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77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0.第510章 戰亂

     彈雨紛飛!

    以一棟長長的房為界,槍聲在兩面猛響,子彈穿過這邊的窗,飛過屋內空間,飛出另一邊的窗;或者子彈飛進另一邊的門,穿過屋內的空間,嵌入這邊的薄牆。

    駁殼槍對駁殼槍,有人連點,有人狂掃,也有人三槍兩槍亂放,打得不敢探頭,最後演變為相互伸出持槍的手,任子彈飛,任子彈擊中什麼,或者經過什麼;屋子一邊的蒙面人努力把所有子彈打向後院,屋子另一邊的面具人瘋狂把子彈打向前院。

    像是放鞭炮,一掛鞭又一掛鞭;又像是下冰雹,嘩啦啦嘈雜無盡;其實更像一場突然的雷陣雨,只不過雨聲中夾雜了憤怒的咒罵,隔著一條線的上的建築,蒙面人罵面具人是龜孫,面具人罵蒙面人是雜種。

    後來,雙方意識到誰都不能打過去,火力差不多,彈藥都不吝嗇,牆房拐角門窗柱台,這種促狹環境的戰鬥需要勇氣。

    搶匪?哪家搶匪這麼多人這麼多槍這麼多子彈?面具人不信前院的是搶匪。

    裝神弄鬼?儺面具都搬出來了,好人誰玩這個?蒙面人搞不懂後院裡是些什麼鬼。

    槍聲停了,雙方隔著建築繼續縮躲僵持。

    蒙面人罵:「龜孫!知道厲害了吧?現在滾蛋老子可以考慮放你一馬!」

    面具人罵:「雜種!我們是刀槍不入的神!能挖你心肝吃你肺!現在要替天行道滅賊鋤奸!」

    「龜孫你到底滾不滾?」

    「雜種你怕不怕?」

    「怕你祖宗個蛋!老子是青山村九連!」

    面具人竟然無言以對,集體沒了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狗雜種,竟敢冒充我們!弟兄們,給我打!」

    彈雨再次瓢潑開來,打得這個囂張,叫喚得這個慘,又持續兩分鐘才停歇。

    ……

    最初那槍響果然是兩槍,透過窗縫,胡義看到了面具人,幾個人在與前院的蒙面人僵持,幾個人在後院各屋進行搜索,幾個人歸攏那些戰戰兢兢的人質,將他們押往廚房集中,其中有胡義要干掉的目標,射擊窗口期剛剛被錯過。

    沒興趣知道這些裝神弄鬼的是什麼人,大家都拎著槍,不用子彈說話是犯蠢。越耽誤情況越複雜,要麼現在設法離開,要麼強打。理智告訴胡義,放棄行動離開是上策;腎上腺素告訴胡義,你該嘗試一次,為什麼不聞聞硝煙的味道呢?否則你為何急急關保險?你在期盼!

    二十髮長彈夾正在槍上,不算零散在衣兜裡的三十發零散子彈,還有兩個彈夾,一個二十髮長,一個十發短,五十發的進攻持續力該夠了!

    握著槍柄的右手手指下意識微蜷,左手兜在槍管下的彈夾前,輔助穩定槍身,自然抬起雙臂,微曲肘。眼,表尺槽,準星,直線於視野中點,深呼吸一次,視野開始前行。

    轉過牆角,兩個目標在十幾米距離的前方點煙。扣扳機,槍身猛地一次震顫,肘關節微酸,肩關節發癢,後座衝擊力開始製造那種莫名的快感。

    第一槍擊中了左邊的目標後肩,再扣扳機,第二槍擊中了他的腰,於是視野微偏右轉,另一個目標正在扭回頭,猜不出那醜陋猙獰的面具後是怎樣一張臉,他在抬槍,所以第三槍響了,這一切發生得太短暫,雙手下意識阻止著槍口的上跳幅度,以為該打中他轉過來的胸口,結果彈道直飛那面具,清清楚楚地看著那個戴著面具的腦袋震顫後,緩緩後仰,第四顆子彈繼續出膛,擊中正在仰倒的肩,視野重新向左微轉,向已經倒地的第一個目標補射了第五發子彈。彈殼在視野裡上竄,墜落,落地聲格外清脆。

    全然不顧有人在屋子另一面喊,視野向前,然後立即左轉,行走在三米多寬的屋後巷,尚未十步,二十米距離的前方拐角突然跑出人影,扳機本能再扣,腳步不停。

    第六顆子彈出膛,目標在踉蹌,那不是中彈,是驚慌跌倒;第七個彈殼上竄出視野,跌倒的目標中彈,第八槍響,明顯打在目標的腿,正要第九次朝他擊發,一個急停中的半邊身影顯露在拐角邊,半邊腿半邊胳膊大半張面具臉,只好靠向右側牆,同時急轉槍口,第九顆子彈擊中在前方拐角牆磚,甚至聽到了跳彈響,那半邊人影猛閃回牆角後。

    不停,不退,改為向左橫移去靠巷道左牆,仍然向前走,槍口重新指向那跌倒目標,開第十槍,第十一搶。

    前方的拐角處伸出了一隻手,和一把握在手裡的盒子炮,那縮回牆角的目標開始朝巷道里盲打。

    無處可躲,無處可藏,只能指望他的記憶力很好,指望他的肌肉控制力很強,然後聽著子彈一次次呼嘯過右側耳畔,繼續走,把視野裡的準星朝向那伸出拐角的持槍手,打出第十二搶,十三,十四,十五,碎屑飛迸之間,那持槍手縮回去了,他害怕失去他的手,所以他將失去他的生命。

    ……

    事發之時,戲台上正在上演京劇《鎖五龍》,他演的是單雄信,藍色大花臉,勾得格外漂亮,因此,他臉上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來,只是呆。

    小鞋小辮兒花棉襖,小臉大眼油包袱,現在手裡多出一把槍,那黑黝黝的槍口真夠大,跟旁邊這機關槍的槍口一樣了,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一切都不真實,大花臉甚至當著她的面狠狠掐自己一下,很疼,不是做夢。

    「你……確定你知道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

    「大眼擼子。你沒見過?」她很平靜,居然不緊張。

    「我就納了悶!嘖嘖……你這小樣兒的……也能落了草?」

    「明告訴你,姑奶奶我是青山村九連的!」

    「哎呀我去……前院的是青山村九連,後院的也是青山村九連,你又是青山村九連……我十分好奇,你們青山村九連到底是咋地了?內訌啦?」

    「我們……呸!他們也配!哎!你少扯沒用的,沒聽見外面都忙成什麼樣兒了?趕緊從那窗給我爬出去,我手酸,沒空老拿槍指著你!」

    「你個小丫頭片子知道槍有多危險麼?我勸你……」

    呯——槍響了,響在室內震耳欲聾。

    噗通——重重的雙膝觸地響,大花臉跪了,呆呆低下頭,卻無法找到傷口,於是失神訥訥:「你……打我哪了?打哪了?我不該演單雄信……單雄信沒機會見秦二哥……」

    她的小嗓子突然不耐煩得高八度:「趕緊滾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1.第511章 誰都攔不住

     胡義的M1932裝上了第二個長彈夾,他停在了牆角,站在第四個面具人的屍體旁,廚房距離已經不遠,他卻沒有繼續向前,不是因為前方傳來增援腳步響,而是因為剛剛傳來那一聲槍響。

    折騰到現在,到處都是駁殼槍聲,可那聲槍響不一樣,十有八九是丫頭那把大眼擼子!

    一個蹭飯吃的丫頭,只要低調,不該成為被關注的目標,她為什麼開槍?

    腎上腺素帶來的興奮感瞬間無蹤,對目標的渴望完全不見,計畫直接改變成尋找丫頭,功虧一簣也無妨,轉身急行,要擺脫,去向那特殊槍聲的方向。

    ……

    蒙面人首領正在前院納悶,與面具人的戰鬥已經停止了,後院為什麼又響起一陣槍?最後的一聲怪異槍響他也聽到了,那不是駁殼槍聲,聽起來比駁殼槍聲更響更重,但他不關心這個,迫切想要判斷後院那些面具人的情況。

    一個蒙面人湊到他身旁:「排長,後院肯定出事了!」

    蒙面人首領抬腳便踹:「告訴你了叫大哥,還喊排長!不長記性的……」

    「呃……大哥,我猜可能是漏網的趙家護院跟他們動手,這個機會不能放,我帶人抄過去如何?」

    「你總算聰明了一回!」

    ……

    敞開的木箱旁,放著那支仿湯普森M1921衝鋒槍,金屬機構與木質握把槍托的組合在光線裡醜陋得幽幽,醜陋得很沉重,醜陋得既危險又張狂。

    本來小紅纓就是個小胳膊小腿,她還把步伐放得極其小,幾乎是一點一點朝那衝鋒槍挪,眼神那麼純真,那麼清澈,流露著一見鍾情般的愛戀,不眨。

    這缺德玩意又戀愛了,她曾經愛上過防毒面具,曾經愛上過自行車,不知道她……算不算花心大羅卜?畢竟這是她第一次愛上一支槍。她用過許多槍,她也喜歡槍,可她從未愛上過一支槍,在此刻之前。

    靜靜來在木箱旁,木箱裡放著兩個五十發彈鼓,兩個二十發彈夾,箱子底部還散落著一層子彈,黃燦燦的在她眼裡如金。她是含著子彈出生的,只憑一眼,便知道這是點四五口徑子彈,跟她那把大眼擼子使用的一模一樣;只憑一眼,便估出散落在箱子下的子彈有三百多發。

    油包袱脫手墜地,將兩隻小手在穿著的花襖上抹了又抹,拎起衝鋒槍的那一刻,她甚至害羞了,像個淑女,隱約著一種泛光的幼稚美麗!

    相信,這支槍也愛上了她,當這支衝鋒槍在她的懷裡,似乎所有的金屬線條看起來都柔和了,溫順得不再像個狂暴武器。如果槍真的有生命,那這支槍必定在幸福著。

    油包袱不要了,臨時在屋裡翻出個布挎兜,塞進一個彈鼓,裝進兩個彈夾,再把剩餘的零散子彈一股腦收進去。掛了滿裝彈鼓的衝鋒槍大概十一二斤沉,這玩意也沒個背帶,小紅纓攥著槍柄單手拎,槍口快要觸了地,形象倒是挺囂張,但感覺偏沉,她這小不點身板不適合,索性把槍歪扛在肩,這就舒服多了。

    「此地不可久留!」她對自己說。原計畫找個角落摟著油包袱大吃一頓,最後大不了當個委委屈屈的小人質,反正不姓趙,早晚混到結束;現在遇到了真愛,計畫就不得不改改,她可沒興趣把衝鋒槍臨時藏在這事後回來找,哪那麼容易回來?

    「這槍姑奶奶必須帶走!誰都攔不住!」她又對自己說,小眉梢不禁高挑,淑女形象早已灰飛煙滅,原形畢露。如果槍真的有生命,那這支槍現在必定後悔了,聽說過遇人不淑,現在發現遇淑也未必淑!一見鍾情害死人,日久生情更靠譜。

    前院是蒙面賊,前門出不去了;後院是面具鬼,後院也沒機會;院牆再高,也高不過梯子,梯子再難找,也攔不住姑奶奶摞箱子,就算是摔掉了牙,照樣敢嗖嗖跑!

    探頭探腦推門出,繞花牆,溜拐角,閃轉騰挪賊如老鼠。經驗,勇氣,敏捷,決心,樣樣不缺,幸虧她是個丫頭片子,幸虧飛簷走壁的輕功是傳說,否則她絕對不是個好餅。

    幾折幾轉,幾躲幾藏,前方出現了一道長廊,看起來挺長。不走也得走,不過也得過,否則一路來都是白忙活。小紅纓左望一眼,右掃一遍,甩開小腿朝裡跑。

    小辮兒飄飄,精美的雕樑畫棟一次次在上方掠過,形狀各異的透風花窗一次次把外面的光線漏灑在她的花衣裳,時明時暗,時暗時明。

    「站住!」長廊裡猛地響起回聲,而她剛剛跑到長廊中間,那聲音來自她身後,來自她進入長廊的那端,她不得不停下來,扭著小辮兒回頭看。

    三個蒙面人拎著槍,正在走進長廊:「你往哪跑?還看個屁啊看?給我過來!」

    長廊中間,那穿花襖的嬌小丫頭片子轉身了,剛剛扛在肩上的物件現在端在了手裡,左手攥著前握把,右手攥著後槍柄,槍托夾在花襖腋下,圓形彈鼓在光線下黑得發亮。

    三個蒙面人止步了,隔著十幾米遠看著長廊裡的她,其中一個沒見識的甚至不知道她手裡端著的是什麼,訥訥:「那是什麼玩意?瞅著怎麼這麼怪呢?那是……槍嗎?」

    另外兩個蒙面人正在茫然,那是槍,而且是一支衝鋒機關槍,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太不真實了!它怎麼可能端在一個丫頭片子手裡?何況那雙大眼那麼清澈無邪!何況她的小辮兒那麼難看!配上她那小花襖更難看!再配上一支掛著彈鼓的衝鋒機關槍……還有比這更難看的畫面麼?瞎了眼。

    嗒嗒嗒嗒嗒……

    衝鋒槍毫無預警地開始猛烈震顫,長廊空間無限放大了暴烈的連續衝擊聲,點四五口徑子彈呼嘯起來的魅力根本不是毛瑟槍彈能夠比擬,簡直是一場金屬災難,那醜陋的衝鋒槍已經變成了暴怒的怪物,在那個扎小辮的精靈手裡肆無忌憚瘋狂。

    她試圖駕馭,可她的力量沒那麼大,所以,彈道散佈範圍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可怕,不但製造出血霧,逐漸開始撕扯一切,堅硬地面有了跳彈閃光,古色牆壁迸發出土霧,雕花頂梁木屑紛飛,朦朧了視野!

    最後一個彈殼落地,清脆地跳躍幾次,慢慢停止滾動,靜止。

    小紅纓仍然端著打空彈鼓的衝鋒槍,槍口還在繚繞硝煙,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耳朵裡正在嗡嗡鳴響,也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手肘正在麻木著疼,呆呆望著前方的走廊盡頭,幾縷灰塵正從樑上落下,濛濛灑在三具屍體上。

    是害怕麼?不是。是緊張麼?也不是。她醉了,陶醉,不能自拔!

    現在她忽然能夠理解,為什麼狐狸操作機槍的時候,總是顯得那麼猙獰。是力量!火力的力量,會使人變得猙獰,好像剛才,她明明已經無法再駕馭手裡的衝鋒槍,卻仍然扣著扳機不肯放手,任囂張繼續。

    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裡不是該發呆的地方,轉身繼續向前,順手拆下空彈鼓,身後的走廊盡頭卻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回……一切都來不及了。

    順手把剛拆下彈鼓的衝鋒槍扔進旁邊牆下的竹筐,同時靠著牆急急蹲下,蜷縮。

    ……

    兩個持槍蒙面人出現在走廊一端,邁過三具屍體,毫不猶豫舉槍向前,長廊中間,一個穿花襖的丫頭蜷縮在竹筐邊,瞪著一雙滿佈驚恐的大眼望過來,她明顯被嚇壞了。

    隨著距離接近,一個舉槍的蒙面人低聲問:「幾個?」

    那蜷在牆根的丫頭卻不敢說話,那雙恐懼的大眼轉而朝長廊另一端看。

    這讓兩個蒙面人更緊張了,死死瞄住前方走廊盡頭,同時一左一右距離拉得再開些,腳步也放得更輕。

    他們警惕萬分地向前走,額角滲著汗,經過了扎小辮穿花襖的倒霉丫頭片子,走過了長廊的三分之二。

    咔嗒——這聲音不大,似乎金屬響,在這寂靜的長廊裡顯得格外清晰,響起在兩個蒙面人身後。

    一個繼續端著槍謹慎前行,另一個下意識回頭,然後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長廊中間的丫頭片子已經站了起來,手裡端著一支剛剛插上二十發彈夾的衝鋒槍,歪著小辮兒擰眉毛。如果不是她那件小花襖,誰能相信她是剛才那個楚楚可憐丫頭?

    嗒嗒嗒嗒嗒……

    又是扣下扳機不放手,又是昏天黑地的金屬狂暴呼嘯,二十發點四五口徑子彈在長廊裡颳起一陣風,胡亂撕咬掠過的一切。

    也許連蒼天都看不下去這個缺德玩意了,這回她連空彈夾都沒來得及卸呢,兩具新屍體走向的長廊那端真的傳來了聲響,有人即將出現,也許就在下一秒!

    「姑奶奶跟你拼了!」衝鋒槍直接脫手,墜落,咣啷啷——

    小辮兒一甩,一頭撲趴在地上,造型彷彿是剛剛被人踩死的小蛤蟆,左胳膊彷彿死前掙扎過似的伸平著,右手已經從褲袋裡抽出了大眼擼子,攥著槍柄平壓在胸脯下看不見,槍口和臉都朝向即將來人的那端,貌似死透一般假裝閉眼,裝得一副好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2.第512章 荒誕與臉譜

     長廊盡頭的L形拐角,胡義止步在這裡,背靠拐角邊的牆壁,靜靜看長廊盡頭牆壁上的彈痕。真人才,這得是多爛個槍法,連上頭的瓦都能跟著碎幾塊。

    再次確認一遍手中槍的狀態,然後放低身體,最終變成趴伏在拐角內的地面,一點點改變身體角度,一點點閃露半邊視線。

    一具屍體不遠,蒙面人;又一具屍體,也不遠,還是蒙面人;視野繼續增加,視線繼續延伸,整條長廊入眼,第三具屍體在長廊中段,穿花襖,扎小辮,那附近還有一支掉落的衝鋒槍,於是呼出了屏住的氣息,繼續往遠看,長廊的那端還有三具屍體。

    收回微微偏出牆角的視線,背倚牆角內側牆邊坐,把槍口指向來時路,隔著牆角向長廊裡說:「是我。建議你調轉槍口,警戒那邊。」

    聽到兩陣槍響,都是衝鋒槍的不喘氣肆虐,沒其他動靜,這邊兩具屍體那頭三具,衝鋒槍卻在長廊中段的地上撇著,她死在了衝鋒槍附近,那她是怎麼死的?衝鋒槍是誰開的?她還擺了個面朝這頭的死法,胡義猜她身體下肯定也朝這頭擺好了大眼擼子,沒經驗的非中招不可,有經驗的不留神也得被陰,好大個坑。

    沒有回答,但是長廊裡傳來了一陣短暫的悉悉索索,她果然換姿勢了,靠坐在牆角後持槍警戒來時路的胡義笑了,語氣卻不愉快地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你怎麼知道我沒死?」長廊裡出現了回應。

    「你身上沒傷,附近又沒血。」

    「那麼遠你看得清麼!」

    「我不是靠看的,我是靠聞的。」

    「吹!幹嘛讓我警戒,我得離開這。」

    「你過來也沒用,這邊過不去了,你就死在那得了。」

    「那咱再往前院走。」

    「等等。至少我得確認後邊那些裝神弄鬼的沒有跟過來。」

    「你幹掉趙二爺了?」

    他不回答這個,反問:「那槍哪來的?」

    「我把單雄信給劫了!」

    ……

    後院廚房,一個面具人正在朝顫抖在槍口下的人們喝斥:「……國家危亡,志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拯救民族於水火。你們呢?你們在幹什麼?給漢奸過壽?替漢奸端盤子?你們算不算漢奸?跟我說說,你們算不算……」

    其中一個面具人搜查了所有人,而後離開廚房,匆匆找到另一個戴面具的,低聲說:「隊長,手頭上的人我全查了,沒有。他肯定在前院呢。」

    被稱為隊長的面具人考慮著:「他不是客,他是代表吉田商社來送貨款金條的,會高調到跑前院去吃席看戲麼?」

    「也許……咱們進後門的時候,他往前院躲了。」

    「倒霉日子!」面具隊長一腳踢開了旁邊的筐,現在的狀況令他十分惱火,怎麼這麼寸,剛進後門前院就有了劫匪,後來突然又冒出個『硬手』,單槍匹馬打進了後院,生生放倒了四個面具隊員又消失不見,根本不懂他是要幹什麼,懷疑他是漏網的護院他又偏偏穿得像個偵緝隊的;剛才前後院的過渡區域又連續響起瘆人的衝鋒槍掃射響,讓狀況更加撲朔迷離。

    「各屋你都細搜了嗎?確定沒找出金條?」

    ……

    前院,一個蒙面人匆匆跑至單人獨席的蒙面首領身邊:「大哥,那幾個弟兄沒撤出來,估計……」

    放下了手中杯:「那你怎麼撤出來了呢?」

    「我……總得有人回來跟你報信兒,再說……那是機關槍響啊!我……」

    「慫貨!我又不聾,用你報信兒麼!」蒙面首領已經想清楚了,不管那機關槍是誰放的,肯定不是面具人那邊的人,否則有這大殺器早不用?直接突突到前院來不就得了,很可能後院那陣交火也與這有關,這是第三方,藏頭藏尾不露面,要幹什麼?最煩考慮問題,頭疼,沒勁,鬧心。

    「沒空再扯這個蛋,把姓趙的全給我攏起來,你準備朝後院喊話,當家的再不出來挨個殺!我可不管他是不是被那些龜孫抓了。」

    中廳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回答:「不用喊了,我來了。」

    蒙面首領徐徐回頭,看到一個大花臉剛剛從花壇拐角出現,忍不住嗤笑:「哼哼……這誰啊?」

    站在桌邊的慫貨蒙面人順嘴道:「我倒是聽說趙家二爺愛唱戲。」

    大花臉徑直來到桌邊:「趙家我說了算,你不是找我麼,開條件吧。」

    蒙面首領仔仔細細盯著那張藍色大花臉看:「你還真敢出來啊?」

    「不敢。也不想。可後院那是鋤奸隊,我倒寧可讓你劫了,好歹你是為財,請你別再折騰我趙家人,開價吧,要多少。」

    停了好一會兒,蒙面首領點點頭:「有魄力,有擔當,爽快,當家的樣兒是演不出來的。不過……你誤會我了。其實今天……我還真不是為財來的,既然你出現了,那我實話告訴你,閻王想讓你死,我只是個小鬼,來索你的命!」

    噗通——這是大花臉今天第二次癱軟跌倒。

    「我不該演單雄信……我不該……」

    「酸也沒用,咱們辦正事吧!」蒙面首領抓起擺在桌邊的槍,指向那張大花臉。

    「能告訴我……是誰麼?」

    「你傻?還是我傻?」槍機被打開。

    「等等……只求你一件事……讓我死在戲台上,行不行?」

    ……

    一個黑衣人,滿頭大汗騎著一輛自行車,在鄉間小路上疾馳,帽子被風吹飛了不撿,斜挎的駁殼槍套背帶壓不住外套飄,朝著已經出現在視野的趙家堡死命蹬踏板,一看就是縣城偵緝隊裡的走狗。

    前方路邊猛跳出兩個蒙面持槍人,驚得騎車人當場摔翻,跌在溝裡慌張道:「我姓李!我姓李!」

    兩個蒙面人互相對視一次,仍然用槍指著黑衣人不語。

    「去告訴你們的人快走!快走!憲兵隊來了!東西兩邊十里外都在悄悄設卡!趕緊往南跑還來得及!快啊!再磨蹭一陣就圍了!」

    兩個蒙面人驚楞,槍口仍未放下。

    「嗨呀——」黑衣人只好再補充:「我是大爺的眼!懂了嗎?啊?別說你們見過我!」話畢不再管對方指著他的槍,從溝裡扯出自行車。

    「呃……可是……皇軍……為什麼來?」

    「我哪知道!我不管了,你們愛咋地咋地吧!」將自行車重新擺上小路,黑衣人匆匆改向來路離開。

    ……

    滿院子狼藉,驚恐的人們蹲在槍口下,持槍的蒙面人都看向戲台。

    鼓板緊打,京胡緊拉,戲台上居然又開演了。

    角落,花牆的磚縫間,露出了胡義那一頭霧水的臉,旁邊的磚空,露出小紅纓茫然的大眼。

    「這……是怎麼了?那些蒙面人要看戲?」

    打鼓板的在冒汗,拉京胡的在哆嗦,樂器倒是在響,可惜走了板變了調。

    勾藍的大花臉粉墨登場,他是單雄信。

    西皮流水,台下一個演員哆嗦著給台上人配唱詞:「三鬥酒兒滿滿篩,點點淚珠灑下來。頭一個徐績多麼壞,羅成也是狗肺才。來生變個奇男子,拿住他們一個一個把刀裁!你把我丟開!」

    漂亮的藍色大花臉抬起來,在陽光下絢麗耀眼,色彩精緻到極限;藍間著紅,紅間著黃,黃間著黑,黑間著白。

    他唱:「這一句話兒真爽快,叫賢弟把酒斟上來。賈家樓,曾結拜,唯有你我同心懷。滿營將官俱已在,不見叔寶棟樑才。問一聲秦二哥今何在?」

    台下配唱:「二哥押糧未回來。」

    哭:「啊!好漢哥啊!二哥押糧未歸來。等候二哥回營寨,把我屍首好葬埋。我今飲他三鬥酒,快叫唐童把刀開!」

    呯——

    槍聲後,滿場寂靜,看著大花臉逐漸癱軟在台。

    有人開始哭了,那是趙家人。

    蒙面首領緩緩放下剛剛散盡硝煙的槍口,嘆息:「李世民真他麼不是人!」

    一個蒙面人突然朝戲台附近的一眾演員憤怒叫道:「誰是李世民?站出來!」

    畫著大白臉扮演李世民那位當場癱倒。

    此刻一陣急急腳步響,大門外衝進個蒙面人來:「排長!趕緊撤啦!情況有變!」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3.第513章 蔣幹

     天氣好,無風無雲,天空蔚藍陽光和煦。

    十幾個蒙面人正在跑,剛剛跑出趙家堡,出村不上道,直接跑進原野,朝南狂奔,起初跑得倉惶,後來跑著跑著就跑成了一溜兒,一窩老鼠般,這叫一個快。

    一個黑衣人,一個小花襖,也在跑,剛剛跑出趙家大門口,是胡義和小紅纓。小紅纓跑在前頭,手裡拎著大眼擼子,小辮兒飄飄,跑得這叫一個堅決,腳後跟都快甩上她的後腦勺了。

    胡義正在快速倒退著,衝鋒槍握把在他手裡,槍托在肩,一次次震顫,一槍又一槍朝正在拉開距離的大門單點射,一步一個彈殼,一步一個彈殼,大門上一次次飛濺木屑,門裡的面具人不敢探頭。

    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戲,單雄信讓蒙面人給斃了,那個倉惶跑進大門報信兒的說話被胡義聽了個真,能把他們嚇得當場撒腿跑的人還能有誰?不是鬼子就是偵緝隊!蒙面人前腳出了趙家大院,胡義後腳便領著小紅纓往外逃竄,跟著他們逃跑錯不了,無論他們是真匪還是假賊。

    面具人打著鋤奸的幌子來發橫財,結果被憋屈在後院,沒找到他們想要的,正在惱火,前院反而傳來唱戲聲,果斷髮了狠,一窩蜂朝前院衝過來。結果前院的蒙面人居然全不見,那個黑衣人的背影正在消失於大門方向。

    面具人不懂狀況,這太詭異了,大部分在前院停下來,忙著接手再控制那些院子裡的倒霉賓客,幾個朝大門口去追黑衣人,還沒來得及追出大門口,那黑衣人便回頭開打,衝鋒槍改了單發,阻得他們沒人敢冒險朝大門外探頭。

    趙家堡以北五里路口,一輛偏三輪摩托車剛剛停下來,黑亮皮靴落地,軍刀在手,憲兵司令前田大尉到場,他朝南方的趙家堡望,同時詢問部署情況。

    為免打草驚蛇,憲兵和偵緝隊從兩側悄悄繞,沒有路,完成封鎖需要些時間。這一切都是前田大尉安排的,他一直認為吉田商社那件案子是別動隊所為,他相信別動隊一定還在打吉田商社的主意,所以他把吉田商社當了餌,悄悄關注,本也沒指望一定能成,結果真釣上了魚來!只是線報來得稍晚,沒能做到提前撒網。

    趙家堡以西某路口,十幾個偵緝隊員和幾個憲兵正在分配任務,李有才坐在附近田邊揪頭髮,髮型凌亂面色滄桑,似乎昨晚賭了一宿未睡般。他其實在愁,早上憲兵司令部的電話打到偵緝隊,臨時行動,什麼理由沒說,出了城門朝南直奔趙家堡,李有才鬧心了,難道是自己要殺趙二爺的事情敗露?至於這麼大陣仗嗎?

    他糾結,要不要現在去找前田大尉自首,可他又不能確定胡義會不會玩命抵抗不投降,如果他被抓投降,他可以說是替自己辦事,自己事先自首的話,大不了丟帽子,前田不至於不念舊情秉公執法吧?關鍵問題是誰告的密?胡長官?丫頭?自己?哪有能告密的人啊?繼續揪頭髮吧,揪光了算完!

    同一時間,落葉村,李家大院,祠堂,李有德正在祖宗牌位前上香。他自語:「他是不孝。可上次他落難挨了槍,我袖手旁觀,我孝麼?是我趕他出了門,他這沒出息的居然再也沒報過李家的號,我不如他……希望他恨的不是李家,是我。我不孝……」

    同一時間,落葉村附近,軍營,一身戎裝的李勇翹著二郎腿正在喝茶。他納悶,今天出操時間心血來潮親自到場,結果發現有一個排沒出現,眼下李家也好軍營也罷,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安排,逃兵也不能直接逃了一個排吧?

    不久一個偽軍上尉小跑而來:「李哥,你找我?」

    「怎麼個情況?少一個排呢?你小子是不是又幹私活了?」

    「呃……大爺昨天抽走的,你不知道?」

    「大爺抽走的……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呵呵,閒著沒事,想詐你一回,看來你還真是洗心革面了啊。忙去吧。」

    上尉離開,李勇面色難看發了呆。

    ……

    大北莊,獨立團團部裡到了兩個人,都是從師部來的,一個是通信員,一個是宣傳幹事,姓蔣。

    通信員只捎來幾份文件,並沒有調令,這讓陸團長鬆了一口氣,轉而問蔣幹事:「你來我們獨立團是……」

    「哦,我來是想瞭解一下你們團上次的戰鬥情況,這一仗打得太好了,我想從這次戰鬥裡挖掘一些宣傳素材,以激勵更多的戰士。」

    這是好事,擱誰聽了都得高興起來,可陸團長不然,他賊著呢。他想,弄個宣傳幹事來,要挖掘素材?摸底的吧?宣傳幹事?蔣幹吧你是?

    這麼一會兒,陸團長的臉色變了又變,晴轉多雲,多雲轉陰,陰又轉晴,把那位蔣幹事看得直髮傻,想詢問是不是病了不舒服,又不好意思開口。旁邊的政委丁得一斜眼看到陸團長的德行,心說確實犯病了。

    幸虧轉回晴天后,沒再多雲,他總算說了話:「咳……關於上次戰鬥,我可以先跟你談談我的看法,如何?」

    「當然好啊!」將幹事趕緊掏出小本拽出筆,豎耳朵專注。

    「上次戰鬥為什麼能贏?固然有人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武器!啊……決定成敗的,是重機槍!青山村那個地方,是必戰之地,我早看出來了,所以,毅然決然把我的重機槍組放給了駐守酒站的九連,現在看來這個決策是相當英明……另外,你回去的時候,替我再跟師裡反應反應,我們要的重機槍到底什麼時候到位?都答應我一年了……還有那個……」

    陸團長說著說著開始訴苦,把蔣幹事當了傳聲筒,蔣幹事越坐越坐不住,還不好意思打斷,好不容易等到個話間空,趕緊站起來:「呃……陸團長,你說的我肯定帶到。你看我能不能……」

    「呃……對,你看我這……你可以去找戰士們聊聊,他們才是最瞭解戰鬥的人嘛!去吧去吧。」

    蔣幹事收起小本,輕鬆了起來,高高興興出了團部的門。

    丁得一來到敞開的屋門口,看著人影出大門,不禁問:「老陸,我納悶的是……你怎麼又陰轉晴了呢?」

    陸團長答:「怪得了誰,有檔案不看,非要相信群眾……呵呵,嘿嘿嘿……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丁得一聽得楞住幾秒,隨即滿頭黑線……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4.第514章 八府巡按

     家裡的孩子多了,父母總有偏頗。

    友軍團看上了胡義,不只是因為他是個將才,也因為胡義與其多有交集,王朋說胡義是他親家,陳連長也誇他與眾不同,所以友軍團找陸團長換人。他們是正兒八經的主力團,只要胡義過去,不是偵察連連長也是主力連隊,早晚平步青雲,這對友軍團和胡義而言是雙贏的好事,可惜陸團長斷然回絕,所以他們依仗受寵的主力身份要從師裡打主意挖人。

    師裡的想法當然是好鋼用在刀刃上,但也不能聽風就是雨,胡亂拆獨立團的台,獨立團長得再難看也同樣是親生的,身為家長偏心可以,不能太無恥,且先看看胡義到底是個什麼人再說。本該派個人事部門的來摸摸底,又覺得太扎眼怕陸團長炸廟,於是宣傳部門的來了。

    在三國演義裡,蔣幹的行動雖然失敗,但要承認,蔣幹是個挺認真的人,工作很到位。這位『蔣幹事』雖然比『蔣幹』多了一個事字,認真勁兒可一點不少,調查要細緻,絕不能以點帶面,同僚,下屬,群眾,都得問到才客觀。

    頭一位他找上了獨立團政工幹事蘇青,蘇青過去在師裡呆過一陣,認識,見面寒暄過後,蔣幹事稱此行是來挖掘上一次戰鬥素材,蘇青當初在大北莊病著,哪知道戰鬥細節,於是蔣幹事順勢轉問:「九連連長胡義……是個怎樣的人?」

    這個問題,蘇青可以給出很多答案,逃兵,敗類,自私,不思進取等等,但身為政工幹事,她回答:「我個人認為,他是個……不完美的戰士。」

    辭別蘇青,蔣幹事考慮下一步要找個胡義的同僚談談,正想去一連,迎面遇到了一個風塵僕僕的高大軍人,誰呢?高一刀!

    別看高一刀只是個小小連長,囂張的猛將從來不缺名聲,師裡照樣有風聞,雖然蔣幹事沒見過高一刀,可如黑鐵塔般強壯高大的軍人可沒幾個,帶著兩個戰士走路直打橫,刺刀豎在肩後雪亮耀眼,錯不了!

    當即上前招呼,自報身份道明來意,接著掏出小本拿出筆。

    高一刀是碰巧回團,剛到,一聽這位是師裡來的宣傳幹事,來挖掘上次戰鬥素材,心說好麼,嘉獎過了還不夠?還要把個九連捧上天?敲鑼打鼓快板書地演?

    「高連長?高連長?」

    被蔣幹事催了,高一刀才回過神:「嗯?哦,你剛才說要問什麼?」

    「對於上次的戰鬥,你怎麼看?」

    「嗯……雖然我沒有參加那次戰鬥,但我們二連留守排參加了,實話說,虧了九連當時彈藥夠……不過,武器彈藥固然重要,但戰鬥勝利的決定性因素是人!」

    「哦?」這位蔣幹事不是軍事人員轉行的,於軍事方面是門外漢,現在他聽到高一刀的說法剛好和陸團長說的相反,不由來了興趣:「等我記一下哈……你說你說。」

    「只要有勇氣,人能勝天!那次戰鬥的關鍵,是戰場右翼的膠著;而右翼膠著的關鍵,是一個勇敢的戰士造就,他叫田三七。很不巧,田三七曾經是我二連的兵,他是最好的戰士,我送給九連的,現在看來……我當初這個善舉挽救了全團啊!」

    蔣幹事聽得有點呆,明明是與陸團長相反的看法,怎麼覺得還是有點怪呢?

    「咳咳……嗯……那麼,身為二連連長,在你眼裡九連連長胡義是個怎樣的人?」

    「你問胡雜……咳。」雜碎的『碎』字被高一刀生生嚥下去了,差點噎著,家醜不可外揚這道理他懂,故作慎重地考慮一下,踩踩腳邊的石頭在胸前交疊抱起兩膀,然後抬起頭,一臉正經:「你算問著了!在獨立團,四個連長,我高一刀跟他胡義的交情是最『深』的!呵呵……我『太』瞭解他了。」

    蔣幹事心說您說話就說話,非把某些字咬得那麼重是什麼毛病,聽著累:「能不能以一個連長的角度評價一下?」

    「當然能,以我這個二連長的角度看,他就是個吃子彈的敗家子!他是個拿彈藥堆戰鬥的莽夫!我們獨立團為什麼越來越窮?值得深思啊!」

    陽光好溫暖,曬得蔣幹事一腦門汗。

    ……

    衛生隊病房,何根生頂替了葵花來幫忙,查傷情換繃帶。

    一個二連傷員一把將何根生推了個跟頭:「滾一邊去!我的傷用不著國民黨管!」

    病房裡一瞬間靜了,這裡有二連的傷員,三連傷員,九連傷員,王朋連傷員,陳連傷員。

    何根生沒什麼表情,起身拍了拍灰,一邊撿拾掉落的繃帶一邊道:「我只是個衛生兵。」

    「呸!你就是個小雜碎!」

    這句話順出口後,友軍團那些傷員沒聽出什麼感覺,三連的傷員集體把目光轉向那些九連傷員,而九連傷員的目光正在集體轉向罵人那位二連傷員。馬良睜開了眼,他剛剛夢見流鼻涕了,嘆了口氣,勉強半坐起來,摸到床邊的破茶缸子,卯足全身的虛弱力氣朝目標甩過去,直接飛在罵人那位後腦勺上,破茶缸子打腦袋,那是真響。

    友軍團傷員們個個驚愕:「這是怎麼了?」

    旁邊的三連傷員驚慌回答:「犯了忌諱。趕緊挪地方,快躲!」

    「可我這腿沒拆板呢……怎麼挪?」

    對話還未結束,另一個破茶缸子已經從某個繃帶吊胳膊的二連傷員手裡飛起來了,看方向是飛向馬良那張床,可惜他是倆胳膊都帶傷,力道不足,關鍵是那茶缸裡還有半缸子水,根本沒能飛到預期目標,連缸子帶水全扣在馬良隔壁那張病床上了。

    咣啷啷嘩啦啦……「你姥姥啊!」

    可憐那頭正在幸福春眠中的熊,現在眼冒金星一脖領子水,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風暴瞬間形成了,茶缸子,飯盒,勺子,枕頭,鞋,能飛的全飛了起來,二連傷員與九連傷員玩命互投一切,扔光了手邊所有能扔的之後,連夾板和枴杖也上了場,然後腿腳不便的開始爬下床,爬向對方要撕扯,胳膊有傷的已經相互踹上了。輕傷不下火線算個屁,重傷也照樣當英雄,誰慫誰是狗養的!

    三連傷員和友軍團傷員倒了黴,一個個抱著腦袋拚命逃離地獄般的戰團,或者拖著傷腿死命往床底下鑽。

    田三七動也不動地躺在風暴裡,一聲深深嘆息,閉上眼不聽不看。

    何根生呆呆站在風暴裡,聽著咬牙切齒的喝罵,看著眼花繚亂的飛舞和撕扯踹打,從軍以來第一次忘記了他自己是個衛生兵。也許某些九連傷員們是因為與二連的仇恨,也許某些九連傷員們是為了維護九連的尊嚴,何根生仍然感覺他被承認了,這是他從軍以來第一次明白什麼是歸屬感。

    那些撕扯抓撓在一起的傷員們都是鮮活的面孔,雖然他們相互憤怒著,猙獰著,但他們是生機勃勃的,有愛,有恨,嚮往尊嚴,不像曾經那些麻木的面孔,不是那些殭屍般的影子。在何根生眼裡,這混亂的風暴……像是希望的寓言。

    「全體集合!」

    這一聲大喊讓激烈戰鬥中的場面剎那定格,全病房裡的傷員都保持著最後一刻的動作呆呆偏過頭,病房門口站立著飄飄白大褂,周大醫生這一嗓子似乎把時間都給喊停了,她對效果很滿意,確實比喊『住手』好使得多。

    她的表情並不憤怒,一如往常的悠然自得:「都幹什麼呢?嗯?想在病房裡挖戰壕啊?瞅瞅你們一個個的作死德行!活膩歪了嗎?缺心眼的樣兒……」

    面對白衣女神,滿病房裡連個屁都不敢放,有的傷員呆呆放開撕住對方的手,導致咕咚咕咚的跌倒聲,而摔落在地的傷員也不敢叫喚。

    這寂靜氛圍不錯,她也不打算多說,正打算叫小紅和葵花進來打掃戰場,卻聽得身旁傳來陣陣寫字的沙沙聲,扭頭一看,一位不認識的正在門旁捧著個小破本子記錄著:「哎?你是哪冒出來的?」

    那人不好意思笑笑:「我姓蔣。您是周醫生吧,我在師裡見過您一面……」

    ……

    蔣幹事想採訪戰鬥英雄田三七,可田三七稱傷重,不方便說話。

    蔣幹事又採訪戰鬥英雄馬良,可馬良稱他不是重機槍組的,只是在碉堡裡做觀察員,英雄不是他。

    結果一頭濕淋淋的熊拉住了他,自稱戰鬥英雄,這讓蔣幹事喜出望外,小本子又掏出來了:「哦?你是九連的?太好了。」

    「關於那場戰鬥,我是最有資格說的!啊……我是九連三排長,也是九連最好的機槍手!」

    一個傷員插嘴:「好意思麼你!」

    熊怒回道:「滾蛋!老子又沒說全團。」重新面對蔣幹事恢復鄭重表情道:「全團我是第二!剛我說到哪了……哦對,那場戰鬥,最關鍵的是右翼,懂不懂?而我呢,嘿嘿,正是右翼指揮員,沒想到吧……哈哈哈。當時那可太危急了,我臨危不亂,巧定計……後來我一想,犧牲我一個,幸福全天下,我要不上全玩兒完!」

    又一個傷員聽不下去了:「你右翼怎麼就成了關鍵呢?沒有重機槍組在碉堡裡填人有右翼可言嗎?」

    被打斷的熊又怒了,正欲反駁,蔣幹事趕緊轉換話題:「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們連長?」

    「我們連長?說什麼?」

    「比如他的優點缺點。」

    「我們胡老大那優點多了去了,三天三夜我也和你說不完!缺點麼……」熊十分認真地抓了抓他的濕腦袋:「就一個,閒著沒事總踢人,簡單有效,踢我最多,他穿的可是軍靴,真疼!不是我吹,你這身板估計撐不住他一腳。」

    ……

    同僚,下屬,都接觸過了,離開衛生隊的蔣幹事打算看看群眾們的看法,結果還沒穿過操場,一個邋裡邋遢髒得看不出穿什麼衣裳的人扯住了他。

    「長官,我聽說您是八府巡按?是吧?」那人問。

    蔣幹事納悶:「你是……」

    對方竟然噗通一聲給跪了,猛地悲愴道:「長官,我要伸冤!」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5.第515章 新綠

     在路上,胡義想通了,那花臉單雄信應該就是趙家二爺,蒙面人顯然是尋仇的。目標死在誰手裡不重要,死了就行,李有才這狗漢奸真是個好命鬼。沾了蒙面人的光,成功在鬼子合圍前跟隨他們向南逃離趙家堡,那些面具人並沒尾追,估計他們沒機會再出來了。

    蒼藍之下,一望無垠的新綠,在春風裡波浪般搖,遙遠無盡的小路,一個人影大,一個人影小。大的在前,挺拔闊步;小的在後,時而走,時而跑,大罵前人不顧及她步子小;前人假裝聽不到,其實在迎風笑;小的假怒,假摔,假哭叫,假倒在新綠之中不起來,直到前人遞給她一截新豔的紅頭繩,她才瞪大了眼,沒想到他那時不只給她買了桂花糕。

    他們不停地走,陽光不停地斜,直到夕陽落了一半,另一半紅彤彤大得像是掛在眼前的半塊餅,一望無垠的新綠變成一望無垠的金芒,大的影子在光芒中好長,小的影子也在光芒中好長。她說她累了,於是他又從衣兜裡掏出個小巧的牛角梳子遞給她,她的蔫小辮兒立刻又翹了,問他這是哪來的,他答趙家堡;她煞有介事地朝他強調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紀律,他鄭重回答他沒拿針線,於是她才心安理得把牛角梳子揣起來,與她自己那半截破木梳子認真揣在一起,每走一段都要摸一遍,生怕掉了。

    他們就這樣走啊走,一直走到月兒高高,繁星漫漫。他坐在篝火邊,拎著上膛的駁殼槍;她枕著他的腿,說她睡不著,他便把那支衝鋒槍撇她懷裡了,這比任何催眠術都好使,她自此再沒出過聲;直到她睡熟了,他再脫下外套給她蓋,否則她是不會要的。

    第二天,到了綠水鋪。無事一身輕的胡義決定順路見見久違的砍九,這是兩個合夥人第一次融洽的見面,一絲火藥味沒有。在綠水鋪賭坊裡,砍九要給胡義擺宴席,胡義拒絕了,於是改為喝茶,喝最好的茶,照那最貴的灌,儘管喝茶的二位都不懂那茶究竟好在哪,卻因此達成了一致看法,下回絕對不扯這個蛋,一個是兵,一個是賊,高雅這頂帽子他倆橫豎戴不上,喝茶這錢不如換子彈呢!

    胡義只是路過來看看,不料砍九說已經積下一筆款,從去年秋天到現在,酒站順水往綠水鋪已經放了不少木材,問胡義要不要帶著現款回。這方面的事,孫翠最精,胡義雖然是個半瓶水,但現錢他是不想拿,拿錢進山沒地方花,所以胡義給砍九下了個單,要麼糧食,要麼彈藥,糧食無論粗細,彈藥無論型號,最後嘗試性地問砍九,能不能包送,砍九竟然爽快答應了,打保票他到時候把貨送過綠水鋪炮樓,從此起每個月初一子夜,無論貨多貨少,保證送到綠水鋪炮樓以西五里,九連要按時去接,遇特殊情況則順延至下月累加,比如鬼子掃蕩期間。

    辭別砍九之後,胡義沒有去繞山崖小道,領著小紅纓穿過綠水鋪向西直接去過炮樓,因為他現在是李有才的一身偵緝隊行頭,他的證件可不是普通百姓的良民證,那是貨真價實的偵緝隊證件,過卡時只需『偵緝隊公幹』一句足矣。

    實際通過時,他剛亮出了證件,話還沒出口,已經被放行;路旁一個偽軍看了他一眼,隨後跟同僚聲稱去撒泡尿,匆匆向前跑出挺遠。胡義經過他時,聽到他繫著腰帶低聲道:「今天半夜,從這再往西一里,要個會寫字的來見我。」

    胡義和小紅纓都認出了他,在酒站當過俘虜,要當八路,又被老秦放走的那位。這是老秦下在綠水鋪炮樓的樁,這件事胡義一直沒過問,現在他說要會寫字的見他,很顯然,需要記錄的一定是炮樓輪值情況,人員背景,以供九連利用。

    經過之後,那偽軍又補充一句:「祈天燈未必是保平安!小事不管大事算!」

    至此,胡義全懂了。無論是曾經見過的那個祈天燈,還是將來有可能再看到的祈天燈。

    當秦優從正在修繕中的碉堡裡鑽出來,拎著工兵鏟鬍子拉碴滿臉髒汗地朝胡義笑,胡義也笑了,這個滿身泥土氣息的莊稼漢形象永遠都給人以踏實感。胡義已經明白,八路軍的支部建在連上並不簡單,連長和指導員根本不是隨便搭配,更像是相親。指導員的權利可不是只管政治,同樣有指揮權,但是兩個指揮權一旦有矛盾怎麼辦?對於一支隊伍來說,這有可能變成災難,這是唯一難解決的弊病。

    只有相親模式能解決這個問題,跟介紹對象一樣,不合必須換,所以每個連隊的氛圍都不同,有連長指導員相敬如賓的,有相濡以沫的,有主從分明的;從模式上來說有軍政合一的,有軍政各管的,全看兩人的融洽程度和性格區別形成。

    目前的獨立團,只有一連和二連沒有指導員,一連大部時間在團長眼皮底下,吳嚴覺悟不差脾氣又好,指導員不難搭,所以在政工人員緊缺的情況下,一連肯定是靠後解決。二連最難辦,過去給二連配過幾任指導員,可惜介紹一個黃一個,全讓缺德高一刀擠兌回娘家了。

    所以,胡義這德行能攤上秦優,簡直燒了高香,政委說他撿到寶一點都不誇張。

    「說走就走!你倒是打個招呼啊!想愁死我?」秦優嗔怪著,仍然笑著。

    陳衝跑出來,朝胡義敬禮;李響跑出來,面對胡義不出聲;石成跑出來,張嘴剛要喊連長,結果摔趴下了,直勾勾盯著小紅纓手裡端著的衝鋒槍不眨眼:「那是……好個乖乖!」

    撇下工兵鏟的秦優和胡義一起走向帳篷,繼續對胡義叨咕著:「石屋這回要起二層,我做的主;另外我想在河面上架繩索,鋪木板,直接修個繩橋出來你看行不行?那比拽筏子方便,關鍵時刻說砍斷就能砍斷,又不難修……團裡讓咱們回去開會呢,你要是不回來,我還打算過了晌午就走……對了,餓了吧你?那個李響啊,你趕緊看著弄點啥讓他倆墊補墊補。」

    這時小紅纓插言:「我不吃李響做的,寧可過河去找孫姨解決!」

    胡義不禁問:「王小三還沒回來?」

    「可別提了!一個個的啊你們……據說你那時候前腳才出來沒兩天呢,唐大狗跟師裡來的人告御狀,這不省心的王小三犯了渾,揪著唐大狗差點相互打破腦袋。」

    「然後呢?」

    「你說呢,然後就到禁閉室裡去住著了,還用想嗎?可愁死我了……胡義啊,我十分好奇,你是真覺著禁閉室那地方風水好怎麼地?要我說,趁著這回酒站重建,我再給你搭個禁閉室怎麼樣?能看山能看水保證比團裡的風景好,想住你儘管在這住,別再跑團裡丟我的人行不行?我是指導員啊!咱九連能不能別在這事上勤快?還笑?好意思嗎……再笑我真急了我跟你說!共產黨員也是有底線的!扛木頭你就不如我,我卯足力氣未必打不過你我跟你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6.第516章 浪漫合影

     雖然昨晚又趕了半宿的路,但是天還沒亮胡義就醒了。有些事情,越到臨近,越是渴望。

    他決定到院子裡看看晨曦,以緩解那份難以言述的期待;站在皂莢樹下,還沒欣賞多久,便覺得東方的顏色好像她皮膚的暈紅。這沒效果,只好踱著步低下頭,改為欣賞傻子挖在院裡那口井……見鬼!還是回屋裡再躺會兒吧,聽老秦打呼嚕也比這強。

    吃過了早飯,早早來到操場旁,目光注視著操場上出操的戰士們,餘光關注的卻是操場對面衛生隊的某扇窗。

    殺人的時候不緊張,被殺的時候也不緊張;佔有她的時候不緊張,被她佔有的時候也不緊張;但是約會的期待讓他緊張了,緊張得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兩手該怎麼放才好。

    做個深呼吸,雙腳分開肩寬,雙手倒背身後,自然而然開始挺胸抬頭,目不斜視,習慣性靜止,居然找到了曾經在督戰隊時的感覺,終於平靜了。

    鞋底的鋼釘穩陷操場沙土,翻皮軍靴鞋面磨損出些微光滑褶皺,綁腿打得比別人更厚重別緻,緊束出結實的小腿輪廓,一身潔淨灰軍裝遠看近乎無褶,腰間束著雙排孔的寬牛皮軍腰帶,武裝帶從右肩斜過胸前掛於腰帶左邊,駁殼槍背帶從左肩斜過胸前繞向右側身後,與武裝帶形成棕色交叉,軍帽看起來並不十分平展,但帽簷是一如既往地捲曲出漂亮弧度並低戴,棱角分明的古銅色面頰泛著側向陽光。

    ……

    被操場上的訓練聲吵醒,周晚萍揉著惺忪睡眼起了床,慢吞吞繫著最後兩顆襯衣紐扣來到窗邊,推開破窗簾一邊,漏進的光線令她再次眯了眼,隨即又睜大,靜靜看著窗外,隔著一隊隊整齊跑過操場的戰士身影間縫隙,看著操場對面那個挺拔的軍人身影,忘了繫上領口的最後一顆紐扣。

    好久,倚在窗邊的她笑了,不是笑給任何人看,只是笑。那個軍人身影像個守護者般的雕塑,在她眼裡,如珍貴的鎮靜劑般,令她忘記疼痛、疲憊和恐懼,因此甘心被他填滿,將他深埋。

    昨晚並沒偷偷喝酒,她卻覺得仍然微醉,逐漸將她的漂亮眉梢也斜靠在了窗框邊,靜靜慵懶。

    ……

    操場上的戰士一半是一連的,一半是新兵連的,一連的戰士見怪不怪,紀律如鐵,目不斜視該做什麼繼續做什麼,像那個操場邊的軍人當他們不存在一樣也當那個軍人不存在。新兵連的戰士可沒一連那個能耐,他們被那個嚴肅的昂揚身姿吸引了,不時偷看著,逐漸竊竊私語著。

    「難得一見哎!這不就是那煞星嗎!好一個冷!」

    「煞星?我怎麼越瞅他越像個鬼子憲兵呢!」

    「你懂不懂什麼叫鐵血?」

    「鐵是鐵,血是血,摻在一起那叫屠刀!哪來個鐵血?有空多上上文化課吧你個缺。」

    突然揚起教官厲喝:「誰說話了?出列!去跑西山。現在!」

    幾個倒霉新兵離開隊列,狼狽朝西,教官鐵蛋這才偏頭去看操場邊的軍人,納悶:胡連長這是干什麼呢……跟鬼子憲兵確實有一拼。

    ……

    團裡下午有會,高一刀趕了個夜路,才到,正打算到團部先報個到,然後找地方眯一覺,走到操場這停下了,胡義那身影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來。

    他悄悄來到胡義身側後,順著胡義的視線往操場對面看,沒發現什麼異常,於是邁前一步,與雕塑般的胡義間隔半米站平:「胡雜碎,有病啊你?」

    雖然高一刀這貨是躡手躡腳過來的,但是通過操場上某些戰士的視線,胡義意識到了有人來到他這,一聽是高一刀開口,連頭都懶得朝他扭:「比你輕!」

    「呵!我還真看不懂了。你在這是賣乖呢……還是曬臉呢?」

    胡義來這靜站,是為了讓周晚萍看到,事隔這些天,怕周晚萍忘記了約會。下午要開會,晚上要返回,只有一上午的時間,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去敲愛睡懶覺的周大醫生那門,只能出此下策,站在這當提示板,盼望她能早點看到。可惜對面衛生隊那些窗恰好都反射著陽光,也不知她究竟起床了沒有,不站到她出現不算完。沒想到高一刀這貨來了,本著小不忍則亂大謀的想法,不搭茬,把他個混蛋當空氣。

    高一刀見胡義不再搭腔,轉身欲走,兩步又停,心說不對,胡義這白眼狼雖然有神經病,可現在不像是犯了,軍裝這個立整,造型這個冷酷,幹什麼呢?再瞧瞧操場上那些訓練中的新兵,恍然大悟。這是顯擺!這是出風頭!這是在製造影響擴大粉絲群啊!這還了得?

    毫不猶豫重新回到位置,站在胡義身邊摘了帽子使勁拍打身上一路的灰,一陣烏煙瘴氣之後再把帽子仔仔細細戴好,清咳兩聲,兩腳分同肩寬,強壯的雙膀環抱在胸前,收腹,挺胸,抬頭,橫虎眉!

    胡義心裡這個煩,被他一陣拍打捯飭差點嗆出噴嚏來,然後這貨居然隔著身側半米開始擺造型了,不得不朝這貨開口:「你有病啊?」

    正在傲視操場的高一刀懶得朝胡義扭臉:「比你輕!」

    「……」

    胡義無語,新兵們可不無語,看著操場邊一個是冷酷陰沉冒涼風,一個是高大威猛漏霸氣,不禁忘記教訓咧了嘴:「哎呀我去……又來一尊神?這是要幹什麼?難道今天就要挑新兵啦?賣力跑啊!拼了!此時不發揮表現必將遺憾終生。」

    有人想賣力表現,有人未必呢,其結果……正在跑步的新兵隊伍當場亂套,有人摔倒有人狂奔,放了羊。

    ……

    郝平問楊得士:「你說……他倆那是干什麼呢?」

    楊得士仰了仰鼻樑上的眼鏡,向操場邊那倆人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我怎麼瞅著像是在較勁呢?」

    「不對!有問題!他倆這是給新兵看呢!這是立威!他們爭的是人氣!老楊,你先去團部吧,我得過去。」

    「你過去?」

    「咱三連缺的就是這個!難道讓新兵們眼裡只有二連九連?你瞅他倆那囂張德行……太不像話了!」

    「可就算你也過去站……橫著沒他們寬,豎著沒他們高,能有什麼效果?」

    「沒關係,我有微笑,四兩撥千斤。只要我往那一站,就能立即襯托出他倆有多麼白痴!」

    ……

    兩個連長身邊又多出了第三個連長,郝平春風滿面,站在了高一刀那側半米遠:「天氣不錯啊!二位……這是在看訓練?」

    「郝平?」站在當間的高一刀斜了眼,不高興了,這笑嘻嘻的貨往旁邊一擺還怎麼能體現出他的高大威猛?好不容易製造出的蕭殺氣氛蕩然無存,一瞅郝平那德行就是來拆台的,語氣不善道:「誰說我們是看訓練?我倆曬臉玩兒呢,你湊什麼熱鬧?丟得起這人嗎你?」

    郝平無語,胡義滿頭黑線,快崩潰了。

    連鎖效應是很無奈的一件事,操場邊莫名其妙地杵著三個連長,看得一連長吳嚴心裡問號一大盆,什麼情況?獨立團總共才四個連長,現在杵了仨,他這個一連長無論如何也得過去陪一陪吧?只能放棄對一連戰士的訓練監督,走向操場邊。內斂的他向三位簡單寒暄後,再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馱著背變成第四個無語的木樁。

    小丙蹬著梯子從團部院牆裡探出頭,可不,四個連長半米一個間隔站在操場邊展覽呢。下了梯子,一邊快速整理軍容,一邊匆匆朝大門走。

    警衛戰士問:「排長,你也要去湊?」

    「警衛排也是獨立戰鬥單位吧?這個時候不跟著亮亮相什麼時候亮?提高我身價的時候到了!嘿嘿嘿嘿……」

    「可人家都是連長。」

    「我靠後站半步行不行?你廢話怎麼就那麼多?自古都是五虎上將,四個怎麼能圓滿?長沒長心?你當這種榮耀機會天天有嗎……」

    ……

    五個軍人,在操場對面,腳踏黃土,背對斑駁,保持間隔,各具特色地站成一排,有冷峻,有高傲,有微笑,有無奈,有興奮。無數目光不自覺地往哪裡瞟,看不懂他們究竟是在幹什麼,感覺很怪,甚至很傻,卻沒人敢說。誰敢?

    有一個人是能看懂的,至少她知道最初的原因。

    後來,當他身邊的軍人一個個多起來,她又開始笑,至少她能猜得出高一刀是為什麼來的,這滑稽的畫面令她越笑越開心,笑到她摀不住嘴。別人看到的僅僅是一幅五個傻子的畫面,她看到的是從未體會過的浪漫,在窗後偷偷笑到拭淚。

    後來,她感覺窗框更像是相框,遲遲不肯挪開視線,後悔不該做個醫生,應該去學照相,讓青天厚土中的這些軍人形象留存,直到泛黃。

    她看得出來,那個軍人在四個不知情者的陪襯下顯得沮喪,那份沮喪反而使她愜意,喃喃說:「傻瓜,今天我不只滿足你的願望,還要讓你看個夠!」

    轟隆隆一陣亂,一連的隊列竟然也倒了,摔得烏煙瘴氣慘不忍睹。鐵,也有軟的時候……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7.第517章 春夢

     專業狙擊手,英國有,德國有,東亞戰場……沒有。

    鬼子倒是有半專業的狙擊手,或可稱特等射手,神槍手,都是用暴力懲罰的方式快速培訓出來,用以應對戰場上的棘手狀況。培訓也沒那麼神,挑些槍法出眾的湊一起,項目大概包括:三百米距離伏地靶要求五發全中;三百米距離伸縮靶,射擊窗口期四秒;攜帶全裝備包括佩戴防毒面具進行三十米折返跑;限時遠距離精確射擊訓練;十小時行軍五十公里訓練;等等,就這些基本玩意,再加點他們祖傳的所謂『忍者』理念,足夠虐待比他更落後的對手。

    雖然只能算半專業,也是鳳毛麟角,恰恰在梅縣就有這麼一位參加過培訓的,現在憲兵隊任職,被上川千葉給挖掘出來了。

    在梅縣,甭管鬼子還是八路,他肯定是槍法第一,上川千葉非常高興,他正在組建小而精的行動隊,做山地游擊嘗試,現在有了神槍手,如虎添翼。

    這位鬼子神槍手得知行動隊正在磨合訓練,又聽說要拿青山村範圍當試點,便不願在磨合訓練上多耽誤工夫,主動找上川千葉提出了他的想法,闡明:他的角色不適合隨隊行動,青山村九連人不多,如果只為了拔除那個湊不齊人的九連,他一個人就夠,他在暗敵人在明,如果不限時間,早晚磨光了九連,又何必勞師動眾。

    如此傲慢的建議,上川千葉居然同意了,可不是因為上川這個瘸子現在沒軍銜或者脾氣好,他是深思熟慮之後真覺得可行,相比於一支行動分隊,一個射手更難被發現行蹤,行動隊還需磨合一段時間,先讓他去嘗試下也不錯,哪怕達不到他說的戰果,也必定給下一步的行動創造好條件,說不定他直接能把九連這隻老鼠擠出青山村範圍。

    今天,這位鬼子神槍手出發了,軍裝壓根不換,只是摘下了憲兵袖標,要了個套鋼盔用的偽裝網繩;從軍械庫領出一支三八改式狙擊步槍,帶二點五倍瞄準鏡,三十年式單刃偏鋒刺刀一把,友阪步槍彈只帶五十發比普通士兵標配還少,南部手槍一把,手槍子彈僅有槍內的八發。

    真夠輕快的,看得上川千葉實在不放心,又不好對『專業人士』指手畫腳,於是從行動隊裡挑出個較強壯的鬼子來,給神槍手做助手。助手配四四式卡賓槍,備友阪步槍彈一百二十發,手雷四個,配曹長鏡,戴手錶,小型手電筒,再讓他背上個大背包,餅乾能塞多少塞多少,為了減重多帶餅乾,讓他摘了鋼盔只戴布軍帽。

    看得神槍手直瞪眼,上川千葉向他鄭重道:「如果你不想天天吃草,建議你還是帶上這個助手。青山村只有廢墟和荒山,酒站以外,你無法再找到任何一個人影。」

    ……

    下午的陽光,和煦的春風,樹間可望波光粼粼泛著愜意清涼,遠山在白雲下顯了青色。

    酒站空地中間的一頂軍綠帳篷,門簾半掀,帳篷外幾步之遙擺著個樹枝草繩編成的破爛躺椅,那是石成犯賤給小紅纓做的,此刻舒適在躺椅上的人卻是九連連長胡義,軍裝敞懷,兩手在胸前捧著個破缸子,似乎曬著太陽睡著了。

    朦朧之中,她讓他叫她醫生,他叫了。

    於是她在陽光下脫下了能夠脫下的一切,說要教他認識生命的結構,然後為他敞開。結果他的眼充了血,

    她讓他叫她姐姐,他叫了。

    於是她……

    「胡長官!胡長官!」

    咔擦——噗通——想猛站起來,結果那樹枝編湊的破爛躺椅立即散架,摔得不慘,卻極其狼狽,胡義就沒這麼狼狽過,直到看清了旁邊正被嚇退的唐大狗,發現自己的尷尬位置並未被大狗留意,才扔下手裡的破缸子,但是仍然坐在地上不起來。

    大狗對胡義這種過激的醒來方式仍然驚訝著:「你……沒事吧?」

    「沒事……做了個噩夢。」

    其實,那是個願意做一輩子的夢,周晚萍這個大神啊……胡義服了,怕了。從那天上午到現在,他仍然時不時失神,後來下定決心要屏蔽回憶,結果……回憶居然還能變成夢?還讓不讓人活?

    穩定了心神,重新面對大狗:「你怎麼回來了?」

    大狗回了酒站,是跟著羅富貴馬良王小三以及一眾基本痊癒的傷員後邊回來的,只剩田三七仍然在大北莊衛生隊裡躺著。大狗發現,在大北莊混要比在酒站難,那裡沒一個人看他順眼,雖然跟九連混得也夠臭,可對岸的酒站村是個極具包容性的地方,酒站村是真正的避風港。

    「胡長官,有件事……我得跟你說明白,其實我……」

    「用不著解釋。我知道你告御狀是受人指使……其實那沒意義,本來我就打了你,那是罪有應得。我願意。」

    「你……願意?」大狗聽得糊裡糊塗,不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政委單獨找過胡義,所以胡義順嘴這麼說,也沒興趣多解釋,轉而問:「還有別的事麼?」

    「嘿嘿……我呢……身為群眾,也不好意思總站著九連的地方,所以想……到對岸村裡去搭個窩,這沒問題吧?」

    胡義看著大狗個賊眉鼠眼的樣兒,轉而往小紅纓的住處瞧了瞧,笑了:「不是我記仇,這事真不歸我管。她是村長,要是沒她點頭,你找我找孫翠都白搭,把你硬塞過去沒用,想成為酒站村的人領口糧自己過日子,你非得找她解決才行。」

    「還能領口糧?我能……自己過日子?」

    大狗當即瞪大了眼,呆呆扭頭看對岸,小村很小,很爛,有孩子鬧,也有大人笑,人們在忙,忙著重新蓋破房,忙著開荒。在血腥的軍營裡住久了,都忘了家是怎麼起源的,不敢奢望是家,窩也行,只要不再漂泊,如這條河……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8.第518章 新生

     「小林,你不用緊張。撤出位置的時候動作要輕一點。別再折樹枝了,永遠不要再折,我不是你爸爸。」

    他伏在草間,舉著那個二點五倍的瞄準鏡觀察著,好一會兒,把身邊的槍扯過來,將瞄準鏡裝上機匣左側的安裝槽座。這支槍看起來與所有的友阪步槍沒有太大差異,只不過它是從萬千支友阪步槍中精選出來的,適當削減一點槍重,然後在機匣左側銑出個用於安裝瞄準鏡的座槽。

    「小林,你知道麼,我不喜歡管這叫瞄準鏡,我叫它『三百』,當學員的時候,我們都管它叫三百,你知道為什麼?你不會知道的。」

    這是一款二點五倍瞄準鏡,十度觀察範圍,目前為止,無論『三八改狙』還是『九七狙』都用這個,因為鬼子目前只有這一款瞄準鏡,沒有射程調節,更沒有風偏調節,把它裝在槍上之後,如果想以鏡頭內的十字線中點命中目標,目標必須距離恰好三百米,若大於三百米,十字線就要相應抬高,若小於三百米則需壓低。用這個瞄準鏡打固定目標尚可,打移動目標……非常痛苦!

    這落後的設計,導致原槍表尺沒有被取消,以便不適應瞄準鏡的射手仍然可以用表尺進行常規瞄準,這是座槽位置選擇在機匣左邊的原因,為了不遮擋原槍表尺。

    「好吧。現在讓我來看看……還不錯,目標……在舒適的範圍內。其實我不喜歡用表尺,至少鏡頭更清晰一點。」他的呼吸聲平穩地弱下來,消失於風聲。

    ……

    曾經意氣風發,一次次地死過之後,馬良終於開始懂了,為什麼胡義會那麼麻木那麼冷。那只是他的現在,不是他的過去。

    室內,他靜靜坐著,呆呆看著手裡剛剛保養完成的駁殼槍,莫名其妙地孤獨,莫名其妙地哀傷。曾經年輕樂觀的心,嚮往浴血,遺憾自己沒有傷疤,想要成為胡義那樣的軍人,如今實現了麼?

    至少不英俊了,終於有資格笑話別人是小白臉了,他笑了,笑容依然年輕而英俊,剛剛癒合的疤痕隨著笑容一起在英俊的臉頰上抽動著,被漏進窗的陽光映得極其清晰。其實,他更加英俊了,只是那笑容……不再明朗。

    門被推開,戰士看到了光線映射中的半臉笑,下意識掃一眼卻再無別人,徑直道:「排長,換哨的到現在還沒回來!」

    恢復表情,將駁殼槍揣入槍套,嘆口氣:「哪個哨?」

    「三岔口的眼。上哨的一早就去了,下哨的到現在也沒見回。」

    「知道了。」他起立,無論何時何地,都習慣性地先正軍容,再將那帽簷弧度像胡義一樣捏好,認真戴正。

    ……

    硝煙飛揚,一次次瘋狂飛揚,在那扇堅固的窗口外。

    機槍聲一次次地響起,然後一次次歸於沉寂;窗口內,屍體,彈殼,與乾涸的血,未乾涸的血,正在流淌的血,剛剛開始湧出的血。感覺光線很暗,很暗,只有那扇該死的窗口,明亮得刺眼,好像那外面是天堂。

    基本都被打穿了腦袋,或者咽喉,一槍一個,下一個爬上窗口,重新架好機槍,又是一槍一個,然而連長已經紅了眼,瘋狂地命令著,瘋狂地嘶喊,全然不顧那窗口已經活活吃掉了半個連,因為那窗外不止轟鳴隆隆,鐵蹄也正在隆隆。

    「要打光了……哥,我得上了,我得去幹死那個雜種!我得去幹死他!」

    「上個屁!現在就特麼跟我走!」在猛烈震顫中,大狗竄出塵土瀰漫,殘垣斷壁之間,到處是飛迸與衝擊,落石如雨,距離最近的衝擊波當場將剛剛衝出掩體的他撞飛,隨後是大片硝煙與灰土濛濛。

    再睜開眼,什麼都聽不到了,寂靜無聲,只有血色與硝煙。一個年輕的身影,提著馬四環,在硝煙中敏捷向前,越來越隱約。

    那是他的弟弟,親弟弟,大狗乞討帶大的弟弟,直到當了兵,以為從此可以幸福地活著了,再也不用餓著相依為命了。弟弟也爭氣,做乞丐能做到最好,當兵也能當到最好,槍法第一,是大狗全部的榮耀。

    「二狗!你特麼給我滾回來!」大狗嘶聲喊,努力爬起,衝入硝煙去追。

    空氣中一次次地猛烈衝擊著,無盡的飛揚與飛揚,在一聲槍響過後,大狗看到了那張滿是髒污與血色的臉,驕傲笑著,正在朝他喊:「個雜種完啦!我……」

    啪——鬼子的狙擊手是兩個,死了一個另一個開了槍。

    啪——第二槍又響,根本沒打中致命位置。

    啪——第三槍。

    世界都暗了,彷彿被硝煙屏蔽了,大狗的腦海空白了,用盡全力衝向他的榮耀,卻踉蹌。

    他緊緊攥住弟弟的手,忘記彈雨,忘記硝煙,要拖著他走。

    啪——第四槍,根本不打大狗,這是猙獰的報復。

    他返身將弟弟壓在身下,用自己為他遮蔽。

    啪——第五槍,擊中了沒有被遮蔽到的腿。

    一槍又一槍,就是不打大狗,就是咬著他的弟弟不放,無論他把弟弟壓在身下,還是抱在懷裡,子彈總是打在他擋不到的地方。

    硝煙繼續飛揚,無處不在飛揚,大狗在哭,卻聽不到自己哭,鮮血一次次飛濺,潑紅了大狗的胸膛,潑紅的大狗的臉。弟弟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他緊緊攥著弟弟的手,眼睜睜看著他的唯一親人,唯一榮耀,被子彈一再擊中,一再擊中,如同一次次擊中他一樣……

    「哎!逃兵!叫你呢!說話啊!」

    坐在岸畔呆呆望水的大狗終於被身後的叫聲驚醒,回頭發現孫翠在不遠處詫異,於是拍拍屁股站起來,扯扯肩頭上的馬四環背帶,懶洋洋地迎過去。

    孫翠捧起個小破本子,掏出個鉛筆頭,問:「你的大名是自己寫呢……還是我幫你填?」

    「她……沒使絆子?」

    孫翠一笑:「你欠我個人情。不過這村裡可不養閒漢,你既不老,也不小,要麼你給民兵隊幫忙,要麼你幫村裡幹活,至少得選一個。」

    大狗點點頭:「等我先給自己搭個窩行不行?」

    接過破本子拿過筆,唐大狗三個字他會寫,可手卻莫名其妙抖個不停,橫不平,豎不直,幾乎不能辨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1
519.第519章 臨刑

     有什麼樣的姥姥,就有什麼樣的娘;有什麼樣的胡老大,就有什麼樣的馬良;沒個好。——羅富貴

    胡義和馬良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沒人說得清。沒見過胡義關心他。在九班,九排,九連,除了小紅纓,可以說胡義做到了一碗水端平,所以,即便已經犧牲的流鼻涕,也說他是個稱職的班長,稱職的排長,稱職的連長。

    馬良朝胡義叫哥,別人聽起來認為馬良諂媚,但胡義不這樣想,馬良叫的不是哥,是老師!身為一個八路軍戰士,他沒法叫師父,所以聰明又有悟性的他選擇用哥來代替,他知道胡義能聽懂,不管別人怎麼想。

    時至今日,馬良還是馬良,卻已非馬良。他早已夠撐起一片天,他其實已經是九連……乃至全團,最優秀的排長,雖然從不出彩。

    沒有人知道,在馬良養傷期間,無良團長曾經單獨找他談過話,希望他頂替小丙出任團警衛排排長;陸團長精著呢,別人不在意,他可看得清,馬良這個兵雖然無一出眾,卻樣樣行,太全面了,更何況他的英武軍姿外加高顏值,這要是往團部門口一站,哼哼!

    胡義是個喜歡背著步槍的連長,所以馬良也一樣,只要出勤,他一定全副武裝,從不覺得那是累贅,師父的習慣必須繼承。

    翻過山崗,走在小路,東張西望並不時低頭,不是看風景不是看路,習慣了,習慣性警惕,哪怕是在家門口,所以他是最優秀的尖兵。

    換哨的戰士為什麼沒回來?這是他琢磨了一路的問題,設想著所有的可能性。

    越走越開闊,越走越平,越走春風越暖。他看著草浪,不禁緩緩止步,遠望,莫名其妙地聯想,這是長眠的好地方,安靜得只有風聲。

    不起眼的一小片東西,好像破碎的枯葉,隨風飄舞,翻過草尖,翩翩經過他的腳畔。那是……被撕破的一小塊餅乾包裝,小紅纓整天捧著這玩意,吃裡面的糖,剩下了餅乾不是吳石頭接手就是胡義撿剩。

    他呆呆看著……心裡猛地劃過一道閃電!

    意識到危機的剎那,所有人在第一時間裡的反應大概都是原地臥倒,可他選擇的是返跑,不顧一切地返身疾衝,因為這裡太開闊了,躲無可躲藏無可藏!不清楚前方的狀況,卻記得剛才經過了一塊石頭,也許那是範圍內唯一的掩體。

    啪——槍聲來得遲了,在他返身的一剎那,子彈已經提前飛過了他的衣領。

    來自左側山崗!在本能疾衝之中他判斷。小路邊的石頭距離二十米,十五米,十米,第二顆子彈應該上膛了,肯定再次被瞄準著,隨時可以聽到第二次槍響了!傾盡全力縱身前撲。

    啪——槍聲又到,子彈早已飛過,不知道從哪飛過去的。

    「你再拉槍栓吧!」馬良再次衝起來,英俊的疤臉上閃過一抹猙獰的堅決,只顧向目標,那塊石頭!

    第三槍,擊中了那塊不到一米見方的石頭,留下清晰彈痕。

    躺在石頭後,大口大口地猛烈喘息,這麼一點距離,彷彿耗盡了馬良一生的力氣,徹底打消探頭觀察的想法,朝左看,再朝右扭頭,可以看到那座山崗向右側連綿。

    顧不得再喘,抽出刺刀,躬起身體躲在石頭後瘋狂開挖,可惜刺刀的挖掘效率有限,土質又難辦,根本挖不出太深,想快速做個深掩體是不可能了,當即改為挖個潛槽,從石頭後延伸一人長,勉強夠他與旁邊地面躺平。如果開槍那位順山崗繞向右側的話,仍然很難打中他,除非衝過來,這倒是馬良最希望的。

    爭分奪秒地完成了救命工程,躺在石頭後的淺槽裡,扔下刺刀,扯出一顆手榴彈,擰了蓋子拽開引線,隨手扔向遠處草叢。

    轟——離酒站不近,但願這爆炸聲能被聽見。

    想了想,又注意了一下風向,開始將附近能拽到的枯草都扯過來攏在一起擺在下風方向,點燃。火慢慢起了,順風開始燒枯草,逐漸蔓延,見了煙,越來越大。

    躺在石頭後的淺坑裡望著天:「來吧。我等得起,看你能不能!」

    ……

    「小林,不要再偷吃餅乾了,永遠不要再偷吃。我真希望我是你爸爸……然後活活打死你!」

    這是鬼子神槍手有生以來第一次沒能殺死他想殺死的目標,而且逼得他連開三槍!他決定順著山崗悄悄朝右側繞,找個橫向位置幹掉躲在那塊石頭後的目標,還沒到位置,手榴彈爆炸聲響起,接著又起了火,還有比這更沮喪的事情麼?

    助手一路都在偷偷吃餅乾,撕包裝的聲音讓神槍手頭疼,他有過回頭掐死他的衝動。這份煩躁感,令他沒有對發生的事情深思,目標跟他曾經遇到過的目標有什麼不同?僅僅是運氣麼?

    很快,他的注意力放在下一步,如果繼續跟這個目標糾纏是不明智的,現在他不得不離開這裡,去找下一個目標。

    就算手榴彈的爆炸聲沒有被注意到,這火和煙早晚也會被發現,增援會來的,所以……現在去酒站找目標更輕鬆。

    ……

    夜幕降臨,小小酒站,以及酒站村,歷史上第一次實行燈火管制加宵禁,死氣沉沉黑暗一片!所有的明哨全撤了,暗哨也只留猥瑣位置。

    三岔口的兩個哨兵都死了,全是一槍斃命,馬良在那塊石頭後一直躺到胡義帶人到場,隨即對那片山崗展開搜索,除了彈殼和餅乾包裝袋一無所獲,等他們返回酒站,死亡人數又增加兩個。

    民兵隊長杜遠在伐木時被狙擊,一槍爆頭,現場的女民兵暈頭去搜找,又被狙殺一個,這才驚恐地撤回酒站。今天一天,死了四個。

    帳篷封嚴了,一盞馬燈吊在中間,帳篷裡擺著一張小桌子,胡義坐在一邊擺弄懷錶,秦優坐在另一邊抽菸,周圍或站或坐,有馬良,羅富貴,石成,李響,陳沖,以及小紅纓。每個人的面色都不好,有催命鬼來了,誰的面色能好?

    李有才說他們半個月以後才會進山,沒想到今天突然冒出個陰險的神槍手,太看得起九連了!一天四個,九連這麼點人夠磨幾天?胡義犯愁了,這是個大麻煩,現在想想,才覺得戰場上的問題更簡單。

    現在開會,如何解這個難……看起來無解!頭回經歷這種陰險招數,誰都沒主意。

    「說話,有用沒用都說說。」

    石成咬咬牙:「搜!咱人不夠,那就聯繫二連和王朋連,再把一連也拉過來,把整個青山村範圍徹底翻一遍!」

    馬良搖搖頭:「範圍太大了,他又長著腿,不會有效果的。如果沒有辦法,咱們只能撤,離開酒站。」

    胡義嘆口氣:「如果沒有解決方案,只能這麼辦。」

    秦優把菸頭掐滅了:「他不是來殺人的麼?給他個人他殺不殺?明天我出去,不信他槍不響,如果他槍響了,你們能保證幹掉他麼?」

    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了指導員,燈光底下那副鬍子拉碴的樣兒是真夠有范兒!看得羅富貴當場給豎了大拇哥:「妙計!」說完了才發現所有人都不做聲,全改為無限鄙視地看著他,趕緊又道:「都看我幹啥?就事論事,秦指導這主意真不賴!」

    馬良斜眼:「那你去行不行?」

    「我……關鍵我這身板目標太大,他走個火都能把我給斃了。打老秦他可能得三百米,打我二里地都能中,那麼遠你們還怎麼抓?」

    「哎呀我天,照你這麼說,你能活到今天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麼!就沒個人能理解我!」

    胡義用指節敲敲桌面,終止了馬良與羅富貴的扯皮,正視羅富貴道:「騾子,那你說,誰去合適?包括我,只要你說出個人名來,我現在立刻下命令,真的。你說吧。」

    羅富貴無語,這個名怎麼點?點不了!

    秦優抬起頭,想跟胡義說話,被胡義直接抬手制止:「老秦,挨槍的經驗你差遠了。」

    秦優苦笑:「我認為,這和經驗無關。我不是激將,我是認真的。自打我來到九連當這個指導員,還從沒跟你強調過指導員的權力,現在……我想行使一回。你攔不住我!我建議,現在還是討論一下細節安排吧,你得給我保證一次能成,免得我窩囊。」

    寂靜,帳篷裡落針可聞。

    靜靜注視著秦優的認真,胡義終於點了頭。

    ……

    午夜,馬良的身影進入胡義的住處。

    「哥,我去吧,今天我就躲過了,我相信我還有機會再成功。」

    「運氣絕對不會連續眷顧你!你的運氣已經用光了!你已經死了!」

    「……」

    「事情安排了麼?」

    「安排好了,明天早上,石成會解決秦指導。只是……我還是沒把握……」

    「槍肯定會響。因為我會故意以隱蔽姿態向西,他會把我當做送消息的通信員。」

    ……

    離開的馬良與石成在黑暗中見了面,石成低聲問:「沒成?」

    馬良嘆息:「他根本沒睡,咱倆捆不了他。沒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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