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71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90.第490章 降曹

     高高的山樑上,靜靜佇立著一個軍人的身影,迎風西望。冷空與呼嘯之下,渺小而又孤獨。

    一身邋遢軍裝已髒如土,辨不出顏色的破軍帽一如既往地歪戴著,馬四環步槍緊緊掛背在肩後。冷風陣陣,那張八百年沒洗過的骯髒臉上的泥垢太厚了,可能都已經厚得感覺不到風冷,只有對疊系在帽頂的護耳繫帶隨著風陣陣地飄。

    半仙擺脫了鬼子跑掉了,這個只為了活而活的王八蛋到底跑去了哪無法知道。大狗正在迷茫,他更不知道他自己該往哪跑。

    這地方更窮,無人區,往西是即將大難臨頭的獨立團,往南是即將被鬼子蹂躪的酒站,過了河也是窮山惡水,往北……荒得毛都沒有,即便過去了,迎接他的仍然是八路,掉頭往東成了唯一選擇,可他右手虎口上的明顯繭,和肩頭上的扛槍痕又怎能抹去呢,人生地不熟沒又有良民證早晚會被抓住,解釋不了,一定會被當成八路,被送到憲兵隊去上冤枉刑,不是也是。

    「這特麼到底是什麼賤世道!憑什麼不讓賤人活!老子已經是一隻喪家狗了!你還要怎樣?你特麼到底還要怎樣!」

    不甘的憤怒吶喊高高飄揚在山樑上,飄蕩在冷空下,回音還未傳來,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賤人。投降吧。當了八路我保證不打你!」

    回過頭,兩大一小三個人影在他身後不遠,王小三面無表情不眨死魚眼正在看著他,剛才的話就是他說的。

    心情已經壞透的小紅纓終於也不耐煩地開口:「給句痛快話,到底跟不跟我們走!」

    一聲深深的嘆息,大狗低垂了他的頭,一會兒之後才抬起來,把小紅纓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平靜道:「有兩個條件。」

    「說。」

    「第一,老子降曹不降漢!」

    「……」

    「第二,你不許再打我『嫂子』的主意!」說這句時大狗特意拍了拍他自己的步槍背帶。

    小紅纓無語,王小三倒掉了下巴:「麻個蛋……你想氣死關二爺嗎?哪來個漢?誰又是曹?」

    大狗轉而看王小三:「八路我沒興趣干。老子只想過簡單日子吃消停飯!」話畢繼續擺回視線盯著小紅纓等答案。

    輪到小紅纓把大狗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往日裡那雙漂亮無邪大眼此刻竟然怪異得像是沒睡醒一般,好一會兒:「以你那支槍的名義起誓!」

    冷冷晨風中,四個渺小的身影正在緩緩消失於山樑下,大狗仍然是大狗,仍然是九連的客,仍然是個人見人煩的爛逃兵,不過他已經靠上了一個大碼頭,再也不用擔心吃不飽睡不好了,從此心安理得高枕無憂。

    但是王小三仍然沒有收起他的橫眉冷對,他這個貨只看交情不想因果。

    ……

    重機槍組五人於碉堡,有戰士緊張地監視著射界範圍,有戰士匆匆檢查機槍狀況,有戰士匆匆把子彈往碉堡裡抱,匆匆的緊張匆匆的亂。馬良站在碉堡後方的交通壕邊,呼喝著身邊的戰士,同時看著後方酒站空地上的急急往來。

    二連的那個排過了河,石成帶二排也過了河到酒站村去抓緊時間睡大覺,不到關鍵時刻他們不會投入戰鬥,酒站是個接近狹長形的半島,面積不大,雖然鬼子沒帶迫擊炮,擲彈筒可不少,夠把酒站覆蓋一遍了,守在酒站裡的人越少無謂傷亡才越少。

    胡義這麼安排的另一個原因,是鬼子不會認為酒站裡有太多人,酒站的確切情報都是李有才那個久違的狗漢奸向鬼子提供的,正因為覺得少,鬼子才一直懶得搭理。二十多個人的規模看起來才合理,昨天中午的石橋『相親』也基本是這個兵力,現在是二排換成了一排,加上雜七雜八的稍多出幾個,一樣合情理。

    最大限度地掩藏兵力,或者誇張兵力,絕不出示實際兵力,是指揮員必須具備的基本習慣。鬼子認為活在無人區裡的窮光蛋九連主力只有二三十,那胡義就給他看二三十。

    一排一部進了碉堡後的交通壕,一部被馬良分給胡義守左翼石屋範圍,還有一部散落隱蔽在酒站南端範圍。右翼,歸三排。

    九連的精英三排,史上第一次集合了。

    很不巧,小紅纓,缺席當了逃兵;吳石頭……算了,不提也罷;王小三,也溜了。只有四個兵站在空地上,站在風裡,瞪眼傻看那頭正在滿頭黑線的無語熊,他們高大威猛的三排長。

    排副李響最終離開了只有四個人的隊列,面無表情朝那頭熊淡然道:「連長讓我掩蔽在能夠聽清楚他命令的範圍內,我得過去了。這裡……你看著辦吧。」

    「……」

    李響背著他的擲彈筒走了,陳沖也站不住了,支支吾吾第二個走出隊列:「那個……我是……擲彈組的……我必須得……跟李響哥一起……因為我是他的裝填手。」

    「……」

    那熊不動不說話,眯縫著醜陋的蛤蟆眼盯著支支吾吾的陳沖看,把個陳沖看得不敢與之直視,差點忍不住開始撕扯他自己的衣角,但最終他還是鼓起勇氣追著李響跑了,李響所在的陣地才是他這個助手該在的陣地。

    於是熊臉上那雙蛤蟆眼開始看向田三七:「這位英雄,還站隊呢?剩你倆貨還叫隊?姥姥的你竟然還能站得住?啊?是人麼你?你不天天想往擲彈筒邊上湊合麼?這時候怎麼不趕緊追過去呢?嗯?」

    田三七昂首挺胸站得筆直,步槍穩穩豎立於身側刺刀閃閃亮,目視遠方不斜視,中氣十足朗聲答:「報告排長,我申請加入擲彈組,請求你批準!」

    「你姥姥!」這倒霉熊終於氣炸了肺,指著河岸方向咆哮:「現在就給老子灌沙包去!就你一人幹,我活活累死你個二連的王八蛋!」

    田三七猛地立正答是,半分表情都沒有,轉身便往河邊跑,心裡是否罵娘就沒人知道了。

    這回就剩下一個了,長得剛剛比槍高,正在伸著舌頭舔他嘴唇上的鼻涕泡,凸顯得面前那頭熊更加高大強壯,也讓那頭熊顯得比剛才乾淨多了。

    穩定了一下情緒,伸出大熊掌摸了摸鼻涕蟲的頭頂嘆了口氣:「姥姥的,總算清淨了。小啊,走,跟我找胡老大說理去!」

    徐小反倒昂起那張鼻涕臉,仰望著面前的熊認真堅定道:「班長,我行!」

    正在摩挲他頭頂的熊掌當即改成了一個惡狠狠的大脖溜!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91.第491章 重任

     廢墟間,一處瓦礫倒塌成的縫隙,王朋爬了出來,全身無處不疼,他根本沒睡好,從半夜裡上火到現在,眼睛仍然發紅。

    「連長,咱們……到底該怎麼打?」

    聽起來這是個戰術問題,可王朋知道手下人問的不是那個。舒展著全身的筋骨,望著天空呼出一口濁氣:「全力以赴地打。打到倒下。」然後他苦笑了,苦笑著看提出問題的手下:「這算交友不慎麼?當禮尚往來吧。過了今天……咱們再也不欠獨立團人情了……這是值得輕鬆的事……我現在已經覺得輕鬆多了……全團都會為你我驕傲的……你自己也會……不是麼?」

    「我明白了。那咱們……第一個陣地該放在哪?」

    「說實話……我現在也不知道。我說了不算……得看敵人是什麼狀況。」

    說到這,急急的腳步聲便傳來,那是有人往這裡匆匆跑。

    「來了!連長……敵人來了!眼睛剛回來,他說落葉村方向的偽軍正在過來,營規模!綠水鋪方向也過來了,也是營規模!」

    王朋盯住了剛剛停在他面前的通信員:「鬼子多少?」

    「眼睛說他沒看見鬼子,只有治安軍!」

    「確定?」

    「確定!」

    九連真的做到了?他們這些作死的到底把鬼子怎麼著了?真拉酒站去了?儘管即將面對兩個營,王朋仍然鬆了一口氣,好歹偽軍是人,鬼子不是!

    靜靜發了十秒呆,猛地朝周圍正在向他注目的手下們一揮手:「撤!往西撤!現在就撤!一口氣給我撤出三個小時的路再說!」

    附近的全體戰士一頭霧水,剛才還說會驕傲呢,怎麼一轉眼就撤了?

    王朋不得不再補充一句:「沒有鬼子指揮的偽軍才是稱職的偽軍!離鬼子遠遠的偽軍才是真偽軍!」

    ……

    很巧,兩支偽軍在青山村東邊的三岔路口相遇了,兩個營,湊起來兵力近七百。

    李有德派出了四個連,營副李勇帶隊來捧場。兩邊加起來走成了一路,浩浩蕩蕩真叫一個壯觀,大有千軍萬馬成河之感,怎不令人意氣風發高抬眼。

    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千軍不可無帥。眼下皇軍不在,提前改道朝南了,如此大隊人馬總得定下個一把手來。

    一個是跟鬼子出城而來的治安軍營長,一個是落葉營的李勇營副,兩位一見面就熱情寒暄帶緊緊握手,彷彿知交多年未見,差點淚漣漣。

    熱情了半天他們的手總算放開了,營長這才問李勇:「兄弟貴姓?」

    「免貴姓李,名勇。」答著名字同時抱起雙拳:「您看……我是稱您一聲哥哥……還是叫您前輩?」

    「叫哥哥我領,稱前輩你就是罵我!」

    「那成,從現在起,小弟唯哥哥馬首是瞻,但憑吩咐!」

    「哥哥我就不是個倚老賣老的人,信奉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個總指揮必須你來幹!」

    「我是營副,您是正營,弟弟我不敢造次。」

    「級別不是這麼看的,你帶著四個連呢,不當一把手還有天良麼?」

    「哥哥,算我求您了,讓弟弟一回行不行?」

    「不給我面子?想撕我臉?」

    「您可剛說了不帶倚老賣老的!」

    「那你小子就別逼我!」

    「這可是您一直逼我吧?」

    「小子,再裝嫩可別怪我不客氣啦!」

    「好歹比賣老強!」

    「哎呀?我特麼……」

    噗通——李勇當場倒下了,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把個治安軍營長看得目瞪口呆。

    幾個偽軍抬著擔架匆匆出隊列而來,其中一個腆著皮笑肉不笑的臉朝那位營長道:「長官,我們營副有病,這是又犯了,您別見怪。」說完跟其他幾個把李勇往擔架上抬。

    自古都是爭功爭權爭面子,如此感人的讓賢畫面難得一見,兩位都是真君子,只不過都在心裡罵對方是小人。

    ……

    「胡老大,右邊我守不住!」

    「……」

    「那咋守啊?躲不能躲藏不能藏,擺工事更顯眼,我得讓擲彈筒活活砸死!」

    「好吧。那你在這守石屋,我過去。」胡義拎起機槍抬步便往外走。

    「你……我……這……」

    「擋門幹什麼?我說真的,這裡給你了,我去右邊。」

    「右邊非得守嗎?我覺得有石屋這一個點照顧碉堡側後就夠了吧?」

    「必須守。誰會傻到碉堡正面當主攻?騾子,我實話告訴你,把右邊撇給你,是因為我也沒有辦法。你要是能守,你就守;不行,那就換我來,我死之後,你還是得補過去。你要是不補,石屋就得改為照顧右翼,左翼又漏了,碉堡的側後也沒了,導致戰鬥會在十五分鐘內結束,還活著的人連逃過河的機會都沒有。」

    「……」

    「記住,一旦發現我被鬼子的擲彈筒幹掉了,你必須立即下達撤退命令,並且保證你會壓制住右翼一段時間,讓更多的人有時間逃過河,你必須答應我這個。否則我死了也能再站起來踢死你!」

    「……」

    「我這不是氣話。騾子,我從來都沒生過你的氣,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你這熊貨總是還沒開始就想逃跑了,所以……你沒有機會辜負別人的期望……所以……你從來沒有辜負我。」

    「我……煩透了機槍……看著就頭疼……有時候我希望那礙事的破玩意鏽爛成灰才好呢……我不想當機槍手了。」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機槍手。」

    「得給我補兩個人,一個個跑得就剩下缺心眼的徐小和白痴田三七了,幹活兒都不夠手。」

    「你還要右翼?」

    「這可不是我要的,是你逼我。」

    胡義終於苦笑:「你到底行不行?」

    「你都不行我能行?」

    那熊離開了石屋,胡義站在石屋門口,十分認真地盯著那熊的高大背影看,熊的步伐是懶散的,顯示出他遲疑的不情願,確認了這一點,胡義才放下了心,重新轉身準備即將的戰鬥。

    他瞭解那頭熊,那注定不是一隻偉大的熊,那注定是一隻不甘心的熊。即便那熊丟失了陣地,胡義也不會怪那熊,只會怪自己,因為自己是那熊的連長!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92.第492章 攻守

     站在蕭瑟山崗大馬金刀朝南看,一條蜿蜒的冷河已經遙遙在望。

    鬼子中尉的興致很好,他喜歡掌控的感覺,他喜歡主宰。

    雖然他覺得不大可能會有什麼真正的戰鬥發生,所謂的青山村九連,攔路,放黑槍,現在看來目的明顯是拖延。即便那些螻蟻有兩挺輕機槍,甚至還有個擲彈筒,也改變不了螻蟻的命運。

    拐個彎到這來,沒指望能把螻蟻們一網打盡,他們肯定跑了,螳臂當車只是傳說。所以……要做的,是把那個狗屁酒站燒光,抹平,然後在那裡撒一泡象徵征服的尿,就可以重新向西開路了。

    ……

    十來個鬼子零散拉開距離,若無其事地端著刺刀,撥開枯枝,繞過雪坑,順著前人的腳印向前走。

    即將走出這片並不密實的枯黃色樹林,縫隙間已經看得出前方的豁然開闊。

    即將走出樹林邊緣的軍曹沒有再向前走,他的左手下意識抬了起來,止住了後人的跟進,然後靜靜地向前看。

    空曠,開闊,看起來很不自然,甚至有一種莫名的詭異感。

    大片大片的覆雪之中,斑斑駁駁點點凸起的黑,或黃,或相間,像是古怪的陣列。

    眨過了幾次眼,才看明白,那是一個個被砍伐過的樹樁,這片開闊地不是天然的,更像是一大片死氣沉沉的伐木場。

    出奇的靜,只有寒風掠過樹梢的聲音。

    差不多有二百多米遠,對面也是一片枯色樹林,沒有綠色遮蔽,似乎看得出那樹林後隱約的建築輪廓。

    目光最後落於對面樹林中間的一點,那是一座墳麼?好像大了點。

    見鬼!那是個碉堡!

    突突突突突……

    多麼熟悉的聲音韻律,多麼熟悉的頻閃火舌,那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大正三年式重機槍。

    到處都是呼嘯與飛濺,摧枯拉朽地瘋狂掠過。

    瞬間放大的瞳孔因驚駭而稀釋了時間,緩慢得似乎連一條條接踵而來的彈道都能分辨,緩慢得淡化了正在被穿透的衝擊感,緩慢得任何聲音都聽不見。

    戰場上當兵的說,新兵怕炮,老兵怕機槍。成了老兵才知道,機槍才是戰場上的主宰,是絞肉機,是不喘氣的惡魔;炮彈是不長眼的,眨一次眼就可以不見了,怎能像機槍這般死咬住人不放,瘋狗般一口又一口地血淋淋無恥撕扯。

    鬼子也是兵,鬼子也是這樣,只是鬼子的新兵很走運,因為他們基本沒見過敵人的炮。

    ……

    開場就是大正三年式重機槍響,前頭的消息還沒傳回來,鬼子中尉已經豎著耳朵不眨眼了。

    聽錯了還是幻覺?倒是帶了一挺九二重機出來,可這聲音不對啊?這不三年式麼?這算什麼狀況?還沒回過神,重機槍組正好經過他身旁,因為前方的突然射擊聲而匆匆準備就地組裝。

    於是四下看看,扭頭向附近的一個小高坡上跑,邊跑邊扯出隨身的望遠鏡,他比剛才更加興奮了!必須看看這附近到底是個什麼地形什麼情況,他的智商也許確實不如死去的大尉高,但不代表他不會指揮戰鬥,否則他又怎能驕傲地以為他比大尉強。

    一段U形河道出現在望遠鏡的鏡頭內,看得鬼子中尉下意識撇撇嘴,怪不得敢等著我,真是個築城的好地方啊!

    一個鬼子匆匆跑來他身邊,向他匯報正在發生的狀況,關於被砍伐出二百多米寬的開闊地,兩端都開闊到河岸;關於卡在對面樹林的碉堡,碉堡裡有一挺大正三年式重機槍;關於開路的尖兵小組,因為沒能提前預估到碉堡與重機槍,當場死了四個傷了仨,這些珍貴情報都是驚魂未定的倖存者帶回來的。

    挺好的心情,因為這番匯報而火大,珍貴個屁,現在都在他的望遠鏡裡看著呢!他看不到自己的輕敵,卻無法忍受別人的輕敵,什麼事都還沒幹就得先做幾個擔架了,安能忍?

    匯報的鬼子被一腳蹬下了坡,周圍的幾個同僚不得不說話了,到底怎麼辦?你這替補的指揮員得下命令。

    鬼子中尉不停地擺弄著他手裡的軍刀,做深思熟慮狀,墨跡了好半天,才老神在在地開了口:「挾擊!正面壓制吸引,選擇一側河岸,做偵查性進攻,然後開始!」

    命令有了,幾個軍官轉身下坡各自準備,一個不禁讚道:「看來他還是有能力的!」

    另一個回頭瞧了一眼,見距離中尉已遠,低聲回:「我寧可信任大尉。中尉他只會挾擊,無論是什麼樣的戰鬥,無論什麼樣的目標。從我分到他手下的那天起到現在,就沒執行過別的戰術。」

    前者無語,不知是否該聲明收回他剛剛說過的話。

    「我帶人去做側面準備,正面拜託了。」

    「你要從哪一側入手?」

    「上游吧,背風。今天好像格外冷呢……」

    兩個鬼子軍官繼續相互嘀咕著,最終回到了各自的隊伍,佈置中尉的進攻命令。

    ……

    碉堡裡的光線很暗,射擊孔看起來明晃晃的耀眼。

    已經停歇的重機槍槍機縫隙仍然在冒著余煙,縈繞在這個空間內,淡淡的微臭,又像淡淡的香,刺激著周圍一個個緊張的暗淡身影。

    「至少斃了仨!」重機槍射手並沒有放開射擊手柄,一直向射擊孔外瞄著,同時向身邊人嘀咕著,借此表現他的泰然自若,其實他很想擦擦手心裡的汗。

    「你要是等他們完全走出樹林,一個都回不去!」

    「是馬良哥讓我開打的好不好?」

    馬良皺著英俊眉頭,依然趴在觀察孔上朝開闊地對面看,不回頭道:「他們不可能走出樹林,因為他們當時已經準備掉頭找隱蔽了。」停了一下又補充:「凡是在射擊孔附近晃悠的,都把鋼盔戴上,挨揍的不只是鬼子,一會兒還包括咱們!除了射手和副射手,機槍後頭不許站人,誰再像剛才那樣湊過來看熱鬧我就讓他滾出去當預備隊!」

    ……

    一個偽軍靠在顆樹幹後頭,斜戴著大簷帽的腦袋上偏纏了一大圈紗布,因為他缺了半個耳朵。

    另一個偽軍抄著袖口歪掛著步槍,靠在樹幹的另一邊,滿身乾涸的血色,看起來凜然無敵感。他吸溜了即將淌到嘴唇的鼻涕,得意地挑了挑稀疏的眉毛:「老子跟你可是兩碼事!你是俘虜,老子是起義,懂不懂?」

    半隻耳朵聽得不耐煩:「有完沒完了?能不能換個人吹牛X?」

    「吹?這是吹的嗎?石橋上一口氣干死仨皇……鬼子。你行?有這膽兒嗎?切——」

    半隻耳朵受夠了那貨的牛X樣兒了,猛地將步槍槍托狠狠墜在地上,指著他的槍栓道:「但凡那天暖和點,老子特麼能活捉倆八路!你行?有這膽兒嗎?啊?俺就問問你,鬼子牛X還是八路牛X?」

    「……」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吹牛X這位很想說鬼子更牛X,可眼下這就是八路的地方,他也成個八路了,那他該說誰牛X?

    一頭熊不知何時出現,那張醜陋熊臉因為心情看起來更加難看:「你倆能不能別吹牛X了?嗚嗚喳喳在這幹啥呢?姥姥的信不信我……」

    兩個偽軍慌忙立正站好:「那個……三排長,是連長說……讓俺倆到三排。」

    「……」

    「咱三排的陣地在哪啊?」

    「這。」

    「這?」

    兩個偽軍四下里望著空蕩蕩傻看,終於凌亂在風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93.第493章 機槍

     噪音!滿耳朵裡都是狂暴的噪音!

    火藥高速爆燃的聲音,彈頭高速劃擦出槍膛的聲音,空氣被衝擊的聲音,金屬機械高速撞擊往復的聲音,彈殼連續掉落的聲音,混合成為統一的狂暴噪音不停不歇。遮蔽了碉堡被連續擊中外壁的聲音,遮蔽了子彈不時迎面飛進來又嵌入後牆的聲音,遮蔽了子彈偶爾飛進來擦過鋼盔或者撞擊重機槍那金屬體的聲音。

    在昏暗的碉堡裡,射擊孔看起來明晃晃的刺眼,在衝擊中震顫的重機槍槍口一次次爆閃出暖色的淡光,連續生成的煙霧被經過碉堡外的風又帶進了射擊孔,與一次次跟隨跳動的彈殼而出的硝煙混合,瀰漫,飄蕩,再瀰漫。

    這就是機槍手的工作,這就是火力點,身為八路軍戰士,他們大多都是第一次真正戰鬥在碉堡裡,這感覺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愜意,光線視線不良的狹小空間逐漸讓他們變得焦躁,完全沒有了最初時的優越感。

    負責運送彈藥的戰士抱著個子彈盒貓著腰順交通壕奔來,剛剛跑進碉堡後的入口便重重跌倒,懷裡的子彈盒脫手摔下,三百發六五子彈潑水般嘩啦一聲全扣地上了,與滿地的彈殼黃燦燦地交錯蹦跳滾動在一起。

    「娘的我……我中彈啦!」摔倒在地的戰士兩手死死捂著他的腳踝叫喚,血紅正迅速蔓延在他的指縫間,那是一顆變線的跳彈造成。

    重機槍仍然在射擊,副射手仍然在忙亂地為機槍銜接下一個保彈板,連扭頭看的興趣都沒有,兩個戰士蹲跪在重機槍側邊,一把又一把地將散落滿地的子彈摟在手畔,然後一顆一顆快速地往打空的保彈板上壓。

    眉頭深皺的馬良拎著他的步槍貼靠在觀察孔的側邊一次次地探看,縮躲,再探看,忽然扯著喉嚨在喧囂中喊:「先別管對面的壓制!打那些正在展開的目標!讓他們爬!聽到沒有,讓他們爬!」這時射擊孔附近猛地幾蓬土霧飛濺:「我X他先人!」然後捂著眼睛靠著射擊孔邊的牆壁滑坐下來,發現捂眼的手上沒有血,才知道是被飛濺的沙礫迷了眼,根本沒意識到他馬良自己也有出口髒話的一天。

    何根生衝進了交通壕,手上的血跡還未乾,貓下腰在交通壕裡快速向前奔跑。對於他來說,一切都未改變,只不過沒有了那枚青天白日帽徽,臂章變成了醒目的18GA。唯一令他高興的是有了嶄新的紅十字袖標,和精緻漂亮的純牛皮日式戰地藥箱,背在身後不再像木藥箱那麼沉重礙事。

    倉惶躍過交通壕裡那些或臥或坐的預備隊戰士,吸引得那些目光集體回頭朝他的匆匆奔跑背影看。有衛生員了,真好。起碼……死的時候有他在,願菩薩保佑他。

    是跳彈,嵌腳踝裡了,單膝跪地查看傷處的何根生扭頭朝碉堡外的交通壕喊:「來個幫我把他架走!」

    話音剛落,隨著一聲墜落響,射擊中的重機槍停了,主射手倒在了滿地的彈殼中,倒在了何根生聞聲回望的呆呆目光裡。副射手遞進開始操作機槍,一個裝填手站起來變成了副射手,同時朝碉堡外大喊:「再進來個裝填手!」

    噪音,滿耳朵裡又開始狂暴的喧囂噪音!彈殼繼續連綿墜落著,跳躍,滾動,散盡最後一縷硝煙。

    ……

    上游,是酒站以西,對應的就是防守方左翼。

    碉堡在正面忙於壓制與反壓制的火力來往,側翼的推進就從容多了。鬼子的戰術標準得不能再標準,整體分三單位,正面一單位,側面一單位,預備隊一單位。

    上遊兵力一個小隊,目前並不是拳頭式的進攻,而是嘗試性的進攻,主要目的是偵查防守態勢,如果條件允許,可以由嘗試性進攻直接演變成正式進攻。

    碉堡的三個方向射界覆蓋了絕大部分範圍,但河岸是碉堡不能覆蓋的,因為河岸低。

    有一個方向最方便覆蓋河岸,那是對岸,即渾水河南岸。對岸兵力兩個排,比酒站裡都多,一個是石成的二排,一個是二連的那個排。但胡義叮囑了石成,沒得到參戰信號不許參戰,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參戰。

    如果在對岸展開火力協助酒站的防禦,鬼子的進攻難度可想而知,除非拆開兵力離開戰場範圍找位置想辦法過河一部,然後再做兩方面的協同。可是那樣一來,雖然鬼子的戰鬥力強悍,一個中隊的規模也太單薄了,沒有攻堅武器,攻佔酒站的幾率仍然不樂觀。

    最關鍵的問題是戰鬥目的,九連現在根本不是防守酒站,而是在打阻擊,要把鬼子粘住,耗住,一旦那麼做了,好不容易吸引來的鬼子很可能立即掉頭去匯合偽軍重新向大北莊開進,或者立即將正在向大北莊開進的偽軍調回來;要麼是戰鬥目的失敗,要麼是形同滅頂之災,這些問題別人不關心,胡義不敢不想。

    既要守,還要給鬼子希望,讓他們不忍心鬆口慢慢磨,潛移默化地消耗他們的鬥志,兵力,彈藥,以圖後招。唯一擔心的就是右翼,沒有對岸火力支持真的可能漏進來,騾子能行麼?如果他不行,還能有人行麼?這種情況下視死如歸的熱血是沒有任何裨益的,只會加速失敗。

    把全九連所有的面孔篩了個遍,只有那頭惜命的熊是最佳人選,只有他能堅持更長時間,即便這個意志不堅定的熊貨最後真的把陣地給撇了,也沒人能比他堅持的時間更長。幸運一次可以叫幸運,幸運多了算什麼?胡義深信,那熊一定能做到胡義自己做不到的!

    石屋很堅固,那次被李有德燒過以後,重新修建了兩層交錯的並列圓木平頂,上頭本來還有沙包工事,現在已經命人把那些沙包袋子鋪平了,別說擲彈筒,迫擊炮也沒法輕易砸塌。石屋距離左岸不遠,射擊孔砸在了儘量高的位置,踩著桌子頭頂幾乎蹭到了上頭的一根根圓木樑

    在砸開的射擊孔上架上了捷克式機槍,目標已經出現,一個鬼子步槍組,九個,拉開著距離,不時利用著地形掩蔽位,順著西面上游河岸低位正在鬼鬼祟祟接近著。

    於是,捷克式機槍響了,射擊頻率明快清晰,如節奏旋律般的短點射,那彈道時而撩撥著岸上的雪,時而擊碎了岸畔的冰。目標在彈道的間歇中驚慌地竄起或隱沒,像是一隻隻掉了魂的兔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94.第494章 逃兵的理由

     酒站,右翼,即東側。

    一大片空地,還有些稀疏沒了樹葉的樹,不必到岸畔便可看得見冰冷流淌的渾水河,蜿蜒北流一段,再轉向東。

    酒站裡原本就有不少沙袋,田三七領著徐小、一隻耳和起義者,又裝了一些,一個用沙包臨時壘成的半環形工事即將完成,距離東岸約五十多米,雖然附近有幾棵光禿禿的樹,這工事看起來仍然突兀顯眼,絕對是個挨揍的好靶子。

    熊此刻背靠著沙包半躺在工事後,仰望著湛藍清冷的高高蒼穹,不甘著熊心,早晚會有鐵疙瘩從天上掉下來,說不定那密度能把他的熊腦袋直接砸扁。

    熊想,老子戴個鋼盔行不行?不行!關鍵那玩意它爆炸啊,鋼盔也許能勉強保住半個腦袋,可光剩下了半個腦袋……老子還能活麼?難!吃飯都沒下牙,怎麼嚼?讓老子以後怎麼嚼?下邊啥都沒了,那不還是得活活餓死麼!

    越想越難過,越想越上火,任他是熊,也萎靡蕭索了。一腳蹬開了身邊的機槍,仍然不甘心,順手摳起一把沙子,朝那挺捷克式機槍揚,巴不得它能卡了殼。

    徐小跑過來了,半蹲在沙包牆後,推了推那擋了眉眼的不合頭鋼盔,露出半個腦袋在沙包後向東側投出他認真又單純的視線,主動開始警戒觀察。

    一隻耳和起義者扔下了挖沙子的鍬,也不情不願地回來了,來到沙包牆後順勢一栽歪,長吁短嘆。

    田三七卸下了肩上的最後一個沙包,在工事上擺好,然後抹著頭上的汗在工事後坐下來,摟過他的步槍開始檢查,沉默著沒話說。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話可一點都不假,羅富貴是真熊,熊得連田三七和徐小這等好兵都能忍不住跟著發蔫。九連三排在排長羅富貴的悲催帶領下,士氣一蹶不振,像是一群喪氣鬼。

    風掠過,帶來了一絲淡淡硝煙味的同時,也帶來了重機槍射擊的沉悶旋律,催命鐘一般不停地響,工事牆後沒人說話。

    不久後,捷克式機槍射擊聲猛地從西側傳來,一隻耳忽然有了精神,連忙坐起,呆呆向西面的石屋方向看了一會兒:「鬼子選了西邊!咱沒事了!咱應該沒事了!呵呵……呵呵呵……哎呀我——」

    還沒來得及變成開懷大笑,熊的鞋底已經狠狠踹在了一隻耳的後背上,結束了那傻笑聲的持續。怪不得胡老大總喜歡踹我,這腳感確實不錯,連鬱悶的心情都好了些呢!

    「姥姥個缺心眼的!你想的美吧。守西邊的是胡老大,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嗯?你聽聽,機槍聲這個脆,這個輕鬆,聽見過麼?好聽吧?你當鬼子跟你這缺貨一個樣呢?喜歡找死?我要是鬼子現在就下令撤了,他那機槍根本不是人能打的!」

    「撤了……那不也是好事麼?」

    「好你姥姥!當鬼子全是吳石頭嗎?他西邊打不動不就換東邊了嗎?愁人玩意!」

    「呃……誰是吳石頭?」

    「自己打聽!」

    「……」

    「我說各位,一個個都是英雄,說說吧,怎麼辦?嗯?英雄們?」

    「班長,我覺得……」

    「小啊,你就別說話了。聽話,消停會兒,班長現在頭疼。」

    「嗯。」徐小重新去當他的觀察哨。

    田三七終於將他的步槍橫架在腿上,抬起頭嚴肅道:「我覺得咱們應該擺兩個工事,分成兩組,能守住更長時間,也不至於一顆榴彈全窩端。」

    「姥姥的這屁你現在才放?」

    「這屁我剛才就放了。」

    「……」熊皺起了醜陋眉毛似乎在回憶,似乎……有了點印象。

    田三七也沒興趣再補充,因為那熊滿腦袋都是消極怠戰,這頭懦夫熊根本都不想守,又怎會記得有勇氣堅守的諫言。懶得鄙視熊,一窩端了更好,死個痛快罷。

    「有沒有什麼能保住『下牙』的辦法呢?」熊翻著蛤蟆眼望天嘀咕著。

    田三七更無語,這個屁也算白放了!他壓制了內心的憤怒,暗暗發誓,以後憋死也不再放一個屁!

    起義者察言觀色到現在,總算摸清了排長的真正想法,於是清咳一聲,十分不自然地扭扭脖子:「咳……那個……排長,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趕緊放!」

    「剛才我看……那衛生兵把碉堡裡的傷員轉送到對岸去了。受傷總是難免的……咳……嗯……這要是一不小心腿上中個彈,是不是也得抬走?」

    「……」一眾瞠目。

    一隻耳還不自覺地跟著訥訥:「感情你的意思是……不過傷腿不科學吧?咱這是工事,要傷也得是上半截才像話!」

    所有的目光都瞄向起義者了,把他看了個臉紅脖子粗:「嗨……我……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呵呵……呵呵呵……」

    「開玩笑?」這麼會兒功夫田三七的臉色已經變換過N次,白變綠綠變藍藍變黑:「你知道你說什麼呢麼?你猜我現在有沒有可能直接用刺刀捅死你?」

    熊一直呆著,咔吧著他的蛤蟆眼,像是在咀嚼,又像是在回味,楞是沒憤怒,他怎麼可能因此憤怒呢?他就是這樣一個臭不要臉的貨!目測他還居然心動了!

    就在氣氛已經尷尬到開始冒涼氣的時候,無良熊的一雙丑眼開始放光,眼神從萎靡不甘逐漸變成了狡詐無恥,他又是他了。

    「這才是老子的好弟兄!」熊掌下意識拍在了熊腿。

    「……」起義者總算呼出一口大氣,面前的熊彷彿瞬間高大,真是個千古難覓的好排長,險些被這熊感動得熱淚盈眶!

    「排長,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呢麼?我覺得有必要……」田三七攥緊了橫在他腿上的步槍,掛在槍口上的刺刀微微晃。

    「閉嘴!這裡老子說了算!」

    「我現在要去見連長!」

    「你有什麼資格跟老子咋呼?不願意閉嘴就趕緊滾蛋!」

    田三七黑著臉,二話不說拎槍起身,撒開腿直奔石屋。這種情況必須反映,他會要求代理指揮右翼陣地防守。

    熊站立起來,在風裡,一如既往地高大,令從屬者不禁仰望。

    「姥姥的,工事堆在這看著就不吉利,再豎個牌子都能當墳了!幸虧小鬼子先選了西邊,老子還有時間活。還楞個屁!拆!拆!拆!趕緊拆!搬家換地方,把那些沙包給我倒了,這能防住個屁……」

    徐小不問不說話,悶頭開始搬,無論熊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都堅信熊是他的好班長,哪怕熊真的那麼做……也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95.第495章 草包熊

     正面方向嘈雜一片,重機槍與重機槍相互吵成了一鍋粥。

    馬良這是第一次見識什麼叫真正的『火力吸引』,鬼子的輕重火力在正面間隔擺開,交替向碉堡壓制,十幾個鬼子步槍兵左出,十幾個鬼子步槍兵右出,樹樁,淺坑,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掩蔽,猥瑣向前匍匐,壓制左面則右邊往前蹭,壓制右面則左邊往前爬,雖然前進速度極其緩慢,但那些步槍兵堅定地往前蹭。一副只要你碉堡機槍敢停歇不管我就敢躍進的態勢,逼著碉堡的火力必須打。

    重機槍的射擊根本沒法停歇,剛剛打的那些蛆蟲般猥瑣蠕動的步兵目標全伏在雪裡不見,鬼子的重機槍輕機槍便立即囂張起來,瘋狂把子彈往碉堡上灌。主射手當即倒了,副射手再變主射手,重新改為火力反壓制,把彈道送向鬼子的火力位置,依仗碉堡的防禦性,逼著那些輕重機槍一個個倉惶停歇,可是那些蛆蟲般的步兵又開始一寸一寸往前挪,那一個個顯露又伏下的鋼盔看得馬良頭疼眼疼牙更疼,不得不再次開始放大聲音吼著,指揮重機槍重新壓制那些步兵。

    一遍又一遍,循環。

    大正三年式重機槍正在向著它的射擊極限攀升,當激起的雪從射擊孔外飛進來濺落槍管,瞬間化作一縷飄霧,並且發出刺啦啦微響,槍管也許很快要紅了,槍身都是燙的,現在連剛剛滑出槍機的保彈板都是熱的。碉堡裡每一張面孔都已經是麻木的,機械地忙著,那額頭竟然開始滲出髒汗。

    突突突突突……這沒完沒了的枯燥衝擊聲覆蓋了一切,彷彿連心跳都已經與重機槍同旋律。

    稀里嘩啦叮叮噹噹……無盡迸落的彈殼已經不再是掉落地面,而是砸在地面的彈殼上,清脆的聲音這時卻令人覺得煩躁壓抑。

    早已聞不見味道了,硝煙瀰漫了一切,無論鼻子還是眼。地面上到處都是彈殼,有些位置已經變得黏糊糊,尤其是機槍射手腳下附近,他的鞋底沾滿了血泥,而他自己的血也將在某個未知的下一刻灑在腳下,沾在下一個射手的鞋底。

    觀察孔已經變成了射擊孔,馬良正在瘋狂拉拽他的步槍槍栓,拚命向射界內開火,另一側也有戰士用步槍加入了射擊,為疲憊的重機槍分擔壓力。

    ……

    鬼子中尉的表情先是得意的。碉堡怎樣?重機槍又怎樣?在土八路手裡沒有任何意義,火力消耗最終會讓土八路崩潰,然後眼睜睜被碾壓!

    後來,鬼子中尉的表情是複雜的。碉堡裡的重機槍射擊頻率還是沒有降低,仍然在發瘋般地噴吐火舌,這是為什麼?八路的重機槍是吃草的嗎?他們到底有多少子彈?他們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子彈?不可能!虛張聲勢!

    現在,鬼子中尉的表情是嚴肅的。左右兩個步兵組為吸引火力艱難推進了不少的距離,可是離那該死的碉堡還有一百多米,越近越痛苦,減員近半,已經抬不起頭,此時此刻還有受傷的鬼子躺在開闊地裡哀嚎,卻爬不回來,也得不到幫助,兩個班規模的步兵組已經強弩之末,沒法再前進,卻仍然沒有等到那挺重機槍的停歇。

    一個少尉匆匆來在中尉身邊,建議停止火力吸引,這讓中尉再不能壓抑憤怒,立即咆哮起來:「他們隨時都可能完蛋!他們一定是在賭!也許那機槍此刻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彈板!你要我在這個時刻放棄嗎!」

    明明是他在賭,卻說八路在賭。結果到現在那碉堡裡的重機槍仍然在進行最大限度壓制,他自以為是的想法加上自認為有魄力的督促,把兩個班步兵送進開闊地收不回來了,憤怒當然成了他唯一的選擇,或者說……他有理由憤怒。

    縱橫這片廣袤土地,這是他第一次遭受挫折。追慣了兔子的狗,習慣性地把刺蝟當成兔子咬,卻還在憤怒地以為那是兔子。

    ……

    酒站上游,河岸,某個掩蔽位置後,鬼子少尉放下瞭望遠鏡。

    一個步兵組的嘗試性進攻非常不順利,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加幾支友阪步槍,把九個鬼子的步兵組打得抬不起頭,可利用的範圍太窄,又不敢離開河岸,因為那會出現在碉堡的視線內,即便那挺重機槍忙於正面不大可能調轉過來,但步槍肯定有,會變成兩個方向挨打,死的更快。

    不過火力偵查的目的達到了,只要開了火,一切都變得一清二楚。歪把子輕機槍已經開始掩護壓制,試圖讓前面的步兵組好過一些。擲彈筒已經架好,鬼子少尉最終卻沒有下達發射命令,這不是個好方向,那個石屋是個麻煩,硬打太虧!

    於是,火力全開掩護,命令被壓在河岸的九個步兵撇下三具屍體兩個傷員撤回。那兩個傷員不能管,只能撂在岸邊那冰坑裡繼續躲著等戰鬥結束,因為石屋裡那挺捷克式輕機槍太毒!

    不用在前面感受,鬼子少尉只在後面看著聽著,就知道那是個優秀的機槍手,打得行雲流水缺德冒煙,帶著兩個傷員往回爬有可能把倖存的四個都害死。在戰場上,機槍手才是最令人痛恨的目標,囂張得讓你血淋淋又無可奈何,好像他是神,或者惡魔,是主宰,對一切施以嘲諷。

    今天確實格外冷,但背風的方向不是好選擇,少尉只好帶著他的小隊迂迴轉移,在鬼子中尉憤怒的視線和猖狂咒罵聲裡大氣不敢喘地經過喧囂正面陣地背後,改奔酒站下游去逆風。

    鬼子少尉的心裡非常不爽,罵我是廢物,到底誰是廢物?挾擊命令是你下的,我側面的戰鬥並沒真正開始,也派人知會了,你正面為什麼打那麼硬?在我還沒有要求火力吸引的時候就開始了火力吸引,挾擊的主角到底該是誰?你太急於用戰功鞏固你的新任中隊長位置了!

    ……

    又是河岸,只不過河水現在左邊,逆風,望遠鏡朝西看。

    很意外,河畔的冰凌,覆雪的沙灘,緩緩向上,之後是些稀疏的樹,然後是開闊空地,可以看到酒站中部的那些木屋,最後隱約看到了那棟石屋。

    鏡頭最後重新回到那座沙包築成的臨時工事,那工事……居然還沒築完,貌似個環形工事,兩個人影在工事裡偶爾露出了動作,他們還在把沙包一個個往上擺,其中一個似乎發現了下游的動靜,正在看過來,然後猛地撇下手裡的沙包,抄起步槍縮回了沙包後,並且大喊了什麼。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不能再耽誤,無規劃的建築和地形決定了這是防守弱側!鬼子少尉來不及納悶那兩個身影為什麼穿戴是偽軍,也不顧小隊還沒有完全到位,果斷下令:「向那工事開火!渡邊,現在就帶你的人上!要那工事!快快快!機槍,壓住那工事掩護渡邊組,現在!我說現在!擲彈筒,別在找位置,就地開始!」

    十來個鬼子在軍曹的帶領下當即展開,大步衝下河岸,順著水邊開始貓腰端槍快速跑。

    第三挺歪把子還沒過來,兩挺歪把子輕機槍就地架了起來,拉開槍機便打,子彈呼嘯衝向那個築在了岸畔不算太遠的工事方向,一組擲彈筒開始了目測,正在調整角度。

    尚未完全修築完成的環形沙包工事,兩個正在修築工事的偽軍,這都不是關鍵因素,關鍵的是那沙包工事的位置,雖然是守下游河岸的,但它的修築位置偏北,目測距離碉堡的直線距離最多六七十米。

    整場戰鬥的唯一關鍵點就是碉堡!無論什麼戰術,為的就是拔碉堡,碉堡完蛋則戰鬥立即結束。原本擔心即便推到了酒站東岸下,也會被石屋那個火力點壓住,那就只能留下一部牽制,另一部利用河岸低勢再向南迂迴,從南端進場。現在看來這些步驟都可以省略了,防守方的那個沙包工事同樣可以成為進攻方的支撐點,頂住石屋火力的同時,只要向碉堡背後突近二三十米就夠,鬼子少尉在腦海中快速地形成計畫。

    擲彈筒還沒來得及響,那兩個不爭氣的偽軍居然突然從工事裡竄出去了,藉著沙包工事的掩護沒了身影,急急往西頭的石屋那邊爬,這一切都看在鬼子少尉的望遠鏡裡。

    兩枚榴彈出膛,儘管沒有了目標,機槍仍然在不停響。

    「戰鬥可以結束了!」少尉忽然說:「一分鐘後開始轟擊石屋,二組的機槍改為監視河岸南端,要確保渡邊組的側面安全,八路有可能從那裡繞過來,雖然他們可能來不及。渡邊組一旦到位,所有人立即跟我上。」

    望遠鏡改為關注順著河岸急速向酒站接近的渡邊組,看著他們到了東岸下,降低了速度貓著腰開始走上沙灘,先頭的一個鬼子停下來臥倒開始做目視偵查,餘者利用那離岸不遠的沙包遮住石屋方向的視線,向工事快速匍匐前進,期間一個鬼子向那環形工事後頭扔出一顆手雷。

    爆炸過後,一波短促衝刺,渡邊組翻越了沙包成功進入工事,支撐點到手!

    正欲帶領隊伍上,忽然有捷克式機槍響了,並非來自石屋方向,似乎是在那些木屋範圍,望遠鏡裡完全看不到,不過這不算意外,已經無法改變戰局,少尉堅定地揮了手,帶隊衝下河岸。

    ……

    渡邊組一個個翻越了尚未築平的沙包牆缺口,一個個進入了工事,這是個環形防禦體,不是很圓,橢圓,並且朝向有點怪,不正,更像是二百五修出來的。面積不算太小,班規模的人進來剛剛好。距離這裡最近的建築就是那碉堡,四周平坦開闊。

    擺上步槍緊盯石屋方向,呼喝手下人注意掩蔽,突然有捷克式機槍響了。有了掩體的鬼子們並不驚慌,一個個快速縮下身體等機槍喘氣的時候再出頭還以顏色。

    子彈呼嘯,那聲音很怪,不停地在穿透著什麼,噗噗響。

    一個倒下了,一個叫喚了,又一個倒下了,血崩四濺。靠在沙包牆後的軍曹瞪大了驚恐又迷茫的眼,看著手下人一個個中彈,被穿透了腿,或者捂著脖子冒血泡,他不能理解這一切,什麼樣威力的子彈才能穿透身後正在靠著的沙包?這不科學!

    噗噗噗……

    橢圓形沙包工事的一端,那些剛剛被榴彈和手榴彈炸得稍顯歪斜的一小段沙包上正在閃現一個又一個彈洞,彈洞裡露出了沙包裡的枯枝爛草。

    百分之八十是沙包,只有這一小段是草包,剛好在橢圓形的一端;順著這形狀的延伸線看,遠處某個木屋的牆角邊趴著一頭正在猥瑣操作捷克式機槍的熊,扣住扳機就不撒手,一個鼻涕孩子蹲在牆角後凍得吸溜著鼻涕給他遞彈夾……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96.第496章 得道多助

     智慧願我們——勇敢、無憂、矜高、剛強,她是一個女人,永遠只愛著戰士。——尼采

    翻越了一座山,又是一座山;穿過了一條谷,又是一條谷。莽莽冬冷,蕭殺無盡。

    一支隊伍疲憊行進在寒風裡,近二百人,整整一個加強連,似乎趕了很遠的路,一溜兒間距拉開得不再均勻,綿延了很長,蜿蜒流淌。軍裝雖然有補丁,但全是灰的,一致無雜衣;槍支雖然有長短,卻無空手的。這樣的八路軍連隊不多見,很明顯,這是主力下的一支主力。

    離開了隊列的軍人停在風裡,站在高崗遠望,灰色帽簷下那張線條硬朗的面孔深深皺著橫眉。

    「把那小子給我叫過來!」

    沒多久,一個戰士匆匆來在他身畔:「陳連長,你叫俺?」

    「你確定沒走錯路麼?」

    「應該……沒錯。俺跟俺們連走過一次,不過當時天色黑……這條路最近,青山村……應該不遠了。」

    「王朋說沒說他到青山村之後會怎樣?」

    「沒有。俺只聽說是獨立團好像有難,九連來求援,連長當時就匆匆帶隊出發,只放了俺在牛家村裡留守。」

    「獨立團九連……是不是九排升起來的?連長叫胡義?」

    「沒錯。哎?你咋知道?」

    軍人收回了遠望的視線,轉頭靜靜看身邊那戰士:「很不巧,我曾經吃了他胡義三車糧,送他過了封鎖線。那時候他們叫九排。」話畢嘆口氣,改朝隊伍喊:「精神點!咬咬牙!再快點!邊跑邊吃吧,掉隊的三天夜崗!」停了一下又自語:「當然……如果有機會站夜崗最好。」

    經過的戰士聽到這最後一句話,居然笑了。

    饃饃凍得如石頭冰坨般硬,跑著啃,就著風,其實格外香。

    ……

    翻過了一座山,又是一座山;穿過了一條谷,又是一條谷。

    一支隊伍疲憊行進在寒風裡,近六十人,整整一個加強排,似乎趕了很遠的路,一溜兒間距拉開得非常不均勻,稀稀拉拉再加上掉隊的,綿延了老長老長看不到頭。軍裝一身沒有,穿著形形色色破爛不堪,槍倒是有幾個人背著,老漢陽加鳥銃。不像是八路軍,更像是游擊隊。

    其實,他們真的是八路軍,隸屬獨立團三連。

    田三七奔三家集後,拉走二連留守排的同時,派了一個人奔了無名村。

    無名村果然也有留守人員,三連的架構大,雖然是最爛的排留守,居然也五六十人,你說氣人不氣人?這可真應了那句話,永遠不要低估任何人,人人有所長。

    他們現在正在翻山越嶺,努力趕奔酒站,要參加青山村戰役,為獨立團報仇!

    不是開玩笑,多大的眼睛多大的天,小小梅縣,小小獨立團,這一切對於他們而言,就是戰役級別的。三連老兵少,這個留守排更純粹,一個老兵沒有,連排長都是嶄新嶄新的。

    本來就沒幾條槍,有槍的基本也沒開過槍,不過他們不顧慮這個,只想上戰場,無論趕不趕得上。

    一個戰士喘著粗氣對前面人說:「沒想到……沒想到……咱們排還能有機會打鬼子。翠花總笑話俺不是主力呢,跟著那群傻妮兒天天湊去看潘排長耍大刀,這回咱排要翻身了!上戰場了!打鬼子了!而且是要打好多!」

    前面的戰士不答後面的話,而是向他的前面問:「排長,如果到了那,咱是不是就得聽九連指揮了?」

    前面的排長沒好氣道:「不聽九連聽誰的?這個時候不許扯這些個話。二連更牛X,打仗的時候人是咋做的?知不知道為了啥?打破了腦袋臭透了臉,他九連也是個親弟!你親弟不可能在戰場上坑你的命!否則就是坑你親弟的命!是背祖忘宗!」

    一張張年輕的髒污面孔,一張張被寒風吹得紫紅皴裂的臉,土裡土氣的甚至有人還沒進過城,現在因為可以跑向更遠的地方而純真地興奮著,儘管那是戰場,儘管他們都還沒見過戰場。

    ……

    一枚骰子在桌面上歡快地蹦跳,旋轉。

    一臉橫肉無表情盯著桌面,盯著那枚骰子看。

    骰子終於停了,六點朝上。

    「好吧。這是天意。」他說。

    身邊人沉吟了一下:「大哥,你決定了?」

    「這不剛決定麼。」

    「可那不是咱該攙和的事。」

    「本來老子也沒想攙和。」

    「那你……」

    「干咱的老本行而已。雁過拔毛。不過分吧?」

    「……」

    「告訴老三,去找老五打個招呼,順便摸摸底;告訴老六,到南頭找個好地方,別離綠水鋪太近,近了縣城最好,堵三天,難保沒有掛槍的過,說不定能有活兒。他青山村九連都豎大旗了,債多不壓身,出什麼紕漏都扯不到咱身上。」

    身邊人翻了翻眼睛:「我懂了!」

    砍九伸開懶腰做了個深呼吸:「估計皇軍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吧?咱是不是該開張了?老子就受不得這冷清。」

    ……

    綠水鋪附近也有一座小廟,小的不能再小,半人高;破的不能再破,三塊石板無頂,供奉的是山神,八百年無人在意。

    可昨夜,有人給這小廟掃除了雪,刷淨了斑駁泥坯。

    綠水鋪的山,與青山村一脈,一尊神。

    天剛亮,鬼子帶偽軍離開了綠水鋪,向西進山。前腳剛走,後腳,這小廟那塊冷冷扁石祭壇上便出現了一個香爐,不知道那是誰擺上的,也不知是誰在那燃上了一炷香。

    寒風裡,香灰一截截斷裂,隨風飄消。

    尚未燃盡,又出現了一隻嶙峋顫抖的手,將第二炷香顫巍巍豎進香爐。

    第三炷,第四炷,香爐裡的香越來越多,多到那殘破的小香爐已經盛不下,仍然有人在繼續。

    後來,綠水鋪到這裡的小路上,往來著默默身影,無論蒼老病弱,越來越多。

    香灰在寒風中持續飄灑,混合了地面上的雪,混合了越來越多的腳印;香菸在寒風中飄淡,混合了呢喃的祈願,混合了無聲的詛咒,和偶爾低低的哭思……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7

497.第497章 天女散花

     客觀地說,河岸鬼子少尉的果斷行動是正確的。戰鬥的勝利,是由一次一次的機會拼成,誰拿到的機會多,誰贏,有時甚至一個機會便足夠。機會這東西像流星,稍縱即逝,沒那麼容易得到,所以有優柔寡斷貽誤戰機一說。

    鬼子少尉的思維是標準軍人思維,可惜,他面對的根本不是個純粹軍人,而是一頭扛槍混飯吃的熊人。

    鬼子少尉想的是如何能贏,熊想的是老子都倒霉成這樣了,狗X的你到底想幹什麼?還讓不讓老子活?

    鬼子少尉的最終目標是那碉堡,熊心說看來是這樣,作出花來你也是要拿碉堡吧?怕你了,老子可打不過你,不攔著,幫你一把行不行?

    於是,沙包工事要修築得離東岸近一些,方便擋住西面的石屋火力,也方便衝過來的鬼子就近入住,免得趴在河岸賊頭賊腦一大片,一會兒對射一會兒抄南的鬧死熊那顆脆弱的心;另外,沙包工事還要修築得離碉堡近一些,儘量偏北,剛剛好在手雷的最大投擲範圍邊緣,在碉堡斜向右後側,並且是碉堡的視線死角,絕佳的進攻發起點,進攻方要是不打這沙包工事的主意他肯定缺心眼,熊是真心幫忙,真心賣陣地給鬼子。

    賣陣地這種高難度的活兒,對於剛剛成為革命者的一隻耳和起義者那是輕車熟路,在熊的威逼下傾情投入演技逼真,差點把鬼子當八路。

    機會,也可以是陷阱!

    鬼子少尉沒心思考慮先頭小組為什麼進入工事後再沒有後續反應,他現在要做的是帶著小隊主力大踏步前進,踏碎了冰踢飛了雪,一口氣衝到了酒站東岸下,衝到了沙包下方不遠的安全低地。

    「渡邊!」他半臥在河岸朝不遠的沙包工事喊:「你在幹什麼?現在報告那挺輕機槍的位置!」同時向身後擺手,示意第二組向沙包工事移動。

    一個鬼子試圖扯著身邊的沙包站起來,可是他的一條腿骨已經被子彈打斷了,根本站不起來。聽到少尉的聲音,他突然用盡力氣嘶啞喊:「別進來!他們卑鄙!無恥!他們不配做軍人!這是個陷阱!渡邊軍曹已經……」

    噠噠噠噠噠……又一個機槍彈夾開始糟蹋響,似乎同時伴隨著隱約話語聲:「姥姥的還活?這是瞎叫喚啥呢?這是壞了老子的大事嗎?不帶這麼敗類的……」。

    噗噗噗……沙包工事內又一次開始響起怪異驚悚的不停穿透聲。

    沙包在中彈,屍體也在中彈,工事內的地面完全是紅色的,血摻合著雪,鮮紅鮮紅的淡;隨著一陣抽搐響動的消失,又多了一雙死不瞑目的眼。

    鬼子少尉有點迷茫,離沙包工事只有十幾米遠,卻看不到狀況。不過直覺告訴他,渡邊小組完了!說這是陷阱,但是不能理解這是個什麼樣的陷阱,無論怎樣,必須選擇相信自己人的話,猛地朝正在接近沙包工事的第二組大喊:「停止前進!」

    ……

    「我個姥姥了!怎麼還有人叫喚?再給我個彈夾!」猥瑣在屋角機槍後的熊咔吧著蛤蟆眼一臉不虞,再次打空了彈夾的機槍槍口還在冒煙兒。

    「班長,這聲好像不是工事裡喊的,應該是那後頭,河岸吧?」徐小一臉涼鼻涕從屋角邊探出了歪扣鋼盔的髒臉,和熊一起朝工事附近不虞。

    「要你這麼說……又來了一波?小鬼子那****腿還沒你長呢?能跑這麼快?」

    這時一隻耳貓著腰鬼鬼祟祟從南頭狂奔過來,一頭撲靠在羅富貴腳後頭屋牆邊喘粗氣兒:「過來了過來了!現在就在工事後頭不遠,還沒往南邊繞,二十多。還有十多個,好像是機槍擲彈筒什麼的,正在下游收攤兒。」

    「哦?感情真過來啦?那怎麼到現在還不進圈呢?我去……他姥姥的剛才那小鬼子果然不是好叫喚!這個喪門星!果然壞了老子的大事!」

    熊更加不虞,一臉苦大仇深,這表情還沒持續三秒,突然又耷拉下丑眉:「唉——造孽啊!小啊,捂耳朵。」

    熊說著,鬆開了機槍摀住了他自己的兩隻耳朵,盯著工事方向看;徐小也捂上了耳朵,繼續陪熊盯著工事方向看;一隻耳也湊過來探出腦袋,摀住耳朵和他倆一起朝工事方向緊張兮兮看。

    「姥姥的你捂一隻不就夠了麼!裝什麼全乎人?」

    「排長你說啥?」

    熊突然得意大喊:「田三七!放火!」

    一秒,兩秒,好幾秒……什麼都沒發生。

    「田三七!現在放火!你死了嗎?」

    仍然沒有任何狀況發生。

    三個在牆角捂耳朵傻瞪眼的傢伙變成寒風中的雕塑了,這什麼情況?這跟劇本不對路啊?驚喜呢?

    「你姥姥!」

    ……

    一分鐘前,沙包工事以東,十幾米外的河岸沙灘上,二十來個鬼子全趴在這裡,靜靜看他們的少尉,等待命令。

    而少尉的視線落在他身前不遠的一片雪上,他覺得那看起來有點怪,那是一條被翻動過的雪,或者……是剛剛覆蓋的雪。

    他暫時忘記了身邊的事,專注在視線,向前匍匐幾下,伸出帶著手套的手,將那片雪撥開,一段繩顯露出來。

    輕輕夾住這段繩,順著往回捋,兩米,三米,四米,終於捋到了繩子盡頭,於是他又開始撥雪,露出了雪下的小沙坑,同時也露出了沙坑裡的一捆手榴彈,所有引信都栓捆在繩子盡頭。

    瞬間脊背發涼寒毛倒豎,眼都看直了,一把死死攥緊了繩子,驚慌朝附近道:「刺刀!」

    ……

    田三七距離沙包工事並不遠,他就趴在空地上,一個不大的小小淺坑,被騾子用雪把他埋了一層。他手裡攥著一根繩頭,這根繩曾經用來攀山,不短,直鋪到沙包後頭的東岸沙灘,那頭拴著一大捆手榴彈。

    羅富貴這熊是真缺德,怎麼算,要面對的也就是個鬼子小隊,即便草包工事敗露只能黑死一筆,那工事下頭的河岸肯定也成了鬼子的臨時聚集地,再黑一筆,可能一大半就沒了吧?小隊變成班了不是?還怕他個姥姥?你還迂迴個屁啊你迂!你愚吧!

    現在那熊得意洋洋喊『放火』,是拉繩的信號,他要等著看手榴彈在河岸沙灘上『天女散花』。

    信號等到了,田三七拽了,竟然沒拽動!

    發力再拽,仍然沒動!

    天女……不在家?熊娘們幹啥去了?

    於是……屋角等著看戲的三個傢伙傻眼了,田三七自己也傻眼了,有點懵。場面忽然變得詭異又尷尬,有人在掉眼珠子有人在掉下巴。

    三個傻呆呆的觀眾半天沒眨眼了,田三七那位置終於有了動靜,他出坑了,不是他自己出來的,是被繩子生生給拽出來的,正在迷茫的他到現在還攥著繩子沒撒手。沒拽動繩子,繩子倒把他給拽出來了,一下一下地拽著他趴在地上滑,磨著沙土蹭著雪,嘩啦嘩啦有節奏地響。河岸下,好幾個鬼子排成一溜兒,義憤填膺拽著這根繩子拔河呢!

    風忽然變得格外冷,熊凌亂在風裡。完蛋!這回完蛋了!這算真賣了!還奉送個缺心眼不撒手的田三七!沒他那麼缺的!你們二連這些二百五到底都屬什麼?

    田三七終於懂了,拽他的是鬼子,他正一尺一尺往河岸邊滑呢。計畫失敗了,那捆手榴彈不可能響了。

    有我,無敵。那就堂堂正正地來罷!

    撒手,繩子猛地向河岸方向抽走,立即聽到河岸下的一片摔倒聲。

    爆發力竄起,直衝向已經近在咫尺的沙包工事,矯健如展翼的鷹。

    擰開一顆隨身的手榴彈,扯引信,向工事後僅僅十幾米的河岸拋,又快速地擰開第二顆……

    可惜身上只有四顆,他不得不在投出第三顆手榴彈的時候就開始翻越入工事,投完第四顆接著要在工事中鬼子的屍體上找手雷,雖然那需要時間。

    從痴呆狀態中猛然回覆神智的徐小突然扯開嗓子大喊:「給他手榴彈!他需要手榴彈!交通壕!你們給他送手榴彈啊!給他啊!」

    碉堡後的交通壕在沙包工事的投彈範圍內,看著發瘋般衝向工事並狂朝河岸扔手榴彈的田三七,徐小猛地想起他也曾需要手榴彈支援。

    交通壕裡有補充碉堡的預備隊,他們是一排的,現在酒站裡大部分都是一排的戰士,而老兵也都在一排,他們也在關注著熊安排的這幕戲,等著河岸的天女散花表演。現在徐小突然這樣朝他們喊,換了別人肯定不懂,但他們能懂,因為他們知道徐小當初是怎麼進的炮樓。

    交通壕內的戰士們站起來了,凡是身上帶有手榴彈的立即扯出來往沙包工事狂扔,根本不顧是不是會碰巧把田三七給砸趴下。

    第四顆手榴彈出手,田三七的腳邊上便傳來了重物落地響,手榴彈蹦蹦噠噠在他附近跳,驚得他一激靈,發現手榴彈是沒擰開保護蓋的,才猛然懂了,放棄了去費時搜索鬼子屍體的念頭,抄起來便用。

    轟……河岸上開始騰起硝煙,這才驚醒了凌亂在風裡的熊,拎著機槍爬起來,悶頭朝酒站南河岸開大步狂奔,經過一隻耳時順嘴急道:「跟我去南邊!快!」

    手榴彈一顆一顆朝東河岸飛,終於,鬼子的手雷也開始一顆一顆從河岸朝工事飛,交錯。爆炸聲逐漸連起來,沙土在飛,雪在飛,東岸範圍瞬間被硝煙瀰漫,震顫著整個酒站,震顫著所有人的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8
498.第498章 煙花朵朵

     田三七衝向沙包工事的那一刻,他驕傲著。

    子不嫌母醜,狗不棄貧家。

    雖然二連只有刺刀,他驕傲他是一個二連兵,驕傲他有一個猛將連長,使他從參軍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夢想成為一員猛將,迎風斬棘。

    石屋裡的胡義已經調轉了機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硝煙中的那個背影是個勇敢的背影,但每個人的勇敢是不同的,胡義也曾這樣戰鬥在硝煙,但冷血而麻木,他那份勇敢的源泉來自於忘記,忘記一切,也忘記自己;田三七這份勇敢正相反,是熱血,榮耀,是記得。不知道這兩種對立的勇敢……哪種更加勇敢,但同樣無畏,同樣猙獰!

    勇敢會傳染,像是疫病,所以再普通的戰士進了二連,早晚也會脫胎換骨。所以現在,仍然會傳染,第一個被傳染的就是早有這病的單純徐小,他的勇氣與他的弱小身體完全不成比例。看著田三七的背影被衝擊擴散中的硝煙遮蔽,徐小那永遠過剩的腎上腺素使他忘記了熊時常叮囑他安全第一,義無反顧地衝向了硝煙,他要去和田三七一起迎著手雷扔手榴彈,雖然他投不遠,但那工事離河岸也不遠。

    當徐小的身影迎著震顫的衝擊波奔跑在空地,交通壕裡的預備隊終於也被傳染了,有人不再幹投送手榴彈的活兒,而是選擇帶著手榴彈上。上去了一個就有第二個,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忘了他們是碉堡的預備隊,忘了他們沒有被授予支援命令。

    手榴彈混合手雷爆炸的衝擊頻率越來越密集,石屋在一次次震顫中落下灰塵灑下土,落髒了捲曲帽簷灑上了肩,冷血的胡義仍然朝射擊孔外的東河岸方向冷眼看著,他現在考慮的不是那些擅自支援的戰士,也不是右翼戰鬥到底是贏是輸。

    鬼子是三個小隊,正面一個小隊正在硬扛碉堡,扛得確實很囂張,可也被碉堡粘住了,到現在那些進了開闊地的鬼子仍然在進退兩難。

    右翼,騾子的歪主意雖然沒能完全達到目的,但右翼鬼子小隊的衝擊速度出乎意料地快,快得現在東岸沙灘紮了堆,傷亡也許過半,下一步結果未知。

    剩下最後一個小隊,肯定是預備隊。沒有抄上游協同下游,也沒有向下游加強補充,到現在還擺在正面陣地後?真的蠢到一定要正面突破?這樣擺還會有什麼樣的後招?好像一切都比預想的更簡單順利……面對鬼子,真的可以這樣順利麼?不敢相信!

    正面的重機槍已經響得不能再響,也許火燙得快卡殼了;右翼的手榴彈手雷轟得腦海裡嗡嗡響,幾死幾活未知數。戰鬥激烈成這樣,胡義卻沒能緊張,相比曾經經歷的規模和慘烈,這根本無法使他緊張。

    「連長!讓我帶幾個過去吧,東岸不能丟!」一個戰士邊望向東岸邊焦急。

    咔嗒——清脆的金屬聲響起,錫亮的錶殼,晶瑩的表盤,秒針一點一點穩定地轉。

    想起了曾經的遲疑不決,陣地被炮火翻了一遍又一遍,後來飛機也來了,活活轟光了機槍連。

    從來沒有真正勝利過,真正的勝利好像格外遙遠,像傳說,怎敢奢望。

    啪——懷錶重新攥在手裡,細狹眼底閃過一抹決然:「去通知!二排,以及二連留守排……」說到這裡他遲疑了一下,才繼續:「……加女兵隊,現在立即過河,到酒站西岸下集結。讓石成來見我。」

    ……

    望遠鏡裡的碉堡仍然是碉堡,重機槍火舌仍然是火舌,只是鬼子中尉的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

    來這破地方的目的是要耍威風,現在成什麼了?二三十個八路藏在這天殺的小小半島內,用輕重機槍拿子彈掃大街!兵工廠嗎?

    十幾個鬼子有傷沒傷的都還在正面開闊地裡趴著抬不起頭,拱不過去撤不回來。目前的傷亡和消耗已經不能令他接受,打成這個樣,即便攻佔了酒站他的結果也好不了,這個臨時遞補的中隊長只能當到回城,因為酒站根本不在任務書內,他本以為這會是額外收穫,為此行加分,怎知如此結果?他的智商只能化作憤怒和咒罵,撇手套摔軍刀,屁用沒有。

    作為預備隊的鬼子少尉來向他請戰,要帶他的預備隊去匯同下游小隊,從東面突進酒站。

    作為正面力量的鬼子少尉提出不同意見,建議預備隊從上遊方向展開,增加一個火力方向,為他的正面小隊步兵解套。

    這些建議,在此時此刻的鬼子中尉聽來格外刺耳,他覺得這些屬下在諷刺他的無能!在挑戰他的權威!

    這次任務結束後,中隊長位置是爬不上去了,他會被問責,說不定還得降一級。全部的憤恨都指向了那個啃不下來的酒站,既然如此,那就無所謂任務,只要能蕩平酒站把那些八路挫骨揚灰,中隊長不當也罷!

    兩個少尉的意見哪個他都沒採納,反而命令通信兵立即去追治安軍和李有德部,要偽軍立即返回,全員協助進攻酒站,活活碾壓這些八路。

    兩個少尉沒有再進言,他們也看明白了,這樣安排……也不錯,起碼皇軍的傷亡不會再擴大,那就僵在這等吧!

    突然響起了手榴彈的爆炸聲,在酒站東岸方向,轟隆隆炸成一片。

    「東向突破了?是不是東向突破了?」這一通手榴彈手雷的轟鳴讓鬼子中尉重新抓起瞭望遠鏡瞪起豬眼看,可惜什麼情況都看不出來。

    「擲彈筒!讓所有的擲彈筒開火!」

    一個屬下不解:「目標?」

    「無論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一遍!」正在牙疼的中尉拿擲彈筒當炮了。

    ……

    天空中開始響起呼嘯的哨音,一顆榴彈猛力衝出了擲彈筒,用盡全部力量飛上了最高處,漸漸減緩停滯,漸漸扭轉了身姿,開始向下俯瞰那個它要墜落的小小半島,東岸正在連續閃現一片一片的硝煙之花,其他地方也開始閃現一片片的硝煙之花,高高看下去像是一次次墨滴入水的瞬間展染;半島西南對岸,一個個渺小的點正在蜿蜒運動著,綿延起來,綿延過河,綿延進入酒站西岸。

    重力加速度,半島在下墜的榴彈眼中無限放大,最終化為煙花中的一朵,綻放。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08
499.第499章 無意義的片段

     硝煙完全籠罩了小小酒站,枯色的樹,錯落木屋,幾點火光,有煙在四處綻放,有煙在隨風飄,隱約著,轟隆隆響著,沙土與雪肆意飛揚,交錯,墜落,如雪,如雨,如霧。場景很美,美得如飄潑水墨,美得驚心動魄。

    ……

    徐小覺得他看不清世界了,也聽不清,他體會過衝擊波的感覺,卻從未體會過被衝擊波連續籠罩的感覺。他身處驚濤駭浪,如欲碎小舟,連身體都不再是他自己的,飛沙交錯劃過他的鼻涕臉,重重摔倒,重重地滾,仍然攥著他的手榴彈,執拗地爬行在綻放之間。

    他總是說他行,其實他明明知道他不行,那顆小小的先天自卑心,逼著他說他行!不能讓別人以累贅來看待,雖然是累贅,死了,就不是累贅。

    答應過娘,要當個堂堂正正的兵,讓娘重新堂堂正正地直起脊樑做人。在每一次向前的時候,他都覺得背後有遠遠的山崗,有一雙淚眼,在遠遠看他的背影,使他不敢停止,不敢回頭,鞭策他向前,再向前。

    ……

    石成貓下腰,提著步槍大步向前跑,跑向硝煙中的石屋。

    四周無規則的爆炸氣浪讓他時而踉蹌,天上不停有東西墜落,一片又一片,洋洋灑灑地砸落在他的帽頂,他的背,或者飛過眼前。那顆年輕的心恐懼並興奮著,他已經有了喜歡害怕的感覺。

    他是個喜歡放爆仗的年輕人,喜歡放爆仗不代表不害怕爆仗,是那份喜歡刺激著他一次又一次嘗試。他總是預感,他不會死,因為他還沒有攢夠鬼子的人頭,青山村的全體父老不會讓他過奈何橋的,今天也是,現在也是,害怕,並興奮著,興奮得沒有感覺到臉上剛剛被那些縱橫交錯擦劃出的傷口。

    ……

    重機槍已經不堪重負,槍管早已碰不得,一切能燃燒的東西落在上面立即成為灰燼與煙。這不是水冷重機槍,它的持續力已經到達了極限,過熱的重機槍正在失去氣密性,精度下降,射程下降,所有能夠下降的數據全都在下降,它隨時會卡殼,或者炸膛,卻還在噴火舌。

    正在操作重機槍的早已不是真正的機槍手,五人重機槍組,現在還能站著的只剩下了一位,纏著繃帶一把扯住仍然在瘋狂用步槍協助射擊的馬良:「得停一下!機槍撐不住了!必須停一下!」

    馬良無動於衷,他那支步槍槍托狠狠後座,他那張英俊面孔早已扭曲變形,槍栓響,彈殼拉著一縷硝煙掉落,下一顆子彈復進。

    「再不停機槍就完啦!它不能打啦!」機槍手改為嘶啞怒喊。

    「你是干什麼吃的!」馬良猛然回頭咆哮:「回頭看看,它該停嗎!它該停嗎!」

    長時間身處重機槍旁的震顫喧囂,機槍手的耳朵裡只剩下了嗡鳴響,他木訥地回過頭,碉堡後的出口漏進著光線,可以看到交通壕,可以看到有限的一片天。

    那有限的一片天空是灰色的,硝煙正在瀰漫,或升騰,交通壕裡落石墜土如雨,潑砸那些倉惶蜷躲的身影,他那麻木的聽覺逐漸分辨出了隆隆無盡的轟鳴。

    他為他是個機槍手而自豪,他愛這挺重機槍,從見到它的第一面就深深的愛上,這機槍是他價值的巔峰,是他存在的意義。胡義曾鄭重對他訓誡,這機槍是風冷,過熱只能停,不要打任何土辦法歪主意,那不但會折機槍的壽命,也有可能讓機槍立即完蛋,永世不得超生。可現在……它不能停,賭它不會停。

    胳膊吊著繃帶的機槍手走出了碉堡,開始忍著傷痛咬牙捧雪。

    猛然間水汽升騰,霧一般白濛濛瀰漫了碉堡內的空間,雪都沒有來得及在散熱片上化成水,便飛昇。

    白濛濛的……子彈在呼嘯,四周都是轟鳴。馬良的手突然開始忍不住抖,抖得幾乎無法再抓緊步槍。彷彿……有冰冷溪水流過他的腳下,正在逐漸淹沒他的腳,他的腿,同時也逐漸淹沒一張蒼白乾淨的臉,冷徹心扉。

    機槍後的人影倒下了,換上了掉落步槍的馬良。

    ……

    羅富貴到達了酒站半島南端,提著機槍順著南岸下開始往東岸繞,他要從側面給東岸沙灘上的鬼子送一筆彈藥。

    當目標進入了視線,當熊帶著一隻耳臥倒,剛剛打了三個點射,彈雨便到了,一挺因為掩護小隊主力沿河岸前進的鬼子機槍在東向下游,還沒能趕到沙灘,剛好注意到了熊的機槍在南邊開火,立即擺開還以顏色。

    子彈衝擊得四周冰沙亂濺,嚇得一隻耳沒了命地倒爬往後縮。

    噹啷一聲脆響,一頂鋼盔猛跳了起來,摔在在岸畔的冰面,繼續順勢滑動,最終沒入冰冷河水。

    「姥姥的……我完了!我是不是完了!」

    「排長!快跑!那機槍後邊還有小炮!」一隻耳大喊。

    正在眼冒金星的熊猛地有了生氣,顧不得拿機槍,突然開始沒命往回爬。

    轟——轟——轟——

    掉隊在下游的不只有一挺機槍,還有擲彈筒,新的恐懼令熊轉眼忘記了前邊的疼。

    碎冰亂雪飛揚之下,熊在勇敢地逃離,有畏而猙獰。

    ……

    二排戰士已經過了河,粗重地呼吸著,一個個貓著腰,前後間距銜接,提著步槍,在毫無規則的爆炸轟鳴聲裡,緊張地跑在酒站西岸下。

    每一次落在附近的震顫,與頭上落下的沙雪,都令他們隨之一顫或踉蹌跌倒。

    這些囚徒,或者曾經的匪類,都不禁懷疑自己的勇氣了,這不一樣,敢殺人,不代表不怕挨雷劈,再能他們也是新兵,閃光,激迸,轟鳴,這動人心魄的交響讓他們覺得自己太渺小,開始思考軍人式勇敢的不同。

    ……

    二連留守排正在過河,一個又一個木筏順著橫連過河的繩索扯,所有的木筏都因重載而加深了吃水,冰冷的河水甚至會濕了他們的鞋褲,卻沒人能感受得到。

    所有的目光都在望著震顫的酒站,望著連綿升騰的硝煙。老兵在緊張和興奮,新兵在緊張和畏懼,緊緊攥著手裡的槍,用那幾個字一遍遍在心裡鼓勵自己。有我,無敵;決不能在九連面前丟二連的臉!

    覺得河水好像格外寬,寬得永遠無法漂到對岸;然後又覺得河水好像格外窄,窄得轉眼就到了對岸。

    排長頭一個跳下木筏,踩碎了岸畔的薄冰朝後揮舞刺刀,在爆炸的轟鳴聲中大聲呼喝:「上!上!上!還楞個屁!單列沿岸向北!姿勢放低……注意間距……刺刀偏開,注意前人……」

    稀里嘩啦的蹚水聲,噼裡啪啦的碎冰響,匆匆連著匆匆。

    ……

    女兵隊正在準備渡河,她們成隊列半跪在河岸附近的枯草從後,拄著步槍,隔著河靜靜看對岸地獄。

    出人意料,這些穿著形形色色訓練一塌糊塗的女人們,反而是目光最堅定的,或無表情或決然,寒風再冷也死死攥著手中的槍不說話。別人把這裡當戰場,她們可是把這裡當家!正在硝煙中慢慢倒塌的家!

    距離河岸在遠一點的樹林,一支五六十人的隊伍橫七豎八停在那,三連留守排剛剛到達,面前的對岸……讓他們目瞪口呆,忘記了一路的疲憊,不敢眨眼。

    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酒站,第一次到九連來做客,結果酒站……像地獄。這不是他們想像的爬上山頭三排槍。一路上的興奮期盼全不見,忽然好自卑,沮喪,無言。看看手裡的鳥銃鐵刀梭鏢,在這樣變態的戰鬥中究竟能起什麼樣的作用?

    一直在組織渡河的秦優現在站在這樹林裡,啞了嗓子還在努力喊:「你們暫時不用過河!你們需要抓緊時間休息,等過河的隊伍用完了筏子,跟我把傷員運過來。擔架在那頭,看到沒有……」

    三連的那排長站了起來:「秦指導員,運傷員用不了這麼多人。俺們來……是上戰場幫忙的……炮灰也能當。何況……那娘們都要上了,你讓俺們把臉往哪擱……實在不行把俺們拆散了補各單位,前人倒了,興許有俺們拾起槍繼續呢,行不行?」

    秦優沒再說話,他那張鬍子拉碴的髒臉顯得比昨天蒼老了十年;轉身,靜靜看河對岸,看他那棟小木屋在交錯綻放的硝煙中若隱若現,已經沒了頂,搖搖欲墜著。

    ……

    「連長。」

    胡義轉眼,石成已經站立在旁邊,屋頂震落的一縷灰塵正在灑落他的肩膀。

    「把二排,二連留守排,女兵隊……拆散,臨時重新混編成兩隊。由你帶領指揮,沿西岸向上游迂迴,從西側慢速向鬼子的正面陣地推進。我把李響給你。記著,不是衝鋒,不是突擊,不是要陣地更不是解圍,是要讓鬼子動用預備隊。接觸之後,你把兩隊儘量拉開,戰鬥寬度越大越好,你面對的鬼子肯定只有一個小隊。粘住他們,他們攻哪你們哪退,只要粘著就行。」

    「可是……東岸危險了。」

    「現在沒意義了,你不需要管……如果酒站丟了,你立即撤退,向西擺脫,去匯合王朋。」

    「我覺得……你帶隊吧。」

    「碉堡如果沒了,我這裡就是唯一的支撐點。你知道麼……只要你能成,即便打不退鬼子,他們也算徹底被我們耗住了。耗吧!耗到酒站變成平地,勝利也是我們的!懂了麼?」

    石成猛地立正,向連長鄭重敬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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