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67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0.第540章 行軍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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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縣公路上,楊得士朝眾將士慨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沉默一片,終有不長臉的開口:「啥意思?」

    細雨一滴又一滴落在眼鏡片上,楊得士不想再摘下眼鏡來擦,看不清更好,省得鬧心,一個個的愁死人!沒啥可動員的了,繼續沉悶行軍得了,緊幾步追到前頭,與郝平並步:「你覺得咱們還有機會趕上麼?」

    郝平嘆氣:「趕不上也得趕啊,團長都親刀題詞了,我還敢停嗎。唉,掙點苦勞吧。」

    楊得士看向漫漫前方:「也不知還有多遠,就算不指望鬼子,偽軍也沒掉隊的嗎?撿幾個俘虜也好啊。」

    三連,兵力三百多,兩列向東行進在公路上,沉悶綿延近二里,沒有再加速能力。

    與此同時,一直跟隨在敵人主力身後的一連停了。吳嚴正在指揮隊伍離開公路,展開進攻準備線,戰士們由疲憊轉入緊張,匆匆蹚入荒野。

    陸團長放下望遠鏡,改為豎耳朵聽,東方的槍聲稀了,漸弱。

    踩著稀泥站在細雨中皺眉毛,他當然不清楚前方的具體態勢,鬼子一個小隊在前與九連糾纏的情況他不知道,自然不能理解前方的戰鬥,一切只能根據他眼前的情況看。原本以為是九連二連開始阻擊了,現在覺得不像。

    突然朝吳嚴道:「取消戰鬥安排!前邊那不是阻擊,把隊伍收回來。」

    「放任那些偽軍繼續修路推車?即便前方不是二九連阻擊,我們在後頭咬一口,應該也能間接緩解前頭的壓力。」

    一連的進攻安排已經差不多,目標主力是跟鬼子車隊停止在一起的治安軍,吳嚴覺得可以順手打一次襲擾,雖然車隊裡有重武器,依仗突然性快打快撤風險不大。

    「吳嚴啊,實打實,不是上策也不能算下策,可團長我是吃夜草的!既然這不是二九連阻擊,如果我們在後頭開打,就再沒有向前趕超的機會了。桌面下的刀,可比桌面上的槍厲害得多!把你的人都收起來,繞前!先插到車隊和偽軍前頭去再說。」

    一連收槍,再次變成泥裡跑。

    ……

    戰鬥結束,石成不敢耽誤,領著他那組戰士急急向東,去支援李響和田三七。

    二連快速打掃戰場。在平時,二連和九連搶奪戰利品不會客氣,甭管誰打的,你敢拉我就敢扯,你敢搶我就敢奪,但此時情況反過來了,大家居然學會了客氣相讓,虛情假意誰都不積極,一片和睦友愛。關鍵是……全都累屁了,還長路遙遙無期,誰都不想再加負重,別說一支槍,哪怕一把刺刀,一顆手雷都嫌累贅。

    傷員當即下路離開,找地方去隱蔽等待隊伍回歸,犧牲的戰友屍體草草掩藏在戰場附近,也只能等隊伍回歸時處理。

    徐小站在泥坑旁,仰望他面前黑鐵塔般高大嚴肅的二連長,不明白高一刀為什麼出現在他面前,很緊張,咧著嘴不敢說話。

    高一刀伸手把徐小那把破軍號摘了,掂了掂:「小崽子,你行啊,我還沒下令呢,二連倒讓你給指揮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給九連吹衝鋒號。」

    高一刀將軍號遞還了徐小,靜看了仰望的泥臉幾秒,說:「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時我對你說過的話麼?」

    徐小點頭。

    於是高一刀將豎背在身後那支掛著刺刀的步槍摘下了肩,刺刀朝上單手豎攥著,啪地一聲將槍托跺在了徐小腳邊的泥濘中,血跡斑斑的刺刀豎在了徐小臉旁,鄭重道:「小子,現在你比它高了!」

    徐小茫然,歪頭仰看豎在臉側的刺刀,斑斑血污下隱隱透著鋒寒,正在不知所措,猛覺得後脖領一緊,兩腳差點離了地。

    一頭熊不知何時出現在徐小身後,大手扯住徐小的後脖領便掉頭拖著徐小走,同時沒好氣道:「你個缺心眼的玩意!姥姥的自己作死還作不夠是吧?還想組團作死嗎?」

    高一刀那臉唰地黑了,幸虧現在形勢緊迫,否則他肯定跳起來狠狠踹那指桑罵槐的無恥熊一腳。

    ……

    「這都沒轟死你?」這是高一刀見到胡義說出的第一句話。

    「很遺憾,耽誤你當營長了是吧?」這是胡義回敬的寒暄。

    「西邊什麼情況?」

    「鬼子沒停!我估計兩個中隊全跟在後邊呢。得趕緊走!」

    高一刀轉身揮手,二連戰士放棄繼續搜刮鬼子屍體,匆匆離開公路下的戰場,上了公路逐漸向東匯成流。

    兩個背著步槍的連長並排走在了一起。

    「你等著挨收拾吧!」

    「你不也在這呢麼?」

    「嘴硬沒用,我最多挨踢!」

    「我不怕摘帽子!何必嘴硬?」

    「神經病!」

    「知道就好!」

    「我想問問,你想帶你那些爛蒜這樣走到哪年?阻擊改增援啊?」

    「天黑!」

    「扯淡!那車隊早晚會脫困,現在兩個中隊在身後了,你還有力氣再加速麼?你還有時間再挖坑麼?車隊上來就得被追上,你憑什麼拖到天黑!」

    「關於車隊……我並不全指望挖坑,只是想拖到個適合的位置,可惜這位置到現在還沒出現。」

    「你是……在等著出現橋?」

    「你有東部地圖麼?我不相信這麼長的一條路一條水都不經過!」

    「我長的像地圖是怎麼地?我上哪有地圖去?」豎著眉毛叨咕完這句,高一刀忽然翻了翻眼:「呃……對了!我有個人!」

    立即止步,回頭朝他的二連隊伍扯嗓子喊了個人名,一個戰士匆匆出了隊列,急急向前跑,來到兩個連長面前。這位參軍前,往東過。

    胡義得知狀況,當即直問:「這條路上到底過水沒有?有橋沒有?最近的還有多遠?」

    戰士認真答:「有,是溪不是河,溪不寬,所以橋也不長,不顯眼。橋也不算橋,多根長粗木並起,順路架過溪,底下木橫樑,頂上橫鋪了一層圓木;距此大約還有十幾里。」

    「我再問你,如果拆了那橋,還過得去車麼?」

    戰士搖搖頭:「人能過去,車不行。」

    高一刀看胡義,胡義看高一刀,兩個連長默默對視了好幾秒,最終高一刀先開口:「別跟我提急行軍,看我也沒用,你能耐你領九連加速先行,我得留點力氣陪你個神經病走到天黑呢。」

    九連雖然沒像二連急行軍那麼遠,但挖坑挖得狼狽慘,戰鬥又剛結束,提速也是不可能,指望二連加速去拆橋指望不了,胡義只好無奈拽拽肩頭步槍背帶:「那咱繼續溜躂吧。」

    「溜躂吧。」

    兩個連長繼續並排走,背影在公路上漸遠,後來又有對話傳來。

    「追上了誰擋?」

    「當然你擋!反正你剛被鬼子轟過一回了,再挨一回轟又有啥分別。」

    「你拆得了橋麼?」

    「我用刺刀慢慢砍,用手榴彈慢慢炸,你不用著急。」

    「……」

    「或者……你把徐小給我,怎樣?」

    「我不是賣孩子的!」

    「呸!」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1.第541章 無名橋

     一個鬼子坐在泥濘裡,軍裝被泥糊得已經看不出傷口的血,失魂般地拽開手雷保險環,擊發,投出,再抄起下一顆手雷。

    小高地上,七具屍體的手雷全被這鬼子收集在一起,一顆一顆朝西坡下扔,幾秒一次爆炸,間隔均勻有韻律,感覺很怪異。

    直到一個泥八路端著刺刀沖上了小高地,出現在這鬼子身後不遠,鬼子才瞥回頭,將正在手中的手雷狠磕在蜷在腿下的鞋底,然後轉身猛竄起來,張牙舞爪撲向那八路的刺刀,同時伴隨歇斯底里的吼叫。

    槍響,那八路慌忙後撤步,滑倒後倒摔下小高地。

    轟——這是小高地上的句號,最後一響,爆炸掀起一片泥,同時摻雜破碎的手指,和翻滾在空中的鬼子小臂。

    小高地下方有人喊:「田三七!」

    那摔倒的八路重新爬起來,又拾起他那掛著刺刀的步槍:「我沒事!」然後重新上去,那鬼子的半個胳膊不見了,血碎泥污了半邊軀體。田三七把槍口下的刺刀低垂在腳前,開始一刀一刀戳另外那七具屍體,七刀之後抬起頭,往西坡下看,無語。

    李響拎著擲彈筒第二個上來,不禁順著田三七的視線也朝西坡下看,原本整齊疊放在一起的一堆自行車,已經被手雷一次次轟擊過,亂糟糟。

    又一個戰士上來:「李響哥,傷了仨沒了倆。」

    李響把視線抬高,看向公路以西,有人影向此匆匆出現,那是石成帶人趕來,看來九連打成了,他和田三七不必再進行阻擊準備。

    ……

    隊伍在行進,路左路右散漫的兩列行進線,間隔三四米,前頭是九連兵七十,二連銜接在九連後,兵一百四,合計二百餘,把走路當休息。

    公路旁的小高地西坡下,站著幾個泥八路,其中一個穿雨衣背步槍的,是九連長胡義。

    大部分自行車都沒法騎了,能斷的被炸斷,能掉的被炸掉,即便還保留在車身上的部件也變了形。馬良,石成和李響正在自行車堆裡連拉帶扯,尋找倖存的自行車。

    高一刀不甘心地眨巴著眼:「先藏了行不行?」

    「有時間麼?浪費那體力幹什麼。」胡義停頓一下:「基本不能用了,沒意義,就放在這,鬼子過來也不會再收,又不是回城,難道他們扛著走?」

    第一輛能騎的自行車被找出來,基本無恙,只是車座被手雷破片豁穿,馬良把它扛出泥濘:「這輛是好的!」

    高一刀那眼珠子立刻直了,想當初,小紅纓有個自行車,九連這個嘚瑟,晃瞎了眾人眼,在山溝裡臭不要臉地修開了路,當著他的二連現眼,那是真氣人!現如今又有自行車在眼前,雖然得算九連繳獲,雖然鬼子尚在後面跟來,但自行車可不是彈藥那樣滿地有,這回沒有下回能撿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因為自行車再讓九連臭嘚瑟!他可顧不了那麼多,準備向前了。

    都不用看高一刀,只憑聽他那飢渴難耐的喘氣聲胡義就知道這貨要幹什麼,搶前一步邁出,把自行車接下馬良的肩:「高一刀,這可不是犯渾的時候!聽我說,你得理智點。」

    「理智?你……跟我談理智?是你找錯人了……還是我聽錯了?這倆字認識你還是認識我?反正我不會寫!」

    看著高一刀的無良德行,胡義忍不住笑了,把高一刀給笑楞了,他沒見過胡義這樣朝他笑,很稀奇。

    「這麼說吧,我現在急著趕到前頭去拆橋,只要會騎車的,有幾個算幾個,必須往前趕。貽誤戰機的事,你幹得出來麼?只要你說能,不用你搶,這車我現在就給你!」

    高一刀總算把『理智』那兩個字又給撿回來了,無語。

    查看一遍,能用的自行車只有五輛。

    胡義把自行車推上了公路,故意跺了跺腳下的鐵蹄,又抖了抖他那件寬鬆雨衣上的泥,認真揣好十三年式六倍望遠鏡,再摸出銀質懷錶來深瞧一眼,然後昂首挺胸舉目東望,特意擺出一副高大上的姿態給站在路下一身濕泥滿頭黑線的高一刀看。

    鏈條的清脆蹬踏聲響起,馬良頭一個騎上自行車,匆匆掠過正在行進的隊伍向前,引得目光一片跟隨扭轉,風一般的騎車背影留下兩條淡淡沙痕。

    石成第二個騎上自行車,經過田三七的時候撇頭喊:「上來!」

    田三七先楞後興奮,緊跑幾步往前攆,然後動作彆扭地勉強竄上石成的自行車後座,緊張得一臉嚴肅,全然無法注意到掠過在公路上的一張又一張羨慕視線。

    李響第三個騎行而過,不聲不響四平八穩。

    羅富貴是第四個騎車出發的,兩隻大手攥著車把左右直晃蕩,徐小抓著自行車後座小跑向前推了好長一段,才猴子般竄上後座摟著熊腰笑嘻嘻,羅富貴一邊搖搖晃晃控制車把一邊朝行進在前方兩側的戰士叫喚:「閃閃!閃閃啊!廢物你姥姥!趕緊閃開別跟老子扯淡!」

    胡義最後對高一刀說:「現在,你是營長了!」然後緊推幾步衝起,輕快地躍身上車,悠哉向前騎。普通戰士般背著步槍行進在公路旁隊列中的秦優,眼見胡義騎著車經過他身邊,忍不住朝胡義問:「你把三個排長都抽走了,我還怎麼指揮?」

    「老秦,你不用擔心,凡事聽營長的就行。」

    胡義的自行車隨即加速越過,秦優愣著鬍子拉碴的泥臉糊塗,哪來個營長?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回頭朝公路後方看,剛剛走上公路的高一刀正把他自己的的帽子狠狠摔在路面,隱約咒罵著某雜碎臭不要臉。

    ……

    一條無名溪,因多日陰雨而水漲;水不再清澈,滾滾泥黃,奔流在木橋下。

    木橋不長,一根根腿粗圓木緊密橫列,鋪出約十米長的搓板樣橋面,橋面寬約四米。

    橋面之下,七根半米多粗的結實巨木緊密並列成橋樑,底面交錯釘了橫樁,橫跨正在流淌的渾濁,兩端沉重埋陷在公路沙土,已經形成些許沉降,距水面不高。

    小橋簡易,不簡單!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2.第542章 下午三點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無名溪,沉悶穿越無名橋,捲著泥裹著沙,蜿蜒流向地平線上的陰霾無際。

    撇在路旁的自行車,站在木橋上的七個身影,看水看橋,看路看天,繼續陰霾無際。

    橋確實不大,厚重;也不複雜,七根粗梁;木頭並木頭,滿底梁螞蟥釘。

    李響沮喪搖頭了,胡義說那也得炸,耽誤不起!

    羅富貴鑽了橋下,狂掄工兵鏟,眨眼在橋底西端掏出個爆破位。

    七個人的手榴彈全集中,栓了兩大捆。

    爆炸那一瞬,水面濛濛珠碎,橋面濛濛木碎,路面濛濛跳沙泥。

    硝煙散盡,橋還是橋,橫鋪在橋面的圓木倒是凌亂了七八根,還有幾根被震落了水。

    集數手榴彈對橋樑的破壞力非常有限,木柄手榴彈的原理是拉火繩摩擦點燃******,******再點燃****,****引爆炸藥;工藝誤差外加材料差異,每個手榴彈從拉火到爆炸的時間不會絕對相同,即便捆在一起,也不要以為那是一起響,對有生目標使用很爽,對建築物或某些裝甲類目標……一顆手榴彈幹不成的事十顆效果也不大。

    七個人大眼對小眼地無語,胡義說那就拆罷!

    然後七個人咬牙切齒變成了瘋子,橫鋪在橋面上的圓木已經被先前的爆炸震鬆脫,在熊的爆髮帶領下,沒一會兒便被一根根掀了個乾淨,全都落水漂走。

    然而,七根並列粗木樑仍在,每根直徑都是半米多,沒了橋面,這巨大木樑仍然能過車。

    李響從他的背包裡拿出了摺疊鋸,十幾節窄鋼鋸片環聯在一起,與李響一個在橋上一個在橋下各拽一端瘋狂扯鋸,三分鐘下來深度有限一點,效率與標準伐木鋸當然差得遠,這樣幹下去黃花菜都得涼!

    於是熊變得暴躁,抄起手斧狂砍,那是軍用手斧,用來伐木,砍小樹還行,砍這半米多粗的木樑,不僅需要無限力氣,更需要時間和耐心!一陣木屑紛飛之後那熊坐下喘粗氣了,暴躁無蹤,老老實實恢復成騾子。

    石成下了橋底,試圖用刺刀撬拔那些並聯木樑的螞蟥釘,結果刺刀斷了;他再用工兵鏟,工兵鏟折了。

    想放火燒也不可能,這雨後的世界,沒有可以引燃的東西。

    胡義最後看馬良,馬良也搖頭,快速方案根本沒有,他只能建議等二九連過來,然後集中工具和人力挖這橋的一端。但這也不現實,挖一端得多大土方量?問題是這七根粗梁被底面的橫樑與螞蟥釘密密麻麻地牢牢拼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整體,光重量就多少噸?想挖也得先下去拆底,可底下就是溪,沒架子沒工具站在湍急溪水里根本搆不著中段範圍。

    這小小木橋,居然成了死棋,無解!

    咔嗒——錶殼清脆跳起,完全不因無希望的氛圍而沉悶,時間下午三點,當鬼子正在向此走來的時候,天黑顯得無限遙遠。胡義開始佩服諸葛亮了,算無遺策,那是神。自己這個不肯認命的,為減少犧牲不怕摘帽子,現如今,帽子要摘無所謂,犧牲仍不可免,預設陣地的時間也沒了。何苦!瞎了眼的蒼天!

    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保持麻木,麻木是有好處的,不會令自己悲傷,也不會令身邊人擔心到六神無主。懷錶合起在手心,平靜對馬良道:「你回去一趟,告訴高一刀就地停止,做阻擊準備,拆橋成功後這裡以一顆信號彈通知。另外從連裡再帶七個人過來,要有手斧。」

    這木橋是橫架兩端,橋下沒墩,挖橋頭的工程根本幹不起,胡義決定用手斧慢慢砍了,砍中段,七根並列木樑並列七個人各砍一根,再來七個人形成兩組交替休息,讓這橋最終斷掉,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節約時間方案,需要多久不知道。

    ……

    二連與九連東行至木橋以西五六里,馬良急急到了。

    「就地做阻擊準備?」高一刀兩個眉毛全擰在了一起:「多長時間?」

    「不知道……至少……要一個小時。」

    「呵呵……感情白忙活?扯了一路蛋?一個小時?後面的鬼子那是多少?一個小時足夠粘住了!還他娘走得了嗎?」

    停在公路上的長長隊伍集體肅靜,馬良不再多說,點了七個戰士的名,然後急急東返。

    雖然一臉忿忿,高一刀仍然將步槍摘下了肩,轉身西向,猛然扯嗓子:「一排,掉頭向西!接觸即開打!打帶撤,現在出發!」

    二連隊尾的一個排當即掉了頭,朝西迎鬼子去了。

    「二排,路北展開!三排,路南。四排,向東,以反衝鋒距離建立後陣地!」

    嘩啦啦一片響,二連戰士或下路,或東跑,排長扯嗓子喊班,班長扯嗓子吆喝戰士,連摔帶跑地開始忙。

    九連還無奈在公路上,秦優到了高一刀身旁,嚴肅:「高一刀,這可不是置氣的時候我跟你說,你把九連晾在路上算怎麼回事?」

    高一刀沒好氣地回:「我有那時間嗎?」然後朝公路以北觀察,又回頭向公路南方看,才繼續:「我的一排能拖延一陣,鬼子到了這正面展開需要一陣,然後他們肯定分兵抄繞,明白麼?把你的人一分兩半,下公路分別向北和向南,擋他的抄襲部隊。至少你得拖住其中一面,否則見了信號彈二連也得打突圍!」

    「那我該向南北出去多遠?」

    「你覺得鬼子會繞多遠,就出去多遠。」

    轉身幾步之後,秦優停了又回頭:「我得為我剛才的話道個歉。我那是……」

    高一刀皺眉帶擺手:「我說你快別碎了!我都懶得欺負你!道歉也沒用!只要他胡雜碎當一天九連連長,我高一刀就一天不領你九連的情!」

    一番話說得秦優反而轉回了身,認真道:「這樣想就不對了。自古說冤家宜解不宜結,胡義他雖然……」

    高一刀趕緊出口打斷:「你還嫌鬼子不夠近是吧?還是覺得我把你安排得不夠遠?」

    被高一刀的不耐煩所迫,秦優只好重新出發,卻又順嘴扔下一句:「你二連是應該有個指導員了。」

    氣得高一刀當即彎腰摳起腳邊的泥朝秦優扔。

    ……

    槍聲,又聞槍聲。

    吳嚴抬手示意一連隊伍停止,然後站在團長身邊一起豎耳朵聽,槍聲來自公路前方,散亂無序,下意識自語:「什麼情況?規模似乎不大。」

    陸團長轉悠了一會眼珠子,一咧嘴:「不是好事!響了槍,規模又不大,目的只能是拖延吧?這說明二九連可能要被鬼子追上了!」

    「那咱們向前還是擋後?」

    「向前!這時候必須啃了!吳嚴,命令隊伍加速!」

    話音才落,墜在隊尾的戰士突然向前揚聲:「敵人上來啦!」

    公路上的一連戰士集體回頭,後方公路轉彎處,一輛鬼子摩托車正式亮相。

    在偽軍們的辛勤工作下,車隊脫困了,上路了,追來了。

    引擎聲由弱到強,越來越清晰,陸團長心裡千萬個不願,不是怕面對車隊的重火力,而是從大局著想想為前面的二九連解難,可惜事與願違,車隊居然在這時候出現,一連不想扛也得扛,起碼要扛到前方的槍聲停,再做後續打算。

    「準備戰鬥!」

    在鐵蛋一嗓子命令聲中,公路上的一連朝公路兩側一分而散,然而路段開闊,這一切已經被那輛蹚路的摩托車發現,正在急停路旁,然後有鬼子抓起望遠鏡,然後有鬼子擺好了側鬥上的歪把子機槍,然後轉彎處又出現了摩托車,下一輛,再一輛,後來卡車也過了彎。

    ……

    酒站一隅,某間破草棚內,一個滿臉是血的人昏迷在草堆裡,百姓裝束一身泥,被繩索捆成了粽子。他身旁站著個女民兵,又黑又瘦卻顯結實,雙手端著一支水連珠步槍,那特有的細尖刺刀一直垂在昏迷者身旁晃蕩。

    蘇青走進來,不放心地蹲下摸了摸昏迷者脖頸,確定仍然是活的,才放了心,起身對女兵道:「二妞,這個活的必須留著,這是命令!你把門看住了。」

    韓二妞點頭,蘇青離開草棚,走向石屋,孫翠端著血紅的臉盆正在走出石屋門,潑掉了血水對蘇青道:「我看沒事,兩槍都是豁開了肉,沒傷到骨頭。」

    這讓蘇青的氣色好了不少,推門走進石屋。

    大狗背著他的馬四環,懶懶洋洋離開了碉堡,走向沙灘,走到正在用河水洗血手的土豆身影背後:「傻缺!你怎麼沒捶死他呢?嗯?」

    土豆繼續嘩啦嘩啦洗:「她說他死了。」

    「死個屁了死!我跟你說他就活在那草棚子裡呢。」

    土豆不吱聲,繼續洗他的手,木木然沒反應。

    「特麼我跟你說話呢!哎,傻缺,你聽到沒有?」

    「……」

    「好吧,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了。」左右瞧瞧無人,低聲:「丫頭挨那兩槍全是那貨打的,我在碉堡裡瞧了一個真!」

    呼地一聲,暴起的土豆反衝之迅疾出乎大狗意料,站在土豆身後的他當場被撞了個王八翻,眼看著那土豆越過了他的泥臉,躺在沙灘上賤笑嘻嘻仰看那疾風般的倒影衝向酒站。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3.第543章 烏雲下的燃燒

     大多數軍事問題,只有兩個答案;一個是正確的,一個是錯誤的。作為軍人,必須有堅強的性格,才能在複雜的戰爭中判斷出對與錯。——蒙哥馬利

    陰霾無際,籠罩;遠方迷濛,環繞。

    胡義麻木地在砍無名橋,木屑碎飛,濺他的身打他的臉,揮舞手斧不止,似乎根本未考慮公路後方會發生什麼。也許從一開始,他的想法就是錯的,可他不善於後悔,只專注於腳下的橋,傾盡全力,不停不休。說一步棋錯全盤皆輸,對於一個總是輸的軍人來說,沒感覺,無盡的失敗,榮耀已死。置團長的原命令於不顧,只是想避免更多的年輕生命重蹈自己曾經的覆轍,並為此努力了,有什麼可後悔呢!錯路,也要堅持走到底,只當這是生命的突圍!

    無名橋以西,二九連展開了,高一刀擺出的陣勢純粹為了拖,而不是決心阻。儘管他怨,儘管他罵,可惜他也是個一條路蹚到黑的貨;當初在梅17的路標處,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如今到這步境地,性格告訴他,既然當初隨同了胡雜碎的想法,那就得隨同到底,半路後悔有多賤?渾人可以做,賤人不能當!

    他咬牙切齒地將一個小時設定為戰鬥目標,他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如果超出一分鐘,他就親手掐死胡雜碎,一雪前恥!一雪所有恥!無論自己是否還活著!

    二連一排在高一刀視線裡撤退在公路兩側,狼狽而回,被追擊著,在還擊著,時而有戰士倒下,再沒從泥濘站起來。鬼子來了,漫漫在西方公路兩側範圍,兵鋒勁銳,囂張從容。

    「這次不必放近,現在就打!現在!讓那些雜種展開吧!讓那些雜種好好嘚瑟給老子看!」高一刀繼續咬牙切齒,咬得咯嘣咯嘣響。

    射擊聲猛地喧囂,呼嘯在陰霾下的泥濘荒野,呼嘯在公路左右。於此同時,高一刀又聽到了來自鬼子身後,來自西方更遠處的槍聲,他楞了,那些正在向公路兩翼展開的鬼子也突然遲滯了。

    吳嚴在大聲命令,命令一連的兩挺機槍壓制西面那輛摩托車附近的歪把子機槍,吳嚴這個癆病鬼總是臨危不亂,命令清晰,簡潔。

    吳嚴繼續大聲命令,命令公路北側的一連戰士,利用鬼子車隊火力尚未鋪開的短暫空檔,全體轉移至公路南側,棄公路以北不要。

    吳嚴再次大聲命令,一排留在公路路基南側,二排向南面荒野拉開百米去構築臨時陣地,三排以二排陣地範圍再向南延伸出百米選擇陣位。然後派出一個班向公路以東偵查前進。

    全連打公路一側,是為了避免潰散和覆滅,因為一連目前的形勢險惡,隨時有可能變成餡餅。

    最後吳嚴回頭,面對團長:「我的想法是……」

    「用不著解釋細節!一連是你的一連,細節我不管!」

    「我的想法是你跟隨三排,去三排位置。」

    陸團長楞,隨即又笑了:「給老子留退路?」

    吳嚴一如既往地嚴肅:「你想賠上個連長再加個團長?可以當我沒說。」

    機槍射擊聲正在漸漸變得繁密,陸團長嘆口氣,帶著警衛員貓腰向南鑽草,幾步又回頭,朝吳嚴囑咐喊:「吳嚴啊,記著……你團長我天下無敵!後招多得是!這不是死命令!盡力而為即可!」

    吳嚴看團長,那鬍子拉碴的泥臉上正在朝他露出自信滿滿的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驕傲,想想正在西方公路上匆匆卸下重機槍與迫擊炮的鬼子……那一瞬間吳嚴覺得很幸福,幸福得很難過,不知道是為團長幸福還是為自己幸福,也不知道是為團長難過還是為自己難過。

    團長轉身於泥濘中的荒草,那疲憊的背影在吳嚴的眼裡明明寫滿了不甘,讓吳嚴這個癆病鬼的脊背駝得輕了些,重新西望,鬼子的第一挺重機槍開始響了,一片彈幕囂張地掠過搖曳草尖,呼嘯刺耳。

    「鐵蛋,讓你的人再散開些。這只是開始!」吳嚴的喊聲同樣很刺耳。

    ……

    無名橋上七個人,位置橋中間,六個人交錯瘋狂掄手斧,一個人氣喘吁吁歪倒在工作位旁,木屑紛飛重砍聲連綿不絕。

    西方的槍聲由弱漸強,由疏漸密,如催命戰鼓,逼得橋上的人越砍越瘋狂,每一秒,每一分鐘都無限漫長,比參加戰鬥還痛苦。掄得太狠,轉眼就被斧柄磨起了血泡,破裂後又冒出第二個也不松手,可斧刃衝擊下那天殺的豁口擴張得還是那麼慢,不是因為木頭多堅硬,更不是因為斧頭鈍,而是心態急切。

    剛剛撇下自行車到場的馬良歪倒在胡義身後,呆呆看流過橋下的渾水,沉默著,七個趕來替換的戰士還跑在來路上。馬良很想問問已經過了多少時間,卻莫名其妙地不敢朝胡義開口問。

    胡義彷彿知道馬良在想什麼,他並不停止揮舞手斧拿出懷錶來看,只是突然說:「也許十五分鐘。」然後繼續沉默著狂砍。

    又十幾秒,馬良忽然凝神,突然說:「你聽到了麼?哥,你聽到了麼?」

    於是胡義也凝神,又幾秒,突然拎著手斧猛站起在橋上,緊盯著東方公路繞過小坡的轉彎處:「停!都停下!我說停!」

    幾把手斧沒了動靜,全體歪在橋上瞪眼看胡義,然後……引擎聲隱約出現,居然來自東方陰霾!

    又幾秒,羅富貴突然咋呼:「完!姥姥的這回全完蛋!鬼子來增援了!咱直接從橋上跳下去得了,反正我是跑不動了。」

    馬良跳起來:「不可能!西面的鬼子才是增援的吧?增援的還需要增援嗎?」

    胡義那麻木的眼底終於閃過複雜:「準備戰鬥!過橋,東頭路下。」

    「東頭?」

    「我不管他是不是增援的。馬良……你準備信號彈!」語氣決然。

    「信號彈?」

    一分鐘後,一輛偏三輪摩托車過彎出現,車速不快,正因為來自西方的槍聲而謹慎著,後來又出現了卡車,一輛,二輛,三輛。

    鬼子大佐如約把空餘的三輛卡車給少佐派來了,幫助接人省時的,一路向西奔波到下午,此時行至橋頭。

    那輛開路的摩托車停止在木橋東頭,不敢再往前走,因為現在不止是西方有槍聲的問題,這木橋的橋面也沒了,七根粗梁的中段有一條剛剛被砍出的橫向豁口,木屑晃眼灑滿那附近。

    游擊隊襲擾?摩托車駕駛員向後方車輛揮舞停止手勢,然後拿出望遠鏡試圖向西方的槍聲觀察,坐在側斗裡的機槍手抓緊了機槍握把,緊張地目視搜索兩側荒野,卻未能發覺路基下幾米處的怪異泥濘。

    三輛卡車停止了,停在摩托車後方幾十米外,副駕駛門打開,有鬼子踩在門側踏板上探上半身等前方的摩托車給出下一步指示,判斷著要不要提前掉頭。

    捷克式輕機槍猛然嚎叫在這一瞬,猛然嚎叫在摩托車旁的路下幾米,打得卻是東邊幾十米那第一輛卡車駕駛室。

    一個泥人竄起在射擊中的捷克式機槍旁,端著M1932駁殼槍朝近在咫尺的摩托車成員狂點射,那一瞬間摩托車兩側路下站起來了六個持槍泥人,除了那個正在朝卡車掃射的大個子機槍手。

    「這不是增援!別用手榴彈!」槍聲裡,手持M1932的泥人邊射擊邊喊。因為那三輛卡車後棚里根本沒鬼子跳下來,後面的兩輛正在瘋狂倒車。

    短促伏擊,電光火石,七個人,一挺輕機槍五支駁殼槍,端著三八大蓋掛刺刀那位已經開始朝幾十米遠的卡車沖了,接著一個半大小子拎著駁殼槍追隨他而上,然後是一個氣勢洶洶的也衝過去,打空了彈夾的高大機槍手這才爬起來,一邊換上彈夾一邊尾隨。

    「馬良,放信號彈!」

    一個也準備向卡車衝鋒的泥人聞聲急止步,驚訝:「現在?」

    「現在!」答覆是斬釘截鐵。

    然後馬良才發現李響已經蹲在了摩托車下,揣起駁殼槍拽出手斧,在油箱底下掄了一把。

    嘩——汽油的味道是很難被遺忘的,聞過一次能記一輩子。

    嘩啦——李響的鋼盔成了他手裡的盆,正在摩托車油箱底下接著。

    胡義剛剛扯下死在摩托車上鬼子屍體的鋼盔,在李響捧著一鋼盔汽油往橋上跑的時候,第二個停在摩托車油箱下朝李響急喊:「就從咱們砍過的地方開始潑!」

    究竟誰能決定誰的命運?究竟誰的敵人是誰?能堅守的,唯有自己。

    當那顆信號彈帶著刺耳哨音不可思議地飛上高高陰霾,高一刀以為他聽到的是幻覺,他那張回瞥的堅毅面孔像那顆高高飛揚在晦暗下的信號彈一樣不可思議。

    馬良仰望晦色蒼穹,仰望那條久久不散的硝煙彈道,笑得他自己聽不見,因為那根本不是笑,是生命的釋放,是絢爛的解脫。

    汽油一遍遍潑灑,衝擊,飛濺,流淌,快速稀釋著木屑上被沾染的泥,那味道,刺鼻得胡義醉了,像是與周晚萍一起喝過的酒……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4.第544章 預知的成功

     烈焰洶洶飛捲,沖三丈,黑煙滾滾,高高奔騰,愈加壯闊,在灰色的天空下,對比感極其分明,如同鉛筆風景畫上重筆塗炭,如烽火!

    那炙熱,逼得胡義在公路上緩緩退步,退出了好遠,仍然面熱,沾附在胸前的泥正在失去水分,有塊掉落。那熱透骨,迫得寒散體抖,逼得胡義又退,泥漬斑斑的雨衣,居然幹了。

    靜靜享受著洶湧的炙烤,現在他有心情拿出懷錶來看,在公路中間,在濃重的黑色烽煙之下,沉浸在表針的律動。

    整座無名橋在熊熊燃燒,連歪在橋頭上的摩托車也在熊熊。

    不遠處的東面,一輛卡車停在路面上,車門大敞,風擋玻璃滿是彈洞裂痕,駕駛室底部往路面上滴著血,碩大油箱底部的豁口,汽油尚未流盡。再遠些,一輛卡車歪陷在公路下的泥濘。原本三輛卡車,當時只有最後面那輛距離最遠的神技術逃掉了。

    唯一倖存的鬼子駕駛員,掙紮在卡車附近的泥濘,不停地爬,卻一寸也未能遠離地獄,無神的他甚至沒注意到他的一隻腳已經被泥濘中的樹根卡住了,他還在繼續爬,撕碎了攥住的草,摳掉了血淋淋的指甲。

    田三七低端著尚在淌血的刺刀,一步步走在泥濘裡,一步步走近那個早已無魂的掙扎目標。

    刺刀被高高舉起的剎那,田三七倒了,摔在泥濘中回頭,石成居然在他身後,歉意地朝他攤開兩手。

    剛剛經歷死前噩夢的鬼子又能呼吸了,恐懼又急促,那個將他拯救在刺刀之下的泥八路身影,在他眼裡如光明之神,令他淚目,完全沒注意到那個摔倒的八路正在怪異皺緊眉頭。

    拯救者彎下腰,用力拉開泥下的樹根,把鬼子扭傷的腳踝釋放出來,然後扯緊了鬼子脖領,拖著鬼子走向公路旁的卡車。

    鬼子語無倫次地說著什麼,大概是些感謝的話,他聽不懂,只好自顧自說著他自己的話。

    「你們村叫什麼名?離這很遠吧?連長說你們村在大海那頭,可我連大海都沒見過。」拯救者這麼說,繼續揪著鬼子脖領,拖著鬼子繼續走在泥濘,繼續走向公路。鬼子也不懂這位拯救者在說什麼,只好哇啦哇啦顫抖著音調繼續說他自己的感謝不殺之恩。

    「我們村離這也不近,當然沒你們村那麼遠,也沒有海,窮得只有青山,夏天的時候……那山可好看了,尤其是山坡上的田……」

    拯救者一路自語著,最終將鬼子拖上了公路,拖至卡車旁,才放開手,任那鬼子歪倒在公路上。他看了看已經停止流淌汽油的油箱,於是抽出刺刀,在原豁口更靠下的位置狠狠一刀,汽油又開始流。

    抬手指向公路以西,五十米處正在熊熊的黑色升騰:「那條溪不算遠,只要能跑到那,跳進水,你就可以漂回村了。勇敢點,你行的。」

    汽油,手勢,外加聽不懂的話,讓鬼子變得很迷茫,直到拯救者將汽油突然潑灑進他的後脖領。

    撕心裂肺的慘嚎!

    嚇得正領著冒鼻涕泡的徐小在某輛卡車駕駛室裡亂翻找的熊一頭竄出來驚望,一個正在燃燒的鬼子,燃燒在公路上,燃燒著向西方正在燃燒的橋踉蹌跑,燃燒著慘嚎,任是見慣生死的熊也毛骨悚然,不禁怒吼:「石成我X你姥姥!你想噁心死多少!哎呀我個唉……」

    燃燒在公路上的踉蹌變成燃燒在公路上的掙扎,彷彿燃燒在公路上的舞蹈。

    徐小從熊的咯吱窩下伸出頭來看,咧開沾滿餅乾渣子的嘴合不上;田三七坐在公路下的泥裡,單臂環著步槍另一手拄著膝滿頭黑線;李響只瞥了一眼;便繼續忙著在卡車駕駛室裡瞎鼓搗;胡義手裡的懷錶終於合上了,偏頭朝身後的公路冷眼看,直到馬良手裡的駁殼槍響了,那燃燒才安靜下來,在公路上繼續燃燒,升騰起新一柱黑煙。

    ……

    戰鬥一直稀稀落落向東持續到了橋邊,直到鬼子少佐派人從無名溪上下游分別抄繞,橋那頭的襲擾八路才向東逃得不見蹤影。

    至此,木橋的殘骸仍然在烈焰熊熊,雖然還沒坍塌,也不能指望了。木橋以東幾十米,兩輛卡車也在熊熊燃燒,所有的黑煙繚繞在一起,遮蔽了上方大片天空。

    有鬼子軍官站在少佐身旁,想問要不要組織隊伍滅那橋上的火,可是看到少佐那帶灰帶白的陰森面色,便沒敢問。

    少佐抑鬱了,不可能按時抵達目的地,不是車隊過不去的問題,而是八路在前方的問題,是八路兵力還不少的問題,是天就要黑了的問題,夜幕會成為那些無恥八路的襲擊樂園,除非不再行軍改就地駐紮。

    看著燃燒在橋上的摩托車殘骸,看著燃燒在對岸公路的兩輛卡車殘骸,少佐猛然展開胸膛仰天怒喊:「為什麼不能多給我幾輛!為什麼要這樣送給八路燒!為什麼要讓我敗於你的吝嗇!你高興了嗎!說你高興了吧!貴族傻瓜!嗚啊——」

    正在木橋下蹚溪過河的鬼子都傻了,他們的最高統帥,少佐大人,居然跪在泥濘水岸開始悲憤,那歇斯底里的狀態更像是痛哭。

    車隊也到場了,爆了缸的摩托被扔在來路上,現在是三輛摩托五輛卡車,曾經擋在車隊前方的一夥八路並未糾纏多久便匆匆南逃,車隊也沒敢動,直到後方的偽軍跟上來才繼續出發。

    車隊負責人跳出駕駛室,匆匆跑到正在燃燒的橋旁看狀況,然後來見少佐,可惜少佐一句話都不說,一副失魂落魄,拎著軍刀隨同部隊開始下水,岸邊的大尉只好站出來面對,命令車裡的重機槍、迫擊炮以及各類彈藥卸下,改人力徒步背扛,摩托車與卡車掉頭,返城。

    籠罩蒼穹的陰霾似乎淡了些,西方地平線居然隱約透出明亮夕光,原本這一切該讓行軍途中的鬼子與偽軍們高興起來,可惜現在他們沒人有心情高興,因為東方正變得愈加晦暗,有八路在前方等著陪他們夜行。這注定是一場遲到的行軍,也許他們將要失去一整夜的時間。

    長路漫漫在荒野,行軍的鬼子和偽軍漫漫在長路,燃燒的仍然在燃燒,黑煙騰騰……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5.第545章 一般的自由

     幾天後。

    晴,無雲,風力一二級,溫度很宜人,陽光下的大北莊還那樣,大北莊的獨立團團部裡也還那樣,一個團長,一個政委。

    團部的門一如既往地敞著,陸團長氣色非常好,昂首挺胸站在屋門口倒背著兩手,見小丙帶著不在崗的戰士們去上識字課了,院裡空了,這才轉身進屋,到那破桌子邊坐下,朝那埋首在桌後悶頭看書的政委敲了敲桌面:「老丁,我還是覺得你這麼做沒必要。我已經罵他不輕,現在禁閉也關了,讓他寫出個深刻檢討……畢竟咱現在就這麼幾個軍事過硬的架子,那不省心的九連要是沒了他這個連長,關鍵時刻拉稀怎麼辦?」

    丁得一放下書抬起頭,沒表情看著陸團長:「狠話不是你先朝他放的麼?」

    「我當時……說是那麼說,哪想到你這政委順桿爬啊?真摘他帽子?」

    「軍法無情,違令就是違令,無論初衷為何,也無論結果如何。」

    陸團長對視政委,咔吧了半天眼,嘆口氣:「我當時急,考慮不周,我那意思也包括……拖延即可吧?」

    丁得一笑了:「老陸,胡義這事……我可不是為了懲罰而懲罰,你覺得可以將功抵過,在我這必須分開考慮。」

    「我真納了悶,他胡義是你最稀罕的一個連長了吧?我怎麼從你身上就沒看出過稀罕樣兒來呢?」

    「糾正你一下,我從沒稀罕他這個連長,只是覺得他這個人還不錯。」

    「哎呀我天,跟你說話真累得慌,腦仁疼。你還是繼續看你的三字經吧,看看那裡有什麼妙計能把鬼子攆出梅縣去。」

    丁得一笑不再言。

    這時一個通信員風塵僕僕跑進大門口穿過院子,進門敬禮然後一個信封擺在桌面上。

    陸團長楞,這通信員既不是獨立團的也不是師部的,再看這信封,只有『陸團長親啟』五個字,滿腹狐疑拆開,信封裡只裝了撕開的半張草紙,字也不多:老陸,多日不見如隔三天。某月初某,本團長與護士西施結婚,如果有空必須來喝酒……

    咣當——陸團長把那紙一把拍桌面上,黑著驢臉站起來,抬手指那通信員:「你滾!趕緊滾!別等老子數到三!」

    那通信員嚇得訥訥:「我……能把這句話當是您給我們團長的回覆麼?」

    那草紙立即被攥成團,直接朝通信員腦袋上撇,嚇得通信員打當即掉頭鼠竄。

    丁得一趕緊放下《三字經》,到門口把那紙團撿起來,展開了定睛瞧,再回頭時,發現陸團長轉眼已經萎靡成了失敗男。

    ……

    衛生隊,又住滿了。

    不過這次沒有重傷員,也沒有腿部負傷的,凡是重傷員和不方便行動的傷員全都留在了梅縣東方,沒能帶回來,有的藏在自願收留的老鄉家,有的藏在某些地方留人照顧就地治養,等待命運的眷顧。

    其中相鄰的兩個擔架,一個躺著一連的排長鐵蛋,另一個是三連的排長潘柱子。

    鐵蛋是迫擊炮彈造成的破片傷,潘柱子背上是刺刀切開的開放性傷口,渾身到處刮擦傷,只能趴在擔架上。

    潘柱子立了大功,都沒聽錯,潘柱子立了大功!

    當初,精疲力竭的三連沒能趕上主戰場的遲滯戰鬥,他們從始至終都在對抗行軍的疲勞,指望不上了。

    然而,天黑後不久,麻木晃蕩在梅縣東部公路上的三連卻迎頭撞上了返城的鬼子車隊,轉角遇到愛!

    遭遇式的撞臉,疲兵三連根本沒料到會有鬼子掉頭回城,全無心理準備;回城的鬼子根本沒有料到後面竟然也有八路,三輛摩托車五輛卡車,車裡只帶著炮兵排。

    三連懵了,在迎面的大片車燈強光下,狼狽朝公路兩側下潰散掩蔽。戰鬥打得少,見識少,在大部分不認識卡車為何物的戰士眼裡,在刺眼強光恍惚了一切的情況下,被引擎聲所震撼。曾經當過偽軍的倒是明白狀況,可他們尚未建立新的信念,一聽那連續中的引擎聲便習慣性地撒腿跑,成了混亂的帶動者。

    只有刺眼的大片遠光,郝平根本不能判斷鬼子規模,車隊來了主力是不是也在後面?他的第一想法立即傾向於保守,傾向於避免三連潰滅,所以他與楊得士拚命下達向公路兩側方向拉開的命令,至少不能呆在明晃晃的光線下。

    鬼子也懵了,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八路?好幾百啊!他們不是應該在東頭為難少佐嗎?如何又瞬間在此?以為是幻覺,等到緩過神來,才發覺油門一直沒松,轉眼都到眼前了,騎行在最前方的帶隊摩托車咬了牙,玩了命,不收油門反加速,沖了!

    前車沖,後車以為前車有把握,也跟著沖,於是整個車隊根本不停,所有的引擎突然間瘋狂轟鳴。

    四挺歪把子輕機槍,三挺在摩托上一挺在駕駛室頂,在顛簸中瘋狂朝公路兩側掃射。車棚內的三十多個鬼子炮兵們有槍的全掀開了簾窗,伸出槍口搖搖晃晃朝著兩側瞎打。公路兩側的無組織還擊是混亂的,也有幾顆手榴彈倉惶飛起,延遲在車影呼嘯過之後才閃光,濺落的沙泥斑斑砸在下一輛車風擋,三輛摩托和五輛卡車居然衝過了彈雨呼嘯,掠過了燈光範圍兩側的密密麻麻,到此時後方車輛內的鬼子才瞪大了不可思議的眼,這是前車作死,反而救活了大家!

    最後一輛卡車也即將衝出死亡範圍,後車廂車棚內的一個鬼子炮兵猛然驚叫,一個背著大刀的八路不知何時已經扒住了後廂板,腳踩著栓掛在車後的步兵炮助鋤掛架,正在將單手中的手榴彈引線咬在嘴邊扯,距離最近的鬼子抽出刺刀朝後廂板外猛撲,與那要往車廂內投彈的八路拚命。

    猛然顛簸,撕扯,勾掛,晃抓,鬼子掉出了後廂板,與那八路摔掛在車後步兵炮的助鋤上繼續糾纏,那顆被八路咬下引線的手榴彈墜落,隨著疾速掠向後方的路面眨眼不見,然後在後方十幾米突然爆震閃光。

    接著傳來喀拉一聲響,不知是拚命中的哪一個在黑暗裡無意中扯開了車後掛炮的栓。

    嘭——嘩啦——咣啷啷轟隆隆——車後那門九二步兵炮因巨大慣性飛滾向路基下的泥,兩個拚命糾纏在助鋤上的人影同時急墜,撞擊路面後餘勢不衰繼續飛翻,卡車的隱約輪廓呼嘯遠離,急追著前方的奔馳車燈消失於西方黑暗。

    那背刀的八路是潘柱子。

    鬼子車隊不可思議地衝過去了!三連不可思議地獲得了一門九二步兵炮!後來,郝平和楊得士坐在歪翻在路下那門步兵炮旁的泥裡,在手舉火把的戰士照耀下,不敢眨眼地發著呆,久久合不上嘴,怕夢醒。

    ……

    又見禁閉室,禁閉室可稱胡義的家了。

    在禁閉室的破床上躺到現在,胡義才解了幾天來的乏。

    九連連長的職務被暫停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個理由沒能讓政委網開一面,胡義沒心思考慮政委為何說暫停職務而不是撤職,反正他早有心理準備,現在他趴在禁閉室那扇沒窗的窗口,看著豔陽下的風景,惦記丫頭的傷情。

    丫頭的傷不重,肩膀和上臂的肉被子彈豁開了,所以沒有送來大北莊,胡義不在的時候她纏著繃帶在酒站四處嘚瑟吹當初,胡義隨團臨時停酒站的時候她反倒躺在石屋的破床上傷心哭,說她命不久矣要胡義埋。雖然知道她是想從團長手裡把自己留在酒站故意演,那感覺也不好受,那缺德丫頭哭得太真,淚如斷線,可惜團長不上當,胡義這心裡反而揪得不行。

    「穩當點!哎!穩當點!我怎麼感覺你總往右歪我呢?」

    循聲望去,一個黑鐵塔晃晃蕩蕩騎個自行車,後頭有個二連戰士抓著自行車後架在推,正在朝禁閉室來,看得胡義那倆眉毛下意識往一塊抽抽。

    不一會兒,自行車停在了禁閉室窗口外,高一刀劈腿下車,使勁在地面上跺了跺腳上的一雙昭五軍靴,震起浮灰一層,這才滿意地咳嗽一聲,故意四下踅摸一眼,驚訝道:「哎呀?練著練著……怎麼到這了呢?」

    看著高一刀這副無恥嘴臉,趴在窗口的胡義無奈了他那雙細眼:「迷路了?」

    「喲?氣色不錯啊你?」

    「借你吉言,還行。」

    「這傢伙,帽子都沒了還好意思這麼大個架?你得尊我一聲高連長了吧?」

    「高連長,小心點騎,別摔死你!」

    「胡雜碎,我高一刀這人宰相肚裡能撐船。明說吧,這趟我來……一是給你看看我風一般的自由;嗯,二呢,給你指條明路,救你出苦海。」

    「……」胡義很想問問高一刀還能不能要點臉,最終懶到嚥下了這句話。

    「你呢……不用太難過。到二連來,我直接給你個排長當,如何?」

    「這主意不錯啊!」回答的人不是胡義,而是不知何時出現在高一刀身後的政委丁得一:「順便我再給你二連配個指導員,如何?」

    「政委?」高一刀掉下巴:「你……飄過來的嗎?」

    「風一般的自由!這話說得真好,文化課沒白上啊高一刀!不過我得糾正一下,恐怕你得把那個『風』字去掉了,五輛自行車,都得先送供給處。」

    「啊?這……」

    「現在!」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6.第546章 政委的懲罰

     禁閉室裡,胡義立正,挺胸抬頭不斜視,而政委也不喊稍息,他圍著胡義轉了半圈,之後來到那扇沒有窗的窗口,以胡義剛才趴在窗口的位置角度同樣,欣賞窗外的遠山,後來點點頭自語:「風景不錯。」然後轉身靠著窗檯問:「有什麼想法?」

    「沒有。」胡義的回答俐落。

    丁得一沉默幾秒,又道:「軍規,你全懂。正因為你全懂,我才鬧心呢,不得不再給你加一條,知法犯法!停職都是輕的,我現在正在慎重考慮撤職的問題,一時還沒下決心。不如這樣,你給我說個理由,以幫助我下決心撤掉你這個連長。」

    胡義目視牆壁,無法看到側方窗邊的政委表情,不明白政委為何這樣問,以自己目前的處境,有三個選項,一沉默,二自辯,三回答。沒怨氣,不需要沉默;早有心理準備承擔結果,不想自辯了。於是答:「服從命令是軍人天職。我失職。」

    「嗯,這個理由不錯。能不能再加點碼?」

    「以儆傚尤。」回答乾脆。

    「夠份量了,還能補充麼?」

    「換我是政委,都不需要徵求意見。」

    「你還知道啊?」丁得一的語氣終於變味道了。

    「……」胡義的選項終於變成一了。

    「最愁的就是你這樣的!把個連長職務看得輕飄飄,你倒灑脫了,我呢?嗯?你能不能也考慮一下我這個政委的成就感?什麼叫滾刀肉?你這才叫真正的滾刀肉!禁閉室都被你給關成風景名勝了,你比孫悟空還厲害,敢把五行山當家啊!是不是?」

    這個問題胡義不敢回答了,因為目前政委的語氣和腔調極其罕見地嚴厲,別看話裡還帶著俏皮,意境可不是那麼回事,真生氣了。胡義聽懂了,政委生氣不是因為所犯錯誤,而是因為態度。

    「這個禁閉關你還有什麼意義?啥道理你都一清二楚,還反省什麼?既然如此,這個禁閉你也別關了,我怕我讓你給氣死。從今天開始,每天上午給老鄉挑水,每天下午幫各單位打雜,拿到所有單位的好評,我才會考慮結束。有意見麼?」

    「沒意見。」

    「大點聲。」

    ……

    獨立團的焦點新聞由無法再暗戀護士西施的失意陸團長轉為九連長胡義被擼成了大頭兵出獄,轉而進行勞動改造!

    當胡義人生裡第一次挑起水桶去為人民服務,他這個一向麻木的人居然緊張了,不是因為挑著水桶經過操場時那些戰士的竊竊私語,也不是因為鄉親們看到煞星連長挑著扁擔出現在家門口時的驚詫,只是莫名其妙地緊張。直到他將那水缸倒滿,直到那滿是皺紋的滄桑朝他露出質樸的笑,並拉住他打聽參軍到遠方孩子的消息,他的緊張才不見了,第一次沒有對人說『當了兵就注定死去』這句剜心話,只答『不知道』。

    接近中午,胡義到了炊事班,牛大叔坐在門檻上抽著旱菸袋朝他笑,所有正在忙碌的炊事員都朝他打招呼,仍然叫他胡連長。胡義卻不敢怠慢,筆直站到牛大叔面前敬禮,自稱新兵胡義報到。

    牛大叔也不客氣,當場命令胡義開始干雜活,倒泔水洗碗刷鍋掃地。政委的要求牛大叔知道,所以他對胡義說:不到最後一天,我不會給你評價,等你拿到了所有評價,我才簽我的名。

    午後,炊事班的雜活忙完,胡義到了供給處。李算盤面對胡義,一臉調侃的笑,胡義保持認真態度,要求力所能及的工作。李算盤高興了,沒想到胡義不是走過場,當即把胡義扯進槍械倉庫,一些破爛庫存待保養,笑對胡義說:都說你胡義保養槍支勤快精細,順便給我這幾個新兵蛋子做個分解,然後要過胡義的紙條便在上面簽了名。

    到達一連見吳嚴,一旁的鐵蛋朝胡義敬禮然後遞水,吳嚴卻盯著胡義遲遲不做聲。要說比悶,誰能比得了吳嚴這個癆病鬼?最後成了胡義先開口:「吳嚴,來意我都說明了,你倒是給句話啊?巡邏,放哨,掃操場,我覺得我能勝任。」

    吳嚴這才開口:「用不著!我一連不缺人,這個機會我可捨不得浪費。你幫我訓練訓練我的兩組機槍手,每天兩小時,至於要多少天,我得看效果。沒其他選擇。」

    下午,胡義站在衛生隊門口,包四一臉熱情出現,不等胡義開口說話,先朝胡義要紙條:「胡義,拿來吧,衛生隊什麼意見都沒有。」

    鬆了一口氣,紙條剛從口袋裡掏出來,穿白大褂的出現了,周大醫生一臉得意洋洋:「包四,雖說你是衛生隊隊長,可如果我想代理幾天,你有意見麼?」

    包四哪敢有意見,可他不明白,看周大醫生這架勢,怎麼像是被胡義給得罪過?轉而看胡義,用眼神問:你們不是過命的交情嗎?

    這種情況下,胡義既不敢看包四,也不敢看周大醫生,只好抬頭望天不吱聲。

    葵花端出血色繃帶整整兩大盆,抬起頭同情的看了胡義一眼,又進病房去忙了。左右無人,胡義這才朝周晚萍皺眉頭,低聲道:「大姐,能不能別添亂?這我洗得完嗎?」

    「慢慢洗唄,今天洗不完還有明天。」周晚萍那張臉都笑開花了,然後掉頭走向她的宿舍,沒多久又端出個盆來,窗簾床單被罩在盆裡塞了個滿,把盆放在胡義腳前,隨手又把正穿在身上的白大褂也脫了,甩在盆裡,也低聲道:「新兵蛋子,還得加上這些呢,這才是本大醫生的真正目的。警告你,別給我染了啊,光輝形象全靠這白大褂呢,你敢毀了它我就毀了你!」

    ……

    清粼粼的渾水河,藍盈盈的天。

    河畔,曾經的獨立團煞星胡義,蹲在水邊掄棒槌,看著手下的白大褂冒著肥皂泡,變得越發潔白,他用肩頭蹭臉上的汗,無奈笑了。

    他從未笑得這麼開心過,也不知為何笑,笑得不相信水裡的倒影是自己,笑得無聲,笑得沒聽到身後有人走近。

    「你……在洗她的白大褂?」

    噗通——胡義當場滑摔在淺水下的卵石,又狼狽站起,半邊都在嘩啦啦往下淌水,尷尬地面對岸上那張白皙麗眼。

    是蘇青,而且蘇青也難得一見地笑了:「你怎麼得罪她了?周姐也真是……」發現胡義的表情正在由尷尬轉為痴呆,她才意識到她自己正在展現笑容,唰地一聲,笑容不見,跟翻書一樣快。她想恢復冷,可是那表情根本冷不透徹,結果臉上變成了怪異的紅白相間,反令她尷尬了。

    時間一秒又一秒地過,對視在水與岸的兩個表情不停變幻,於是她突然毫無理由地朝他怒道:「看什麼看!」

    胡義這才醒:「我……是在等待領導命令。」

    「誰是你領導!」

    「我現在是大頭兵,誰都是我領導。」

    「那就繼續幹你的活兒吧!」

    「我不得不問……政工科……沒我什麼活兒吧?」

    「廢話!」

    胡義趕緊甩甩手掏衣袋:「那你得幫我簽個字。」結果掏出那紙條已經濕成一團,沒法用了,白忙一天,傻眼!

    站在水裡的倒霉相差點又讓她笑出來,努力板住臉:「雖然政工科沒什麼你能幫忙的,但我也不會讓你不勞而獲!從明天起,指導我步槍射擊。」

    「指導你……步槍射擊?」胡義不禁垂了頭,好一會兒才抬起來:「要不……我幫你打掃辦公室怎麼樣?」

    蘇青抬手一指對岸:「想讓我簽字,就得讓我打中那朵花!」然後一甩短髮,掉頭離開。

    清粼粼的渾水河,藍盈盈的天,傻站在水裡的胡義,無奈將手中的爛紙條撇進清澈,看它漂遠。

    ……

    晚飯後,廚房裡,胡義洗淨最後一個碗,捶著腰剛剛站起來,小丙便急不可耐地出現,探頭在廚房門口:「胡連長,忙完沒有?這回可該我們警衛排了吧?」

    一天下來,累得不想動,胡義一邊摘下圍裙,一邊問:「明天行不行?」

    「嘿嘿,放心,我不是找你幹活,只是想讓你給我們警衛排上上課。那字條呢?現在我就給你簽。」

    倒霉字條的問題……胡義不想談去向,轉而說:「上什麼課?場地在哪?」

    「事關戰鬥的隨你講什麼都行!場地就在這炊事班大院裡,我都把人集合好了。」

    走出廚房,警衛排的戰士們在院裡整齊坐了一大片,幾個桌面上擺了燈,肅靜如無人。

    一段時間後,月下,燈火中,有聲音朗朗。

    「……作為單兵,移動前,必須確定有下一個隱蔽地點為目標;能看到手勢,就不要說話;任何行動前都應該仔細觀察行動區域的環境,想像一下如果是你在埋伏,你會躲在哪?在樹林裡,耳朵比眼睛好使,如果你慌,那麼你只能聽到風聲……不要穿越開闊地!除非只有開闊地!……無論伏擊還是偷襲,首要的不是攻擊位置,而是撤退路線!關於班排進攻,我簡單說幾點個人經驗……」

    院裡的聽眾越來越多,已經不單單是警衛排,悄悄擴大著聽眾範圍。小丙攥著個破鉛筆頭,急得抓耳撓腮滿頭大汗,恨自己無法記錄那麼多,燈光旁,他那鋪在飯桌上的筆記……十個字裡九個是圈……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7.第547章 無兵一身輕

     話說——獨立團九連連長胡義被政委大人拿了龍,深入基層吃開百家飯了,這件事不僅在大北莊裡萬人相慶,消息傳到酒站之後……九連某些好吃懶做的貨也過了年。

    尤其羅富貴,那是真高興,一時半會胡老大是回不來了,秦優光靠滿嘴叨叨根本治不住這貨,吃了睡睡了吃啥活不干,宿舍裡睡碉堡裡睡樹林裡睡各種環境各種睡,睡著大覺跟指導員躲貓貓。

    原本對岸的女兵隊是幾個教官按天輪值訓練,馬良、石成、羅富貴、李響、田三七以及小紅纓輪流過河去教授各自所長,現在熊根本不出現,各種藉口循環用,別說女兵隊的訓練,他的三排都徹底撒了鴨子!

    這孫翠也是,但凡輪到熊缺班,她不找熊算賬,反倒拽著馬良替補,這娘們也因此高興得什麼似得。現在的九連裡沒什麼新兵蛋子,來自一連的戰士自律性很好,一排的訓練馬良不需要太操心,留下課目戰士們自然照做,所以馬良心情也不錯,樂得多跑對岸去秀軍姿。甭管那些女兵有多笨,馬良是真教,因為他喜歡當教員的感覺,像胡義教授他那樣的感覺,所以他是教得最認真的一個,教得那群娘們徹底把他當偶像了。

    「騾子呢?」

    現在秦指導員走到哪都問這句話,快落下病了,鬍子拉碴臉也沒洗,手拎著一截粗柳條滿酒站裡轉悠,一而再再而三,嬸可忍叔不可忍,不修理那熊真不行!可是全酒站都被翻遍,愣是沒找到那麼大一頭熊,哨兵拿祖宗十八代跟指導員起誓,真沒看見熊出去!

    敗了,真敗了,秦優原本還只是拎著柳條想嚇唬嚇唬,現在鬧心得真想抽,可這貨居然能失蹤!隨手把柳條投進河水,黑著臉回了屋,不找了。推開他的小木屋門,當即滿頭黑線,那熊在他秦優的破床上四仰八叉打呼嚕呢。

    羅富貴在痛苦中醒來,才發現那痛苦不是來自夢,而是指導員的狠狠掐擰。

    「我問你,為什麼不去訓練民兵?嗯?」

    「訓練啥?我教他們打機槍她們也沒有啊?」

    「你三排的訓練呢?為什麼不進行?」

    「我三排沒人,還訓練啥?」

    「你再敢頂嘴!信不信我……」

    「你看你急啥!真沒人!丫頭人是傷員,領著傻子在河邊瘋呢;王小三得做飯,咱九連現在這麼多嘴他一個哪忙得過來,廢物和一隻耳得幫忙吧?李響那是神仙,蹲他屋裡整天叮叮咣咣不知道瞎鼓搗啥法寶,一不高興就要退伍,我敢管嗎?小還沒槍高呢,前些天那幾百里差點把他給廢了,不得養養?我訓練啥啊我訓?」

    熊坐在秦優的破床上,恬不知恥地理直氣壯,差點把秦優給說掉了下巴。

    「沒人?田三七也是你三排的吧?你把他給吃啦?」

    「他還用訓練嗎?反了吧?」

    「你……個熊玩意!這是態度問題,總之你現在就得給我出去!只有一個兵你三排也得幹點正事!」

    「一個兵我能幹啥正事?朝田三七喊集合?兩列縱隊?」

    「拼著指導員不當,今天我也得掐死你這個不爭氣的玩意!」

    小木屋裡隨即響起熊的一次次鬼叫。

    ……

    酒站很小,卻有一片美麗的沙灘,座落於東岸;沙灘也很小,沙卻很細,細得能被岸畔的風吹平,也能被足跡一次次踏成固態波瀾,白茫茫晃眼。河水靜靜環繞沙灘,又轉向東流,白雲倒映,對岸青綠,眼睛會愛上這地方。

    小紅纓的肩臂纏著厚厚繃帶,也沒耽誤她愜意的心情,翹著辮子挽著褲腿赤著腳,在沙與水的交界上時而竄跳,時而奔跑,濺起水花甩起沙。她最喜歡的項目是用沙堆炮樓,可惜何根生故意用繃帶束縛了她雙臂的自由,她的炮樓只好由吳石頭代勞,在水邊不遠的沙裡,吳石頭陶醉在堆起沙沙又塌的過程裡不能自拔。

    每個人都喜歡這裡,無論小紅纓還是吳石頭,無論羅富貴還是唐大狗。

    羅富貴帶著三排出操了,兩列縱隊,與田三七並排朝沙灘而來。熊走得不自在,因為他的大腿上剛被指導員悉心教導過,全是紫疙瘩。田三七走得很無奈,問熊為什麼來沙灘?

    熊答:「既能訓練,也能睡覺。」

    田三七不解。

    熊又說:「你訓練,我睡。」然後一頭向沙裡撲滑,激起沙一片,懶懶趴在陽光下。

    沙灘上出現了第五個人影,破衣爛衫歪帽子,肩後掛晃著馬四環,順著美麗水岸由南而來,步步懶散,直到吳石頭身旁才停。

    「傻子,先別忙你那破炮樓了,給哥堆個座位先!」

    吳石頭本能地拿起身旁的工兵鍬,在沙裡跪爬幾步準備下鏟,水邊突然傳來小紅纓的冷叫喚:「記吃不記打!傻子你把鍬給我放下!」

    於是吳石頭抬起頭呆朝唐大狗:「俺以後不跟你玩了!」

    大狗撇撇嘴,轉而看水邊的小紅纓:「特麼一個鬼子而已,你有意思嗎?」

    「不要臉!你自己怎麼不去殺呢?憑什麼拿他當刀使?傻子,以後再跟他說話我就揍你!」

    「他一個傻子,殺個鬼子就殺了,至於沒完沒了的嗎?」

    小辮兒猛一翹:「你當真沒事嗎?處分是我背!檢討書要我寫!臭不要臉的,要不是看在那天……我現在就讓傻子拍你!」

    不遠處的熊從沙裡坐起,看看場面,不爽嘀咕:「全是傻子,一個比一個缺。」

    大狗轉身:「一群土八路,還特麼玩優待俘虜,蓋個菩薩廟得了!」

    聽到這句,熊翻了翻他的蛤蟆眼,轉而問田三七:「那國民黨說什麼?我怎麼沒聽明白呢?這句話你不過去問問?幸虧你是二連的,站得可真穩。不是我說,現在看來高一刀個貨也就窩裡橫,找胡老大的麻煩一個頂倆。我聽說……當初還有你一個呢吧?現在怎麼不言語了?切——」

    一番話把田三七的臉色說得三變,終於邁前一步開重聲:「站住!剛才那句話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正欲離開沙灘的大狗回頭楞,三秒後一呲牙:「你特麼哪兒蹦出來的?跟你有一毛錢關係嗎?」

    吳石頭心無旁騖繼續修他的沙炮樓,小紅纓看看大狗,又看看田三七,忽閃著大眼預感到一陣涼風,卻不出面也不說話,無良地靜靜等。那熊終於放心地躺下在暖沙,一雙蛤蟆眼被湛藍背景裡的陽光耀得不能睜,心說這回好,三排的最後一個兵過一會兒就要去見老秦了,本排長只剩下睡了,無兵一身輕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48.第548章 振作

     一輛九七式偏三輪摩托車飛馳在鄉間路上。

    風冷四衝程V型雙缸大排量一千二,引擎轟鳴如咆哮,那仿太子結構車身簡潔粗獷。騎車人的髮型凌亂迎風,沒系紐扣的黑色外套如旗幟般飄擺在身後,他戴著一副精緻的圓墨鏡,使他那秀氣的面孔憑添三分邪氣。梅縣偵緝大隊副大隊長,李有才,享受在風一般的不羈裡。

    這輛摩托車是憲兵隊配給上川千葉的,自從上川千葉狼狽回到縣城後,便開始靠酒活著,不再清醒,他什麼都不說,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他領著十個手下去了龍潭虎穴,然後變成了唯一倖存者。上川千葉不是現役,早領過回鄉的船票了,他的身份更像是個顧問,憲兵司令前田也不好多問什麼,以為上川千葉是糾結於失敗。

    所以,剛學會騎摩托的李有才藉機忽悠回來後還從未清醒過的上川千葉,拿到了他的車鑰匙,成了上川的所謂友情司機,從此被路人仰望。

    一路風馳電掣,城門出現在前方,騎摩托的狗漢奸不收油門笑嘻嘻朝前方大嚷:「哥幾個!幫個忙啊!」

    城門口站崗盤查的幾個治安軍,聽這吆喝高興,稱呼哥幾個,話說幫個忙,前田司令手底下的大紅人能這麼說話讓他們這些看城門的覺得臉上有光,當即不含糊,車還離得老遠就把攔城門的拒馬給抬開了,管事的回頭朝城門裡的行人喊:「閃閃閃閃都閃閃!把路讓開!」這是皇軍才能享受的待遇。

    車近,有喊:「李隊,有空喝個酒啊!」

    「你請就行!」

    車過,再喊:「春秀樓怎樣?」

    狗漢奸騎著摩托頭也不回:「算了!你看一輩子城門吧!」

    眾守軍哄笑,摩托車消失於城門內的街,有路人看得流口水,有路人看得吐口水。

    行軍妓館,李有才騎著摩托車進了院。

    在這裡,李有才比在憲兵隊更受歡迎。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從鬼子石原與李有才這個皮條客狼狽為奸之後,這裡的負責人以及這裡想掙外快的某些女,便不再把李有才當狗腿子看待,見不得人的合作意向把李有才給堆成了香餑餑,進門有迎出門有送。

    推卻了粉到掉渣的胭脂,應付了半生不熟的漢語熱情,走進某間日式風情。

    上川千葉醉醺醺頹廢在榻上,看清了進門人後,爬起來又把酒瓶子抓起來:「來,有才,陪我一起喝!」

    李有才不動,反而語重心長:「你得振作起來。你得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美好。」

    一聲酒嗝過後:「美好?美好在哪?」

    「呃……比如說……外邊的酒更便宜。」

    「你知道麼?我是個懦夫……我,是個懦夫!」

    「這和你走出去有關係嗎?你是說你不敢走出去?可是我已經沒錢給你墊付嫖資了大哥!你身上還有什麼能當的東西沒有?」

    「你這個吸血鬼,我已經失去一切了,難道你還不滿足嗎?」

    「可你都說了你是個懦夫,我怎麼可能滿足?」

    於是醉醺醺的上川想摘手錶,可惜手腕是空的,手錶已經被李有才當過了,再掏口袋,所有口袋全是空的,早當了個一乾二淨。

    「看吧,這回有勇氣了沒有?來,我陪你走出去。」

    李有才上手,把上川拉起來,架住這倒霉瘸子的胳膊往外扶。

    轉上走廊沒多遠,突然響起女聲尖叫,身旁一扇橫拉門咣噹一聲被扯開,一女驚恐奔出。李有才和被他架著的上川轉臉看,包廂內,一個鬼子剛剛剖腹自殺,血色一片。

    看得李有才心驚肉跳:「什麼情況?」

    負責人穿著寬鬆和服來到這門口往裡瞧了瞧:「炮兵少尉,把炮丟了。」

    上川千葉噗通一聲摔倒,猛然開始哭嚎:「我是懦夫……把刀給我……」

    負責人低頭看了看哭泣在腳旁的醉鬼,抬頭朝李有才道:「我這裡有專用刀,你買麼?」

    ……

    趙秘書走出辦公室,滿臉笑成花地朝路過走廊的同事打招呼,得到的回應僅僅是微微點頭。

    自從趙二爺這個大樹倒掉,趙秘書已經變成個屁,他這個秘書職務早晚得讓,有錢都不好使,沒人再甩他好臉,連個假笑都懶得賞賜他。每天過得像一隻夾尾巴狗,如坐針氈。

    當他走出縣府大門口,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李有才,在街對面,倚著摩托車戴著小墨鏡在陽光下笑嘻嘻朝他招手:「別看了,找你的人就是我。」

    百般滋味在心頭,趙秘書終於怒了,氣勢洶洶過了街,直面那狗漢奸咆哮:「怎麼?耍威風來了?你記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現在照樣能捏死你這條爛泥鰍。我……」

    「停停停!」李有才不耐煩擺手:「說那麼多台詞幹什麼?有槍你趕緊拔槍,累不累?從頭到尾你就不明白一件事,我李有才是光腳的,無親無故無朋無友,癩皮狗都敢在我腳上尿一泡,天大的事我拍屁股跑就是了,你是駱駝是馬在我眼裡有區別嗎?」

    趙秘書被說楞了,這話說得不像是來炫耀的,可能嗎?

    「原本呢,想藉著你當家的過壽去拍你二叔的馬屁,讓他勸你放我一馬,可誰想你趙家出了這麼檔子事呢。你說的沒錯,現在你也能捏死我,所以我只好來找你了,改拍你的馬屁,把咱的怨解了行不行?」

    趙秘書傻了,這話說得讓他感覺不真實,有中暑症狀。

    「當然,你家大樹倒了,其實我也挺高興,至少你不用再因為林秀把我當眼中釘了。」

    「你——」

    「能不能振作點?現在還是你扯淡的時候嗎?」李有才抬手一指縣府辦公樓:「如果放下林秀這件事,咱倆什麼瓜葛都沒有。你憑良心說,現在覺得那些過去稱兄道弟的同僚順眼還是我這個一窮二白的狗腿子順眼?真值得你報復的是誰?」

    「我——」

    整天混跡所謂精英階層,趙秘書沒見過像李有才這麼特色的下等人,無言以對。

    「倒樹不倒架,可如果你連秘書這個職位也保不住,那你的架就沒了,這是實話吧?如果你還是個要面子人,你愁的該是這個吧?如果你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同意解開咱倆的梁子,兄弟我願意鼎力相助,幫你保住職位不失。怎麼樣?」

    趙秘書有點暈,這話說在他心坎上了,他不敢相信,無論是李有才的話,還是李有才的能力,偵緝隊根本就不是個大廟,狗肉永遠上不了席,他能幫什麼忙?對他又有什麼好?

    李有才讀懂了趙秘書的表情,遂繼續:「你沒了大樹,我是沒有大樹,可是兩根筷子並起來總比一根難折不是。明白了?」

    趙秘書半信半疑,終於點了頭:「同意。」

    「你有錢沒有?」

    關鍵時刻來這麼一句,聽者差點當場跌倒,表情再成憤怒,說了半天是來借錢!

    「看什麼看?送你靠山!帶著錢,去行軍妓館,把上川太君的舊帳都還上,以後的帳也得給他付,他要什麼你給什麼,除了刀。」

    「……」

    趙秘書驚呆,糊塗到現在,就現在最清醒,這種事別人不懂他可明白,皇軍才是真正大樹,他趙家二爺能耐也是因為吉田商社的關係,人死當然茶涼。如今李有才一開口就給了他結識皇軍的機會,他差點給李有才跪下:「可那裡……我怎麼進得去?」

    「說我讓你去的。」

    趙秘書再呆,失魂般看著李有才跨上摩托車,發動引擎,然後被一陣藍煙嗆得清醒過來,車影囂張遠去。

    ……

    李有才真心捨不得上川死,上川死了這摩托車就得還憲兵隊,可是繼續讓上川每天醉在妓館他也負擔不起,接出來又怕那瘸子尋短見,苦惱之中,把倒霉的趙秘書給想起來了,一舉多得,心情好不愜意。

    心情好,天氣就好;天氣好,手氣應該也不錯吧?

    所以經過憲兵隊,經過偵緝隊,車輪都不轉彎,直接去找那寫著大字的髒門簾,賭。也許用當掉上川手錶的錢可以大殺四方,然後還了金春秀的債呢?又想起那債已經多得數不清,只好換個大殺四方的藉口,如今要有藉口才能心安理得。

    可惜到了賭坊門口,摩托車雖然停了,他卻沒下車,傻兮兮對站在街邊車旁的美麗身影道:「你怎麼在這?我……剛好路過,不是要到這來的!」

    那是林秀。

    「你家門鎖著,偵緝隊我也去了,只好來這等你。沒想到……你還真來了!」

    「好吧,我承認我沒能……」

    林秀一笑:「我不是來查你的。」然後毫不客氣地坐上了摩托車側斗,得意一擺手,摩托車繼續行駛了。

    一段時間後,剎車聲響起在一段僻靜路旁,李有才呆呆看坐在側斗裡的林秀:「你說什麼?你知道他是誰吧?」

    「我知道他是別動隊的,這是朋友問我是否能幫忙,我只好來問你。」

    「沒人能從憲兵隊牢裡撈人,你真以為我神通廣大啊?」

    林秀沉默不說話。

    李有才轉而看前方的路,也沉默。

    好像這樣過了很久,她再次出聲:「如果是我求你……你能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5
549.第549章 良苦用心

     凡事都有適應過程,日子一天天過,大北莊的村民看到胡義挑著水桶出現,不再遠遠竊竊私語,而是開始打招呼了。當然僅限於打招呼,因為這個煞星看起來還是那麼冷。孩子們的膽子逐漸大起來,過去只敢遠遠偷看,現在成群地尾隨在他後面,但是仍然不敢靠近他三米範圍內。

    胡義放下沉重的扁擔,忽然回頭,面無表情朝後道:「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嚇得兩個泥孩子當場跌倒,三個掉頭跑,只剩下一個最小的光屁股娃娃,冒著鼻涕泡呆呆答:「俺想知道……你是詐屍鬼嗎?」

    這是個很荒唐的問題,儘管提問者奶聲奶氣,可是提問的態度非常認真,認真到胡義不禁思考了一下,鄭重說:「我曾經是。」

    娃娃的費解清晰地表達在那張滿是鼻涕的小臉上,也思考了一下,又鼓起勇氣:「那……你是怎麼死的?」

    這是個更荒唐的問題,胡義卻訥訥:「我……不知道。我站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結果,娃娃不懂,發呆;胡義迷茫,看著水桶裡那清澈。

    ……

    不再是九連長,變成了大頭兵,反而得到了更多注目。

    遇到一連的哨兵,哨兵朝他敬禮;經過操場,警衛排的戰士向他立正;原本到供給處是打雜幹活的,可是幾天下來,一進門那些戰士就起立,給他放板凳,給他遞水,這個雜還怎麼打?成了師父帶徒弟,李算盤壓根不出現。

    真拿胡義當雜役使喚的只有兩個單位,一個是炊事班,另一個是衛生隊。周大醫生這個臨時隊長當得不亦樂乎,髒活累活全扔給胡義,同時以權謀私,她宿舍裡能洗的全讓胡義給洗了,嚇得胡義真怕這大姐把某些敏感衣物也往他盆裡扔。後來又讓胡義打掃病房擦門窗,當然,她周大醫生的宿舍也堂而皇之地順便大掃除。

    在別人看來,周醫生外向有個性喜歡開玩笑,是大神,別說現在,就是胡義是連排長的時候在人周醫生那照樣得乖乖當警衛員,現在這一切,自然被大家理解為玩笑式的落井下石。可胡義看得出,周晚萍那副得意洋洋的背後,是幸福的滿足;並且,她這位懶大神的宿舍還真不敢隨便找人打掃,酒瓶子太多不好看!

    炊事班的髒活累活也不輕鬆,是拜牛大叔所賜。無論胡義幹什麼,所有炊事班戰士各忙各的不幫忙不客氣,稱呼仍然是胡連長,工作中只當胡義是個真正的新兵雜役個個敢使喚。

    其實這樣胡義反而覺得更舒服,自然,坐在廚房門檻上,扯起圍裙擦汗的感覺讓他覺得他屬於這個廚房,屬於這個院子,忙碌之後的輕鬆才是真正的輕鬆。

    牛大叔走出廚房,也坐在了門檻上,在胡義身邊往他的煙袋鍋裡塞煙絲,然後點燃,吧嗒吧嗒幾口,香菸瀰散在胡義肩畔。

    「胡義啊,拿到多少簽字了?」

    胡義低頭撣圍裙上的鍋灰:「一個沒有。」

    「你不至於混這麼慘吧?比高一刀那人緣還差?」

    「那紙條濕了,讓我扔了,我也懶得再找一張。評價不評價的無所謂了,反正是承擔責任,我就在這給你當個炊事兵得了,挺踏實。」

    牛大叔笑了:「你啊……真不知道你這到底是缺點還是優點。」

    「你不也是這樣的麼!」

    煙袋鍋被猛吸了一口,繚繞一片:「也是。」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午後陽光下的門檻上,享受著工作結束的愜意,後來,牛大叔把一鍋煙抽完了,磕打掉菸灰,在門檻前的地上寫了一個字,問胡義:「認得吧?」

    「黨。」

    「知道這個字怎麼講麼?」

    胡義沉默,認得,會寫,能組詞,講不出來。

    於是牛大叔說:「我識的字不多,這是一個。人說——五家為鄰,五鄰為裡,四里為族,五族為黨。」

    ……

    在供給處是師父,在一連是監訓,在警衛排是教員,在衛生隊是苦力,在炊事班是新兵,可是到了政工科……是孫子。

    廟小神仙大,門外喊報告,門內立正,有沒有的規矩到這全有。

    有時候進門立正之後,辦公桌後的她連頭都不抬,不喊稍息繼續伏案忙抄寫,他只能軍姿不卸站得筆直,有時得目不斜視站半小時。

    餘光裡的她,似乎心無旁騖,他能容忍她的小心眼,只當練軍姿。

    餘光裡的他,風吹不晃雷打不動,她沉迷於他的英武,卻從不敢直視。

    教她使用步槍是最痛苦的事,她聰明,冷靜,可是槍在她手裡的時候真不如燒火棍。渾水河對岸的那朵花,絕對是夢想,那是胡義拋棄紙條的最初原因,政工科的簽字恐怕一年半載都指望不上了。

    絕望之後,胡義把政工科的任務當修行,改變態度心情就豁然開朗,何況她在他眼裡挺好看呢!如果能看個一年半載還變成享受了,越看天越藍,越看風越輕,何必管她是否不高興地冷眼剜。

    現在,又站了半小時,胡義站得仍然筆直,但是眼睛卻偏向了那秀髮,眼珠子才歪了還沒三秒,搞不懂她怎麼就能發現,啪地一聲把桌面的文件合起來,轉瞬滿臉寒:「亂看什麼?這裡的文件是你能看的嗎!」

    「那你……又為什麼當著我看?」

    「自律!這就是你最該反省的兩個字!」她的語氣更嚴厲了。

    胡義無奈再變成目不斜視望牆,口中聲音不大地回:「可那紙上也沒字啊?」

    又是啪地一聲,比剛才更響,這回可不是合文件了,而是手拍桌面,直接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明明是怒容,卻閃過一抹驚慌的緋紅:「你——」

    「別生氣。其實你不用找藉口,我也能接受你的打擊報復。」胡義是這麼理解的,表現很灑脫。

    她的心裡如釋重負,接著又劃過一抹悵然若失,複雜得忘了她自己仍然在呆滯。

    此時門外突然有人喊報告,使她得以收拾慌亂心態,趕緊喊進來。

    縣城消息:李有才點名要見胡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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