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72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8
500.第500章 無關聯的結局

     鬼子中尉犯了多少個錯誤?歸根結底他只犯了一個,是那位倒霉大尉生前說過的:將不以慍而致戰。

    如果只看這場酒站攻防戰,九連也許要完了,岌岌可危。

    但是,胡義正在一步步地接近他的目的,他的戰鬥目的即將實現,他堅定地向他的目的執行。他覺得,他已經為大北莊爭取到了至少一天的時間,可能還要更長。王朋連雖然不及偽軍勢眾,那些偽軍也不可能於今夜到達大北莊,偽軍沒那個魄力和能力,何況沒有鬼子陪著他們不敢走夜路。

    無論酒站最後的結果怎樣,這個鬼子中隊也不可能戰鬥結束後立即再向大北莊開進,即便撇下屍體不管,撇下傷員不管,他們也無法通過偽軍得到彈藥補給,除非他們想換用中國製式,那可能麼?就近去落葉村或者綠水鋪休整都不是好選擇,沒意義,明智的指揮員應該在這場惡戰後直接回城。下一波再來,又得兩天後了罷!

    石屋在震顫,轟鳴在繼續,射擊孔外的一切都是灰濛蒙的,捲曲帽簷下那張古銅色的冷峻面孔卻開始露出了非常細微的笑容,細微得難以察覺,細微得發自內心,似乎還帶有一絲……猙獰?沒錯,是猙獰,得意的猙獰。

    「一場好雨!」他忽然說。

    「狗X的你再猛烈些罷!」他又說。

    ……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鬼子中尉猛然開始咆哮,又想摔他的手套,可惜他的手套早被摔丟了,到現在還沒撿回來呢。

    少尉冷靜道:「你可以自己去看。西側,正在沿樹林推過來,兵力最少一個連!」

    「哪來的一個連?他們怎麼可能還有一個連?幻覺嗎?」

    「我只是報告我所看到的。」

    「把重機槍先擺過去!」

    「他們正在拉開,一部都已經拉到西北向了,寬度太大。一個重機槍組撐不住多久。」

    鬼子中尉這回無語了,喘著粗氣瞪著豬眼,歪頭看正面陣地對面的酒站不做聲。

    「我在等待命令!」少尉強調:「猶豫會讓我們丟掉正面,而我的步兵沒法在這段時間內收回來,時間不多了。」

    「好吧!好吧!」這個答覆說得咬牙切齒:「去把預備隊追回來,暫時放棄東岸支援進攻。」

    傳令兵立即轉身向東猛跑,去追正在向東迂迴行進的鬼子預備隊。

    八路哪來的又一個連?這是必須要釐清的問題!無論是情報綜述還是青山村的環境狀況,都決定了九連沒多少人,鬼子中尉堅信目前龜縮在酒站裡的就是九連全部。眼下突然冒出來整整一個連多,情報誤差再大也不至於大成這樣吧?只能是來自獨立團,這應該是獨立團一二三連中的一支來援。

    這樣思考著,發現少尉仍然站在身邊沒動:「為什麼不去指揮戰鬥?」

    「以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們還會繼續執行少佐給予的任務麼?」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我認為應該向少佐匯報當前狀況。」

    「……」

    不久後,撲棱棱的振翅響,一隻白色的鳥兒,拍打著翅膀飛起。

    鬼子出發時帶了一隻信鴿,本來,這只信鴿是用來等到佔領大北莊後給城裡的少佐報平安。現在,大尉死了,中尉又跑酒站來耍二百五,多災多難的此行讓鬼子少尉再也看不下去,堅持要求立即匯報情況,所以,這只信鴿提前開始了它的使命。

    ……

    一段時間後。某段山谷中,一條小路旁。

    地上趴著一具屍體,屍體附近出現了四個人影。

    「特麼的死透了麼?留點神!」

    這句話一出口,立即引來了一聲破風響,嗚——咔擦——一柄工兵鏟生生斬斷了屍體的脖子,餘勢不衰狠狠入土。

    「……」剛才說話那位無語。

    「掄掄掄你就知道掄,掄之前能不能說聲?我這褲子你給洗啊?」另一位十分不高興。

    個頭最小還歪扎倆小辮兒的湊過來開口:「這是干啥的?鬼子也有逃兵?」

    「鬼子逃……特麼的他家得老遠了吧?他往哪逃啊他逃?這是往西,他進山投八路啊他個缺?」

    「……」濺了滿褲子血的那位無語了,正在代入故事內容的他顯得很迷茫。

    歪扎小辮兒的不禁踢了迷茫那位一小腳:「送信兒的都看不出來,還真信啊?」

    「誰說我沒看出來,我是愁我這一褲子血呢!」

    「都特麼別廢話了,我來搜搜。嗯……證件……照片……他這娘們真不錯嘿!你看她這……」

    「……」

    「好吧……呃……軍票?老子特麼就煩軍票!這讓老子怎麼花?啊?」

    「……」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哦,對對,忘正事了……哎?果然有封信!」

    一段時間後。

    「鬼子給偽軍送信還真寫信啊?還特麼全是鬼畫符?防咱劫是怎麼地?他就是寫中國字兒老子照樣看不懂!有啥意義?」

    「這鬼子到底是要給那些偽軍送什麼消息呢?」歪扎小辮兒的翻著大眼望天:「恐怕只有兩件事罷?要麼,命令偽軍停止西進原地等待;要麼,命令偽軍掉頭回青山村?」

    「這特麼你也能猜得出來?」

    「哼哼——姑奶奶的本事大了去了!咱不跟偽軍了,掉頭!現在就走!」

    ……

    一個上午過去了,發生了很多事,也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

    下午,風依然冷。

    鬼子中尉依然是鬼子中尉,沒有了手套,提著他的軍刀,感受不到凍僵的手指,頹喪得雙目無神,一步一步朝東走。

    走在上午來時的路上,中隊還是那個中隊,不過現在有很多躺在擔架上,被抬著走,算上這些被抬著的,也算上抬的,人數也湊不到來時的一半。

    槍聲還有,在後方,遠遠的,稀稀落落響,帶不走的傷員斷後了。

    鬼子中尉恨!他恨他被豬隊友賣了!永遠不能指望支那人!那些廢物治安軍根本沒出現!他們迷路了嗎?

    鬼子中尉恨!他恨所謂的情報機關!說獨立團完蛋了,沒人了,佔住大北莊就可以把他們活活凍死了,全是放屁!獨立團的四個連全都在!先是九連粘住了他的正面和東線,然後是一個連從西面拉住了他的預備隊,隨後兩個連的兵力從北方突然衝出來,狠狠捅了他背後一刀!僵持膠著立即變成了倉惶潰退,這是陰謀!

    無論怎樣,現在他恰恰是代理中隊長,此刻他覺得他自己像是個倒霉的祭品,他得為這倒霉的失敗負責。無論覺得多冤枉,現在不會是降級那麼簡單了,即便回到城裡,少佐也會送給他兩個字:覺悟。他的骨灰,將會被恥辱地送回國。

    隊伍忽然停了。

    小路的前方,擺著一塊石頭,石頭上放著一封信,信上壓著一支梅。寒風陣陣掠過,吹得信紙邊緣陣陣抖。

    嘩啦——

    所有的槍口都被端了起來,或指向左,或指向右,鋼盔下的一雙雙鼠眼緊張地搜索蕭蕭山梁,甚至有人已經臥倒找掩蔽。

    鬼子中尉站在隊伍中麻木地向前看著,麻木了幾秒之後,猛然笑了,笑得極其猖狂。

    「這沒有意義!你們不需要緊張,這個混蛋要殺的是我!去拿過來。」

    他身邊的少尉試圖開口勸他,但他斷然重複:「現在我仍然是中隊長!我說去拿過來!」

    當先的鬼子只好向前,拿起了信與梅,返身一直跑到了中尉面前。

    旁邊的少尉嚴肅道:「為什麼?」

    「因為我寧可戰死!」

    還是尺長的一枝梅,梅枝上只有一朵花,只不過,這朵花不再是花骨朵,正在綻放,聞得到洋溢在風裡的淡香。

    「親愛的真子,我來到戰場已經三個月了,這裡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我得主動去尋找我的敵人……」

    啪——清脆的槍聲猛然迴蕩在山梁間。

    結束了麼?鬼子中尉呆呆望著手中的臘梅,沒能感受到一絲痛苦,原來死亡並不痛苦!

    噗通——

    好奇打開信來念的少尉倒下了,他也不痛苦,因為他那不瞑目的眼神說明他仍然在奇怪,為什麼這封信是日文寫的?這好像……是一封本國人的家書呢?

    「八——噶——啊——」山谷中最終響起了中尉撕心裂肺的瘋狂嚎叫。

    ……

    梅縣以北,某條路附近的某個樹林。

    雪裡一堆火,火邊兩個人。

    「要是那槍響把人招來咋辦?」

    「那更好,咱倆不正好不用幹這苦差事了!」

    「六哥,你這槍法真不賴啊!」

    「少特麼溜須,肉就這麼點,還想指望老子分你一半?」

    「嘿嘿,那分小弟一口總行吧。」

    「大哥也真是的,死冷寒天讓我在這守,這能守著個屁啊,這麼冷的天別說掛槍的,窮人都不見一個,唉……熟了,行了,能吃了!」

    火上烤著的肉滋滋啦啦滴下了油,泛著微焦,明顯不大,明顯有翅膀,明顯是一隻倒霉鴿子,可惜吃它的人士連它是個什麼鳥兒都不認得。

    寒風掠過,一張滿滿疊痕的紙條隨風翻滾,擦滑過土地飄過了雪,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日文小字,飄出了樹林,越飄越遠,最終消失於雪線。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9
501.第501章 民國二十八年春

     黑,白,紅,硝煙裡的三原色。

    每一次閃光,像鎂光燈,凝固了每一次瞬間。

    每一個瞬間,變成每一張陳舊的黑白照片,拼接出每一個片段,連成灰色記憶。

    一滴血,試圖滑下,刺刀長鋒。

    冰冷的槍栓拉柄,錚亮光滑,泛光。

    金屬,泥土,不屈的手,髒污的臂章。

    軍灰色,隱約在灰色,灰色的火。

    凝固著燃燒,黑色的缺憾邊緣,灰燼,與捲曲帽簷下的黑暗,永遠看不清的眉眼。

    望著,卻無法,觸摸。

    ……

    這是一個夢。

    蘇青從床上坐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在夢裡看清了魔鬼的臉,那魔鬼總是出現在一張張相片裡,然後一張張相片逐漸掛滿了她的所有空間。

    天色已經亮了,室內不那麼暗淡,小紅和葵花依然在酣睡。

    又忍不住回憶那夢,其中一張相片……是那混蛋穿警裝的,是在黑夜裡,在一盞昏亮門燈下,隔著刺刀……那身黑白相間的狗皮和那個混蛋很配!他天生就是一個敗類!他就是!

    輕輕穿好衣衫,輕輕推開門,春天的黎明不太冷,朝東看,朝霞暈染了大半個東方,一個瘦小的八路軍身影正在順梯子爬上了團部的牆頭,明晃晃的朝霞刺眼映襯出那昂揚身影與軍號,起床號被吹響,悠揚風中。

    她又改為朝西看,大北莊盡頭,遠遠的山腳,一間小破房,禁閉室也沐浴在朝霞裡。

    「該!」她忍不住低聲說,然後得意偷笑了一下,再重新變成冷若冰霜看朝陽。

    ……

    時近晌午,春風中的陽光曬得山崗暖洋洋,枯草中顯出了嫩綠,半枝頭見了花苞。

    山路上逐漸出現十五六個身影,大多穿了軍裝,一個個背著行李沒掛槍。

    他們是新兵,心情看來都不太好,好不容易成了八路軍了,誰不想去主力團呢,現在倒好,眼看著別人一大波一大波被主力團劃走,只剩下他們這十幾個被分派到大北莊。

    大北莊,是獨立團,最窮的團,據說也是最爛的團,連窮帶爛師長都懶得管,命苦!苦命!

    進村了,行李都沒卸直接操場列隊了,發現他們並不是唯一的新兵,還有幾十個,早他們十幾天在這了。

    新兵連的教官正在向他們做簡單介紹:「我姓趙,叫趙鐵,一連的,在你們新兵期間,是你們的教員,這段期間,你們叫我趙教員也行,叫連長也可以……我只強調兩個字:執行!我只強調一句話:鐵一般的紀律……」

    隊列中的新兵向身邊低語:「才到的?你叫啥?」

    還背著行李這位低聲答:「小甲。」

    「我是十天前來的,你猜這教官小名叫啥?嘿嘿……鐵蛋,團裡好些人這麼稱呼他。據說……」

    這時教官的聲音猛地提高:「說話那位,現在給我到西山上去留下你的名,如果你慢了,正好可以為獨立團節約一份午飯!」

    說話的新兵傻了眼,抬頭望望天,這不眼看要開飯了麼?慌得撒腿猛向西。

    「包括聽眾!」教官的眼轉而嚴肅地看向小甲,冰寒。

    心中委屈,也沒敢爭辯,放下行李正欲跑,那沒人情味的教官又淡淡補充:「包括行李。」

    ……

    「你小子屬什麼的?好了,不用扶我了,趕上了趕上了,命可以丟,飯不能不吃,哎呀我……呼……」

    小甲背著自己的行李,還拽了這位害他陪葬的碎嘴半路,呼哧帶喘地進了炊事班大院。

    院子裡早已人滿為患,一張張破爛長條桌子全都坐滿了人,好些只能蹲牆邊吃,各種聲音繁雜,好不熱鬧。小甲曾經在師裡停留了幾天,相比於師裡那井井有條的安靜飯堂,這獨立團簡直就是個市場!

    沒想到,還能有一張空桌子,小甲的心情終於好了些,剛停在這張桌子邊,便被碎嘴給扯開了:「坐不得坐不得!可不行!瘋了你!」

    「……」

    「沒看那麼多人蹲著吃?人都傻啊有空桌子不坐?」

    「給團長留的嗎?」

    「要是給團長留的就好了,那張桌子是被人給霸佔了!懂不懂?那是大惡霸的桌子。」

    小甲無語,這裡居然還有大惡霸?滑天下之大稽!

    身為剛來的新兵蛋子,信不信都得忍,忿不忿只能去領飯然後蹲牆邊吃。

    沒多久,那張空桌子坐下了第一個人。

    小甲忍不住問身邊正在吸溜湯的碎嘴:「他就是大惡霸?」

    「不是。他是團部通信班班長,叫小豆。」

    沒多久,又出現了兩個。

    「這……」

    「這是衛生隊的小紅和葵花。」

    第四個到達,老遠就開始朝桌子邊的三位嘻嘻哈哈。

    「警衛排排長,叫小丙。」

    第五位隨即出現,小甲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他……」

    「沒錯,咱們的『好』教官,趙鐵同志。他同時也是一連主力排長……怎麼樣,寒心了吧?」

    小甲這氣兒還沒來得及喘勻了,碎嘴突然推了他一下:「看到剛進門這位沒有?」

    成熟高挑身影,明晃晃的白大褂,陽光下慵懶的微笑,看得小甲手裡的湯都端灑了:「這……難道……是……大……」後面兩個字他都不忍心說出口。

    「這是獨立團的大神啊你個瞎!是麻雀窩裡的鳳凰!惡霸能長成這樣嗎?團長政委都怕三分呢我告訴你,這是周大醫生,全團唯二不必受傷就能吃小灶的!」

    「唯二?」

    這時一個炊事兵紮著圍裙從廚房裡出來,端著托盤上頭擺好了碗筷,一溜穩定小跑匆匆經過蹲在牆邊的小甲面前,直奔那張桌子,笑嘻嘻把碗筷往剛剛坐下的周大醫生面前擺:「周姐,您辛苦!嘿嘿……」

    看得小甲牙疼:「他這也太……」

    碎嘴趕緊扯他一把:「小點聲!這炊事兵就是那惡霸的狗腿子!叫王小三,讓他聽見你這個小新瓜扭子就完了!」

    「……」

    「哎呀我去……」碎嘴忽然朝大門口伸脖子,一臉緊張兮兮:「來了……來了來了……」

    破門扇吱嘎一聲輕響,一對小辮兒出現在陽光下,扎得說歪不歪說正又不正的,看起來到這光景她還沒梳頭呢!小個頭比槍高點不多,一雙漂亮大眼清澈中顯萎靡,楚楚;一雙小黑鞋無精打采地邁,居然軍人式地習慣性晃肩;不看天不看周圍不理那張桌上人朝她招呼,可憐兮兮地蹭到了那張桌邊上悶頭坐。

    「這是誰家的可憐丫頭?」看得小甲恨不能把自己手裡的湯碗送過去給她喝。

    碎嘴的面色更加嚴肅了,謹慎到以極其低的聲音鄭重說:「她——就是人面獸心的大惡霸!人稱缺德丫頭,紅霸村。那桌子是她的。」

    咣啷啷——小甲的湯碗掉在地,一碗湯灑了個乾淨,久久不能從痴呆中清醒過來,年輕的人生觀毀了個稀碎。

    痴呆的小甲沒能再注意到,一個半大小子滿臉鼻涕跑過他身旁,還一邊朝那張桌子回答:「我來給班長他們拿午飯。」周醫生朝他道:「小,馬良那份必須是稀的,絕對不能讓他吃乾,聽到沒有!」鐵蛋似乎在對小丙說:「到今天,這小子仍然是最值得我這教官驕傲的學員……」

    痴呆的小甲也沒能注意到,一個土豆般的呆頭戰士隨後經過他身旁,路過那張桌子時繼續目不轉睛走過說:「俺給連長送飯去了。」

    依稀中,那張桌上的人似乎在勸:「丫頭,何必那麼較真呢!我們都信你的好槍法……」

    依稀中,那丫頭開口說話了:「他出的就是個餿主意!天下最餿的爛主意!打看信的,我打的就是看信的!結果看信的是個少尉……我那會兒還全天下的吹呢,姑奶奶我丟人丟大了!」

    「興許那少尉就是中隊長呢,也許他代理指揮了唄。」

    「代理個屁啊代!事後的戰場我全看過了,最大的才少尉,中隊長最起碼也該是個中尉啊!」

    「哎呀我天,這都快一個月了,你也不能沒完沒了啊?那大狗……也怪可憐人的,躲你都躲成耗子了,餓得天天到我那衛生隊綠著眼睛偷吃的。」

    咣噹一聲拍桌子響:「怪不得我一直抓不著他!周阿姨,原來是你?你……我現在就要他狗命去!」

    一對小辮兒在陽光下風風火火衝出了院子大門。

    陽光下,大北莊懶洋洋的暖,春風綠了半山,渾水河倒映著藍……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9
502.第502章 省心

     禁閉室,胡義很喜歡這地方,這裡好像是他的福地。

    近一個月來,三次光臨禁閉室,目前正在第三次服刑。

    先是他把大狗給揍了,狠狠地揍了一頓。大狗的身手也不算賴,更不傻,那是戰鬥結束後沒多久,那時的胡義哪像個狐狸,根本就是一隻瘋狂的狼,那張臉扭曲得可怕,大狗連跑都沒敢跑,老老實實地挨,然後……以一名受害群眾的身份到團部去上訪。

    胡義的第一個禁閉就是這麼來的,關了三天。

    三天刑滿釋放後還不到三天,有人到團部裡反應情況,在那場戰鬥後,至少應該有五個重傷的鬼子被俘,可打掃戰場之後,都離奇地死了,連腦袋都沒找到。

    他這個早有前科的連長什麼話都不說,也不配合調查,結果第二次進入了禁閉室,一關七天。

    第二次刑滿釋放沒多久,現在他又進來了,不過這一次,他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原因進來的,當時小丙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扭扭捏捏說奉團長命令捉拿他,理由團長沒給,期限也沒說,反正就是關,濫用職權到如此無恥步也就陸團長能幹得出來。

    不過,這一次關禁閉倒是這三次中最平靜的一次,因為死去的已經死去了,能活下來的注定能活下來,胡義的心恢復成了湖水,而周大醫生現在也許有空閒了。他總算想起來,是不是有機會能聞到她的香。

    「哎!倒霉鬼,你又作什麼死了?」

    剛想到了她,她便出現,出現在那扇沒有窗的窗外,一如既往地兩手抄在白大褂口袋,一如既往地微笑著,在下午的溫暖陽光裡,向窗內嘲諷。

    正懶散半靠在床頭的他定定望著窗,遠山與藍在她身後,很……漂亮,即使嘲諷也很漂亮。於是下床站起來,整理身上的軍裝褶皺,連風紀扣都一絲不苟系好。

    窗外的她正在訝異:「你……病了?腦子又壞了?好不容易剛輕鬆下來,你可別給本醫生找麻煩!」

    他不作回答,確定一身利落,才來到窗邊,以軍人姿態站得筆直,面對她隔窗半抬起一手鄭重道:「把手給我。」

    她的訝異表情凝固在臉上,面對窗內的他眨了幾次,然後向左右掃視:「看來你的腦子確實又壞了!」可她的左手,卻抽離了口袋,不自然地交在他的右手中。

    「我想你了。」他攥住了她的手,能感覺到她的手指在極其輕微地抖,忽然又慌張抽離。

    「好像……是你的狗腿子來了。」她把手重新揣回口袋裡,十分不情願地恢復了微笑:「你應該好好改造,深刻反省,爭取早日出獄。」

    「……」

    「最近我累透了,被血腥沖得頭疼……有空的時候……我想去爬山。你這個大連長還願意做我的警衛員麼?」

    「遵命!」

    「周姐。」來人到了附近當先向周晚萍打招呼,周晚萍笑笑,朝胡義一甩臉:「得,我去忙了,好好反省吧你。」

    窗口外的人換成了風塵僕僕的石成,發現他的連長好像正在窗內站軍姿,以為是被周大醫生剛剛教育了。

    「酒站的情況怎麼樣?」胡義摘掉了軍帽,重新解開風紀扣松脖領。他不懂該如何約會,只能以他自己的方式向周晚萍表達,雖然看起來很笨,不過結果不錯,他得到了答覆。

    石成側身一個輕跳,坐上了外窗檯,摘下帽子扇那一臉汗:「平了!連對岸村也一樣。能燒的一間沒剩,石屋還有兩面牆,估計是他們捨不得用彈藥炸,生生砸塌了兩面,碉堡是生生燒塌的,現在真成了大墳包了。秦指導覺得鬼子應該不會再來,領著女兵隊和百姓前天開始重建,這才讓我回來一趟看看你們。」

    「嗯。」

    「連長,我……剛才去找團長自首了,可團長不信,硬說我是冒名頂替幫你銷贓,直接把我給罵出來了。我……」

    「那事過去了,你就別跟著瞎操心,就算你不動手,鬼子的活口我也不可能留!現在我關禁閉跟你沒關係。」說到這裡,胡義忽然歪了頭,納了悶,不對啊,這回打算深刻反省早日出獄了,等著給周晚萍當『警衛員』呢,可現在……反省什麼?罪名沒有,期限沒有,破天荒打算主動寫個檢討書都不可能,這不坑人嗎?這回是真想出去了,心裡貓撓般地想,見鬼!

    ……

    石成的第一站是團部,第二站是禁閉室見連長,第三站他來到了衛生隊。

    一個月了,病房裡仍然躺著很多傷員,不只是九連的,還有二連的,三連的,王朋連的,陳連的,以及幾個女民兵重傷員在另一間。

    石成不看左,不理右,邁著大步直奔裡面的一張破病床,停在那床邊後一聲不響低頭看躺在病床上那張蒼白臉,直到對方感覺到了,睜開眼,石成才露出個會心的笑:「過癮麼?」

    這是馬良,一顆子彈從他的嘴裡打進斜後飛出,一顆跳彈擊中腹部,挨了這兩槍後他仍然把那挺重機槍打到炸了膛,曾經英俊的臉上如今三道傷。

    「平了?」馬良的聲音仍然啞。

    「平了,一乾二淨。大火著了一天一夜才滅,那才熱鬧呢。本來撤出酒站的時候我還想埋點什麼給他們,可惜讓老秦給攔下了。」

    旁邊的病床突然傳來了問:「過火面積多大?碉堡東邊的林子還在嗎?」

    石成回過頭,身後那張病床上趴著剛剛睡醒的熊,正在朝他瞪眼珠子。

    沒回答熊的問題,反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姥姥的可別提了,我當時想從南頭狠狠敲東岸下的鬼子一筆,結果機槍擲彈筒都他姥姥來招呼我!一怒之下,老子端起機槍跟他們拼了,結果……生生倒在了硝煙裡……唉……」

    「那你……怎麼傷了屁股呢?」

    「傷屁股怎麼了?不對嗎?」

    「你都端機槍跟鬼子拼了,子彈總得從你前面來吧?你瞅瞅馬良這德行。」

    「我這不是子彈傷的,我這是彈片傷,懂不懂?老子正在往前衝,那缺德榴彈正好落老子腚後頭,然後就烈士了!」

    「我在你床頭上再給你立個碑得了!」

    周圍終於傳出了笑聲,馬良想笑,卻只能痛苦地咳。

    離開病房之前,石成在途經的一個床邊止步了幾秒,靜靜看那滿身繃帶的重傷員一眼,沒說話,最終朝對方微微點下頭,然後出門,那是沒死透的田三七。

    ……

    「老陸,你為什麼關他禁閉?」

    「我覺得他挺稀罕那地方,我這是幫忙呢。」

    「我跟你說正事呢,這是胡鬧,趕緊把人放了。」

    「不行。該關他的理由多了去了。比如……」

    「我是以政委的身份與你談話。」

    「好吧。老丁,告訴你件事,這回去師裡,咱們的『鄰居團』私下找了我,兩門迫擊炮外加一個指導員,換他。」

    「……」

    「明白了吧?軟的不成下一招肯定變硬的,人是主力團,是師長的小心肝,指不定這幾天師裡就得找什麼理由來要人,轉手再讓他挪窩到好鄰居那去發光發熱。咱窮得啥都沒有,好賴不算連長總共才四個,好不容易從二連的單拳變成加九連的雙手,就來挖牆角,這跟拆獨立團的架子有什麼分別?」

    「……」

    「這事你別管了,我得爭取師裡來人的時候,給他安個份量剛剛好的由頭,幸虧這小子到現在也不是個上進的貨。隨我!省心!」

    丁得一滿頭黑線了,『省心』這兩個字都能出得口?讓『鏡子』怎麼活?「我覺得……那你也不該這麼做。這種事……應該由他自己來選擇。」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9
503.第503章 東施效顰

     一個月前的那場中毒事件,奪走了幾十個戰士的生命。

    也許是那時寒冷的天氣,也許是劑量不夠,也許是任何理由,幾天之後病患居然自然好了。

    在獨立團的歷史上,那場青山村戰鬥是一次奇蹟,仍然等於挽救了獨立團。

    雖然是九連為主體籌劃進行,但所有參與了那次戰鬥的人,無論哪個單位,無論有沒有打到敵人,無論有沒有受傷,無論是抬了擔架還是趴在後方當疑兵,莫不以參加了那次戰鬥而自豪驕傲。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九連火了,連著所有參加了那次戰鬥的單位都跟著狠狠火了一把。

    嘉獎令不只是九連有,王朋連也有,他們在友軍危難時刻的義不容辭;他們的急行軍表現;到達位置後果斷明智的放棄當場阻擊,大踏步西撤導致偽軍與鬼子徹底拉開到無可救藥的距離;而後在半路上的艱苦阻擊,阻擋了尚不知鬼子已經放棄戰鬥潰退的偽軍,直到參戰單位在擊潰鬼子後西進,最終演變為兩面挾擊,把不懂狀況的七百偽軍打成了漫山遍野的兔子,玩命掉頭突圍潰逃,有死有傷有俘兵力生生沒了三分之一。但那時已近傍晚,參戰單位全體疲兵並且兵力不足,戰果無法再擴大。

    這讓王朋在他自己的團裡獲得了『智勇雙全救苦救難好連長』的光榮稱號,如今事過一個月,王朋走路還在順拐,說話不利索,整天站在牛家村村頭上挺著胸脯叉腰看朝陽。

    加強連的陳連長也獲得嘉獎,他這次嘉獎純屬撿的,因為當時他帶領的加強連是在某項任務結束後途經牛家村,獲悉王朋連倉促南行去青山村,於是放棄返回計畫當即改為南行支援,這讓他們成為最後勝利的關鍵。

    他們在九連與鬼子的膠著階段趕到了青山村,沒見到王朋,卻見到了鬼子正在硬啃九連。陳連長並沒有急於讓他的隊伍加入戰鬥,因為他需要時間判斷情勢,只有鬼子沒偽軍,他認為偽軍西進了,應該是王朋在阻擊,同時他也困惑,情勢已然危急,九連為什麼不肯撤出酒站?他們只要過了身後的河就可以脫離,雖然是第一次到這裡,陳連長絕對不信酒站沒有過河的手段。

    他糾結於是向西去協助阻滯偽軍還是參與九連與鬼子的血拼,直到他發現酒站西側開始出現一個連的兵力迂迴推進,發現鬼子的預備隊最後出現了,絕佳的戰機擺在了他的眼前。

    主力團下主力連,這個陳連長可不是白給的,該糾結的時候糾結,戰機出現的時候可不再含糊,果斷從第三個方向命令全連殺入酒站戰場,最終打破了戰場平衡,讓鬼子以為他這人數眾多的加強連是獨立團下的另外兩個連,並向東潰退,挽救九連於即倒。

    陳連長獲得過的嘉獎不少,所以他走路沒有順拐,挺正常的,不過這次戰鬥後他在他的團裡得到了個綽號:『及時雨』。

    九連是主角,但這次戰鬥過後,九連沒有太大反應,因為他們有個沒有太大反應的連長,因為他們的落後覺悟認為這是戀家狗該做的,而且……倒下了太多的戰友,青山村那塊向陽的半坡墳地,擴大了許多。現在的九連,湊不成一個排,並且基本都在大北莊衛生隊裡躺著。

    在獨立團裡,二連留守排被團裡嘉獎,在與鬼子預備隊的戰鬥中,他們是骨幹,如果沒有他們這個排做框架,做先鋒,當時的損失不知還會增加多少,現在他們這個排變成了半個排,不過這些高一刀的狗腿子依然驕傲著,團裡的嘉獎他們沒有太大反應,但是當他們那高大威猛的連長在每一個參加了戰鬥的戰士肩頭,都狠狠地來一拳的時候,他們才開心地笑了,一個個拚力站穩不想被連長那一拳打倒,可惜全被打倒了,疼得齜牙咧嘴地榮耀著。

    不過,這次戰鬥後所有二連兵最羨慕的人是田三七,當田三七的擔架被抬回大北莊的時候,高一刀這個二連連長隻身東迎出十幾里,替掉了擔架員,親自抬田三七的擔架回大北莊。高一刀這混貨是個要面子的,田三七給他賺足了面子!田三七傷,他抬;若死,他埋。自古以來,無論人好人壞,猛將總有追隨者,這就是原因,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投奔聖人大義,暴力不只代表虐待!

    要說情緒起伏最大的,那當屬三連留守排,他們也掙到了團裡的嘉獎。

    在獨立團,三連的戰鬥力是最差的,而他們這個留守排在三連是最差的,那麼……這個嘉獎對於他們這些**絲而言,根本不是嘉獎那麼簡單。那王朋雖然被嘉獎得順了拐,可好歹還能走路呢,三連留守排現在連路都走不直。

    怎麼樣?戰場上了!鬼子見了!擔架抬了!槍也撿了!跟著沖了!閉眼打了!哥雖然一直哆嗦著,你行?知道啥叫炮聲隆隆無極限麼?懂不懂什麼是戰火硝煙?子彈颳大風是什麼場景?小樣兒的知道嘉獎是啥意思不?嗯?噗通——吹著牛B掉溝裡,眩暈得很幸福。

    以為這些貨熱乎兩天也就過去了,到現在近一個月了,還嘚啵嘚啵沒完沒了,無名村裡走到哪都能聽見他們嘚啵,這哪是吹吹牛B那麼簡單?這不成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麼一個個的缺?三連長郝平煩得終於下決心,通知,讓留守排把他們帶回來的那些槍都交上來,往主力排勻發,讓他們嘚瑟!

    通知剛剛下達,指導員楊得士回來了,渴的進門先找水喝。

    郝平不禁問:「老楊,你這些天忙忙叨叨的到底幹什麼呢?」

    「組織成立女兵隊。」

    「女兵……隊?」

    「對。他那麼爛個九連都能有女兵隊,咱為什麼不能有?雖然槍不夠,可抬擔架做運輸忙後勤照樣能上手,絕對不能讓他九連一枝獨秀!咱這方圓大,人多,說成立就成立,規模更大!覺悟更高!絕對壓他九連一頭!」

    郝平一琢磨,還真是哎:「你這事辦的……漂亮!」

    「用不著誇,我這人是先做後說,實話告訴你,一會兒就列隊了。怎麼樣,跟我去參觀參觀?」

    「那還用說!現在就走!」

    ……

    無名村的操場上,一支參差不齊的隊伍亂七八糟站列著,著裝是花花綠綠五顏六色好不壯觀。

    當面站著兩位,一位是三連連長郝平,一位是三連指導員楊得士,不過這二位的面色似乎不太好。

    「老楊啊,我的意見是……讓她們散了吧。」

    「咳……嗯。」楊得士全無精神,摘下眼鏡在衣角上抹。

    郝平抬手:「那個……先散了吧。啊,先回去吧。」

    一眾女人個個納悶,說是要成立女兵隊,高高興興大老遠來集合,怎麼才站站就散?可也不好跟領導多問,散就散吧,一個個踮著小腳扭歪扭歪各回各家。

    ……

    不是所有的模式都能複製,酒站的女兵隊之所以能夠成為女兵隊,是因為她們都是逃難逃出來的,她們都是大腳,小腳的早死在逃難路上了;無名村方圓再大,積極性再高,也都是世居的當地人,想找出一雙大腳女人來……難!

    這個問題,直到女人們站了隊之後才被二位領導發現,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尷尬,只有他們二位明白……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9
504.第504章 調查

     「不許再鬧!再鬧青山村九連就來了!」

    「奶奶,青山村九連都是詐屍鬼嗎?」

    「當然是!青山村的人早就死光了,青山村沒有人,他們當然是詐屍鬼。」

    「詐屍鬼也能當八路啊?」

    「看來能。」

    ……

    「青山村九連……」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少佐坐在舒適的椅子裡,盯著鋪在辦公桌上地圖的某個點,嘴裡下意識重複著。

    當初被打殘廢的隊伍狼狽回城後,說明了在青山村遭遇的一切,獨立團根本沒中毒,那個青山村九連囂張到敢在石橋打阻擊,囂張到敢在炮樓外一里擊斃帶隊的大尉,囂張到有重機槍有碉堡,最終導致整個進攻中隊在陰險的埋伏圈裡損失慘重大潰敗。

    聽掉了下巴的少佐還沒來得及找那臨時代理中隊長的中尉送好好談談,那中尉已經急不可耐地把他自己給剖了,一個攔著的沒有,不只是那些參戰的各層軍官,這也讓包括憲兵隊長前田在內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擔責的人有了,後邊什麼都好說,這次意外失敗將會以『代理指揮員指揮失當』而定案。

    少佐於第二日再次派出一支部隊出城,目標青山村以南,酒站;目的只有一個,報復,洩憤。人影沒有,屍體不見,能做的只有燒,把酒站燒成灰,燒平,除此之外什麼辦法沒有。

    事過一個月,這件事又被提了起來,此刻,上川千葉站在少佐的辦公室裡,他已經不算現役軍官,但仍然穿著鬼子軍裝,只是肩頭無軍銜。

    「我們派出的人越多,越難找到他們,這是必然的。山地,游擊,靠規模根本不能改變什麼,增加的只是消耗而已。我希望你能支持我的想法,我要的人並不多,酒站這個位置很適合磨合隊伍,我打算從這個點開始。」

    少佐抬起頭:「你需要多少人?」

    「可能要十幾個,我還沒想好。另外……我還需要其他支持,需要掌控的很多,裝備,保障,情報……」

    「可以。你的方案我批准了,去找前田吧。」

    上川千葉向辦公桌後的少佐鄭重頷首,然後轉身一瘸一拐走向門。

    ……

    陽光下的街,熱鬧喧囂。

    嗡——猛地一陣引擎咆哮聲,街上突然間大亂,行人驚慌四閃,一輛九七式側三輪摩托車冒著藍煙在街上畫龍。

    「籲——啊——閃開閃開快閃開啊……走路不看後邊嗎……哎呀我……」駕駛摩托車的人比街上的行人更驚慌,太子型的摩托車把在他的手裡左右猛晃。剛剛繞過了一個過街的孩子,接著擦倒了另一位街邊行人,勉強躲開了一個耳背的老太太,掛爛了旁邊的水果攤,終於一頭撞在個門邊牆,街上才安靜下來。

    一個警察爬出了摩托車側斗,踉踉蹌蹌撿起掉落的警帽;駕駛位爬下個黑衣人,摘了墨鏡捂著他腦袋上的大血包咧嘴。

    看著被撞得冒了煙的摩托車,警察傻了:「這讓我咋交代啊?完了完了完了……」

    黑衣人捂著腦袋上的大包尷尬了一會兒:「這回……你欠我的賭債不用還了。」

    「不用還了?我的李隊長,這哪是錢能圓的事啊?我們警隊就這一輛摩托,隊長非要了我命不可!我跟你說你不許走,必須陪著,你得幫我說清楚,你得說是你拿槍逼我教你騎的!」

    「說好的是買賣,成我逼你了?」

    「我不管!」倒霉警察已經滿嘴哭腔。

    黑衣人無奈:「唉——這樣吧,先想法把車弄憲兵隊裡去,我找個皇軍修修。你還哭咧咧個屁啊!把車拽出來啊!」

    一個嗲裡嗲氣到極點的女聲突然出現:「都撞進去了,何必拽出來呢。」

    聽得黑衣人一哆嗦,緩緩抬起他的眼,看清了旁邊的大門,看清了牌匾,春秀樓三個大字總是熠熠生輝,牌匾下的女人不是金春秀就怪了!

    這一瞬間,黑衣人的那張陽光的臉忽然變得很滄桑。

    這一瞬間,濃妝女人那張臉得意笑得直掉脂粉。

    這一瞬間,他們注視著,忘記了行人,忘記了街,忘記了冒煙兒的摩托車。

    「我不是故意的。」他說,說得淡淡。

    「哎呀,都客氣到這份兒上了。」她一臉誇張的驚詫:「分手了不要再來找我。這誰說的?」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臭不要臉的小白臉!」她突然又開始咬牙切齒,變臉的速度如閃電。

    「曾經,我是這樣的,但現在,我是我。過去的都過去了。」

    「呸!老娘就過不去!」

    「能不能理智點?」

    「我理智得了嗎!」

    「能不能給我些時間?」

    「不能!聽說那個小騷蹄子不是挺有門面嗎?怎麼不敢讓她出面呢?我正好奇這天仙長什麼樣兒呢!」

    這一幕,連那倒霉警察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金媽,你這……就不應該了。人家都……」

    「閉嘴!」女人猛朝不識趣的警察咆哮:「他的借據,我那櫃上都攢了兩千了!兩千!知道兩千怎麼寫麼?算算你幾輩子能掙出來?再加上現在撞壞這牆,你替他還啊?你替他還啊?你還啊?」隨即再次轉向欠款人怒指:「李有才,今天要是再不給老娘個說法,我捏碎你那李家的根!」

    轟——街對面倒下觀眾一片,等著看的是個淒慘愛情故事,結果是個賴賬追債的爛街戲,滿街這坑!

    吱——剎車聲響起。

    嘩啦啦——剛剛摔倒的觀眾們慌不迭爬起來跑,場面轉瞬冷冷清清。

    一個鬼子從剛剛停下的摩托側斗下來,看看周圍,看看現場,最後看李有才,笑了,用非常流利的漢語道:「李隊長,真巧,我在找你。」

    「上川先生?」

    「我需要人幫忙,前田向我推薦了你。」說到這裡,上川千葉不自覺地朝那濃妝豔抹的憤怒女人看了一眼:「現在……是不是不方便?」

    「方便!非常方便!」李有才二話不說就往上川身後的摩托車後座上跳,危難時刻讓皇軍給救了,險!

    摩托車遠去,伴隨著漸遠的對話聲。

    「上川先生,能不能……幫忙處理下那輛摩托車……」

    「可以,前提是你得幫我弄清楚九連是否參與苦水溪……另外,我想知道一枝梅是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0
505.第505章 糖水蜜橘

     一個月前的戰鬥結束後,負責打掃戰場的九連代表是石成,當然,這種事真正的幕後掌櫃是小紅纓。當時胡義這個不干正事的九連連長正在忙著修理大狗,秦優這個幹正事的九連指導員正在忙著阻止胡義修理大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槍支,彈藥,參戰單位多,並且不是一個團,誰都不好意思表現得太不要臉。

    不過這次,小紅纓一反常態,大方得出乎所有人意料,集中了繳獲的槍支彈藥之後,讓石成安排,當場先讓王朋連和陳連隨便拿,兩位友軍連長根據繳獲的數目,大概估算出自己該拿的一份,結果小紅纓讓石成出面額外又給王朋連和陳連各塞了一挺歪把子機槍。

    王朋心說親家就是親家,貼心!

    陳連長心說今天的九連還是當初的九排,大氣!

    高高興興走了友軍之後,小紅纓才站到了台前,二連和三連的兩個排長都沒抱多大希望,對外人是面子問題,輪到自己人這缺德丫頭肯定要算賬了,不料她告訴二連留守排排長,隨便挑,你們不是喜歡刺刀麼,撿那有刺刀的拿,該拿多少你自己訂,最後連打醬油的三連留守排都混上了人手一支七九步槍子彈二十發,簡直做夢一樣。

    這樣分下來,繳獲的槍支彈藥九連沒剩下多少,所有人都覺得,丫頭長大了,她快要變成大姑娘了。沒有人注意到,女兵隊老早把鬼子的行軍裝備集中在另外一邊,全是鬼子的,鋼盔,軍鞋,綁腿,水壺,飯盒,背包,挎包,皮盒等等等等胡亂堆壓在角落,她們低調地忙完了這些,又去收集所有的衣扣,軍裝外套,一切都以鬼子屍體優先。

    有些細節,是一般人想不到的,這支進山的鬼子隊伍與以往的掃蕩鬼子不同,他們原本不是來戰鬥的,而是要去大北莊駐紮。所以……他們攜帶的某些配給也同以往不太一樣,至少更多。

    石成領著他帶來的兩個戰士離開了大北莊,踏上返回酒站的路,同時,大北莊裡九連那個窩,多出了一個大包袱。所有人都沒意識到,九連中獎了。

    ……

    在這個下午,小紅纓出現在炊事班大門口,手裡拎著個破包袱,沉重得幾乎拖了地,隔著空蕩蕩的炊事班大院,歪著小辮兒滿頭汗,朝蹲在廚房門口抽菸袋的牛大叔笑嘻嘻。

    「你瞅瞅你這個熊樣兒!又缺了什麼德了?今天鍋裡沒剩飯我告訴你!」

    牛大叔的話小紅纓當作沒聽見,拎著破包袱晃晃蕩蕩穿過院子:「嘿嘿嘿……屋裡跟你說。」

    牛肉罐頭,牛肉罐頭,不知道什麼肉罐頭;魚肉罐頭,魚肉罐頭,不知道什麼魚罐頭;一盒一盒往牛大叔的破櫃子裡擺。

    「送給傷員的那份我留出來了,這些只許你吃。」

    牛肉乾,馬肉乾,魚肉乾,不知道什麼肉乾,一個個防水紙包往牛大叔的破櫃子裡塞。

    最後拿出一盒特別的罐頭,直接遞在牛大叔手裡:「這個肯定最好,一會兒你就趕緊消滅它。」

    牛大叔仔細端詳著手裡的罐頭,糖水蜜橘!笑得眼角微紅,好像被煙嗆到了,故意咳了幾下,才說:「肯定是甜的,我受不得這個,你揣回去吃。」

    「這個有兩盒,我已經留了一個呢。」小紅纓說瞎話的時候,按理說牛大叔應該能看出來,但這次他沒看出來,其實這是唯一的一盒糖水蜜橘罐頭。

    「哪來的這麼多?」在牛大叔眼裡,眼前那張得意小臉就是他的糖水蜜橘,每一次看著都甜到心裡。

    「嘿嘿嘿……多了去了!那些鬼子可能是想在山裡過年呢!一個個背包裝得這個滿啊,我第一次見著這麼多罐頭,咱過草地的時候要是有鬼子打該多好。上回給你帶的煙抽完了沒?包袱不夠大,石成個懶鬼只塞了這些。」悶頭翻包袱的小紅纓把十幾包煙隨手往炕上撇,然後開始往外掏一個又一個的『味增』包。

    牛大叔繼續猛抽菸袋,看著他手裡的糖水蜜橘罐頭,又被嗆得陣陣咳嗽,直到咳出淚來。

    ……

    每次看到那雙小辮兒在陽光下穿過操場的時候,周晚萍都想笑。

    現在,那雙小辮兒又出現在陽光下,正在穿過操場,不過這次她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挎包,似乎很重,墜得她那小身板不直溜,扭歪扭歪像醉酒。

    周晚萍不得不老早打開了宿舍的門,迎出了好幾步,笑道:「偷手榴彈去了你?咯咯咯……」

    「小點聲!」她兩隻大眼賊溜溜四下里轉悠著說,結果周大醫生笑得更厲害。

    她進了門,周晚萍的宿舍門隨即關了。

    抹把汗,從挎包裡掏出一瓶酒,擺上桌,接著是第二瓶,第三瓶,第四瓶,第五瓶。五瓶清酒,每瓶都貼著漂亮紙標:『月桂冠』。

    「你的手榴彈!還笑!」

    周晚萍已經被這五瓶鬼子酒驚喜得挪不開眼:「這……真行啊你們!」

    「破玩意又佔地方又沉,石成就帶了五瓶來,其餘的下回再說吧。」

    這句話終於說得周晚萍猛地捧起那張小臉,狠狠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猝不及防的小丫頭眼冒金星坐在床邊直迷糊。

    不久後,小紅纓離開了衛生隊,小紅兜裡揣著兩包梅干開心笑,葵花兜裡也揣著兩包梅乾笑嘻嘻。

    ……

    當小紅纓扭歪到了團部大門口,大門外站崗的兩個戰士唰地一聲猛立正,差點把紅纓同志驚出個大馬趴。

    「神經病啊!」

    一個戰士尷尬笑笑:「一直想找機會給胡連長打個立正,可是他……呵呵,太忙,我們哥倆在崗的時候壓根都沒機會見著他,只好把你當九連代表了。」

    「哦?這樣啊……那……我退幾步,咱重新來一遍。」

    「啊?」

    那雙晃眼的辮子剛剛出現在大門口,團長的視線便已經穿過敞開的屋門看了,看她晃悠到門口,才挑眉毛懶開口:「哎呀,稀客啊!敢問……您有何貴幹呢?」

    小紅纓的一腳跨進了門檻,另一隻腳倒是不急著往裡邁,直接倚在門框上:「伸冤!」

    「你伸冤?」坐在桌旁的陸團長忍不住把身姿放正了,故意伸長了脖子把小紅纓從上到下打量一遍:「你伸冤的話……那得活活冤死多少人?」

    「憑啥又關狐狸?」

    「憑我是團長!」當著小丫頭,陸團長根本不遮攔。

    「無恥大惡霸!」

    「小同志,說話要客觀,不能把群眾對你的評價往我頭上戴。」

    「你……」

    「我怎樣?我告訴你要不是我心軟,連你都一起關!有群眾剛才已經到我這告過你的狀了,勸你別嘚瑟!」

    「他是群眾嗎?他是個癩皮狗!這個臭不要臉的……」

    「是不是群眾你說了不算!我警告你不要再污衊群眾。」

    翻著白眼看了看屋頂,嘀咕道:「算了!」然後後腳跟著邁進了門檻,迎面朝陸團長走。

    「哎呀?幹什麼?想動手?我可要叫警衛員了!」

    停在陸團長面前兩步遠,小紅纓從她口袋裡掏出個物件,在陸團長面前晃了晃,接著放在了桌面上:「嘚瑟個夠吧你!」

    「賄賂我也不好使!」

    「賄賂你?做夢!我寧可當是丟了!」小紅纓掉頭離開,頭也不回,倔強的小辮兒消失在陽光下的大門外。

    確定那小身影徹底消失出視線,陸團長才露出了開心微笑,笑得像個孩子,拿起了擺在桌上的物件,一塊手錶。

    精緻,漂亮,皮帶,金屬錶殼,白色表盤上有四個顯眼的字母:CYMA。陸團長不知道這是瑞士西馬,何必知道呢,只要是手錶,便已經是貴重二字。

    等老丁回來,他必然吃醋吧?看他以後還好意思在我面前拽懷錶!我酸死他!陸團長這樣想。

    幸虧現在天氣暖和了,挽起袖子不涼!陸團長這樣想。

    過去總不想去師裡開會,現在不介意了,不再是個『沒有時間』的團長。陸團長繼續想著,小心翼翼地拿著,生怕他粗糙的手毀了那光澤……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0
506.第506章 下午的陽光

     下午的陽光,曬著大北莊,曬著禁閉室,曬著窗外的牆,暖得人欲睡。

    一個八路軍橫坐在沒有窗的窗檯上,背倚著窗的一邊,一腳蹬在窗的另一邊,側望遠山。

    窗根底下,一個穿軍裝的丫頭坐在地上,背靠著窗下的牆,小辮兒在微風中散漫地晃。

    「他擺明了就是要關你,我看他根本沒理由。」她一邊說著,一邊撕開她手裡的餅乾包裝,一雙大眼不由自主地開始亮。餅乾袋裡除了餅乾,還有糖,紅綠各色,這是鬼子軍用餅乾的獨特之處,鬼子的軍用餅乾都配糖。

    「這是爬山的好天氣。」他自語。

    她從餅乾袋裡拿出一塊紅色的小糖豆,放在舌尖上輕舔了一次,再放入小嘴慢咀嚼,咯嘣咯嘣響,美滋滋說:「這個是酸的!你要不要?」

    「都給我我就要。」

    「想的美!」她又拿出一顆綠色糖粒放入嘴,咀嚼著說:「大狗那個臭不要臉的剛把我也給告了……說我虐待他,跑團部裡嚷嚷要吃飯要自由呢。」

    他的視線無意中轉向了衛生隊方向,遠遠的,一個擔架正在被抬出來,那應該是一具屍體。忍不住猜:「田三七麼?」

    她停止了咀嚼,聞聲也朝衛生隊方向扭頭,看著那遠遠被抬走的擔架眨巴幾眼:「不像。」

    抬屍體的擔架後來被建築遮擋,於是他繼續看遠山,於是她繼續吃糖。

    「到底還有沒有辦法讓我出去?」

    「我是沒辦法了。」她吧唧著甜絲絲的嘴舌:「要不……你學我得了,當個夜行俠,我陪你!」

    「……」

    「怎麼樣?」

    「不怎麼樣!」

    「哎?不對啊?你怎麼忽然這麼想出來呢?你說你急著出來想幹什麼?」

    「大姐,誰關進來不想出去?」

    「笨蛋唄!」

    「……」

    「看什麼看?」

    他猛一俯身,將她手裡的餅乾包奪了。

    她立即翹了辮子,噌地跳起來,爬進窗去反搶。

    ……

    渾水河,如絲帶,在那裡,蜿蜒出一個U形來。陽光下,河水靜靜流淌,河兩岸,有人影在忙。大片的灰燼顏色中,幾頂軍用帳篷格外顯眼。

    酒站村裡幹活的是百姓,酒站裡忙碌的大部分是女兵,這裡既是廢墟,也是工地,重建工地。

    步槍一叢叢地架在空地,遠看像是五六十個忙碌的偽軍,近看才知道她們全是女人,一色偽軍穿戴,衣裝都顯大,臨時穿的,只是沒戴帽子,武裝帶反而全日式,人人有,日式子彈盒日式水壺日式挎包這些不說,工兵鏟,鶴嘴鋤,帶鋸,鐮刀,短柄手斧各類繩索等等等等,各種工具應有盡有一應俱全。

    雖然重建工作才開始兩天,雖然女人是主力,但是這些工具裝備讓她們進行得非常快,都是戰利品,不只是屍體留下的,鬼子潰逃中撇下的更多。

    說來可笑,鬼子燒平了酒站,但是酒站的重建也算鬼子參與了,至少是贊助商。

    秦優卸下了肩頭的圓木,喘粗氣走進其中一個帳篷。帳篷頂端垂吊著一盞嶄新的馬燈,李響在帳篷裡,剛剛做了個臨時用的小木桌,正在擺弄著摺疊鋸。陳沖曾經試用了,回來告訴李響說這摺疊鋸純屬扯淡,用這破玩意鋸斷一根木頭能活活累死人,李響並不在意這評價,起碼這玩意不佔地方,憑這一點就夠稀罕。

    一口氣灌了半缸子涼水,秦優問:「你那邊幹得怎麼樣了?」

    李響把摺疊鋸收起:「碉堡底部清出來了,不過這次要加大些面積,可能還得挖一天。」

    「你說……既然修一回,那石屋再加一層行不行?」

    李響看著指導員的鬍子茬,心說你打算修炮樓麼:「加層就得加厚,費勁著呢。」

    「那就放在最後,反正不急。」秦優打定了主意,雖然他不是指揮戰鬥的料,但是事後,通過戰士們還原戰鬥經過,如果石屋的射擊位能高一些,鬼子會死更多。

    李響往帳篷外走了,一點金屬閃光劃過秦優的眼,令他下意識朝李響的褲兜位置看:「等等。」

    一個手電筒被秦優從李響褲兜裡拽出來:「繳獲的?」

    李響尷尬撓撓頭:「嗯。」

    「清單上怎麼沒記呢?」秦優推開電門,手電亮了,帳篷頂出現淡淡暈光。

    「連長說……我需要的物品不必上清單。」

    在九連,李響擁有戰利品的優先使用權,這是胡義定的。其實只要李響願意,團長也照樣會給予他更大範圍的特權。當然,這份特權有時候可能也會被某些不良分子稍微利用一下。

    關閉手電筒,拿在手裡掂著,秦優又問:「就這一個嗎?」

    「呃……四個。」

    「咳……你……一人用四個啊?」

    「秦指導……我……覺得……」

    看著李響開始訥訥,秦優猛然想起什麼,趕緊抬手打斷他說話:「停!得得得!你可別往下說了,再說你又要退伍了吧?」隨後把手裡的手電筒朝李響擺了擺:「既然你有四個,這個借我使了,如何?」

    「當然行!」李響立即恢復了自然,然後走出帳篷,可是沒幾步又停下來,回頭補充說:「秦指導,電池我也有,需要的時候儘管來找我。」

    「……」

    帳篷外的陽光好刺眼,淡化了熱火朝天的下午。

    ……

    下午的陽光灑進窗,曬得辦公桌面暖洋洋,曬得交疊搭在桌面上的皮鞋也暖洋洋,李有才歪在辦公桌後的椅子裡,發呆。

    上川千葉想知道青山村九連是否參與過苦水溪戰鬥,想知道一枝梅是誰,他並沒多說其他,李有才也沒多問。李有才從不多問,該知道的不需要問,不該知道的更不需要問。他早知道上川那個瘸子試圖在組建什麼,雖然他沒興趣知道那是什麼。

    一枝梅?是誰?愛誰誰!這個綽號土掉渣,路上擺個梅花就撿?打的是傻子挨打的也缺,吃飽了撐的都,死了也該!

    轉念不再想這個,改想她。

    明明知道她是誰,努力裝作不知道她是誰,這感覺,比當漢奸還累。

    她已經給予足夠的情感暗示,但他仍然假裝沒看懂;她是為了他而想與他麼?不可能!除了一張虛偽的面孔,他什麼都沒有。那麼,敢接受麼?敢麼?敢麼?他無數遍自問,無數次無結果。

    咣噹一聲房門開,驚得李有才跌下了椅子,不敲門直接進來的肯定是太君,慌慌張張爬起來準備鞠躬呢,抬起眼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呵,李副隊長,何必行此大禮呢!」說話人一身筆挺中山裝,年紀二十五六,儀表堂堂小白臉,頭髮後攏抹得又平又亮。

    「趙秘書?什麼風把您……」

    咣當又是一聲響,趙秘書用腳把辦公室門踢得關上了,隨手拎起身邊的椅背,把椅子拽到了窗邊擺了,穩坐,蹺二郎腿,而後定定看著李有才不說話。

    「我……給您倒杯水。」

    「有人看見林秀了,而我好奇的是……當時她和你在一起?這個故事就有意思得多了!」趙秘書用皮笑肉不笑向李有才展示一種怒不可遏。

    此趙秘書,便是當初與警隊副隊長爭林秀的那位,因為李有才這個攪屎棍子,在憲兵隊大牢裡關了七天,嚇得差點找不到北。如今囂張登門這樣問,該怎麼圓?李有才頭疼。

    「不說話?信不信我能活活捏死你?」

    圓不了,無解。結束了快速思索的李有才松了一口氣,反而語重心長道:「我……後悔了,其實我現在很想把她還給你。」

    「……」趙秘書有點懵,難以理解,什麼亂七八糟的。

    「那時候的事說起來……很複雜,一言難盡。我呢……早活夠了……用不著你動手,我自己死。」

    「跟我耍愣頭青!」

    「你不信?」李有才忽然笑了,笑得很真誠:「十一天後,你來給我收屍。」

    「……」這話說得趙秘書差點忘了他是來幹什麼的。

    「我覺得……十一天……夠我料理後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0
507.第507章 靠山吃山

     趙秘書離開了偵緝隊,一路上他聰明的智商仍然在考慮李有才說的話,越琢磨越不對勁。半個小時後,他又重返偵緝隊,李有才已經不在了,人說他們的李副隊長應太君之命出發去綠水鋪搞情報,什麼時候能回來不知道,估計得好些天。

    果然!趙秘書差點氣炸了肺,現在想想,他李有才啥都沒有,唯一一個親哥哥李有德,那是惹不起的主,還是斷絕了兄弟關係的;沒家業沒積蓄反而一屁股債,現在一消失,上哪找去?至於林秀,事先倒也簡單調查了一番,但是沒結果,這說明林秀肯定不是住縣城裡,應該是在縣外周邊。

    跑了,李有才肯定是跑了,這是趙秘書唯一能想到的答案,現在他有點後悔,應該低調一點進行,作為一個『上等人』,囂張慣了,結果打草驚蛇,還能有捏死那個小臭蟲的機會麼?你個垃圾活得過初一,別讓我看見十五!

    優越的趙秘書把自己當上等人,倒霉的李有才總是把自己當下等人,不同的人生觀不同的閱歷,導致不同的命運,還有……不同的行事手段。

    ……

    前腳把趙秘書忽悠出門,李有才後腳便離開了偵緝隊。只有『小人』才瞭解『小人』,李有才自詡『真小人』,如今趙秘書這個上等人找上門了,結果好不了,從此將要告別幸福生活,直到被活活整死。

    換做別人,想到這裡會緊張,沮喪,嘆命運,可惜李有才不是這塊料。他在陽光下穿過了街,壓低黑禮帽,墨鏡後的微笑一如往常,在煙攤上買了包煙,放下鈔票不必找零錢,高興得賣煙孩子朝他冒鼻涕泡問:「李隊長,你又贏啦?」

    從第一次請林秀吃飯的那天起,李有才開始學抽菸:「我什麼時候輸過?」

    「我以為……你給錢正好的時候。」

    「小兔崽子!我這漢奸給你當得了。」

    狗漢奸沿街繼續走,後來停在街邊的一個電線杆旁,叼上一支菸劃著火柴點,抽著煙,看街來街往。當那個煙屁股被他踩平在皮鞋底,當他繼續向前走,那根電線杆上多出了一個不起眼的三角符號,粉筆剛剛畫的。

    ……

    一天。

    兩天。

    三天。

    四天。

    五天。

    第五天深夜,青山村的殘垣斷壁中燃起一堆篝火,篝火旁坐著一個八路軍,寬眉細眼古銅色臉,靜靜守著篝火添柴。

    盼著出獄,今天一大早出獄了,蘇青親自到禁閉室開的門,跟漢奸約定的聯絡方法第一次被啟用,李有才點名要見胡義,約青山村。與周晚萍的約會只能再推遲,當即啟程,天黑後抵達酒站,瞭解了一下酒站的當前情況,跟老秦做了些交流,夜深後到青山村廢墟來等。

    「別來無恙?」

    胡義聞聲抬眼,火光多面出現了一張笑嘻嘻的賤臉。

    「出息了?怎麼不戴你那破玩意了?」

    李有才在篝火對面隨便扯塊爛木板坐下來:「說了怕你嫉妒,我現在幸福了,不用整天戴著了。」

    「你是怕摔死吧!」

    狗漢奸笑了:「真酸!」

    「有屁快放,找我幹什麼?」

    「兩件事。第一,找你幫忙。第二,第一件你要是不答應第二件我就不說了。」

    「……」

    「別跟我說你不是商人啊,你嚇唬不了我。紙老虎!」

    胡義十分無語,這李有才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托生,還是上輩子欠他什麼了?

    「說第二件吧!」

    這讓狗漢奸眼睛一亮,交往了這麼久,太清楚胡義的為人,他從不輕易承諾,但他永遠在努力做到。

    「……所以,我這是來刺探情報的,苦水溪那一仗有你們九連的事沒有?」

    「沒有。我們老早被你那狡猾的親哥哥分兵引開了,苦水溪戰鬥是北面的友軍部隊進行的。」

    「嗯……還有,一枝梅是誰?」

    這個問題胡義先是一頭霧水,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九連根本沒有一枝梅,這是鬼子一廂情願。」

    李有才若有所思看著胡義,最終點點頭:「上川正在組建一個小分隊,據說還找了神槍手,十有八九是要把你們當目標,留神吧。我估計……也許半個月後該能成型了。」

    「……」

    「第二件說完了,這回我得說第一件了!哎,哎哎?」

    胡義不得不跳出思索狀態,重新看對面的漢奸。

    「梅縣以南,興隆鎮以北,有個趙家堡。五天後,趙家堡裡有人要過大壽。帶上你的隊伍,平了那個漢奸窩!離開的事我給你們料理。」

    趙秘書為什麼囂張?不是因為他才高八斗,而是因為他趙家;趙家為什麼囂張?不是因為趙家大,而是因為趙家有個能人,人稱趙二爺,不但人脈廣,跟吉田商社也有勾連,他是趙家的大樹,是趙秘書的親二叔。

    雞毛再漂亮,也鬥不過黃鼠狼。趙秘書這個眼高手低的紈袴,怎知江湖險惡?李有才這條整天爬臭水溝的泥鰍知道,動趙秘書,治標不治本,事後他李有才的下場絕對好不了,所以……只好砍樹了。一勞永逸!別人是萬萬不敢動這個念頭,唯獨他李有才敢,因為他是個賭徒,籌碼還偏偏是八路!

    名人過大壽,怎會有人不知道,所以李有才像逗傻子一般告訴趙秘書十一天後給他收屍,而趙秘書愣是沒能把他靠山二叔的壽辰關聯起來。聽者何其蠢,言者何其歹毒!

    「……那天漢奸多的是,對你們來說這可是大豐收!你我算雙贏!」

    胡義並沒有什麼表情,靜靜聽狗漢奸叨叨完了,才答:「不巧的是……我現在沒隊伍。光桿司令。」

    「什麼意思?」

    「你說呢?一個月前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你們……拼光啦?」狗漢奸的下巴不知不覺掉下來,驚訝成雕塑,透心涼!

    胡義心裡反而閃過一種莫名的愜意:「我覺得……你也不是無路可走。來九連吧,我送你個排長噹噹如何?將來……你可以親自帶領人馬,殺到趙家堡去報仇雪恨。」

    「不仗義!你太不仗義了!」李有才哭喪了臉,猛地黯然:「這個有關係網那個有靠山,就我李有才舅舅不疼姥姥不愛靠犯賤活著,死活沒人管……」他將手裡的木棍狠狠摔進篝火,瞬間騰起亮焰一片。

    「或者……你還可以去找你哥。」

    「你還說!你再說!」狗漢奸破天荒地朝篝火對面的胡義激動著,指著,後又頹然放下手,呆望篝火:「你也是一路貨……你還不如我呢。」

    篝火邊的兩個人就此沉默。

    一段時間後,軍人再次開口:「本來……我約了人去爬山,看來不得不再推幾天。」

    「……」

    「平趙家堡我確實沒轍,如果只幹掉那個趙二爺倒簡單得很。」

    「你是說……」

    「我去。」

    狗漢奸的臉上一點點出現無聲笑容,直到快要咧開嘴,突然從一側黑暗裡傳來另一個聲音:「這回你必須得帶著我!」

    軍人的眉毛無奈皺在一起,看著彷彿頭上長了兩個角的小惡魔身影越晃蕩越清晰……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0
508.第508章 拜壽

     春風,平原,小路。

    小路上前後行走著一大一小,大人是黑鞋黑褲黑外套敞懷,內著白衫頭戴黑禮帽,斜挎一把漂亮的盒子炮;小人是黑褲花襖,小辮兒飄飄手拎一截柳條。

    小紅纓從未這麼高興過,天氣很好,風不大不小,一望無垠的廣闊春光讓她忘記了渺小,路過水塘她扔石頭聽響,路過樹林她扔石頭打鳥,什麼都沒路過的時候,她扔石頭折騰胡義。

    殺一個人,對胡義而言比跟小紅纓同行更簡單,扣動扳機要比躲避從身後飛來的石子容易得多。不想帶著她,可她像個狗皮膏藥,扯不開撕不掉,用一百個理由來說明鋤奸這種事情有多麼簡單,簡單到只是一次旅行;再用二百個理由說明她比狐狸精更靠譜,是可以信賴的助手,不是包袱。

    「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我還沒想。」

    「你說……那過壽……肯定有桂花糕吧?等我吃到了桂花糕,你再開槍好不好?」

    「你確定你是來給我當助手的?」

    「一開始我是確定的。如果有桂花糕我就不確定了。」

    「你還說你不是包袱。」

    「我當然不是包袱……如果我能吃到桂花糕的話。」

    「……」

    於是,這一大一小經過了趙家堡,卻沒停,繼續向南,一路走到興隆鎮。胡義用從李有才那沒收的錢在鎮上買了些禮品,他決定辦事那天堂堂正正進趙家堡。

    同時……他給她買了好大一包桂花糕,她一路吃,沒再朝他扔石頭。

    他忽然發現天氣格外好,風不大不小,一望無垠的廣闊春光讓他忘記了他的渺小。

    後來,太陽落山了,又升起來,到了第十一天。

    趙家堡外,路的遠方,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行漸近。

    大的是黑衣人,一臉陰鬱,風經過他之後都涼下來,變得凜凜。

    小的穿花襖,吃著桂花糕滿臉渣,一雙清澈大眼望著趙家堡。

    「你確定讓我和你一起進去?」

    「嗯。動手前我會給你信號,別貪嘴,見信號你就出來。事後我會先向南,天黑掉頭,今晚等不到我你就直接返回。」

    她望著趙家堡,純真小臉轉眼嚴肅起來:「沒問題。你信號別給太早啊,至少得等我吃飽!」

    ……

    趙家看門的看著這一大一小組合實在夠怪,但是對方手裡提著的貴重禮盒說明必有來路,笑問:「您是……」

    黑衣人將禮品擺在櫃上:「這是李副隊的心意。」

    老遠就看出他是偵緝隊的狗腿子,果不其然,給李有才跑腿的,這傢伙裝得這個冷酷,太失敗!關鍵你想裝冷酷就不該帶你的吃貨孩子蹭飯來,這多掉價啊?你瞅瞅她那嘴,糕點渣子還沒抹淨呢,伸脖子瞪眼往院子裡的席上盼望。

    進了院小紅纓就花了眼,幾十席啊,滿鼻子裡全是香,推杯換盞吆五喝六人聲鼎沸。不只有酒席,院子裡居然還搭了戲台,一個大花臉穿著戲裝正在台上哇呀呀唱得歡,看得小丫頭邁不動步了,那麼大的眼睛也不夠使,糾結在菜香與藝術衝擊之間,全靠胡義在前頭扯著走。

    奔著角落,選了張偏僻桌子,坐遠處的都不是能耐人,胡義都不用開口,剛往這裡一站,嘩啦啦起來好幾位,換別地方坐去了。都知道偵緝隊的狗腿子不是人,這位瞧著更不是好東西,衣料子貴槍也貴,定是黑透了,跟他坐一起萬一不留神說錯點什麼能毀一生!

    東張西望中坐下的胡義開始仔仔細細地觀察環境,院子不小人不少,牆挺高,開了槍肯定跑不了。槍不能在這裡開,接近,控制,把目標脅成人質,讓所有人以為是要勒索,出大門後擇機動手是上策!

    行動計畫在幾分鐘內基本思考成型,望向主席,當中一位富態老者高坐,目標確定,挾持起來不難,關鍵在於向他接近的過程。

    「能不能管管你家孩子?」

    這個問題打斷了胡義的思索,把他的殭屍臉轉向說話人,一時不懂狀況。

    「看我幹什麼?你看她啊!」說話人揮動手裡的筷子繼續憤怒著。

    看桌面,凡是不帶湯的碟子居然都空了;再看小紅纓,正在系包袱,包袱底下直冒油。她還一邊朝那憤怒人解釋:「沒辦法,我趕時間。」忽然又因反應遲鈍一翹辮子:「哎?你說誰是孩子?我是他媳婦!你個瞎了眼的!」

    那位的筷子掉地上了,這見鬼的世道還能不能再混亂點?

    可惜胡義還沒拿起筷子,否則得一起掉地上,他只能定定看著小紅纓那張沒羞沒臊的小臉說不出話來。

    「不用給信號了,我這就走。忙你的。」

    幾個人大眼瞪小眼,傻呆呆看著她拎著油包袱離席,她一邊往大門方向晃悠還一邊朝戲台上戀戀不捨地看,順嘴向經過的席間打聽:「這是唱的啥戲啊?」

    嘴欠的答:「鎖五龍!」

    正在此刻,啪——槍響!

    格外響,震耳欲聾,彷彿還帶回聲,這一瞬間,一切都靜止了,時間並沒有靜止,而是滿院子人全體靜止,直到大門附近的一個護院呆呆低下頭,看著他胸口上的血淋淋彈洞僵直倒下,這靜止氛圍才結束,猛然響起驚慌叫嚷,翻桌倒凳倉惶一片。

    小紅纓猛回頭看胡義,然而胡義並未持槍。

    胡義猛轉頭看主席,目標正被人攙扶著倉惶撤離。

    一聲大喝突又響起:「不許動!」

    循聲望,幾個蒙面人剛剛轉過影壁,個個持槍。

    啪——啪——又是兩聲槍響,一個試圖拔槍的護院倒下了:「再動殺無赦!」

    看扮相,聽嗓門,再配上這不眨眼的手段,胡義鬧心了,這應該是打劫!信不信它都正在眼前發生。

    再看小紅纓最後的位置,她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混亂的人影倉惶穿梭,胡義抽出了槍,垂拎著,藉著混亂場面,向距離他位置最近的走廊倒退著。很多人試圖朝後院方向跑,但是胡義不打算去後院,因為他覺得第一聲槍響應該是兩槍的偶然重合,一槍在前門一槍在後門,所以槍聲聽起來像是響在了院子中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0
509.第509章 盜版打字機

     青磚地,畫棟雕樑,牆涂古色,陽光絲絲漏進貼花窗。

    皮鞋上覆了薄灰一層,穩步邁;M1932隨著手臂自然垂擺,關了保險,槍機張開,經過光線時閃出幽幽烤藍。

    走廊不長,但他好像走得很慢。

    有人倉惶出現在走廊一端,看到他拎著槍的黑色背影,下意識把他當成歹徒一夥而發出驚慌尖叫;有人倉惶出現在走廊另一端,看到他拎槍走來卻看不清禮帽帽簷下的眉眼,彷彿整個走廊都顯得殺機瀰漫,下意識腿軟,跌倒,癱軟在地上倒退挪著發不出聲來。

    他對這一切視而不見,思路清晰,要做自己該做的事,目標必須死,現在是混亂初期,要在塵埃落定之前結束這一切,然後開始尋找丫頭,這是搶劫不是戰場,丫頭不會被關注。目標被人扶著朝後院方向跑了,所以現在他通過側面的走廊向後院方向走,像個索命黑無常。

    ……

    陽光下的大院狼藉一片,有人哆嗦有人哭,十幾個蒙面人正在入場,全體手持盒子炮,衣兜裡的子彈嘩啦啦響,他們自然地分成了三組,幾個貼著左邊往院裡走,幾個在右邊靠院牆,餘者跟隨為首者,大搖大擺站在院子當間,槍口四下里隨意揮指。

    「不是過壽麼?那個老龜孫呢?嗯?老子等著給他拜壽呢!」為首蒙面人看著空空的主席位,把他手裡的槍口當癢癢撓,刮蹭他自己的後腦勺,渾然不在乎他那把槍的保險關著,正處於隨時可擊發狀態。

    「那龜孫肯定奔後邊了,要從後門跑吧?我去追!」

    一個蒙面人揮揮手,帶著幾個人直奔中廳。

    為首蒙面者在他身邊的席順勢坐了,隨便端起個酒杯:「跑?他全家都在這呢吧?我看他敢!」接著撩起蒙面遮巾一飲而盡:「嘖——好酒!」又踢了蹲在旁邊哆嗦的賓客一腳:「咳……這什麼酒?」

    「我……我不知道……我不會喝酒……我……」

    呯——槍響,蹲著回答問題那人變成了栽倒的屍體,流淌在陽光下的血色並不鮮紅,而是厚重的暗黑。

    「我讓他回答問題,他放的是個什麼屁?最煩這樣的!」蒙面首領甩甩繚繞著硝煙的槍口,憤憤著,又朝周圍道:「都誰是姓趙的?現在站起來讓我看看。」

    ……

    第一時間裡,小紅纓老鼠般一頭鑽進了戲台下的帷幔,她扯著包袱,手腳並用地狗爬著,嘀嘀咕咕把那些匪徒的奶奶們咒罵了個遍,一群不是人的白痴,就不能晚點出現?

    噗通——

    天下無敵的紅纓同志居然也怕了一回,手腳各自滑,當場趴成個小王八樣兒,瞪著大眼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張大花臉,藍汪汪地在她眼前。感情唱戲的大花臉也鑽了下來,在這光線不良的戲台底下,差點把猝不及防的小紅纓給嚇死。

    「趕緊起開!」大花臉的語氣非常不愉快,但又不敢太大聲。

    小紅纓的驚恐表情唰地不見,轉瞬黑下了小臉:「想以大欺小?信不信我現在開始叫喚!」

    這毫不客氣的頂撞出乎大花臉意料,他眨巴著滿是油彩的眼皮定定看了那歪辮子好幾秒:「好吧,我說讓讓,行不行?」

    「好狗不擋道!憑什麼我讓?」

    大花臉無語,他總算明白,面對的是個胡攪蠻纏的貨,索性不再說,伸手發力,一把將那小樣的從當面扯開。

    「哎呀?你……姑奶奶我還就……」歪在一旁的小紅纓翹了辮子又猛爬起來,其實她也不敢喊,但是她已經下定決心要狠狠撓他個欺負人的大花臉,因為他也不敢出聲。

    即將要施展銷魂一撓,卻止住動作沒能下得去手,因為那個大花臉正在掀開地面上的一塊方形板,小紅纓剛才就趴在那位置上面。

    黑黝黝的窖口,向下的階梯。

    「呃……好吧……是我擋道了。呵呵……呵呵呵……」

    ……

    儺(nuó),古老而神秘,是一種晦暗的祭禮,也稱儺祭。在這個儀式上,人們戴上柳木面具,扮演儺神,驅除疫鬼,祓除災邪。這種面具叫儺面具,因其誕生於恐懼和敬畏,所以儺面具總是顯得晦澀,猙獰,神秘。

    一個儺面具出現了,青面,獠牙,赤髮。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明明知道那是個柳木面具,明明知道戴著面具的是個人,見者仍然怕了!那戴著儺面具的人手裡不但拎著槍,而且不只他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一個又一個戴著儺面具的持槍人走進了趙家大院後門,讓場面看起來很詭異,後門邊躺著一具中了槍的屍體。

    一個個從前院逃到後院的人呆若木雞,最終有個嚇破膽的人毛骨悚然地尖叫出聲。

    呯——槍響,讓那尖叫聲戛然而止,尖叫者仰面跌倒,雙目空空地對著藍天與陽光。

    十幾個帶著儺面具的人全都進入了後門,最後一位停在門內,上拴,木偶般佇立。

    一個面具人面向另一個面具人:「他們說前院開槍的是劫匪。」

    「劫匪?」面具後的人不知是什麼表情:「沒那麼簡單吧!」

    「咱們怎麼辦?」

    「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他們真是劫匪……那是他們倒霉!」

    ……

    地道里漆黑,大花臉走在前面幾步遠。

    「你是哪屋的丫頭?」

    小紅纓正在把她那把大眼擼子悄悄抽出懷,轉而揣進右側褲口袋,關保險,手搭槍柄不分開。

    「唱戲的,你咋知道這有地道呢?」

    「看來是個蹭飯的。」大花臉在前方的黑暗裡自語:「我說你拎著那油包袱不撒手呢。」

    「哎?你怎麼停了?」

    「到頭了,當然停。」

    「啊?」小紅纓茫然,這才走了幾步遠?

    吱吱嘎嘎響,漏下光線,大花臉正在走上木梯,上面似乎是個房間。

    「缺心眼嗎?這地道不通外頭啊?院子裡通到屋裡?這是多傻個大傻瓜修的啊?」小紅纓憤怒了,擱誰能不憤怒呢?滿心期待如今稀碎,毀人玩麼這不是?

    「你叫喚個屁!跟你有關係麼!」大花臉扯下他身上的戲服,推開牆邊的一個櫃子,露出牆壁上的一塊小空間,剛好嵌著一個木箱。掏出來,打開蓋子,拎出箱子裡的物件。

    小紅纓的大眼立即直了,瞬間忘記了繼續牢騷,忘記了外面的荒唐場面,忘記了狐狸是否還在進行任務,忘記了她能夠忘記的一切,只顧盯著大花臉手裡的物件看,看得漸漸咧開小嘴,銜不住口水。那是一支……衝鋒機關槍!

    湯普森衝鋒槍,M1921款,點四五口徑,前後雙握把帶槍托,五十發彈鼓。小紅纓管這叫『衝鋒機關槍』,原因是識貨的國人都管這叫『衝鋒機關槍』,這槍是太原兵工廠仿製的湯普森M1921,並且在每一支槍上面都打上『衝鋒機關槍』五個字。由此,許多國人後來逐漸混淆,衝鋒機關槍,衝鋒槍,機關槍……到底是衝鋒槍還是機關槍?差不多,反正吊炸天的槍都可以這麼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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