃魚

     打了五分鐘,警察沒能打進錢莊前門,不是因為前門有多堅固,而是因為他們不希望前門太快被炸開,他們想等著後門先有進展。

    打了五分鐘,偵緝隊沒能翻進錢莊後院,不是因為院牆有多高,而是因為他們不希望後院的進攻太順利,他們想指望警察先衝進前門再說。

    這可不是『小貓兩三隻』,面對插翅難逃的滿樓亡命徒,既然草包隊長壓根不願走出那個茶莊來督戰,誰先往裡沖誰是傻子,熱火朝天打了五分鐘,戰鬥竟然尷尬地停了,誰都在心裡暗罵著誰不是人,毒如蛇蠍,過去的酒全白喝。

    錢莊內外又靜了,靜得不真實。

    有信仰是好事,有追求也是好事,尤其在這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候,有信仰的人還可以祈禱,或者思考重生與永生的關係;有追求的人呢……至少他們仍然有事可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天經地義,財富的味道如鴉片,連絕望的心情都能撫慰。

    呯——槍響。

    羅富貴半蜷在櫃檯後,視線穿過桌椅狼藉,櫃檯後方十幾米遠的辦公室門敞開著,那位已經交出鑰匙的掌櫃捂著胸口剛剛倒在辦公室裡,他不能相信,已經說出了金窖位置,已經交出鑰匙的他會挨這當胸一槍,死不瞑目。

    「有人想你死,別怪我!」蒙面首領放下冒煙兒的槍隨口這麼說。

    金窖,也稱銀窖,就是金庫,這錢莊的存金方式沿襲了舊制,金條金磚全放在金窖裡。這金窖就挖在櫃檯後方這間掌櫃辦公室,入口在地板下,每次提存都由這位掌櫃親自處理。

    特製的一大塊厚重地板被蒙面劫匪掀開,露出了地板下的長方形窖口,一米多寬,兩米多長,向下垂直的直通窖,深約三米,兩側窖壁修挖了對稱蹬踏,便於上下,窖底光線雖暗,仍可分辨出一個厚重的金屬大箱子,舊式錢莊的金窖基本如此。

    幾個蒙面人喘著粗氣圍在窖口邊朝下傻看,一個蒙面人叉開手腳撐踏著兩側窖壁小心翼翼下到底,哆哆嗦嗦開了箱上鎖,然後吃力將沉重箱蓋掀開……金光迸現,大金屬箱裡整整齊齊碼放著大半箱一兩規格的小金條,俗稱『小黃魚』,約有千根,約有千根,約有千根……

    全傻了,忘了剛剛的槍林彈雨忘了身在絕境也忘了是否還有命花,傻得痴迷不能自拔,最終還是蒙面首領首先恢復狀態,隨手推搡身邊人:「還楞個屁!下去往上遞啊!」隨即又猛撤手:「你……哎?哎哎?你特麼想幹什麼?你特麼的我……」慌亂在腰間找槍柄。

    原來他身邊這位不是蒙面人,而是那個五大憨粗的豬八戒,不知何時也鬼魅般出現在這窖口邊,探著大腦袋和所有蒙面人一起瞪眼珠子往下面傻看,那倆眼珠子都已經墜到面具窟窿外了,看樣子早晚得掉到窖底摔碎成八瓣。

    「我……長長見識……不行嗎?姥姥的我又……沒打算搶這些破玩意,你急著翻什麼褲襠?」

    羅富貴如此回答,可是隨即嚥下了一大口……口水,喉嚨間發出清晰的咕嚕響,還假裝耿直他的熊脖子做淡泊樣。

    ……

    「胡老大,我……不想死。」

    羅富貴坐在了胡義身旁,伸開腿,讓他的熊背完全堆在椅子靠背上。

    胡義不說話,只盯著手裡的烤藍色,繼續專注在思考的漩渦,羅富貴這句話他聽到了,沒興趣搭茬。

    而羅富貴似乎並不在意他沒有得到胡義的反饋,把頭仰在椅子靠背上望天棚:「我知道你怎麼想……可我說的不是那個,我是說剛才……那麼多小黃魚……金燦燦的……我從來沒像剛才那麼怕死過,從來沒有。」

    胡義不得不跳出思考了,轉眼看身邊這頭熊,沒人能把無恥話說得像他這麼自然,怕死還要分三六九等麼?怕死還要排個輕重麼?

    那熊似乎感覺到了胡義轉向他的目光,於是重新坐正,一雙蛤蟆眼左右掃視一遍,才又壓低聲音道:「我忽然……有了個想法……興許……能讓咱們的突圍……變得順利點。」

    對於即將崩潰於無盡思考中的胡義來說,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如同響了一槍,因為這句話是羅富貴說的,因為這熊永遠是個不想死的貨。人說無知者無畏,這熊反了,有畏而有知!可胡義還是沒說話。

    「那些小黃魚……晃得我到現在還眼暈呢……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

    「……」

    「呃……對對,不說那些,我的意思是……咱們得把那些金條搶過來!」

    「這就是你的想法?」

    「是啊。」那熊沒注意到他的身邊正在降溫,本能答應過後才發現了氣氛不對勁,胡義的目光已經要把他凝成冰了,腳下不穩生生從椅子裡往下出溜了半截,慌忙補充:「你……你等會兒……聽我解釋,先聽我給你解釋……」

    ……

    金春秀被一個豬八戒持槍單獨帶離了會議室,來到隔壁另一間屋,門關了,押她的豬八戒沒跟進來,屋裡只有一位,那個冷森森的黑衣狗,她不知道他叫胡義。

    「怎麼,想讓我陪你快活一下?」一陣輕聲蕩笑。

    「那些劫匪是你的人麼?」

    「我很好奇,那些豬八戒憑什麼又聽了你的?」

    「你這算迴避還是承認?」

    「承認個屁!要是我的人,難道老娘自己挖自己的坑麼?」

    「可你曾經說過他們是你的人。」

    「呵呵,那是逗你玩兒呢!你還真信啊?」

    「滿屋子東家,你只是其中之一,看來還不是最大的,你的份子有多少?一成?兩成?來這一手,怎麼計算你也是穩賺呢?」

    「好嘴,想冤死奴家呢。」

    「相信你也看得懂,沒人能活著出去了,因為這已經不是別動隊的問題,而是那些金條的問題。不過,我還是會突圍,但我需要那些金條。念你算個女中豪傑,先禮後兵,讓他們把金條交出來。」

    不禁凝視了胡義很久,她終於又開始笑,不再是蕩笑,而是輕蔑的笑:「還以為你是條真漢子,感情也不比老娘貴多少!」

    「明告訴你吧,有那些金條,突圍就有成功可能,沒那些金條,一個也突不出去。我為的是命,不是財,要把那些金條全扔出去。」

    「扔出去?」金春秀愣了,她的智商決定她楞住的時間並沒多久,很快就醒悟出來,表情反而頹喪了,不再盯著胡義,改看窗外天藍,好一會兒才又出聲。

    「很抱歉,我幫不了你。那些廢物是我引來的沒錯,可他們不是我的人,也不認識我,我只是等著得到其中一半,不過事情到了這地步,相信他們就算能出去也不太可能履約了。」伴隨又一陣輕笑:「引狼入室,賠了夫人又折兵,這是說老娘我呢!」

    然後她還笑得出來,繼續輕鬆笑。

    ……

    小紅纓晃悠著,小步子邁得穩穩當當,一邊穿過二樓走廊,一邊將手中那把大眼擼子重新上膛,到了下樓的樓梯拐角,她停住了,靠牆等待,等待新一輪風暴的到來,專注於傾聽。

    她要求參與即將發生的奪金內戰,胡義沒拒絕,因為胡義可信任的火力……僅僅剩下了兩個,馬良,小紅纓。至於羅富貴那個狀態跌宕起伏的熊貨,不能放心指望,砍九手下那些豬八戒也是一路貨色,還要留出幾個繼續在二樓上守衛前後窗口,防止外面的警察和偵緝隊趁亂攻樓。

    沒有永遠的和平,別的孩子是在書本上看這句話,而小紅纓是通過她手裡的槍懂得,沒有永遠的和平。

    胡義一如既往地坐在一樓休息區角落,看著馬良若無其事走向他該到達的發起位置,M1932已經擺在了手畔的茶几上,靜靜等待召喚爆發。

    只是櫃檯裡那些蒙面傢伙似乎更警惕了,他們並沒發現什麼怪異,只是因為個個懷裡都揣了小黃魚之後,就病了,視所有朝向他們的目光如威脅,無限不安,警惕一切。

    死氣沉沉,這是爆發的好時候,至少心情可能因此而舒暢起來,胡義抬起右手伸向他的槍。

    「等等!」

    蘇青的聲音突然在這一刻響起在他耳後,聲音很小,很輕,輕到可以感受到頸後的呼吸,令他本能地鎮靜。

    「再等一會兒,行麼?」

    「……」

    「不要逼我拿命令壓你!」

    「……」

    「聽到了麼?」

    「沒有。」

    其實他只是想繼續享受近在咫尺的蚊鳴……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84.第584章 大黃魚

     習慣使然,胡義總是想用他手裡的槍解決問題,尤其是生死存亡的問題,所以他迷失在殺戮裡。

    在關鍵時刻,庸俗的騾子跟他點出了問題的關鍵,那些金條,是萬死之源,也是活命之機。

    在胡義即將發動火並行動之前,精明的蘇青阻止了他,也只有蘇青能夠阻止他暴發。小紅纓背地裡總說她是『狐狸精』,現在胡義覺得這個形容很貼切,他當然不忍心稱此為她的綽號。

    跟她預言的一樣,那些蒙面劫匪終於按耐不住,他們要突圍,比這錢莊裡的任何人都更迫切地要突圍,這是財富加身的後遺症。儘管揣著小黃魚的他們已無法再信任任何人,仍然派出使者,尋求突圍協同。

    他們以為那五大憨粗的豬八戒是別動隊頭領,於是向他伸出橄欖枝,得到的答覆卻是:「老子早已看破紅塵,生有何歡死有何求?死這兒算個姥姥的!誰也別勸我。」

    猶豫再三他們又派人徵求『黑衣狗』的意見,雖然只剩下兩條黑衣狗,可是戰鬥力他們親自體會過,就沒見過能把槍打那麼利落的,相當猛,當初三個就可以打得他們冒不出頭。然而,那個陰森的黑衣狗一句話都不說,這就是回答了。

    ……

    全體蒙面人止步於錢莊後門內,要麼口袋鼓鼓囊囊,要麼肩上斜挎包袱,在陰暗光線裡相互用眼神做最後祝福,拽出槍,呼吸越來越急促,富貴榮華在此一搏。他們覺得留在錢莊裡等死的那些白痴都很可悲,不知道某些人看待他們的眼光是一樣的,並且暗含陰險。

    「出門後,我們翻對面院牆,你們翻右邊院牆,看哪邊更走運吧!都準備好了麼?」

    沉重的門栓開始響,光線,橫向擴大開來,清晰了每一個遮面黑巾上驚恐同時也興奮的眼,他們魚貫而出,衝向嚮往已久的陽光下。

    槍聲再次大作。

    有人中彈,有人嚎叫,伴隨屍體從牆頭落下,有人拚命在跑,或者繼續在爬。

    然而錢莊二樓上的所有窗口都沒有提供任何火力支援,胡義說子彈不多了,警告所有人要留給自己突圍時用。

    躲靠在窗口內邊牆的豬八戒們連探頭觀看的興趣都沒有,只憑那哀呼慘喝就知道外面的畫面有多悲哀,一個個蒙面人正在被打成篩子,倒在富貴路上,繼續掙紮著不甘。

    沒有多久,槍聲便停了,彷彿只是一塊雨雲飄過。

    靜了一會兒,又有聲音出現,聽起來像是撕扯,接著大片腳步聲紛亂。

    ……

    牆根下,有偵緝隊員在屍體旁相互撕扯搶奪,袋子終於被扯破,叮叮噹噹的清脆墜落響,一條條小黃魚掉落在大片血泊,金染血,格外鮮豔,映得趕來之人眼都直了。

    巷道里,有警察匆匆鑽進無人角落,撇下槍拚命在地上摳挖,然後驚慌回顧,確定沒有被各自匆忙的同行關注,再從口袋裡掏出幾根小黃魚來放進地上的坑,匆匆埋。這東西不能揣在身上,草包上級早晚會來收繳。

    每條小黃魚重一兩,天知道現在這百變行情一根能換成多少法幣,小坑已經被埋平了警察仍不放心,細緻地處理著,恢復這塊地面與周圍一樣,他因興奮而變得有點不知所措,拚命嚥口水,不敢相信以後他能天天逛窯子了,他發誓首先要買一根大菸槍,鑲玉的,抽起來才夠味!

    也有人的想法不同,覺得金條揣在自己身上才保險,可是上級早晚會來收繳的,似乎現在就開始有各種上級來收繳了,戰鬥的時候他們都不在,現在全都鬼一般冒了出來,奮戰在第一線;所以,他懷著對美好未來的無限憧憬,老鼠般開溜,翻牆穿院過洞,小心翼翼地匆匆,看起來也像是在突圍。

    有未來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貴,這世界一點都不公平。

    ……

    金春秀在金窖旁轉悠了一圈,看夠了窖底那敞開的大金屬空箱子,又瞧了瞧死在窖口旁的掌櫃屍體,終於離開那間辦公室,一邊走向樓梯,一邊輕聲哼著曲兒。如此境況,身為袖籠錢莊股東之一的她,這種表現實在令人跌眼鏡,越看她越像個神經病。連胡義都看不懂,她那不為其他人知的計畫已經失敗了,這奇葩女人怎麼還高興得起來?

    提著裙邊穩穩當當上二樓重新回到那間會議室,湊到角落仔細看了看已經昏迷在椅子裡的那位倒霉新東家,血已經流的差不多,即將邁向黃泉路,金春秀的表情看起來很滿意,那首下流小曲兒又開始哼唱。

    一向對這種場面粗神經的小紅纓也不禁抽了抽鼻子:「太難聽了!別哼了好不好?」

    金春秀朝她一笑:「老娘心情好,金條全給捐到了外邊,這回又死不了了,不用跟著醜八怪逃命了。」然後逕自到長桌邊找把椅子蹺二郎腿一坐,又摸出她那把小銼刀開始修她那些曾經因失神而修壞的指甲,細緻而專注。

    現在這間會議室裡除了牆角那個即將成為屍體的倒霉東家,只有金春秀和小紅纓,其他股東都去了一樓與所有人質呆在一起。小紅纓抓了抓她自己的後腦勺,一邊往金春秀身後湊,一邊問:「你是說……不跟著大家一起逃了?」

    金春秀不答,反而自語:「我猜……那個黑無常,該是姓『八』;至於那個豬八戒……狗屁的別動隊,他就是個雜毛匪。可我不明白的是……小蹄子,你是姓什麼的?」

    被說得小辮兒一晃悠:「啊?我……姓高啊?」

    「呸!假模假樣的,我看你是惦記著撇下老娘要跟他們跑呢吧?」

    「我哪有……好吧,我說我也姓『八』,你信啊?」

    一聲嘆息,忽然語重心長:「丫頭,如果你還活著,別忘了給老娘捎個信兒……滾蛋吧!沒良心的玩意!」

    金春秀並不回頭,持續修她的指甲,聽著那個小貓般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她身後,似乎在門口有片刻駐足,後繼續遠離;室內歸於安靜,只有牆角那裡仍有血滴偶爾敲擊地板。

    ……

    錢莊包圍線外圍,某間屋子,一個警察和一個夥計打扮的人,手撐窗檯焦急盯著錢莊那棟樓看,這伙計是金春秀的夥計,叫張三。

    一陣急促腳步聲後,又跑進門個警察來,窗邊兩位回頭急問:「情況怎樣?」

    「出門投降的全給當場斃了,不過沒有金媽,她還在裡邊!」進門這位摘了警帽,抹了一把滿頭大汗,又說:「可是……那些劫匪剛才從後邊突圍,據說掉了滿巷子的『小黃魚』,這下好,咱們竹籃打水白忙,全便宜那些廢物們了!」

    窗邊的警察被這消息說瞪了眼:「什嘛?這……」

    張三也吃驚地咔吧了一會兒眼,忽然又問:「有『大黃魚』麼?」

    「大……的……好像……沒有。」

    沉思了一下,張三重新抬頭:「咱們接著等,事後收拾現場的任務你倆必須去要下來!」

    兩個警察不解。

    「現在不怕告訴你們,金媽本來就沒指望那些廢物,他們只是亮在面上的幌子。為防不測,這錢莊是雙窖,明窖下頭有暗窖,普通股東只看帳,知道這種細瑣事的只有兩位,一個是錢莊大東家,一個是錢莊掌櫃,我猜他們不可能活著走出錢莊的門了!」

    兩個警察呆滯地看著陰笑的張三,不禁也開始憧憬幸福未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85.第585章 回頭無岸

     依然凌亂的錢莊一樓,依然暗淡的光線,依然暗淡的每一張臉,無論絕望、悲傷、還是痛苦,依然暗淡。

    暗淡中的胡義站起來,已經靜了好久,他覺得是時候了,他猜不出會有多少警察和偵緝隊會因為金條而當逃兵,他只知道曾經,總有人因為打掃過豐厚的戰場後而悄悄消失,當初那個身為督戰隊隊長的他假裝不知道,只是命人在名冊上將那些名字用紅色勾掉,假設他們已經殉國,其實他們和屍體有分別麼?

    憑經驗,憑已經喧囂過幾次的槍聲,胡義判斷這錢莊外面有五十到八十條槍,還包括前門外的一挺捷克式,兵力約算為兩個排;他也知道興隆鎮還駐有一個連治安軍,可是一直沒見露面,憑猜,可能在外圍,但外圍的事情不是此刻能細想的。

    只能假設,敵人兵力平均拆為兩半,一半堵前門一半封后院;哪怕後院方向逃兵不多,可有了金條的敵人應該不再玩命了,一般人也無法想像搏命突圍不做一次集中,而分成先後兩波,這聽起來是個很蠢的決定,胡義的呼吸比剛才順暢了許多。

    其實他很想安排砍九那些豬八戒做前鋒,但是機會沒有第二次,他不敢信任,也無法信任,警察和偵緝隊可以為了金條當逃兵,誰又能保證出了錢莊之後,砍九和他的人不會為了各自性命而拋棄預案呢?這種事胡義見得多了,因為他自己就是個逃兵,誰不是逃兵?

    「哥,我想做一位。」

    馬良的聲音略顯啞,很輕,半臉的血還在,已經乾涸,這不是愛乾淨的他的作風。

    「等你捨得擦乾淨臉再說罷。」

    胡義知道他這個狀態做前鋒必死,因為他的心仍然是軟的,他已不再機敏。

    「狐狸,這次讓我做二位,行麼?」

    小紅纓盼望能與胡義共同浴血,她自知胡義永遠都不會讓她當先鋒,那麼在胡義身後做火力支持與擴展也很爽快。

    「省點心吧你快!」說話的不是胡義而是羅富貴:「你三位蘇幹事四位,我湊合在後邊照應你倆。」

    「騾子排二,馬良斷後。」

    「啊?我……不適合吧?」

    「至少你是個機槍手。」

    「可我沒機槍!」

    「有什麼區別麼?」

    於是,羅富貴也開始懷念屍骨未寒的石成了,儘管石成總抽瘋,總幹些噁心人的血腥事,那一點也不影響戰友們看待他的信任目光,他是個真正的戰士,一定有人繼續這麼覺得。

    ……

    全體突圍成員止步於錢莊後門內,胡義、羅富貴、小紅纓、蘇青、馬良,以及砍九和剩餘的六個豬八戒,因為樓上的射擊過程中又沒了兩個。胡義做前鋒,砍九沒爭當,不過他倒是勻給了胡義一些子彈,讓胡義那把M1932的兩個長彈夾和一個短彈夾全裝滿了,剛剛湊夠五十發。

    小紅纓從大廳的屍體那蒐羅出兩把死者的駁殼槍,子彈沒富裕,只有槍裡的,她斜眼看了主動朝她要槍的蘇青好一會兒,終於將其中一把遞在蘇青手裡:「有八發。那你就得負責看右邊。看好嘍,別讓人打碎了我的後腦勺。」

    有人開始做深呼吸,有人下意識攥緊槍柄手心開始冒汗,聽胡義在暗淡裡沉聲說:「只要夠快,我們面對的敵人不會多,也許只是我們的一倍多,關鍵就在最開始,別捨不得潑子彈!一層破後層層破,不變方向突穿三道巷就能暫時出圈子。你的人分兩組,出門後一組翻對牆一組翻右牆,過牆後全體朝北。都準備好了麼?」

    沉重的門栓開始響,一抹光線立即沖散了暗淡,又一次橫向擴大開來,明亮了每一張陰暗面孔,一個緊隨一個衝出,投身耀眼光明。

    當豬八戒即將竄上院牆,後院門被胡義猛然拽開了。

    「你右!」他大喊,隨即將他的槍口向左伸出門外,橫向扣扳機,羅富貴的槍口向右伸出,也開始連扣,比胡義打得還快,他更習慣幹這個。

    伸出院門的兩個反向槍口像是兩條瘋狗狂吠,子彈盲目飛向門外巷道兩面,胡亂擊中了牆,擊中了地面,大概什麼都沒打到,卻讓巷子兩端傳來驚慌喊叫,老鼠般躲。

    第十枚彈殼跳出槍膛的時候,胡義便衝出去了,隨後是馬良竄出,抬槍直瞄胡義的反方向原地等待射擊,接著是硬著頭皮的熊,順手扯下了豬八戒面具露出不甘心的醜臉,端起駁殼槍衝出院門追近胡義側後,向巷子一端疾衝。

    巷道不寬,卻彷彿很長,青磚灰牆藍天遮蓋,每到此時胡義只會專注於槍口,一次次射擊後座力衝擊著他的臂膀和肩,令他伴隨搖晃,令他莫名興奮,甚至感覺不到垂直拋出的彈殼偶然砸在了他自己的帽簷,一心要把目標壓制在巷口側外不敢探出來,並且前進。

    在胡義側後,羅富貴努力控制著步幅,生怕超越,因為前方的巷口令他恐懼,那兩邊肯定滿佈槍口,那是鬼門關!他緊緊端著槍口卻不射擊,這個熊對射擊的興趣一向不大,出於機槍手的本能,他想等到胡老大換彈夾,他得保持壓制的持續。他不想死在這條該死的巷子裡,可他也不想死在前方的巷口,他第一次痛苦於死於此或死於彼的糾結。

    他們都無法注意到他們的配合有多默契,當胡義那把M1932跳出了第二十個彈殼,羅富貴的槍口便猛地震顫起來,銜接極其完美,只是……對於前方的恐懼之心導致他下意識切換了連射模式還不自知,他的槍口跳起來便再也不停,惡狠狠發了瘋,一蓬彈雨如狂風,沒頭沒腦撲向前方的空蕩巷口,無論兩側牆壁還是地面,飛迸起的灰霧如花般連綿綻放,隨即濛濛。

    鬼門關就要到了,巷口距離只剩下十幾米,胡義已經開始加速,並貼向左牆,槍口越來越偏右;如果不是他在前,羅富貴可能要掉頭跑了,這熊都不知道是什麼力量驅使著他也跟著加速,逐漸靠近右牆,槍口偏左,他要面對左面的一切了,看看誰會被打成篩子,腿如墜鉛,卻仍然著了魔一般被側前方的魔鬼拽著恐懼的靈魂跑,無法回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0
586.第586章 興隆鎮之柒

     啪——

    這聲音格外清脆,卻不是槍聲,而是草包警察隊長手中的茶碗又一次墜落在堅硬地面,碎成了八瓣。

    「什嘛?你再說一遍!」

    「又沖出來一波,後邊人手不夠了!」

    槍聲在喧囂,來見隊長這位警察繼續焦急。

    「老子問的是他!他!他!」

    「啊?他……」那警察傻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草包隊長問的是偵緝隊長那事,只好重複剛才說在前頭的話:「說是他負傷了,帶著些人去尋醫了。」

    「負傷了?好一個負傷了!」草包隊長終於頹喪在椅子裡,一瞬間蒼老十年。

    從一開始,他偵緝隊就要求負責錢莊後方防線,半路又跑前邊來點醒說圍住的是一座金山,對無辜者痛下殺手之後,結果逼得眾匪開始攜金突圍,他又說他負責去收繳損失,現在又說負傷去尋醫,草包隊長終於明白,確實有人因為這座金山而發了橫財,但不包括草包隊長自己,然而一切責任還要由他一個人兜著,因為到目前為止所有命令都是他這個草包隊長下達的。

    猛一拳捶在茶几上,稀里嘩啦震落一片東西,扯嗓子悲愴怒吼:「人善被人欺!人善被人欺啊!」

    善於反省,是美德!

    ……

    嘩啦啦——牆根下騰起一陣灰。

    砍九狼狽站起在灰塵裡,扯下豬八戒面具狠狠摔在地,甩著滿臉橫肉左右看看:「這邊居然是空的?」

    一個手下小心翼翼縮回牆後:「大哥,這附近確實空著,現在就能走。」

    砍九朝牆那邊槍聲喧囂的方向歪了歪頭:「不!咱不朝北了!」

    「那個胡長官說雙巷平行走好照應。」

    「現在……他們確實需要照應,可咱們不需要了。相反,他們會把狗都引過去的,再往他們那邊湊就是引火燒身!」

    再次確認了環境,砍九隨手指向另一方向:「先往那邊,快走。一個個還戴著醜臉干屁?撇了啊!豬八戒好看怎麼地?」

    稀里嘩啦一陣倉惶,只剩下幾個豬八戒面具在地面,繼續醜陋著。

    ……

    無論在哪裡,都有堅持原則的人,有偵緝隊揣著金條跑了,有警察揣著金條溜了,可有些人,藏完了得到的金條還留在陣地上堅守,沒人能理解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又或者,他們深深熱愛警察這份除暴安良救苦救難的神聖職業,捨不得脫下一身威風狗皮;也或者,他們只是缺心眼。

    十字巷口,七個警察橫向卡在這,左邊四個右邊仨,原本是想貼著左右兩邊牆角跟巷子裡的目標拼對射,反被對方打得不敢冒頭,有心伸出手去胡亂蒙幾槍,突然從巷子裡飛出一陣瘋狂連射,最後一絲勇氣崩潰了,接近中的腳步聲不但不慢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近,迫得他們朝兩邊急急跑開找隱蔽,藏門廊,爬地溝,他們沒有勇氣面對,只能拚命拖延等增援。

    十字巷口,彈雨呼嘯,胡義貼著左牆角內朝右側巷裡猛烈射擊。

    羅富貴照葫蘆畫瓢,咬著牙最終蹭到了右牆角邊端槍朝左巷裡瘋狂打。

    打得警察們只伸手,將槍從門廊和地溝裡探出朝巷口蒙,瘋狂扣扳機,直到彈倉跳空扳機咔咔響。

    十字巷口,呼嘯交錯,飛迸點點閃現,駁殼槍聲與跳彈組成了一陣暴雨般的交響樂。

    「我X砍九個姥姥!他在哪?」

    羅富貴狠狠粗著脖子甚至不知道他在罵什麼,因剛剛打空彈夾而急急後撤步,他剛剛的射擊位置牆角立即迸現四五個彈坑,浮塵濛濛。

    按照計畫,砍九應該是在另一條巷子平行向北,他們應該能朝這個巷口橫向射擊,但是,槍聲僅僅喧囂在這裡。

    胡義也被迫撤步,第二個長彈夾剛剛拽下在他手裡,四十發子彈消耗完畢,他正在換上最後一個短彈夾,十發;同時道:「騾子,跟我一起壓一波;丫頭,你們過!」

    重新上膛的兩把槍再次分別接近兩個牆角,又開始猛烈呼嘯。

    蘇青正在喧囂中失神,夢覺得後背一陣劇痛,隨後小紅纓助跑著掠過她的身邊,同時收回砸過她後背的槍柄,不回頭地喊:「跟我衝過去!」

    那嬌小身影因奮力奔跑而大幅前傾著,奔向前方的交錯彈道,奔向飛迸朵朵,連一絲遲疑都沒有,雖然是為了逃離,她卻把這看作衝鋒,嚮往已久,夢寐以求;那張小臉因此變得猙獰,往日的漂亮大眼隨眉倒豎,銀牙錯崩,她已成風,飛入交錯呼嘯,然後,重重摔入對面的巷道,摔出很遠還未滑停。

    「沒時間了!」

    馬良突然單膝跪地,猛然扣動扳機,一槍又一槍地朝巷道後方射擊。

    一個警察的身影重重倒在巷道後方那端盡頭,開始抽搐,仍然有狼狽身影匆匆消失在盡頭兩側,前面的警察繞過來了,他們被馬良那一次次間隔穩定均勻的射擊壓制在後方巷口。

    胡義猛回頭,一顆心涼到了底,小紅纓是個兵,蘇青不是,她沒能第一時間衝過去,胡義這才後悔打得太快,最後一個短彈夾剛剛跳空,然而後面的敵人又到了。

    劈手奪了蘇青手裡的槍:「騾子,再跟我壓一波!」然後對蘇青惡狠狠:「你必須衝過去!」

    「接我!」馬良又喊,他的彈夾即將空了,一旦他停止射擊,後方巷口的敵人會讓巷子裡的人都穿糖葫蘆。

    「個姥姥!個姥姥啊!老子不是子彈罐子!這是最後一個彈夾!」

    羅富貴的聲音裡已經能聽出哭腔,他不得不放棄胡義的命令,轉身開始向後射擊,讓馬良進行裝填。

    「我左你右!現在!」

    那清脆之聲來自對面巷道,小紅纓豎著眉毛主動就位了。

    槍聲猛地又一波喧囂,子彈再次橫飛呼嘯。

    「把她扯過去!」胡義在射擊的震顫裡咬牙喊。

    「可是馬良……」蘇青覺得衣領猛緊,是被羅富貴的大手揪住了,那股求生的巨力扯得她幾乎整個離開地面。

    啪——啪——啪……

    馬良單膝跪在陽光下,射擊間隔依然是那麼穩定,一槍又一槍打得像是秒針在穩穩走,彈殼一次又一次間隔著掉落地面,清脆的叮叮咚咚,他也不眨眼。

    那條苦水溪也罷,這條巷道也好,又是這樣沒有目標地射擊著,他並不悲傷,只是怨恨,怨恨流鼻涕,怨恨石成,怨恨他們都死在自己的眼前,所以,他不希望自己也死在別人眼前。

    轟——轟轟——

    地面輕顫,是雷雨來臨麼?不是,那顯然是手榴彈,不近,可是也不遠……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0
587.第587章 亂局

     槍聲四起硝煙升騰,解放興隆鎮的戰鬥正式開始了。

    北線,郝平一身戰地灰塵,一腳踩在溝裡另一腳弓步前踏在溝邊,手搭涼棚向前看,至今還沒混上個望遠鏡,也不耽誤鬥志滿滿;這一場戰鬥之後,無論裝備、士氣、政治意義,都將把三連推上一個嶄新巔峰,從此脫胎換骨,揚眉吐氣,三連,將成為獨立團的巨人!

    兵力三百餘,被郝平均分三份,由北、南、西三個方向同時向興隆鎮發起進攻,這麼安排的主要目的是不想讓治安軍白白溜掉,要從敵人手裡掙裝備。

    全體戰士也是鬥志滿滿,多打少,有備打無備,雖然也緊張,但是勝利可預見,所以不至於緊張到極限,尤其是……各班各長都是有『戰鬥經驗』的,因為郝平最終還是將參加過『酒站戰鬥』的兵拆散分攤了,矮子裡拔高,一次經驗也是經驗,總比純潔菜鳥當班長強。

    南線,戰鬥也在順利進行。

    「班長,我……想撒尿。」

    「個熊樣!這麼點陣勢你就哆嗦?」

    「這……還小啊?」

    「想當初我跟二九連他們那干的可是鬼子!鬼子那小炮打得,天上落著沙就沒停過,生生把酒站給轟平了都,落在背上那土厚得我都爬不起來,不還是把鬼子給干跑了!眼前這算個屁!」

    「感情……你當初是趴到戰鬥結束啊?」

    「我……我那是……我當時手裡不是沒槍嗎!就你話多!」

    附近突然傳來某戰士的喊聲:「指導員,七排就要打進鎮啦!」

    接著某個草坑裡猛然跳出三連指導員,眼鏡閃閃亮,擺出個慷慨激昂的造型高高揮舞手中槍:「同志們!解放興隆鎮!跟我衝啊!」

    嘩啦啦一片亂,負責掩護射擊的八排九排匆匆竄起來,急急去追前面的七排,山呼海嘯殺聲一片蔚為壯觀。

    三個方向都開始了衝鋒,然而,身處北線的郝平並未因此興奮起來,他仍然站在他那個草坑裡靜靜看著前方的興隆鎮,看著戰士們前進中的參差背影,後來又偏轉視線看向東面,東面的敵人也縮進鎮裡了。

    敵人確實不禁打,槍一響就開始潰亂,但是,居然沒有向東逃,反而讓郝平看不懂了,難道口子留得還不夠明顯?

    預計的戰鬥時間將不得不因此而延長,一個連治安軍躲進鎮裡需要多久才能徹底肅清?難說。但是戰鬥已經開始,郝平不想回頭,就算不能實現佔領一小時這個目的,也要打,至少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可打。

    郝平的所有判斷都建立在敵人增援來自縣城,他不知道在興隆鎮以東有了一個新軍營,兵力一個營,正是當初戰場投降的潰軍王團部分。軍營沒有設在鎮裡,因為剛剛投降不久,那位王團長,也就是如今的王營長又知趣地夾起尾巴做人,每天領著手下蓋營房開地低調適應,一直沒空進城擾民,所以連興隆鎮百姓都幾乎不知道他們東邊有這隊伍;治安軍潰而不逃,指望的就是他們。

    ……

    「是八路……八路打進來啦!」

    倉惶呼喊聲不近卻清晰,比槍聲和手榴彈爆炸聲更有威力,有人聽了發傻有人聽了腿軟,大人不叫孩子不哭了,滿街都是竄進鎮來的治安軍沒頭蒼蠅般亂撞,剛剛因匪患而蕭條的興隆鎮突然間生機勃勃。

    八路來了,別動隊又算得了什麼?都去他娘吧!世界末日到了!

    五個身影在巷道中疏離成長長一溜兒急竄,當先一條黑衣狗,二位是個憨貨,三一個紮辮兒的,四位旗袍女人,最後也是條黑衣狗邊跑邊回頭。

    前方的街口越來越近,越來越亮,突然間閃過一隊治安軍,迫得胡義急止步,本能欲抬槍口,才想起槍膛已空。

    一個治安軍上尉經過街口時無意間扭頭,終於看到了巷子裡的拎槍人,也止步,怒上眉梢抬起手中槍朝巷裡指:「跑?跑你個娘!不是人的居然還拖家帶口!別做夢了!八路已經把鎮子圍了!這就打進來了!還不去把你們那些沒卵的怕死鬼都集合起來跟八路干?咱們只要撐半個小時,懂不懂?廢物狗!」

    他把胡義當了黑衣狗,胡義也確實是個黑衣狗,被朝他揮舞槍口的治安軍上尉罵得很茫然。只憑四周的嘈雜槍聲和慌亂叫嚷並不能確定發生了什麼,現在居然有一位治安軍上尉當面言明利害,看來一切都是真的。

    治安軍匆匆過去了,那上尉吆五喝六地滿街指揮著準備打巷戰,巷子裡的五位呆呆喘了一會兒粗氣:「那就這兒吧!」胡義突然說。

    羅富貴四下看看,狠狠撞開了距離最近的破大門,馬良立即竄進去匆匆搜過一遍,破院一座爛屋兩間:「沒人。沒水。後頭有小窗。窗後是另一道巷。」他本能地向進院來的胡義低訴著。

    「這怎麼可能?真是我們的人嗎?怎麼可能……會是三連嗎?」蘇青進門便坐在一堆垃圾上,因虛脫而無暇再顧忌。

    小紅纓最後一個閃進來,將破大門帶好,便歪靠在了大門旁邊,並不收起手裡的大眼擼子,守著大門口抬小臉望天,傾聽四周的喧囂:「不可能!我借郝平八個膽子他也不敢!」

    「那還能是誰……難道是二連?」

    呼通一聲,羅富貴就地歇在了院牆角,一甩手直接將他那把沒子彈的駁殼槍給撇了,咧咧嘴萎靡道:「高一刀確實是個神經病,可他不是缺心眼吧?」

    繼馬良之後,胡義又把這破院破屋轉悠了一遍,最後停在了屋門口,抬頭看看午後的陽光,被晃得睜不開眼:「三連,是三連來了。」

    「三連?」

    馬良隨即補充:「三連離這最近。聽槍聲是北、西、南,三面打,如果真是咱們的人,好像只有三連能這麼幹罷。除非全團都來了。」

    逆著陽光低下頭,胡義想了想,又說:「三連有麻煩了。」

    「麻煩?他們不至於打不進來吧?」羅富貴只關心這個。

    胡義卻繼續失神自語:「縣城的增援……怎麼可能半個小時到達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0
588.第588章 一時許

     下午一時,三連順利攻入興隆鎮外圍建築區,因為根本沒遇到像樣的抵抗。

    治安軍的所謂巷戰,根本不能稱為巷戰,他們躲了,藏了,卻任由八路經過牆後,路過窗根,也不開槍,都指望著別人跟八路真干,都希望能自己平平安安躲過半個小時等援軍來,反正八路又不能把興隆鎮搬走不是麼,老老實實繼續在陰暗角落中哆嗦才是正經。

    很多事情看似簡單,真正進行起來才逐漸顯露麻煩。獨立團的四個連長裡,郝平是戰鬥經驗相對最少的,但他並不因此覺得低誰一籌,認為智商決定一切,猖狂的高一刀是個莽夫,陰險的胡義是個神經病,老實巴交的吳嚴不比農夫強多少,他郝平是最聰明的。

    客觀的說,他郝平的智商確實不低,也許真是最聰明的,但是經驗能解決的問題,智商再高也未必應付得來,尤其,這是他郝平完全陌生的戰鬥模式,這是整個三連都陌生的戰鬥模式,土八路進城。

    站在陽光下,郝平那帽簷下的腦門全是汗,一個戰士正在急急朝他匯報情況:「連長,他們全躲了!這咋打?總不能……朝百姓屋裡直接扔手榴彈吧?」

    看看左右的小巷,又瞧瞧四周的民房,他這個連長現在也發蒙,治安軍不接招,奈何?真要是一個大門一個大門衝進去,損失多少不說,時間也沒那麼多。不管不顧繼續前進擴大範圍?關鍵時刻這些治安軍從身後跳出來又怎麼辦?

    「一二三排停止前進!就地警戒!」

    郝平朝他身邊的戰士下達了新命令,六神無主的戰士們趕緊各自衝向牆根拐角。這時他又想起了這是三面進攻,他這北面剛進鎮就止步了,西面和南面什麼情況不得而知,只好回頭猛喊通信員。

    沒料到這種情況,戰前沒做備選預案;光想著從治安軍身上多要裝備,而把隊伍拆成了三面,卻忘了考慮聯絡機制,無默契可言;他不知道他在猶豫的此刻,南面的楊得士已經帶著七八九排直衝鎮公所,而西面的三個排已經開始進行逐屋逐院的搜索戰鬥。

    ……

    過去****的王團長,如今投降成了治安軍王營長,他沒時間考慮民族大義,卻一直對團長變營長這件事耿耿於懷,當了治安軍才發現治安軍有多爛,才發現他自己也是個人才,憑他這正牌出身的能力該做治安軍司令還差不多,鬱鬱不得志,不料機會這麼快就送上門來。

    「緊急集合!緊急集合!緊急……」

    新土覆蓋的操場上,傳令兵的嗓子幾乎喊破了音;腳步聲匆匆紛亂,一些嶄新軍裝的治安軍們似乎並不驚慌,仍然不緊不慢繫著扣子,用帶有厚厚槍繭的糙手扯起槍,懶懶散散往操場上的隊列裡走。

    有人突然摔倒,隨即有人道:「慫貨,你慌個屁,還當是要打鬼子呢?」周圍一陣低聲哄笑。

    「呃……啊對。習慣了,他娘的習慣了!」摔倒者悻悻爬起來,緊張全無。

    一旁監隊的少尉彎腰抄起塊土坷垃朝說話的人猛撇:「特麼閉嘴!再提鬼子老子敲碎你腦殼!皇軍!是皇軍!」

    有兵吸溜著鼻涕嘀咕反問:「啥區別?」

    王營長也是不緊不慢地跨出門,他巴不得興隆鎮的槍聲再熱鬧一點,事兒越大,他才越像個救世棟樑,腆腆肚子手搭在腰側槍套問身邊人:「偵查派過去了?」

    「早派過去了,咱到場之前就能得到大概態勢。」

    抬眼看看操場上集合完畢的兵,懶懶散散三百餘,其中大部分都是原班舊部,穿了新裝補了槍支彈藥,似乎……反而沒有過去破衣爛衫的時候精神了,黑壓壓一片在陽光底下無精打采。

    出發——出發——出發——

    聲聲傳令象回聲,這支隊伍正式開進向戰場。

    ……

    黑鞋黑褲黑禮帽,皮鞋亮得無塵,內衫白得分明,逢人便頷首,微笑,笑得很陽光,略帶靦腆,連憲兵司令部大門口的憲兵都願意朝他還以微笑。

    李有才這個狗漢奸又出現了,所過之處無不指指點點,這天殺的玩意居然還活著?老天真是瞎了眼!

    辦公室門先是打開了一道縫,坐在辦公桌後的前田大尉抬起頭,看到門縫外那張正在朝屋裡探看的臉,不禁輕笑了一下:「別擔心,我的情緒還不壞!」

    李有才尷尬了一下,推門而入,來到辦公桌前面老老實實站好:「您找我?」

    「傷怎麼樣了?」

    「還行。」

    「一直沒問你,這回……又是誰想讓你死?」

    李有才低下頭看地板,想實話實說,卻不願再提及那個傷心的名字;想栽贓其他,又懶得編謊,一時無語。

    「編好了麼?」

    「沒。」

    前田看著他這副蔫德行,也不惱怒,離開座位起身,踱步到窗邊朝外看院子:「現在回去把偵緝隊集合起來,你帶隊,興隆鎮地出發。說發現了別動隊,說已經控制,又說興隆鎮警隊失守……奇怪!荒唐!廢物!」

    別動隊,又是別動隊!別動隊三個字對李有才而言刻骨銘心,他想,這大概是前田非讓他李有才這個副隊長帶隊而非趙大隊的原因,他很想拒絕,因為血腥的味道還未散盡,他一向不喜歡這種味道,命運卻一次次把他投進血腥中染,要將他淹死在血腥裡。

    隨著一聲關門響,李有才領命而走,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猛震起來。

    「八路!我們被八路包圍了!請求增援!請求增援……」

    抓著聽筒的前田大尉下意識把聽筒拉遠些距離,他討厭那種六神無主的撕心裂肺,更不敢相信這內容,剛才還說已經封鎖了興隆鎮,現在又變成了被八路包圍,越來越高級,終於讓前田那張臉開始發黑。

    看看窗外的陽光明媚,他發誓,如果這次又是懦夫們的誇大其詞草木皆兵,他一定會砍下一些廢物的頭顱!

    一把抄起軍刀朝門外喊:「讓上杉中隊集合!」

    這也是下午一時。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20
589.第589章 圍而不援

     郝平很驚訝,他不能相信,在這種地方會見到他。

    胡義不驚訝,這果然是三連,郝平正在朝他驚訝著。

    「你……為什麼在這?」

    「出任務。蘇幹事在隔街的院子裡。」

    「蘇……幹事?也在這?」

    「我們正要離開。建議你們也離開。」

    「那要等我拿下興隆鎮之後。」

    「敵人增援半個小時就到,現在……大概不需要半小時了。」

    「說夢話呢你?」

    「這夢話不是我說的,是治安軍說的。」

    「不——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你自己斟酌吧。」

    在三連戰士們的沉默聚焦中,胡義轉身,該說的說了,同為連長,他沒資格對三連的行動指手畫腳;當然他也沒興趣對三連的行動指手畫腳,就像石成的死,他都沒覺得悲傷;因為石成死得很光明,屍體還暴曬在陽光下,不會像流鼻涕死去時那麼濕冷;無論最後什麼狀況,也不用擔心沒人埋葬他,因為他還穿著偵緝隊的皮,揣著偵緝隊的本,這很好,這已經很好了,這才是該在意的。

    在三連戰士們的沉默聚焦中,郝平看著胡義轉身,同為連長,他看不慣胡義,比看不慣高一刀更甚,因為他甚至嫉妒,嫉妒他的不被束縛,嫉妒他正在轉身的淡漠;正因為戰士們都在看著,他更不能低下連長的頭顱,向他所嫉妒的他徵求意見,只能繼續用自信偽裝表情,掩飾起徬徨,卻不能止住額角正在下滑的汗。

    突然有戰士驚叫:「你們看!」

    尚未邁出三步的胡義也抬起陰鬱的眼,隨著所有視線一起望向興隆鎮中央方向,鎮公所的二層小樓屋頂之上,幾個戰士影影綽綽,肩扛懷推奮力將一根旗杆豎起,一面鮮豔的,紅旗,正在遠遠的,徐徐的,展開在陽光下。

    凌亂的槍聲依然無規律在響,所有望到紅旗的戰士都肅穆了,呆呆地望,或吃驚地望,遠方的天空也被紅旗倒映得格外蘭,大家都來自山裡,沒人見過紅旗飄揚在大片屋瓦上,飄揚在死氣沉沉的灰色城鎮中央,奪目得出奇!

    胡義無數次見過青天白日旗在城市中心高高飄揚,也曾無數次見到那面旗幟在廢墟烈焰中隨著漫天灰燼千瘡百孔地黯然飄落;又見旗幟高高飄揚,無論紅色,還是藍色,帶給他的感覺都不是興奮,而是一種無奈的悲傷,祈盼它能永遠飄揚,不會墜落的悲傷!

    ……

    「咱們現在就走,直接往北出鎮,也許還來得及!」匆匆進院的胡義順過踢了牆根下休息的羅富貴一腳。

    「三連不撤嗎?」蘇青更關心這個問題。

    「西邊正在粘著打,裡邊拿下了鎮公所,三連已經散了,沒那麼容易收攏,咱們不能等他們,必須先走!」

    羅富貴當先竄起來,急急出門,小紅纓第二個跳起來,追著那熊低聲嚷嚷:「哎,跑個屁,一會兒背我幾步行不行?」

    「不要臉的玩意,多大了你都?老子這次是要當尖兵呢!」

    「呸你個尖兵!」

    馬良站起來回頭看看,沒動地方,胡義這才回頭,發現蘇青還原地坐著呢。

    「我們應該跟三連一起!」

    「我的任務是把你平安帶回。」

    「我是獨立團的幹事,三連是獨立團的三連!回到三連,就是回到獨立團。你的任務結束了!」

    胡義無語看著蘇青,蘇青平靜看著胡義,馬良思考著看他們倆,似乎一個胡攪蠻纏,一個是自私冷血;再想想,胡攪蠻纏的是為了三連,自私冷血的該是為了她;又想想,他應該知道她為什麼胡攪蠻纏,而她應該知道他為什麼自私冷血。

    「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扛起來走!」他終於凶相畢露。

    「那我就斃了你!」她終於橫眉冷對。

    馬良不太懂,他和她的憤怒明顯在升級,卻沒像往常那樣感覺到他們相互散發向對方的冷。

    四目仇對,幾秒鐘,像是幾個世紀。

    「我不是三連的連長!」

    「可我是獨立團的政工!」

    不知何時,小紅纓和羅富貴又退回到了院門外,一高一低探著頭不喘氣兒地朝院裡看,到此時,羅富貴終於嘆了口氣:「完!」

    ……

    楊得士站在興隆鎮鎮公所樓下仰頭看那面高高飄揚的紅旗,一遍遍推眼鏡,激動得不能自已。

    潘柱子站在楊得士身旁,同樣一臉驕傲,因為三連發動進攻的時候,提前隱蔽在這附近的他們趁亂直接攻佔了鎮公所,所以紅旗才能這麼順利地飄揚起來,他潘柱子又是大功一件。

    槍聲凌亂不絕,附近街巷到處是三連戰士在奔忙,提著桶拎著刷子,將牆上的『大東亞共榮』狠狠涂花,在旁邊,或者更高處,重新涂刷『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一張張提前備好的抗戰標語被張貼在街頭巷尾,全是楊得士的瀟灑筆跡。

    一個通信員急急奔跑在街邊,被紅旗指引著方位,推開正在涂刷標語的戰士踉蹌急轉彎,一頭衝進了鎮公所院子:「指導員!指導員!連長命令……呼——呼……向北撤退!現在撤退!」

    「什麼?」楊得士驚訝,這才多大一會兒,他剛剛把帶領的三個排戰士撒出去製造聲勢:「為什麼要撤退?」

    「胡,胡連長說,敵人增援到了!」

    「敵人增援……等會兒,你說誰?胡連長?哪來個胡連長?」

    「九連長,胡義。還有蘇,蘇幹事也來了。」

    那眼鏡差點從楊得士的臉上掉下來,胡義這個名字,幾乎是災難的代名詞,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可楊得士不敢不相信,雖然槍聲還是只在西邊凌亂,他卻忍不住往每一個方向的天空看,突然狠推了身邊的潘柱子一把:「收攏隊伍!撤退!快去通知撤退!」

    ……

    從殘破的牆角向外探出視線,便可看到一望無垠的北方荒野,在陽光下靜靜泛著青色,延伸向灰色天際。

    對面的馬良也縮回牆後:「哥,我出去看看吧。也許……是我們判斷錯了。」

    沉默了一會兒,胡義搖搖頭,順手將旁邊牆後的戰士那支步槍扯在手裡,拽槍栓子彈上膛,匍匐幾下重新探出牆邊,擺上步槍。

    啪——啪——啪……快速的拉拽槍栓快速的五次射擊,把後面那戰士心疼得直傻眼。

    第五聲槍響的餘音還未絕跡,北方荒野中猛地咆哮起輕機槍的射擊聲,彈雨劃過荒草呼嘯而來,撕扯摳挖著胡義附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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