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第580章 夏雪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興隆鎮偵緝隊隊長已經離開了茶莊很久,草包警隊隊長仍然傻坐在茶几旁,茶几上擺了一碗新茶,地面上的碎屑還在。
他伸出手,又端起了這一碗,茶碗卻在他手裡微微抖,碗裡的茶在碗裡晃,漣漪越來越大,開始潑灑出碗邊,他只好又把茶碗放下了,甩甩手。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眼中的自己,他知道他是個草包,可他覺得他是個兢兢業業的善良人,到現在也是;只是,他不敢看碗裡的茶,怕茶水倒映出他此刻的臉,因為他現在的面孔……大概與錢莊裡那些劫匪沒區別!
一個警察突然驚慌竄進茶莊來:「他們開門了!錢莊門開了!」
草包隊長猛站起來,一頭撲向始終敞開的窗口,瞪大善良的蛤蟆眼朝錢莊看。
有高喊聲正在傳來:「我們不是別動隊,我們是無辜的,我們先出來了。」
一條白毛巾搖晃在剛剛打開的錢莊門口,在陽光下,在空蕩蕩的街口環境,耀眼的白。
不知有多少槍口立即擺上了對街的窗,不知有多少槍口立即探出牆角,黑洞洞指向錢莊,指向那些惶恐出現在陽光下的面孔;他們一個個高舉起雙手,井然有序排成一列,徐徐湧出錢莊大門口,又亂紛紛聚於空蕩蕩的路口中央,一個個因重見天日而拚命呼吸著,彷彿剛剛上岸的溺水者,刺眼在陽光下。
呯——
在這種寂靜時刻,這是極其刺耳的一槍!刺耳到沒人能分辨這槍是在哪響的,只覺得很近,近在咫尺。
這刺耳的一槍,彷彿打碎了一切!
然後,一切都開始碎了!
所有指向錢莊的槍口剎那被引燃,形成剎那的風暴,震耳欲聾,連綿不絕。
彈雨,剎那肆虐了街口,卑鄙撕咬著陽光下的一切。
鮮血無處不飛迸,無處不潑灑,一雙雙高舉的赤手空拳甚至都來不及放下,身軀便已開始墜落,繼續被無情彈道穿透著,一次又一次,在哭嚎中呼嘯。
那漢子手裡仍然緊緊攥著那條白毛巾,只是那條白毛巾此刻已經沾了塊塊灰土,斑駁了點點的血,那漢子瞪大眼看著,他攥著的確實是一條白毛巾,而不是他已經丟掉的槍;他不懂,不理解,直到又一次呼嘯衝向他,打碎了他的眼,穿透他的半邊臉,使他再沒機會聽到有人在風暴中喊:「別動隊假扮人質要突圍!格殺勿論!格殺勿論!格殺……」
原本以為,錢莊裡是地獄,現在才明白,這世界怎麼可能有天堂?走出地獄,仍然是地獄!只是沒想到地獄的天空也可以這樣湛藍,眼光也這樣耀眼,炎炎,彷彿還下著雪。
……
彈雨,不只肆虐在錢莊門外的街口,也肆虐進錢莊那兩扇敞開著的大門內,一次次呼嘯著野蠻飛進,擊中門扇,擊中廳柱,擊中朝向大門的櫃檯,打碎了盆景,劃落了懸燈,掀翻經過的一切,帶過無數碎屑,逼得蒙面劫匪們在櫃檯後胡亂爬,逼得躲在大門兩側的豬八戒們縮脖子靠牆,驚喝,咒罵,連罵的是誰也不知道。
胡義的心,已經涼透了,從第一聲槍響那一瞬,便涼透了!
他都來不及驚恐,全身便如無覺。
那敞開的門明明很耀眼,耀眼得剛剛湮沒了她的美麗背影,難道那不是光明嗎?難道那不是天殺的光明嗎!
他都意識不到他正在衝向那門,沖得踉蹌,眼前的一切都已成黑色,只有那敞開的,耀眼的門還在,空曠如一張慘白的紙,是他唯一的方向。
悲愴的他,無視了入門彈雨,忘記了他自己的生命,他變成了飛蛾,振翅。
他不知道他還是他,想要逃脫卻永遠無法逃脫的他。
……
以為警察們只有短槍就錯了,偵緝隊確實只有短槍,警察可不一樣,這年頭,警察狗的武器很繁雜,根本沒有統一制式,盒子炮也好漢陽造也罷,為湊數啥槍都可以往他們手裡發,他們甚至還有一挺捷克式呢,就擺在與錢莊一街之隔的對面雜貨鋪子裡,只是因為八百年沒拿出來用過,又無專業人士保養,導致第一時間裡沒能打響。
三個警察手忙腳亂,機槍手按耐不住暴躁,抱起這挺打不響的捷克式輕機槍往窗框上狠掄兩下,嘩啦一聲,槍機居然復位了!
「他娘的行了!快起開!」
機槍兩腳架終於重新搭上窗檯,槍口猙獰指向街口那些最後掙紮在彈雨中的幾個赤手空拳人影,猶豫兩秒,卻沒有噴吐火舌,改為轉向錢莊大門,噠噠噠噠噠……火力正式加入工作,一顆顆子彈盲目朝錢莊裡灌。
……
「還楞個屁啊!」小紅纓的嗓音在嘈雜槍聲之中聽起來格外尖銳,她終於明白外面發生了什麼,可她並不知道在她上樓之後樓下發生了什麼,她的憤怒來自於警察們喊出的『格殺勿論』四個字。
嘩啦——
她拋出窗根下順手拎起的痰桶,直接砸破她面前的窗,那痰桶翻著跟頭跌落在街面上,繼續叮叮咣咣滾動響。
那把大眼擼子隨即探出二樓窗口,朝著猥瑣在街對面的黑影不喘氣般連射八發,彈殼叮叮噹噹翻在地板,後坐力撞得她那嬌小身影在窗邊一次次搖晃著,看這份倉促和不假思索,命中率指望不上,她也沒指望命中率,她只是急於暫停一部分警察火力。
這是第一個開始朝警察和偵緝隊們反擊的火力位置,繼毀掉和平的第一槍之後,小紅纓又打響了憤怒反擊的第一槍,做她的槍,很值。
首先還擊的位置,自然最顯眼,雜貨鋪裡的捷克輕機槍立刻注意到了二樓窗口,當即放棄朝錢莊大門裡瞎蒙,轉而槍口斜上,對著二樓就是狠狠一梭子,把那窗口活活打沒了動靜,緊跟著換上下一個彈夾,對錢莊二樓的所有窗口進行橫拉式的掃射,哪個窗口也沒放過,碎屑次次跳濺,洋洋灑灑地連續落,街上開始浮起淡灰。
……
刺眼光明終於近在胡義眼前,他聽不到聲音,無論是槍響,還是耳畔的呼嘯,他即將衝出敞開的門,衝向天殺的光明,衝向他最初的,最純粹的奢望;他在心底裡喜歡,背著她在彈雨中奔逃,放不下。
一抹黑影越來越大,急速擴散在胡義灌血的瞳孔,他不想躲。
噗通——
他被迎面而來的衝擊重重撞倒,試圖重新站起來,又驚呆,瞳孔中的血色已然不見,因為撞倒他的就是她,蘇青。
隨即又一個人影猛地衝出光明,衝入錢莊大門,踉蹌摔倒在門內的暗淡中,再猛爬起來閃向一側,去推那沉重的門,歇斯底里喊著:「幫我啊!關門!」
他是馬良,可是彈雨仍然在呼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