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64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0.第530章 一路向東

     胡義喜歡這件雨衣,前襟有五顆銅扣,綠漆;兩個寬鬆袖口下各有兩顆銅扣,漆磨掉了,亮著銅黃。為防掉扣,孫翠把這件雨衣所有的扣子都加縫了一遍,說九顆銅扣吉利。雨衣外是軍黃,雨衣內是棕黑,厚重結實,正在身上濕淋淋滴著水,因為胡義敞著懷,以便隨時摘掏裝備,衣帽也沒戴,因為他不喜歡視線和聽力受阻。

    戰士們在忙,忙碌在胡義身後的公路上,在泥濘中揮舞著工兵鍬,揮舞著鎬,全都變成了泥人。胡義沒幹活,所以他是唯一一個看起來算乾淨的,也是唯一一個穿雨衣的。

    秦優選擇了距離胡義最近的位置掄鎬頭,他是用這種方式建議胡義加入挖坑的工作中來,希望胡義這個連長會感到臉紅,以身作則;可惜胡義全當看不見,只顧站在晦暗下的公路上,單手拽著肩頭的步槍背帶欣賞細雨濛濛。

    秦優將工兵鍬豎在泥水中,直起腰喘了幾口:「胡義,替把手總可以吧?」

    「我是哨兵。」

    「……」

    間隔兩聲槍響,遙遙而來,所有揮舞在泥濘中的工具全停,所有視線都轉向公路西方驚望,隨後傳來一陣槍響。

    胡義仍然靜站著,沒有下達任何命令,只是蹙了帽簷下的濃眉。第一槍一定是馬良給的預警,為什麼用槍聲給預警而不是悄悄撤回來?

    那陣紛亂槍聲很快停了,跟著又單獨響起一槍,然後又是一陣槍聲。

    懂了,這是馬良在遲滯敵人。胡義掏出了懷錶,看著表盤上的時間,徒步行軍的敵人不大可能這麼快到這裡,難道敵人這就棄了卡車?揣起懷錶,轉而拿出了望遠鏡,西望,隱約的公路西方彎道,出現了幾個隱約奔跑的身影。

    噗通一聲,有人當場滑倒在泥坑裡,戰士們的視線循聲集中,看到廢物正在尷尬地從泥坑裡站起,口中訥訥:「服了。咱連長這派頭連治安軍司令都比不了呢。真沉得住氣啊他!」

    羅富貴吐著嘴裡的牙磣,甩手撇下了工兵鍬,悻悻道:「胡老大要是跑起來,別說那些羅圈腿的小鬼子,你都追不上,他當然不著急!」

    轟地響起一陣低笑聲,在雨裡,在泥濘裡,在西來的槍聲裡,泥人般的戰士們露出了白牙。廢物無語,剛剛那份緊張欲逃的想法無蹤。

    ……

    公路當然不可能完全泥濘,路況時好時壞,自行車不是摩托車,但比徒步優勢得多,泥濘裡推著不難,硬地時騎,下坡時放,關鍵是比跑省力,九連如果不離開公路,早晚被追得力竭,早晚被追上。根本沒時間再挖坑,如果不再挖坑,一旦後面的汽車追上來,機會便徹底沒了。

    馬良的機智為九連爭取到了更寬裕的時間,但無法改變被鬼子自行車隊迫近的現狀。九連在跑,一列縱隊順路向東,奔跑在細雨和泥水。秦優帶隊,胡義斷後,隨時抄起望遠鏡回頭西望,距離比剛才又近了。

    石成放慢速度掉到隊尾:「打吧!連長,這樣下去早晚耗光力氣。我帶二排留下打,給你們爭取構築陣地或者挖坑的時間。」

    這個問題是胡義一直在考慮的,這條公路真的不適合打阻擊,如果不離開公路,斷後的隊伍一旦被粘上根本沒有撤出機會,白白耗掉一個排的事胡義不願意幹,寧願全連留下來打,所以石成的建議他不作答。

    在獨立團,見過自行車的人不多,自從小丫頭有了自行車之後大家才懂了自行車是個什麼東西,即便如此,會騎自行車的人也僅僅是胡義、馬良、石成和李響幾個,羅富貴那體重太坑車,小紅纓根本不捨得把車給熊練。

    沒料到鬼子帶了五六十自行車出來,鬼子進山不帶自行車,九連在山裡打習慣了,現在平原,習慣性地沒考慮這個,導致現在的遲滯計畫即將泡湯。

    沉默著繼續跑,在心裡問自己:是不是該下決心了?是不是該考慮前方的適合位置了?這感覺多麼熟悉。被猖狂的鬼子追趕,跑逃在泥濘之路,無論燕山還是中原,無論江南還是太行山,無論春秋,一樣下著雨,一樣泥濘,看不清茫茫。

    但是這次並不感覺到冷,因為穿了雨衣,反而跑出汗了;因為前方的疲憊隊列仍然有序,沒分段,沒潰散,所以心不涼。

    看看隊伍,看看路,看看路旁,胡義終於停下了跑逃的腳步,返身望著西方無際,大喊:「李響。」

    一個滿身泥污的身影聞聲脫離前方奔跑中的隊列,匆匆向後來。

    「我給你一組人,把手斧集中,另外你再集中一些手雷和手榴彈,向前去匯合田三七……」

    ……

    騎自行車的鬼子剛好一個小隊,挨過追擊初期的七八次路下冷槍之後,再沒遇到麻煩。

    鬼子小隊長不停催促隊伍往前趕,他預感到八路就在前面不遠,因為目前的路上再也沒見到人為挖出的坑,只是路過的天然泥濘裡偶有向東的紛亂腳印,這說明八路正在向東逃竄,沒空再幹活了!

    將自行車推過泥濘,推過水坑,然後快速衝起來,再跳上自行車猛蹬,一道道細車轍快速碾過奔逃的足記,向東延伸又覆蓋,覆蓋又延伸。

    不知追過了多少道慢彎,也不知追過了多少道低崗,前方的公路上出現了一棵橫扔的小樹,最前方的鬼子停下了自行車。小樹不及手臂粗,嶄新的茬口一看便是剛剛被斧頭砍斷的,橫扔在路上,枝枝杈杈,只能停下車來挪開,車隊才能重新向前。

    三四十米後又是一棵,車隊不得不停,前頭的鬼子再下車去把小樹挪開,後面的車隊重新蹬車起步。

    轟——

    泥水飛濺,枝葉飛揚,突如其來的衝擊波當場震翻了兩輛正在經過的自行車,泥濘處炸出一個坑,小樹的一截隱蔽枝杈仍然栓連著手榴彈的引火繩,挪開小樹的鬼子身上不知嵌入了多少彈片,血色模糊了一切。

    然而前方三四十米外,仍然有一棵小樹被橫扔在路上。

    鬼子小隊長的臉色黑了,凡是路旁有小樹的地方,路上就有,凡是路旁不方便繞過的地方,路上也有,八路不挖坑了,改砍路旁小樹了。砍這些不粗的小樹不難,幾斧頭一棵,然後橫拖到路上即可,高興的時候在路邊泥裡塞個手榴彈,引火繩掛樹枝上。要找出手榴彈不難,可這功夫耽誤得起嗎?有查看是否被栓手榴彈的時間不如從路下繞呢!

    於是向前騎了幾十米,不搭理路上的小樹了,扛起自行車便從路基下繞,蹚過了稀泥繞過了樹,把自行車擺路上重新騎。

    轟——

    泥水又飛濺,枝葉又飛揚,不知道是哪個扛車的鬼子把路基下稀泥中豎陷的脫環手雷給踩了,他以為踩到了泥裡的石頭尖,他是過去了,後頭跟著的那兩位扛車繞樹的倒霉鬼全躺下了。

    鬼子小隊長的臉色這次由黑變白,被崩得一身稀泥,肺子已經氣炸了,他想狠狠怒吼八格牙路,但理智告訴他他是開路先鋒,要為後方的整個隊伍負責,必須向前去咬住八路,才能結束這泥濘的一切。

    「我們要的是時間!這不是地雷!提高警惕!拉開距離!下次繞開的範圍再大些……」

    八路有決心,鬼子先鋒同樣也有,而且目的明確,就一個字:追!繼續追!追到海枯石爛!扛著自行車繞再遠也不怕!

    鬼子自行車隊漸漸向東遠去,時騎時停,時躲時繞,竟然再也沒傳來倒霉的爆炸聲。

    公路下幾十米外的一片稀疏樹林裡影影綽綽站起來幾十個戰士,渾身泥色都分不清是人是鬼,一個個歪頭朝正在消失於公路東方的鬼子自行車隊看。唯一一個乾淨點的是個穿雨衣的軍人,背著步槍蹚過泥濘走上公路,舉起望遠鏡朝東看了會,又改朝西看了會,對那些戰士道:「都別愣著了,繼續開工吧!馬良,帶人向西五里警戒。石成,領幾個人去把擺路邊的鬼子屍體再扒一遍,處理一下,死也不能讓他們死歸隊,爛在泥裡養樹吧。」

    「胡義,我說這……算不算漏了?」

    望遠鏡終被放下:「當然不算,李響和田三七他們不是還在最前頭麼。」

    「……」

    「老秦,挖坑我是真不如你,我還是繼續放哨了。」

    「你讓石成去處理鬼子屍體?」

    「總不能我這個連長親自埋鬼子玩吧?」

    「有空咱倆得好好談談了。」

    「關於什麼?」

    「革命軍人的覺悟!」

    「出發前……蘇幹事剛給我上過這一課。」

    ……

    於此同時,梅17的路標旁,一個高大的軍人正在疲憊喘息,濕透的軍裝斑斑泥跡,豎在背後的刺刀緩緩滑落著雨滴,剛毅黝黑的面孔向東注視。他身後,大片的戰士狼狽歪倒在路旁泥濘,似乎都已經站不起來了,任細雨如霧落。

    除了他,還有一個戰士是站在路上的,正在查看路標附近剛剛被填修過的坑。

    「連長,這應該是九連才挖過的,鬼子的車應該沒過去多久。」

    高一刀很想坐下來休息,哪怕是坐在泥濘裡,但他的習慣是最後一個坐下,可這個名叫小甲的新兵到現在還能站著忙活,他居然還有力氣。

    「小子,你有綽號麼?」

    新兵不懂,靜看連長忘了作答。

    「以後,你叫快腿兒。」

    小甲尚在因連長送他這個綽號迷茫,西面的公路上踉蹌跑來了哨兵的身影,同時向這裡開始喊著:「連長,敵人來了,西頭……一路排得老長……老長……」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1.第531章 梅17

     英雄,頂天立地!

    高一刀可稱英雄麼?不知道。

    但在二連戰士眼裡,他就是。

    他現在就站在公路上,頭頂著蒼蒼陰霾,腳踏無際泥濘,疲憊在細雨霏霏仍然高昂著強壯的胸膛,豎背著他那支永遠掛著雪亮刺刀的步槍,黑鐵塔般嚴肅西望,儼然暴君。

    這樣一個暴君,總是能喚起戰士對戰鬥的渴望。

    二連的老兵看著他這個暴君,不再疲憊了,默默摘下掛著刺刀的步槍,攥緊,甚至興奮。

    二連的新兵看著他這個暴君,不再恐懼了,傻傻朝他望,甚至因為曾經被他凶狠打罵過而感到幸福。

    寂靜的公路寂靜的荒原寂靜的雨,寂靜的公路遠方敵人即將要出現,戰士們已經預感到他們即將成為中流砥柱逆流,在泥濘中寂靜地仰望他們的驕傲,寂靜地等待著暴君的命令,呼吸,每個戰士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緊張的呼吸,驕傲的呼吸,最終變成渴望殘暴的呼吸。

    而後,高一刀終於開始擰橫眉,開始咬緊牙齒,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將要說出的那句話:有我,無敵!

    於是他惡狠狠開了口:「臭不要臉的胡雜碎!臭不要臉的九連!」

    寂靜。只是寂靜得變了味,好不容易攢滿的殺氣眨眼全無!

    「出發。兩列縱隊。上路。向東。」

    「連長,還要急行軍嗎?」

    「急行個屁!你還有力氣急行嗎?」

    公路下的泥濘中嘩啦啦一片嘈雜起立聲,一百七十多個濕淋淋的刺刀重新上肩,紛紛湧上公路,自覺形成兩列,一列走在路左,一列走在路右,然後向東行進,間距逐漸拉開,慢慢變成向東稀疏在公路上的鐵流。

    最後一個戰士也走過了高一刀身旁,他的高大魁梧身形仍然佇立在梅17路標旁,朝西靜望。良久,才返身,去追隨他的鐵流。

    乾糧已經變成了泥糊糊,捧在手裡的乾糧袋變得像塊濕黏的破抹布,行走在公路隊伍中的小甲仍然吃得很香,大口吞嚥,不咀嚼,邊走邊吃。

    身後的新兵往前趕了兩步:「小甲,快腿兒這個綽號太適合你了!」

    「我不喜歡。我是小甲。」

    啪嘰一聲,一塊飛來爛泥狠狠打在了小甲肩頭,濺了他一臉。扭頭驚看,走在路那邊的一個戰士正在惡狠狠看著他:「廢物炮灰!你也配?」

    那戰士身後的戰士也朝小甲投出無良目光:「小子,你看個屁?信不信我捏死你?」

    走在前方不遠處的排長終於回了頭,靜靜目視那幾個朝小甲猙獰的戰士,他們才不再做聲了。排長又朝小甲冷冰冰瞥了一眼,拽拽肩上的步槍背帶繼續朝前走。

    走在小甲身前的是碎嘴,新兵連時一起的那位八卦份子,見附近那幾個老兵不再盯著小甲了,便放慢腳步,與小甲走了個並排,低聲道:「千萬別再說渾話,再敢說你絕對好不了。快腿兒這個綽號在二連可了不得,據說是當初二連最好的尖兵,最好的排長,後來是最好的通信員。」

    小甲無語,都排長了,怎麼又做成通信員了?

    碎嘴知道小甲在想什麼:「那是因為連長希望他站在身邊,說是通信員,其實他都跟連副差不多了。」

    「……」

    「我再告訴你,咱二連跟九連打成仇了吧?如果你到九連去說你綽號快腿兒,我敢保證九連那些老傢伙凡事讓你三分,有求必應。二連獨一份,連長的名號都不如快腿兒好使。」

    「……」

    「不信?我跟你說真就是這麼神,我都嫉妒死你了!當然……被嫉妒的後果……會很慘,以後你沒好日子過了,估計我早晚得給你燒紙。嗯……這麼一想,我忽然又不嫉妒你了,前頭那句當我沒說。」

    被碎嘴這一通瞎嘚啵,小甲聽得滿腦袋問號雲深不知處,猛聽得前方的排長點他的名:「小甲,去把尖兵替回來!聾了嗎?現在!」

    ……

    隨車的是鬼子輜重、炮兵、重機槍等人員,騎自行車的是鬼子一個小隊。徒步行軍的自然是少了一個小隊的兩個中隊鬼子,外加治安軍一個團,千餘人,像二連哨兵說的,在公路上綿延得老長,彷彿望不到盡頭,他們的隊尾剛剛走過了梅17路標,徐徐向東方無際。

    不久後,一大片灰色身影謹慎走出了梅17路標下不遠處的樹林,朝公路接近過來。

    滿身濕濘的鐵蛋橫端著步槍,第一個上了公路,疲憊喘著,朝正在消失於公路東方的模糊敵人盯著看。

    癆病鬼吳嚴第二個上了公路,駝著背直不起腰,索性把那個樹樁般的梅17路標當了板凳,坐了,盯著路標附近那些填埋過的泥濘觀察。

    英明神武的陸團長第三個上了公路,一屁股坐在了公路當間,不顧稀泥不顧水,反倒盤起了腿,撐著膝蓋打坐一般狼狽喘。喘夠了之後抬手看看表,不爽道:「過去那是敵人的屁股?是不是?」

    鐵蛋答是。

    陸團長又轉臉向吳嚴:「你坐的那是……十七公里?」

    吳嚴點頭。

    「十七公里是……三十四華裡,我定的是梅縣公路以東三十里外,這地方外出四里了,再算那鬼子的隊伍長度,又外出多少裡了?敵人屁事沒有地過去了,瞧見沒有?是吧?這說明什麼?」

    吳嚴和鐵蛋都不說話。

    「說明他們拿本帥的將令當放屁!九連不可能沒到這!剛才路下那些腳印絕對是二連!這又說明什麼?」

    吳嚴低頭扣指甲,鐵蛋假裝四處瞭望,心說您老有話說話唄,能不能不提問?您這問題全都沒法答啊!

    「鐵蛋,我問你話呢,你說這說明什麼?」

    「呃……說明三連也快到了吧?」

    陸團長隨手抓起一把泥,直接朝鐵蛋甩,打得鐵蛋慌遮臉。

    「他娘的!」陸團長不禁冒了髒話,朝吳嚴和鐵蛋瞪眼睛:「我的火力九連,罔顧命令把陣地給撇了!我的尖刀二連,見了敵人不戰而逃!我的最大兵力三連,到現在還在路上磨洋工!我不禁要問了……老子這個倒霉團長還他娘怎麼當?」

    兩位觀眾滿頭黑線:您……還要問啊?

    「咋不說話呢?吳嚴,你起來,挪挪地方。」

    吳嚴抬起頭,表情很迷茫。

    「怎麼著?讓你挪挪你咋還不動呢?你這一連也要造反了是不是?」

    「可是……我不明白……你讓我往哪挪?」

    「我管你往哪挪!我要的是你屁股下坐的那路標。我現在打算一頭撞死在那梅17的路標上,就死在這,看你們誰敢給老子這個倒霉團長收屍!」

    明知團長在發飆說氣話,吳嚴反倒不敢起來了,一頭撞個大血包的事別人也許幹不出來,團長可能,因為政委不在,他潑著呢!萬一要是撞暈了,還得做個擔架派人抬,都快累趴下了,抬他又得倒下四個,真折騰不起了,當個近衛軍難啊!

    就這樣,吳嚴賴坐在路標上不起來,鐵蛋不停地抓他自己的腦袋踱步轉圈兒,陸團長盤腿坐在公路中間喘粗氣,一連戰士全體歪倒在路基旁不敢出聲。

    大約十五分鐘後,陸團長再次抬起手腕看表,終於一揮手:「休息結束!上路出發!隨本帥追擊叛軍!」

    剛站起來的戰士們聽到最後一句後接著滑倒,泥濘裡摔成一片,慘不忍睹……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2.第532章 同道中人

     梅縣公路,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從來沒有同時行進著這麼多人,如果公路是有生命的,那它現在應該笑醒了,有這麼多人踩在它的背上做按摩,何其爽!越爽越泥濘!越爽坑越多!

    走在路上各位的可沒那麼輕鬆,整個世界變成了一條唯一的路,串了糖葫蘆,有人憋屈有人急,有人倒霉有人罵娘,沒一個不鬧心的。可見,同路也未必同命,『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值得商榷了。

    田三七的尖兵班和李響的工作組近二十人,位置最前,他們難。一路用盡手段拖延身後的鬼子自行車隊,砍樹,挖水下坑,不時還要布下個手雷手榴彈,漫漫長路,就算距離無限,體力也有限,目前已經被追得狼狽慘,照此下去,被追上是遲早的事,他們現在已經在矛盾著,是繼續這麼費力做?還是改為什麼都不干直接往前跑?跑多遠算多遠被追上再說?

    鬼子一個小隊近六十人,位置在第二,他們也難。單是一次次扛著自行車下路基去蹚稀泥就令他們咬牙切齒了,路上再泥濘泥也沒那麼多,沒那麼黏,路下不一樣,幾回蹚過來,褲子加鞋比身後的槍都沉,越追越慢。他們現在也在矛盾,是否有必要改為清障前進?能不能不再下路去繞?自行車推著不難扛著可不輕!一回兩回的扛還無所謂,沒完沒了的扛圖什麼?

    九連主力七十人,位置排第三,照樣難。行軍是沒費什麼力氣,目前也無追兵,但挖大坑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體力活兒,除了穿著雨衣背著步槍站在公路上牛X閃閃的連長胡義,全連都挖坑挖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一張張喘粗氣的泥臉抬起來,得相互瞪眼看半天才認得出來對方是誰。胡義正在矛盾,距離夠不夠遠?是在這裡挖個狠的徹底讓鬼子汽車完蛋還是下一段再說?九連的體力快到底線了。

    鬼子車隊五輛卡車四輛摩托,汽車兵炮兵機槍兵摩托兵等等甭管什麼兵共百餘人,目前位置在第四,最倒霉的就是他們。原本應該是最風光的,坐著汽車唱著歌,現在可倒好,成了汽車摩托坐他們,推也推了拽也拽了,挖也挖了填也填了,車輪子還在泥裡陷著瘋狂轉,連泥帶水甩得漫天飛揚,別人淋的是雨,他們淋的全是泥,過熱的引擎嚎叫得現場烏煙瘴氣,先前那輛曾經掉坑裡的摩托現在又爆了缸,悲催透頂!鬼子少佐悲催地矛盾著,是不是該下決心卸車了?卸車再裝車要耽誤多少時間?該死的天氣該死的獨立團!

    二連兵力一百七,位置在第五,正以標準速度行軍在路上,目前看起來挺悠哉,其實他們根本沒力氣再加速,虛弱得不行,他們需要時間來緩過這口氣,但現在不能停,因為敵人主力行進在他們身後,沒多遠。高一刀不是個容易矛盾的貨,不管對或錯,他總是知道要幹什麼,現在他知道鬼子車隊就在前方,九連肯定在鬼子車隊之前,目前的位置對二連很不利,關鍵不知道胡義到底什麼時候開打。如果現在開打,不考慮離開公路逃跑的話,二連只有兩個選項,要麼是向前,從鬼子車隊背後捅一刀,但後面的敵人主力上來二連就得完蛋;要麼是就地建立阻擊陣地,擋後面的敵人主力,那將要面對敵人千餘兵力。高一刀只盼著鬼子車隊仍然在陷著,盼著九連別在這時候開打,以便他能帶著二連趕上鬼子車隊之後下路繞過。

    鬼子主力加治安團千餘人,位置第六,也以標準行軍速度在路上,相比之下他們算是境況最強的。大部隊綿延好幾里,前頭的具體情況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了有人在前頭挖坑壞路,後頭的情況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扛著槍走就是了,目前一切還算順利,唯一令他們不停抱怨的是天氣,以及正在進行的長途行軍。

    一連兵力一百五,陸團長掛帥領銜,他是最著急的,因為他目前位置排在了最後,想快也快不了,只能與前方的敵人主力保持在目視距離外跟進,前方的具體情況全不清楚。有心想帶一連下路,從荒野裡往前趕超,但心有餘力不足,剛剛結束急行軍沒多久,體力根本不夠,敵人隊伍又太長並且在行進中,荒野裡泥濘行軍需要的體力跟公路上走可是天壤之別,愁得陸團長一路走一路罵娘,罵完了胡義罵高一刀,好不容易罵夠了,又想起郝平這不爭氣的,於是再罵一輪。

    這就是眼下的梅縣公路,和倒霉在公路上的七支隊伍,沒有一個人覺得幸福。

    ……

    胡義認為,目前的態勢仍然可由九連主導,至少戰鬥何時發起,在什麼位置發起是由他決定,他的想法當然是拖得越遠越好,拖得越久越好,他已經成功一半了!

    聰明人總是有的,鬼子也有。

    負責向前追擊的鬼子小隊長已經累到麻木了,不再急切,不再憤怒,靜下心來之後,他停了,任自行車歪倒在地也不去扶,看著腳下的路面,忽然陷入沉思。

    路面某些泥濘處清晰地顯示著前人留下的腳印,他開始判斷前邊有多少人?十幾個還是二十幾個?他開始回想那些曾經挖出的坑,這點人能否在那麼有限的時間內挖出來?

    五十多輛自行車全停在了他身後的公路上,鬼子們看著他們的小隊長不明就裡,沒人說話,只想休息。

    過了一會兒,滿身是泥的小隊長忽然抬起頭,面朝綿延向東方的公路微笑了:「狡猾!太狡猾!你們知道麼,我們錯過了,他們其實在我們身後!他們一定在我們身後!」

    「誰?」

    「你說能是誰?」

    「可前面……」

    「前面的人都不夠一個排!」

    「難道……那……我們現在掉頭嗎?」

    鬼子小隊長不說話了,四下看看,注意到了前方公路旁的顯眼矮丘:「不必。呵呵……反正大家同路,打一場阻擊不是更輕鬆麼!看到那個小高地沒有,去建立陣地,然後休息。」

    稀里嘩啦一片腳步加車輪響,五十多個鬼子如釋重負地奔向目標地。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3.第533章 被迫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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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在你願意時開始,卻並不在你願意時結束。——馬基雅弗利

    鬼子小隊長選擇就地等待而不掉頭去找,是有考慮的,一路追過來小隊的選擇都是躲或繞,如果掉頭回去,那些障礙仍然是障礙,帶自行車太不方便,如果把自行車放在這,又怕前頭的八路掉頭來毀,近六十輛自行車真不是一筆小財產,留人看守的話既分了兵又不保險。

    這個路旁矮丘雖然不高,但這周圍空曠,沒樹林沒灌木只有泥和荒草,站在矮丘頂端視線可以放出很遠,想繞過不容易,那要在泥裡兜很大個圈子,可能因此遲滯而再沒機會回到公路。算算時間,即便車隊一時跟不上來,徒步的主力也該不遠了,挖坑的八路很快將被擠下公路,至於前頭那十幾個,成不了大患,等主力過來擠掉八路主力再向前攆著他們跑也不耽誤什麼。

    簡單佈置,矮丘變成了卡路的小高地,三挺歪把子機槍兩個擲彈筒各就位,固若金湯喝水吃飯,等獵物投羅網。

    鬼子小隊長舉起望遠鏡順路朝東看看,又掉頭往西看看,志得意滿,忍不住開始告訴身邊的手下們:如果擁有了洞悉一切的雙眼,戰場便可無限大,或者無限小,像海,與水滴。

    一眾鬼子慚愧得不禁仰望,猜測小隊長的故鄉應該是北海道。

    ……

    惱人的小雨剛停了,但是籠罩蒼穹的陰霾仍然沒淡,灰暗的天空灰暗的遠方,灰暗得看不出現在的時間,水滴滑下樹葉打晃了草,公路下的濕濘中,二十個泥鬼般的軍人錯落爬行,順著路下向西,謹慎注視著遠方那個公路旁的矮丘。

    這正是九連的開路部隊,田三七的尖兵班加李響的工作組。

    距離矮丘大約五百多米,爬在前頭的田三七停了,爬在前頭的李響也停了,後面的戰士只好全停了,伏在濕草下的泥濘不做聲。

    李響不是個愛說話的人,田三七也不是個愛說話的人,這兩位都不愛說話的人湊在一起……繼續不說話,跟這天氣和這環境一個德行,氣氛更悶。

    後來,田三七轉臉看李響。

    李響靜靜盯著西方公路邊的那個矮丘答:「再向前……很難脫離。」

    田三七繼續看李響。

    李響又答:「想都不要想……一成機會都沒有。」然後才轉臉看田三七,又不說話。

    兩個趴在泥裡對視好久,田三七答:「要繞很遠……時間不夠,連長他們應該就要過來了。」

    李響繼續盯著田三七。

    田三七又道:「有必要再散開點。」

    「應該……聽得見了吧。可以開始。」

    距離他倆較遠的某個戰士終於噓出一口大氣,對附近另一戰士悄聲驚悚道:「我個娘哎!有答沒問啊?他們咋能知道問的啥?怎麼感覺像是鬼說話呢?」

    對方深表同情。

    ……

    九連再次開始行軍,一個個挖坑挖得疲憊不堪,根本不排隊列,懶懶散散稀稀疏疏在公路上,走得很寫意。

    廢物被羅富貴命令做尖兵頭前開路,走在前方三四十米。當偽軍的時候他被逼著當尖兵,現在成了八路又被逼著當了尖兵,他很不甘心,可他的排長實在太高大無良,正在隊伍裡扯著破鑼嗓子沒好氣地埋怨天埋怨地埋怨泥,他只好打消了假裝崴腳的念頭。

    石成帶了幾個人在隊伍前頭,每次經過橫檔路面的小樹,都要仔細查看,然後回收李響埋下的手榴彈,鬼子自行車隊過去的時候根本沒空管,當然不能浪費。

    公路在前方即將轉彎,轉彎處是一片樹林,遮蔽了彎道以後的視線。

    啪——清脆嘹喨的一聲槍響,似乎不遠,也不近。

    散漫在公路上的九連全體急停,尚不及判斷情況,卻看到走在最前頭的尖兵廢物身體中彈症狀地搖晃了一下,而後僵直摔倒在泥濘,再沒反應。

    看到這一幕,有人本能大喊:「掩蔽!」

    稀里嘩啦噼裡啪啦,靠左的直接衝下了左邊路基,靠右的躥下右邊路下,瞬間把疲憊給忘了,眨眼公路上就剩下倆人還站著,一個是皺眉頭的胡義,一個是瞪著傻眼朝前發呆的石成。

    這時本已跳進水坑的羅富貴突然又爬出水坑狼狽地站上公路,渾身往下淌泥水,瞪起蛤蟆眼朝前怒罵:「廢物你個姥姥!這你也能死?你死出花兒來了!」

    終於全體反應過來,那槍聲應該在二里外!

    已經變成了屍體的廢物只好重新爬起來,回頭悻悻道:「習慣了……這個我……真不是故意的。」

    跟著東方遠處便傳來槍聲一片,全體又靜下來,豎耳朵聽。

    胡義撒開腿朝前跑,一口氣跑過了前方公路轉彎,舉起望遠鏡。

    灰濛蒙的天際線,公路遠方開闊空蕩,只有一座路旁的矮丘出現在鏡頭中,歪把子機槍聲也開始響了,竟然是鬼子在卡路,而非田三七和李響!

    秦優也跑過來了,隨後是石成和羅富貴,站在胡義身旁全瞪了眼。

    石成喘著氣:「東邊是李響,咱們從這邊上!」

    「憑什麼攻堅?」

    羅富貴舔舔大嘴:「繞吧,再繞前頭去不就得了!」

    「上一個坑沒做絕,從這繞太遠了,恐怕繞過去我們也未必有時間再挖,他們要的就是把我們放前頭去一波趕。」

    秦優擔心道:「可是李響他們……」

    「李響不是作死的人,分得清主次。這邊不打,他不會放手搏。」

    「這麼說咱不打了?」

    胡義放下瞭望遠鏡:「不打也得打了。要打我也沒興趣在他的預設陣地上打,敵人指望我們去啃他的陣地,可惜我啃不起!」

    「什麼意思?」

    「去通知馬良後隊變前隊!掉頭!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趕在敵人主力到達之前。」

    胡義把話說得極其果斷,這種情況下,他暫時也沒有最佳方案,那就只能在敵人步行隊伍趕過來之前對車隊動手,打起來再看。

    九連全體掉了頭,順著公路急匆匆向西,對比剛剛的散漫,根本不像是同一支隊伍,所有泥污的面孔全都嚴肅了,因為此刻將要奔向戰鬥。

    九連在路上奔跑,踏泥踢水,沒有韻律沒有節奏,只有喘息與沉默,逐漸跑出了一里多,跑在了一段筆直上,奔跑在隊伍中的胡義突然大聲命令:「二排留下!兩挺機槍留下!石成,在這跟騾子準備打『面對背』!」

    一半的戰士聞令止步,喘著大氣回頭看排長石成。

    石成有點呆,面對背,是胡義教過他的私人戰術手段之一,可他不明白把二排擺在這是要打誰?有心要問,但是胡義已經帶著剩餘隊伍繼續向西跑出去了,根本沒再回頭。

    羅富貴停在了石成旁:「咱倆這買賣比一排強,至少不用看子彈颳大風了,你還楞個屁啊?」

    「我還沒明白連長讓咱停這打誰呢?」

    「能是誰?他領馬良跑西頭去捅馬蜂窩,那就只剩下東邊的唄。」

    石成不禁改瞅羅富貴了:「在這等那鬼子小隊?方向反了吧?」

    熊眼一翻:「反正等著就是了,不來不是更好嗎?槍都不用放了,缺心眼啊你?」然後朝這段直路兩側看看,吧唧吧唧嘴:「小啊,去給我挑個好窩。姥姥的不歇歇真不行。」

    徐小聞聲屁顛屁顛衝下了公路一側,蹚著泥濘尋向遠處的灌木。

    ……

    順路向西又二里外,疲憊不堪的鬼子車隊剛剛抵達新一個坑人路段,他們即將崩潰了,滿眼大泥坑,這次連路基下都沒放過,心有武士道也白搭,刺刀捅泥根本無法洩憤。

    鬼子少佐的臉色一片死灰,滿靴子是泥,身上也沒落好,這次又站在坑邊上,卻遲遲沒下開工命令。棄車,這個選項正式進入他的腦海,再折騰下去可是真缺心眼了,不棄車早晚得有倒霉鬼子累死在坑裡。

    關鍵時刻,東方突然傳來了槍聲,似乎挺遠,隱隱約約。

    他們追到八路了!這說明黑暗路段即將結束了!再熬幾里又可以坐著汽車唱著歌了!

    血色重新沖淡了死灰臉,少佐興奮起來:「開工!」

    ……

    「哥,我手裡這個排不夠擋吧?」

    「用不著擋,隨便打就是了,只要別太近。通知下去,千萬不要固定陣地,都勤快點!」

    「為什麼?」

    「因為敵人現在沒步兵。」

    馬良眨巴幾眼,又看了看遠處正在引擎轟鳴的工地,猛然懂了,掉頭去佈置。

    三十多個戰士在公路兩側的泥濘裡隱蔽散開,馬良仍然不滿意,催促某些陣位再遠點,再拉開。

    一個戰士提著捷克式輕機槍貓腰來到胡義旁,把機槍擺好,又放下三個已經裝好的彈夾,然後接過胡義遞給他的步槍在一旁臥倒。

    機槍槍托上肩,確認表尺拉槍機,靜下心來看準星。可惜距離遠,所有目標都不太清晰,短暫考慮一下,將第一輛掙紮在泥濘中的汽車擺在了准星中央,徐徐呼氣,扣扳機。

    猛烈地震顫,戰鬥以機槍彈道開始,以一次次的短點射開始,引領著三十多條步槍散亂地喧囂起來。

    駕駛室的金屬棚突然閃現著一個個無序的彈洞,刺耳地金屬衝擊響,接著是風擋被穿透的聲音,碎裂的條紋輻射狀蔓延,車窗外,是正在拋棄工兵鍬拚命臥倒在呼嘯聲中的泥濘身影……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4.第534章 泥雨

     胡義有心裡準備,所以,他只帶了一排,人少間距大,為降低傷亡幾率,並將交火距離儘量放遠。

    一挺輕機槍帶三十多條步槍,遠距離,在鬼子初期的短暫驚慌時間內造成的殺傷有限,等鬼子緩過來了,聽懂了,看清了,何況還有最高統帥少佐在,形勢便開始逆轉。

    四輛摩托車有四挺歪把子輕機槍,原本散在車隊周圍做警戒值班,現在他們已經嚎叫起來,四片彈幕交疊潑灑向來襲面。

    這些鬼子已經憋屈了一路,填坑推車,快瘋了,現在他們的憤怒終於有了發洩目標,在四挺輕機槍的壓制掩護下,在少佐的大聲喝斥下,一挺九二式重機槍被倉促卸下後面的車,直接擺在路基下的泥坑裡,機槍組成員玩命組裝調教,三百單位的子彈盒被鬼子直接從車廂裡拋投在重機槍旁的泥濘,摔散了也不顧,接著又扔下第二盒第三盒,彈藥手已將第一個保彈板併入。

    突突突突突……

    第一挺九二重機槍開始朝東狂吼,然而第二挺重機槍又被匆匆卸下車,被機槍組成員抬著疾奔路基另一側,三腳架沉重入泥,槍口正式指向東方路基。

    兩挺重機槍在咆哮了,可是鬼子的激情依然未結束,第三挺重機槍正式著陸,並開始在車旁的泥濘中倉惶構築機槍陣地。

    結果,第四挺重機槍又在某輛車後露臉,一組機槍手正把那貨卸下來。

    別說是剛分來九連的一連兵,就是馬良和幾個老夥計,也第一次面對如此場景,滿臉是泥的小夥伴們全驚呆了!這他娘的誰打誰啊?

    四挺九二重機槍四挺歪把子輕機槍,亂紛紛忙碌在泥坑裡的鬼子,隨便拎出一個來不是機槍手就是彈藥手,要麼就是觀察員,有多少機槍就有多少望遠鏡,關鍵這些鬼子們一個個還含冤忍辱義憤填膺,鬥志爆表,發揮無極限,誰能敵?

    原本無風,現在有了,生生被子彈颳起的風,由西向東狂呼嘯。

    小樹兩次中彈,三次中彈,四次中彈,繼續中彈,倒了。

    灌木一次次抖,不停抖,枝杈斷了再斷,枝葉碎了又碎,紛飛,灌木透了光。

    泥漿飛濺,一蓬蓬地跳閃,濺得睜不開眼,拚命將伏在泥濘中的身軀再壓低,埋了臉,清晰聽到了泥濘下的高速嵌入聲,不間斷。

    基本沒有還擊了,還不起,在金屬風暴面前,還擊需要大勇氣。

    胡義扯著輕機槍在泥坑裡爬,頭頂彈雨橫飛,坑邊陣陣飛泥,原本光鮮帥氣的雨衣現在變成了泥累贅。這種時候,大部分戰士都怯懦了,不由自主想朝後挪,鼓勵沒用,所以他在大喊:「敵人沒步兵!不會抬著機槍過來!沒什麼值得擔心!不要固定位置!不要固定位置聽到了嗎,射擊後一定要轉移……」

    嘶聲喊過了,回頭看,給他當副射手的戰士根本沒跟上來,仍然在彈雨壓制的泥坑裡埋腦袋呢,壓根沒聽清他喊什麼。

    馬良頭頂的呼嘯聲暫離了,胡義之前就對他說過眼前的敵人沒步兵,現在看來確實沒步兵,全是機槍兵!幸虧交火距離設定為遠距,再近點估計連撤出火力網的機會都沒有。四挺重機槍四挺輕機槍,這應該還不是鬼子的火力上限,車裡肯定還有沒卸下來的,想到這裡他扯出曹長鏡,從泥坑裡向西探頭。

    似乎……還真有鬼子繼續在卸東西!瞅著不像重機槍呢?看得馬良突然一哆嗦,又出溜回泥坑裡了,倚在泥裡扯開嗓子朝天大喊:「準備防炮!防炮!」

    本來鬼子少佐恨八路就恨得牙疼,一路再挖坑,仇更深。你們不是喜歡挖坑麼?現在我幫你們挖個夠!

    某些國人稱某種炮叫『小鋼炮』,有些人以為是擲彈筒,也有人以為是九二步炮,其實『小鋼炮』指的是『迫擊炮』。此時,兩門九七式九十毫米輕型迫擊炮已經卸下了車。然而喪心病狂的少佐仍然命令最後邊的兩門九二步兵炮也做戰鬥準備,兩個鬼子炮班近三十人,正在急急將步兵炮摘下車後的掛環。

    收起望遠鏡的胡義也出溜回泥坑裡,反身靠著泥仰躺,無語。

    知道鬼子車隊全是重火力,卻沒想到鬼子連迫擊炮步兵炮也打算用上,因為胡義只考慮了戰術問題,沒有計算鬼子一路受的窩囊氣,他以為不至於這樣,人鬼子少佐這還嫌火力不足不解氣呢!

    馬良在彈雨呼嘯中扯著步槍背帶槍口端爬過低窪下的泥濘,一口氣爬到了胡義所在的泥坑裡:「哥,已經沒法打了!徹底抬不起頭了!再不撤……只能等著挨轟了!」

    胡義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胸前使勁搓了搓手心中的泥,然後掏出了他的懷錶。

    在髒污的手心裡,那銀質,錫亮;那表盤,更晶瑩。

    「哥,你說話啊?」

    看著秒針平穩勻速地轉,彷彿把他的心也一起帶平穩了。無論什麼樣的戰鬥,一定要有目標,只要目標在,方向就不會錯。胡義打的是車隊,目標其實是東邊那些騎自行車的鬼子,那些鬼子不知道後續部隊距離車隊還有多遠,但他們當然也知道車隊只有重火力,沒有步兵。

    現在車隊這裡變成戰場了,距離前方不算太遠,那些鬼子肯定能聽到,他們會放棄在前頭卡路而回頭挾擊麼?不知道。已經這樣佈置了,半途而廢之後還有備選方案麼?沒有。團長距離還有多遠?沒法猜。已經擅自修改了全團計畫,變阻擊為拖延,那九連就再不能下公路,一旦回不到公路上,徹底失敗。所以,卡在前邊那個鬼子小隊已經成為了全盤關鍵。

    啪地一聲合上了錶殼:「如果連炮都響了,有人會比我們更著急吧?會的!石成他們不響槍,咱們不能撤。等著挨吧!」

    ……

    高一刀並不知道前方的鬼子車隊距離他的二連還有多遠,只有路上的車轍證明車隊一直在前。降低行進速度到現在,二連恢復了一些體力,因此後面的鬼子主力並沒被拉開,僅僅在後方視線外,沒多遠。

    突然出現了槍聲,在公路前方。先是機槍響,然後步槍響,後來風格突變,全是機槍聲,遮蓋了一切聲音。行進在公路上的二連全體止步,豎耳朵瞪眼,看連長。

    「開打了?」高一刀的臉色原本就黑,這下變得更黑,突然朝前方咆哮:「早你他娘不打?你真是剋星!」

    怕什麼來什麼,高一刀心裡已經念了一路的佛,祈禱九連能在前頭一直耗,等他的二連有機會超過車隊後面就好辦。沒想到車隊已然近在前方,沒想到這時候九連居然擋路放槍開打,敵人主力就跟在二連屁股後,無窮無盡,這槍聲已經很清晰了,後邊的他們肯定也能聽見,非朝前加速不可。

    現在,高一刀必須決斷了,繼續向前去捅車隊後背,時間不寬裕,後面的鬼子主力太近,上來就得把二連擠死;就地阻擊後方敵人主力,百擋千,還沒陣地,二連得打光。

    有勇氣的人有一個好處,不會越急越慌;高一刀急,但他不慌,如果敢慌,他早死在鬼子刺刀下了。站在公路上朝前瞪了瞪眼,又轉身朝後咬了咬牙,突然怒道:「反正他娘的跑到現在了!擋不住責任也得是他胡雜碎扛,寧可衝鋒我也不受窩囊氣!全連向前!加速!」

    一聲令下,剛攢起點力氣的二連向東加速急行了,稀里嘩啦跑成狗。

    順著公路匆匆,轉過了又一個彎道,已經改跑在全連之前的高一刀突然急停,他身後的戰士們過彎之後先彎腰喘,然後再抬起頭,跟連長一樣全傻眼!

    前方遠處便是戰場,不但機槍聲如狂風呼嘯,現在已經炮聲隆隆,迫擊炮步兵炮一律在開火,那遙遠的漫天飛泥場面隱約可見,遠遠看起來像是一次次的煙花綻放在蒼茫地平線,動人心魄地隆隆。

    有戰士驚道:「這個……忒慘了點吧?」

    有戰士揉耳朵:「那得是……多少重機槍?」

    有戰士呆呆湊到高一刀身旁:「連長,衝鋒之前……咱必須先歇會。」

    這句話聽得後方戰士吞口水聲一片,再向前接近肯定被鬼子的觀察哨發現,哪怕只有一半機槍掉過頭來,畫面都不敢想,任是尖刀二連也看得頭皮發麻。

    呆呆地看著前方公路上的沸騰戰場,高一刀那表情一點一點在變化,最後變成了笑,笑得附近戰士直瘆的慌。

    「早他娘的不打!他胡雜碎就是為了現在嗎?這是干啥呢這是?犯病了吧?啊?哈哈哈……」

    場面很冷,沒人敢搭茬,更沒人敢跟連長一起笑,這種情況可不是頭一回,誰湊趣誰倒霉!此時此刻,大家更希望剛才能夠回頭打阻擊,相比之下,好歹那有還手之力,死也不憋屈。

    周圍的氣氛被高一刀感覺到了,於是他的鬼笑轉眼消失,再成黑臉:「用不著緊張!我高一刀不是神經病!這個後背沒法捅!」

    「連長,那咱……向後阻擊?」

    「空間不夠了。在這阻擊早晚變成前後挨打,還得挨炮。」又沉默了幾秒:「下路!繞!快!」

    隆隆轟鳴的背景中,二連全體轉向進入了泥濘……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5.第535章 面對背

     走在路上的感覺總是很孤獨,無論你是否一個人,無論你是否走在隊伍。

    尤其是雨後,烏雲不散;尤其是走在廣袤,遠方不見。

    吳嚴帶隊不說話,他的表情看不出急,也看不出緩,他總是這德行,讓人覺得火燒眉毛他也看不見。不瞭解他的人,不會喜歡和他做隊友。

    鐵蛋只是個排長,在獨立團所有的排長裡,除了小丙,只有他常常願意主動跟團長說話,因為他是近衛軍,也因為他常常是新兵教官,總是站在大北莊的操場上。

    一連只能跟隨在敵人主力屁股後,想快不能快,想繞沒機會,鐵蛋一路皺眉頭,目前的情況他看不懂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連長一路不說話,他最終壓抑不住心中的疑惑,放慢腳步,與團長大人並了排。

    「團長,我不明白,咱們……還有機會麼?」

    陸團長的氣已經消了,目前的表情只剩下嚴肅,他想都不想地回答:「當然有。九連一定是在最前頭。二連離他們肯定也不遠。」

    「那……我們是要一直跟著等到前方發起戰鬥?」

    「目前不會有戰鬥,只管走。」

    「……」

    陸團長注意到了鐵蛋的迷茫,嚴肅的表情忽然又明朗了一些,繼續道:「身為指揮員,當你不知所措的時候,你有兩個選擇,要麼占卜,要麼算數。」

    「佔……算數?」

    「對,算數。我問你,現在什麼時間?」

    鐵蛋忍不住抬頭看看天,陰晦得根本沒法參考,只好猜測道:「午後。」

    陸團長又問:「目前敵人行軍速度多少?」

    「一小時……十里吧。」

    「前方的路還有多長?敵人會在什麼時間到達終點?」

    「大概……明天早上?」

    「那現在你要是九連連長,把老子的阻擊命令撇了之後,走在最前頭,你怎麼辦?到哪停?」

    鐵蛋傻瞪了半天眼,最後忍不住答:「難道……九連是打算一路走到天黑?」

    「現在明白了?他個王八蛋胡義敢違老子的令,就是不想大傷亡,既然他開始走了,就不可能隨便停,否則就是缺心眼,還不如老老實實當初就開打!所以,天不黑不會有戰鬥的,只管跟著走就是。不過你放心……我饒不了他!」

    感覺到了鐵蛋那崇拜的目光,陸團長不禁越走頭越高,目光漸漸變成了遙望,下意識清咳一聲又背起了手,彷彿周身都開始放光芒,妥妥的偉光正。

    正當陸團長燦爛到忘我,前方隱約傳來槍聲響,越來越綿密,後來槍聲彷彿下了雨,竟然連炮聲都出現,風暴形成。

    鐵蛋當場傻愣著不敢說話了,更不敢看團長。陸團長那好不容易晴朗起來的面孔唰地漆黑,心說胡義你行,真給我臉啊你!

    ……

    一段東西方向筆直公路,兩側沒有太茂密的樹林,起伏也不大,只是荒草和灌木在大片的泥濘裡,這絕對不是個伏擊的好地點,偏偏有人要在這打伏擊。

    戰士三十餘,均分成兩組,每組十六七個,一組在路南側百米,另一組在路北邊百米,兩組隱蔽中的散兵線與中間穿過的公路平行相對,俯瞰成個『川』字。

    羅富貴的機槍和另一挺機槍都放在了路北側,位置在散兵線的首尾兩端,石成很想將路南邊的那組放得離公路再近點,考慮到這種環境距離越近隱蔽效果越差,只好這樣了。

    北邊那組歸羅富貴指揮,南邊是石成負責,身為指導員的秦優也攥了步槍,趴伏在石成附近,他拒絕了石成讓他當指揮員的要求,甘心做個步兵。

    目前階段,在軍事上秦優更像個學徒,凡事問,無論是跟胡義在一起的時候,還是現在石成身邊,學習的機會從不放過。

    「鬼子真要是掉頭回來,那可是一個小隊,咱們這點兵力能打得成麼?」

    石成毫不猶豫答:「打不成。只要盡力殺傷,然後把鬼子壓在這一會兒就行。你別忘了,連長和馬良他們在西頭,沒多遠,只要咱們這邊開了火,他們就會回來,那時候就得硬打了,就算吃不掉,也得把那小隊打殘廢。」

    秦優終於明白了整體部署,然後提他疑惑的下一個問題:「胡義跟我說……佈置應該儘量交叉火力,避免火力相對,現在咱這兩組隔著那路對了面了,這不違背常識了嗎?」

    「沒錯。除了進攻高地,正常情況下不能這麼安排。這就是連長說的『面對背』。嗯……連長說……當兵的人……就得鬼!嗯,反正就是這意思吧,馬良學的比我透。連長當年被鬼子攆的時候就這麼幹過,這是故意違背常識。你想,鬼子經過這的時候,一看這地方不是個埋伏地,當然大意吧?其次,咱們這路南邊一開槍,他們當然不會再認為路北邊也有人……」

    ……

    鬼子自行車小隊卡在公路旁的小高地,被襲擾了,大約二十條槍,從公路東面向他們遠遠射擊,一色的友阪步槍,估計距離在五百米,跟本看不清目標,只聽子彈呼嘯。

    小隊長笑,被他料中,前頭的八路就這點人,這種遠距離襲擾射擊根本不叫戰鬥,這明顯是用槍聲給西邊的八路通消息做提示。既不緊張也不猶豫,指揮一挺歪把子機槍向東壓制射擊陪那二十條槍玩,然後另外兩挺機槍全被他要求朝公路西方戒備,八路的主力該露臉了吧。

    等待了一段時間,西頭不見人影來,難道八路下路繞了?這可能性不小,於是他用望遠鏡朝南北兩方仔細觀察,同時在心裡判斷,八路繞過這裡需要多久,他該在多久之後繼續帶隊向前,重新成為追趕獵物的獵人。

    結果在他放下望遠鏡之後,西邊幾里外猛然槍聲大作,越響越激烈,他分辨得出,重機槍一挺又一挺地參與進喧囂。

    八路這是……掉頭阻擊?他們在打車隊!

    炮聲也響起了,小隊長的心裡終於開始爬螞蟻,沒了底。像胡義一樣,他也知道車隊全是重火力,沒步兵,同時他也沒考慮車隊那忍辱負重的憤怒士氣,因為汽車又不是他們這騎自行車的推,所以,當炮聲隆隆,鬼子小隊長認為這是正式戰鬥的信號,這說明八路有陣地,這說明那裡的戰鬥不是簡單的襲擾,而是八路正式開始阻擊。

    有了七分把握,便不敢再猶豫,繼續留在這個路旁的小高地陪十幾個騷擾八路扯淡是缺心眼,回頭便成挾擊,首功。

    他當然不知道來路上的手榴彈手雷已經被九連拆了,所以沒考慮騎車回返,反正聽槍聲距離沒幾里,同時也不想東邊那十幾個八路繼續追在身後襲擾,所以當即留下了一個四人輕機槍組,外加四個步槍兵,這八個鬼子繼續留在小高地上粘著東邊十幾個八路順便看守自行車;小隊主力立即向西急行軍,從背後要八路的命。

    五十鬼子扛著槍,順著公路拉成兩列急急跑,前頭放了三個步兵防遭遇,跑過了彎道,跑過了緩坡,跑在了一段筆直路,視野開闊了不少,到這時,小隊長開始了大聲催促,要使行軍速度再提高。

    猛然聽得路南側裡傳來一聲喝令,接著便是一排槍,清晰刺耳腦仁疼,猝不及防的行進隊伍裡當場倒下三四個。

    職業素質真不是蓋的,雖然沒料到這地方能有埋伏,鬼子們並未驚慌到亂,背著槍聲來向,小隊全體當場往北側路基下急竄,公路路基高出周圍環境半米多,這是最安全的遮蔽方案。

    鬼子小隊長躥下路基北側之後立即大喊:「前隊向西警戒!」然後指揮周圍的鬼子反身,利用公路路基做掩體向南還擊,兩個輕機槍組在路基後貓著腰匆匆找位置,擲彈筒被摘下來,操作手推著頭上的鋼盔趴在路基斜面上朝南觀察。

    公路北側路基的泥濘斜面變成了鬼子們的胸牆,從西向東順路趴成了一溜兒,咬牙切齒向南方百米左右的荒草灌木裡還擊,做夢都不會想到他們身後百米遠也有八路的槍口,已經開始瞄他們一個個朝天的後背。

    這就是胡義說的『面對背』。

    ……

    熊的機槍響了,他不喊命令,直接以開打作為北側戰鬥組的開火信號,按理說同行是冤家,他該先打鬼子的機槍組,這熊貨更怕的是擲彈筒,所以當先朝那佝僂著腰沒拎槍的目標後背招呼,隨著捷克式機槍的震顫,那張醜陋的熊臉下意識賤笑尚不自知。

    一隻耳是熊的副射手,現在卻也架著三八大蓋趴在熊的身邊朝路基上那些後背射擊,瞄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廢物自願給熊當裝填手,他完全沒興趣知道那些鬼子的後背到底什麼樣,縮在灌木後的泥坑裡悠哉填機槍彈夾,嘀嘀咕咕朝正在射擊中的熊抱怨下次不想當尖兵。

    徐小是熊的觀察員,離熊的機槍位遠出近十米,趴在泥裡不停推著頭上那頂不趁頭的泥污鋼盔,忽然冒著鼻涕泡喊:「班長,西邊那鬼子機槍掉頭啦!」

    「個姥姥的我剛打空……一隻耳你個缺……還打你姥姥!彈夾唉……我個去……先掩蔽吧!」

    廢物的嗓門也猛然高起來:「我早說那貨是缺你不信!他才是尖兵的好材料!」

    「你也滾!」熊的嗓門更大,把鬼子的機槍聲都壓過了。

    子彈逆交錯向紛飛,朝南又朝北,朝北又朝南,不分敵我誰打的都有,怎一個亂字了得。夾在中間的鬼子沒見過這麼卑鄙的戰鬥,等到搞清楚了狀況,已經活活死趴下十幾個,餘者拚命往路基下出溜去鑽泥坑,向南還擊是靶子,想活命只能棄南先對北……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6.第536章 勇氣的餽贈

     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弩,節如發機。——孫武

    雨,停了不久,又落,細如牛毛,三五七滴。

    靜躺在公路上的一畦污水,點點綻開交錯圓暈,倒映在渾濁水面的梅17路標,晃動,不再清晰。

    有背著槍的人影三三兩兩上了路,兩兩三三倒在路上休憩,不顧雨,也不顧泥。

    後來有人三三兩兩站在梅17路標旁,低頭看著地,因為前人在路面留了字,刺刀寫的,字很大,很深,筆法很飄逸。

    觀者努力辨認著,好一會兒之後,有嚷:「我全識得!」便反身去叫連長。

    「團長給咱留了令!是團長給咱留了令!要咱三連在這待命等!」

    疲憊的連長聞聲起,來到梅17路標旁,撥開圍觀戰士,低頭看地。

    路面有被刺刀劃出的五個龍飛鳳舞大字:郝平,你等著!

    雨,落了又落,細如牛毛,三五七滴。

    ……

    呼嘯的哨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預示它就要落地。

    泥濘裡又一次猛烈震顫,激飛,漫天泥雨,在晦暗的背景下洋洋灑灑地碎,大片墜落在雨衣,敲擊。

    他失神盯著坑邊一叢泥跡斑斑的草,好奇他為什麼還看得見綠,難道一切不該是灰白?

    背靠著泥,頭枕著泥,懷抱著泥,每到這種時候總會痛苦,迷失,又迷失了麼?

    機槍聲的喧囂裡,傳來痛苦的叫;機槍聲的喧囂裡,也傳來東方的槍聲,隱隱約約,他彷彿已經聽不到了,只覺得背後的泥濘再一次震顫得全身一跳。

    腦海中只有迴蕩不絕的哨音,彈道的哨音,炮彈呼嘯的哨音,遲緩,刺耳。

    感覺到肩膀被撕扯,在泥濘中轉過臉,馬良的焦急近在咫尺,看得出他在喧囂裡大喊,卻聽不到。

    這個聰明的徒弟鬆開了扯在肩頭的手,繼續焦急重複大喊,同時開始在面前揮擺簡單手勢:東向。戰鬥。東向。撤退。

    轟——爆炸的聲音霹靂般入耳,彷彿突然掀起一片驚濤駭浪,瞬間覆滅了腦海中全部哨音,決堤,出水般豁然清明。

    重機槍聲,輕機槍聲,迫擊炮彈轟鳴聲,步兵炮的轟鳴聲,子彈在空氣中掠過聲,泥雨落水聲,馬良的焦急聲清晰摻雜:「哥,該撤了!哥,聽到了嗎?該撤了!你醒醒!我要代你行令啦!別逼我撇下你!別這樣逼我!哥……」

    「代我行令吧。撤出。向東。有多少算多少,必須去支援石成。」

    突然說話了,馬良反倒傻了,歪在泥坑裡不敢信,帽簷滴著渾水,臉側滑下著碎泥,污了他臉上的疤。

    相視,然後他笑了,在泥雨紛飛之下,笑得如釋重負般輕鬆;然後馬良也笑了,在泥雨紛飛之下,笑出了淚,卻摻在捲曲帽簷下的泥濕看不出來。

    ……

    筆直路段,路下,北側,泥濘對泥濘,荒草對灌木,三八大蓋對三八大蓋,歪把子對捷克式,鬼子三十多,八路十幾個,都在發瘋。

    別看這個小戰場沒多少人,即便連路南側的石成那組都算上也才三十對三十,但這場小規模戰鬥激烈異常,因為鬼子陷入逆境,拚命了。

    槍聲的急促快速說明了一切,石成急了,放棄斜向抄西或東的想法,帶著全隊直接朝北,逆著對向流彈接近公路,他要到公路南側路基底下隔著路朝北扔手榴彈!飛來的流彈全是北邊的羅富貴他們打過來的,因此逆向的石成他們只能盡力壓低姿態,間或匍匐間或爬,速度快不起來。

    情況已經完全明朗,鬼子知道公路南邊的八路是十幾條槍,也知道了北邊是十幾條槍外加兩挺輕機槍,目前根本無法向南射擊,鬼子小隊長猜南邊的八路絕對不會無動於衷,一定是向公路接近,不久後,北側路基下將成為手榴彈的地獄,繼續窩在路基底下是等死!

    所以鬼子們進攻了,與北側八路相比,兩挺輕機槍對兩挺輕機槍,步槍數目多出一倍,毫不猶豫向北推。但是,沖不起來,滿眼荒草灌木滿地泥坑,只有槍響沒有人影,兩挺捷克式機槍在,豬突純找死,只能借荒草灌木遮擋匍匐向前,速度同樣快不起來。

    雙方全靠機槍撐著,所有的步槍都在拚命速射,為了支援機槍,填補機槍中斷期的空白,看不到目標,只能一次次將子彈射向對方的槍聲,射向晃動過的灌木和荒草。趴伏對匍匐,呼嘯對呼嘯,草斷葉搖,疾速劃過與疾速撕裂,穿透又穿透,紛紛。

    兩挺捷克式機槍分別在陣列線兩端,一挺是熊在操作,另一挺是一連的補充兵在操作。新的機槍手經驗不足,換位慢了,被鬼子的兩挺歪把子機槍一通交叉盲掃,機槍手中彈。副射手操作捷克式機槍,時機掌握得不好,根本看不到目標的情況下,又習慣性地捨不得浪費子彈,正在失去其火力價值,快要變成擺設。

    熊憤怒著,千萬不要以為這無恥貨是在憤怒拚命接近的鬼子,這熊是在憤怒另一端的捷克式機槍,跟本沒幫上多少忙,導致他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已經被鬼子的兩挺歪把子交替照顧。

    「我X你姥姥的你拿的是燒火棍嗎!」

    熊的破鑼嗓子在喧囂射擊聲裡罵,同時循著歪把子機槍的射擊聲方向,瘋狂潑出整整一個彈夾不喘氣,打得一線草飛枝跳,竟然還傳來了鋼盔跳彈聲,瞎蒙得行雲流水果斷異常。熊很善於用機槍幹這個,有多少子彈他敢糟蹋多少子彈,打光了更好,因為打光了子彈他就有理由考慮跑的問題了。

    然而他那一嗓子怒罵更清晰地標明了他的位置,一片彈雨破草而來,差點當場把熊埋了。

    「日子沒法過了!轉移啊你個缺!姥姥的現在我就踹死你算了……」

    又一波彈雨循聲而來,打得灌木叢後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倉促摔倒聲。

    廢物抱著腦袋往泥裡鑽,試圖遠離正在朝一隻耳洩憤的熊:「排長,能不能別罵了?要命啊!」

    為躲避彈雨而摔進泥坑的熊扯起掉落的鋼盔往他那大腦袋上扣,連泥帶水嘩啦一聲灌了個滿脖頸,顧不得抹臉,愣著熊眼珠子坐在泥坑裡回味:「又近了!姥姥的小鬼子又近了!聽出剛才這陣槍了嗎?他們在往這爬!」

    話畢,五大憨粗的身板忽騰一下從泥坑裡竄出,抄起坑邊的機槍就地擺趴,同時又嚷:「小,向後!去給老子再佔個窩!快走!」然後不管槍口前的灌木還是草,咬牙切齒扣住扳機又是整整一梭子,從右往左拉出射擊扇面,打得泥****碎亂糟糟。

    一隻耳也狼狽竄出泥坑,記吃不記打,轉眼又忘了他是熊的副射手,擺上三八大蓋就拽槍栓,瞪圓了眼珠子跟隨熊的機槍槍口指向扣扳機,再拉栓,再扣,一槍又一槍地快速震顫,直到彈倉空,不必用腳踹槍栓的感覺令他很知足,他根本不是為了打而打,他個缺幸福在拽槍栓的暢快節奏裡了。

    廢物把手中剛填滿的機槍彈夾甩手撇向了熊,趕緊反身橫竄好幾米,身後果然又是一陣胡亂繽紛,令他不禁自語:「這日子確實沒法過了!老子寧可去當尖兵,躺著比爬強!」

    形勢岌岌可危,路南的石成帶人向公路匍匐,路北的鬼子因指揮果斷而向北匍匐,正在遠離路基,決意迫近北線近戰拼八路,整個戰場沒有敢站著的人,全是子彈盲呼嘯。

    徐小雖然小,可他已經不是個新兵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除了有限幾個老傢伙們,再沒人敢彈他的腦瓜崩。跟著九排,九連,到今天,比很多戰士對戰場的認識都多些,雖然眼前都是灌木荒草和子彈呼嘯,他看得懂,鬼子要過來了,熊讓他向後,更印證了他的預感。

    他很知足,那是熊對他的特殊照顧,向後去選機槍位純屬藉口。同時他也預感到,熊有了『退心』。

    北邊若是崩潰,南邊接著也得完,拖不住這些鬼子,正在趕來的連長他們也得完,全連敗!

    他喜歡熊,所以太瞭解熊,熊很可憐,連娘都沒有,一點都不堅強,卻從不像自己這樣強裝堅強,於是他更喜歡熊,更覺得熊高大。

    他知道他改變不了熊的意願,除了連長,沒人能改變熊的意願。

    自知渺小,卻希望給予,甘願把他所有的勇氣給予熊,讓熊成為最高大的山峰,想法幼稚單純。

    所以,徐小把槍放下了,解開了腰後泥污不堪的布包,讓那傷痕纍纍的破軍號彷彿刀出鞘,摸出時刻珍藏的銅號嘴,對接。

    單純與勇氣,永遠成正比。

    所有掙紮在泥濘中的戰士都沒時間留意到,一個最矮的身影站起來了,他比灌木高不了多少,卻是唯一敢於站起來的人,卻昂揚著單薄胸膛,卻斜舉起了一把破軍號,系在軍號上的紅絲帶已經泥污不堪,濕黏黏地垂。

    衝鋒號!猛然嘹喨在荒野,猛然刺破晦暗雲霄,猛然迴蕩在無盡泥濘,震懾了所有尚在跳動的心,儘管有些人都不知道那激昂旋律是衝鋒號。

    教軍號的教官曾經告訴徐小:不要怕,當你吹響衝鋒號的時候,你便擁有了千軍萬馬,你能粉碎一切。

    徐小信了,因為此刻他能感覺到,真的有千軍萬馬,正在衝過他的身畔,大片大片的刺刀在他的衝鋒號聲裡掠過身邊,寒光凜凜向前,撼天動地殺聲一片。

    猛地身體一顫,被衝擊力重重撞倒,無限循環的衝鋒號聲戛然而止,撞倒他的高大身影端著刺刀正在越過他摔倒的身軀,徐小這才清醒過來,那是高一刀……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7.第537章 前位

     如果刺刀,不能嗜血;鋒利,憑什麼活。

    如果,身為飛蛾,不能撲火;宿命,憑什麼壯闊。

    如果殺戮,如果犧牲,如果硝煙,散盡。

    如果,沒有如果,憑什麼傳說。

    ……

    如果胡義是個冷血的機器,那麼高一刀就是個熱血的殺戮者。

    刀鋒一百七,被衝鋒號點燃成千軍萬馬,粉碎著衝鋒路上的一切。

    雨,落了又落,三五七滴,淡了刀鋒邊緣的血紅。

    每此時,高一刀便猙獰成惡虎,凶不可擋。前方的戰士倒下,他看不到;耳畔的子彈呼嘯,他聽不到;根本無人能擋得住他不止衝勢的全力刀鋒,倉惶從泥濘裡爬起的鬼子眼見那高大身軀火車般迎面,對刺的勇氣蕩然無存,居然改為橫槍托架。

    咔啦啦——沉重驚悚的兩槍交錯摩擦,那衝擊中的刺刀刀鋒餘勢不衰地擦滑過鬼子肩頭,那惡虎囂張地躍過根本不低頭,保持衝勢疾風般掠過,繼續向前。

    歪倒的失魂鬼子試圖重新持槍站起,結果跟隨那惡虎身後的另一把刺刀已經到了,一個戰士姿勢標準地把刺刀衝刺進沒能站起來的鬼子胸膛,衝勢太猛,被刺的目標位置又低,透了胸膛又入了泥,導致刺刀當場被豁彎在鬼子胸膛內,槍都別脫了手,那戰士失去重心後慣性狠摔翻,疼得爬不起,而其他戰士仍然風一般向前掠過著視而不見,各沖各的直線,像是一支支射在飛行路線上的弩箭,不會減速不會轉彎,直到全力撞擊在路線上的目標。

    下一個與高一刀迎面的鬼子,對刺了,刺刀錯過刺刀,槍擦過槍,鬼子沒見過力氣這麼狠的八路,兩槍交錯的時候,才發現那惡虎的刺刀竟然穩得不變線,而他自己的刺刀已經被碰偏,剛剛擦過惡虎肋側。

    巨大的衝擊力,導致惡虎的刺刀把鬼子胸膛刺了個通透,直沒入柄,連槍口都撞在鬼子胸膛。

    猙獰中的惡虎不想停,只得將槍撒了手,由著被刺穿的鬼子插著刺刀朝天倒。二連拼刺,能靠勢,則不靠技,鬼子拼刺技術是挺牛,但衝勢能潰提,一對一相互對刺撞死二連也敢換,不想多添傷亡必須換。

    高一刀撒開了槍不拔,是因為看到前方的三個鬼子已經湊在了一起,端著刺刀試圖靠起來打配合,指望八路停下來跟他們鬥技術。高一刀最恨的就是這個!鬼子拼刺刀坑過太多耿直戰士的命,他沒興趣看三個猴子這樣在眼前耍,趁他們此時心神未穩,放棄了拽出刺刀的想法,繃起身軀直撲過去,同時拽出個手榴彈當石頭,直接狠狠扔向距離最近那鬼子腦袋。

    咣——手榴彈重擊在鋼盔上,打得那鬼子一趔趄,眼珠子都震冒了泡,短暫失神那一瞬,撲來的高大惡虎已經狠狠衝撞進了三個鬼子中間,慣性的寬大肩膀前直接撞飛起一個,與三個鬼子在泥濘裡一起摔翻成一片,隨即便被衝鋒而來的一柄柄刺刀全力淹沒,慣性又摔翻了泥濘一片。

    晦暗下,泥濘,衝鋒的狂瀾,刺刀激浪,血與哀嚎。

    石成和秦優帶十幾個九連戰士拎著手榴彈從路基南側站起來,看得呆了。他們是逆向,這時候他們不能上,二連的衝勢太猛,離這麼遠都有被衝撞的感覺,看得氣短。

    秦優不禁對石成訥訥:「怪不得二連總要補刺刀,這一場下來又彎了多少把……」

    ……

    東方,開闊路段,那座路旁小高地,八個鬼子一挺歪把子機槍,偶爾對冷槍進行還擊。

    繼西方遠處有激烈槍炮聲之後,西方不遠處又響起了戰鬥。李響和田三七終於斷定,九連一時半會不可能管這裡。根據鬼子火力猜測小高地上沒剩下多少鬼子,不超過一個班,按理說,二十人對幾個鬼子帶機槍,希望不大,但不代表九連也不行。

    田三七想打,不過李響是三排副,這事得李響定。他覺得李響不會打,肯定是採取最穩妥的辦法,繼續陪鬼子耗在這,無論什麼情況,繼續保持在公路最前方的位置。

    李響原本的確是這麼想,他是個內斂低調又冷靜的強迫症患者,麻木不仁的能耐僅次於連長胡義,沒興趣玩火。

    後來,西方不遠也傳來槍聲,兩挺捷克式都叫喚了,隨後打成一鍋粥,沒有通訊聯絡,一切都靠猜,李響有強迫症智商可沒問題,他的職業導致他比一般人更善於思考。

    遠的戰鬥說明連長在打車隊,近的戰鬥說明連長打車隊是假,打援是真,分兵了,可是分了兵,打得掉鬼子小隊主力麼?天知道!最壞的結果是打援失敗,九連主力被鬼子攆下路,只剩前頭這二十人,那麼……在前這二十人還有多大的意義?又能為九連做什麼?

    按照最壞的結果來看,答案只有一個,在九連主力打援失敗之前,拿下小高地,建立陣地阻西來敵,為九連失敗後殘兵重新歸建並再次繞前上路爭取機會和時間,那時候連長肯定能聽得懂。

    想透了,決心便有了,不再等!

    田三七立即給出標準方案,全體均分兩組,一組向北擺開佯攻吸引火力,另一組由他帶隊利用公路的反向路基作為掩護向小高地接近,到距離突擊。

    李響遲遲不說話,田三七的方案也許有機會拿下小高地,但傷亡小不了,現在遠距離打冷槍沒感覺,一旦接近了,鬼子的槍很準。最關鍵的問題是拿下小高地不是目的,後面準備打阻擊才是根本,本來這二十人都不夠,再少一大半還能守?

    最終,李響的半吊子個性戰術出爐,全體分為十組,每組僅兩人,進攻線至少拉大到以小高地為中心的一百八十度範圍,十個方向,哪組被鬼子發現哪組就地猥瑣,不求速度,只求相互利用機會穩妥到達小高地下方。他和田三七一組,利用公路的反向路基作為掩護向小高地接近。

    事實證明,擲彈筒能害死人,尤其是鬼子不知道才二十個土八路居然還有個擲彈筒的情況下,尤其是那擲彈筒居然藉著多方向吸引,以及路基遮蔽悄悄出現在不足百米位置的情況下。

    第一顆榴彈就準確砸進了歪把子機槍手和副射手趴臥的坑,李響還怕不保險,一連朝鬼子機槍位放了三顆,眼看著鋼盔都被崩得高高飛起來。窮得連迫擊炮都沒有的戰場,擲彈筒成了超級武器。

    恨得鬼子調轉了步槍瞄路基打,可惜剛剛還在猥瑣探出的鋼盔早縮了,接著路基後的泥坑裡再次響起衝擊聲,又有榴彈高高竄上了灰濛蒙的天,接著第二顆,又飛起第三顆,再次三連轟。

    八百年沒挨過轟的鬼子在泥雨下的反應還不如八路呢,更狼狽,當初選擇射擊陣位的時候壓根都沒考慮這些,小高地上端面積不大,只聽鬼子軍曹瞎叫喚啥招沒有。一個鬼子撇了步槍撲進了機槍位,扯開屍體,大喊附近的鬼子來給他幫忙做副射手,泥雨紛飛之下拽了槍機,瞄了正在藉機猥瑣接近的目標匆匆扣扳機。

    突突——咔嗒——沒了動靜。

    愣著泥臉,倉惶掀開機槍上的彈斗蓋板,彈斗底部正在流淌泥污,眼睜睜死機。為什麼一定要把機槍設計得這麼奇葩?為什麼不能像捷克式那樣用個彈夾?被轟得滿身是泥才想起這種弱智問題。

    自願做副射手的另一個鬼子已經到了機槍邊,還以為是彈斗裡沒彈藥,慌亂地去翻旁邊的彈藥盒抓橋夾,那擲彈筒的催命聲又傳來。

    「掩——蔽——!」一聲鳥語喊得撕心裂肺。

    轟——轟——轟——再一次三連轟,硝煙不大碎泥漫天飛,污得血色不見。

    ……

    九連範圍以西,公路泥濘段,陷入泥濘的車隊。

    二十來個八路向東狼狽逃離火力區,少佐總算冷靜了不少,命令停火檢查車輛受損狀況,還沒倒霉到家,頭一輛汽車雖然彈孔不少,只有水箱漏了,第二輛車癟了個車胎,都能就地對付修。

    最大的福音是步行的主力隊伍終於匆匆到場,趕上了倒霉車隊。

    重裝備一時半會指望不上,少佐沒心思呆在這裡看那些汽車兵和炮兵們挖稀泥,當即命令向東追擊,並選擇跟隨兩個鬼子中隊主力向東步行,同時命令治安團留下,與車隊同行,其實就是讓偽軍們幹活,以便車隊早日脫離苦海。

    治安軍司令牽著馬到少佐面前獻慇勤,想把他的馬送給少佐騎。少佐看了看治安軍司令,接著看了看那匹漂亮的高頭大馬,又看了看灰濛蒙的前路遠方,忽然問:「這馬……是你地副司令送你地吧?」

    治安軍司令詫異地楞了一下:「您……怎麼知道他給我送了匹馬?他送我那匹我沒騎,不如這匹漂亮高大。不得不說,李有德這人夠交情,豪爽!」

    少佐無語,最終無奈點點頭:「好意心領了。帶好你地隊伍,解決車隊地困難,必須保證速度。」話畢返身加入鬼子的行軍隊伍。

    大部隊正式分開,鬼子兩個中隊繼續向東快速行進,治安團暫停,偽軍們開始佈置臨時警戒,不情願地走進泥濘,開工幹活。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3
538.第538章 有緣對面不相識

     烏雲下的小小酒站,靜悄悄。

    一條鋪了木板的窄窄繩橋,橫亙渾水河兩岸;碉堡又成碉堡了,比過去又大了一圈;石屋也修好了,升級為兩層,平頂上不再放沙包,有簡易垛口,可以算作三層瞭望天台;幾間木屋無序錯落,有兩頂帳篷仍然沒撤,繼續搭在空地旁邊。煥然一新的酒站看起來像模像樣,雖小,五臟俱全,在雨後的蜿蜒河畔,如畫。

    九連走後,酒站裡只剩下三人,蘇青,小紅纓,吳石頭。

    多日連陰雨,已知鬼子主力出了縣城向東,也有消息反饋李有德部主力南下去拱衛縣城,難得的安心期。不過值班的人總要有,蘇青當然不適合到碉堡去值班,小紅纓不干,吳石頭……能當哨兵麼?越想越沒譜,於是,唐大狗被點了名,離開南岸安酒站村邊的狗窩,臨時住進了北岸的碉堡,成了全天候值班人員。

    唐大狗一百個不情願,當初手指那些女人發牢騷:「拿槍的那麼多,憑什麼全指望我一個!老子可不是民兵,老子是群眾!」跟一群娘們攀比,絲毫不臉紅。

    面對無賴嘴臉,小紅纓二話不說,領著吳石頭抄起斧頭當場就要拆唐大狗剛剛搭好的狗窩,沒人勸沒人攔,一律笑看紅村長發飆,大狗這位所謂群眾只得無奈背起他的馬四環,懶懶過橋給酒站當更夫。

    唐大狗是真膽大,怎麼個大呢,有哨不放敢睡覺!甭管黑天白天,躺在碉堡裡是一覺又一覺,睡了個迷迷糊糊昏天黑地,有他沒他無意義。

    人自稱是酒站村村民,蘇青不好說什麼;小紅纓氣炸了肺,這擺明是故意怠工,等著被替換,她跟他較了勁,就是不換人,就把你栓成看門狗!

    此時,睡在碉堡地面的大狗睜開了眼,似乎靜靜聽著地面上的什麼,猛地抄起那支時刻不離左右的馬四環步槍,起身朝一個射擊孔外看,又立刻朝其他方向的觀察孔快速各掃一遍,然後扯過旁邊的板凳坐下來,一條腿蜷高,踩了板凳面一角,豎持步槍,冷眼盯著最初那個射擊孔往外看。

    一個人影正在蹣跚穿越碉堡北方的開闊地,似乎是個瘸子,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僅僅剩餘十幾米,那人這才停下來,驚訝的表情似乎剛剛看出他眼前的大墳包是個碉堡,站住不敢動了。

    「帶手榴彈了麼?」大狗忽然這麼朝射擊孔外那瘸子問。

    突然說話可嚇了對方一大跳:「我沒……啊?千萬別誤會!別誤會!我是來找酒站的!」

    「找酒站?接下來……是不是想跟老子說你是群眾了?嗯?這方圓裡就特麼沒個能喘氣的!你特麼能是個啥?野豬還是兔子?迷路啦?你特麼敢說你是迷路的野豬我就敢斃了你!」

    那瘸子聽得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居然不悅道:「哎?你們……是八路吧?是九連的吧?這是怎麼說話呢?有你這樣的八路嗎?」

    「少特麼叫喚!誰說老子是八路?」

    ……

    在鬼子少佐接到東進電報之前,上川千葉已經帶著他的『特別小分隊』低調出城了,後來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算上上川千葉自己,小分隊人數共十一人,全是普通百姓打扮,長短槍皆有。

    昨天,到達酒站外圍,隱蔽觀察了一整天,居然只看到飛鳥兩三隻,當然,對岸的酒站村裡倒是有人影晃,可那絕不是九連,是空氣。

    來找青山村九連打游擊戰的,要給這些不要臉的八路好好上一課的,要為大和精英報仇雪恨的,結果,九連不在家!這到底該算好事還是算壞事?

    過了一夜,到今天,酒站仍然是空的,上川千葉不得不考慮,這陰天下雨的,泡在泥裡太受虐,既然九連不在家,那就先甭游擊了,端他窩得了!

    別看上川千葉如今被打成了瘸子,這個多次混敵後的貨膽子還是那麼大,喜歡一寸短一寸險,喜歡不走尋常路,喜歡勇闖敵穴的成就感,他就是靠這個成名的,否則怎會有今天。當然,也可以直白地理解為……狗改不了吃SHI。

    ……

    蘇青在南岸的酒站村裡教授文化課,尚不知酒站來了陌生人。小紅纓這缺德玩意也是個膽大的,擅自做主把那瘸子領進了酒站,安排在帳篷裡。這酒站裡人沒幾個,個個都是敢作死的!

    帳篷內,小紅纓瞪大了無邪的眼:「你說你是別動隊的?」

    上川千葉一笑:「是。趙家堡之後,損失慘重,露了相,實在沒地方躲了,才進了山。可這大山裡我們是兩眼一抹黑,只知道青山村九連的名氣,所以……我找過來。哎,丫頭,你們這裡誰做主啊?」

    「現在是……當然是我做主!要不你能進得來?」

    看著面前的一對小辮兒翹,這麼個丫頭片子卻穿著一身最小號的八路軍軍裝,斜挎著一種從未見過的牛皮槍套,上川千葉又笑。從這丫頭剛才出現在碉堡旁的時候,便令上川看直了眼,不是因她有多漂亮,而是她這形象衝擊力太強,不真實。

    「其實昨天我就來過了,看到你們這只有四個人,結果九連今天還沒見回來,外邊太濕濘,熬不住了,我才主動上門來。不瞞你說,我手下有十個人呢,長短槍全,個個是好手,要不是考慮到咱們算是同一陣線,我真想搶你們一筆,填飽手下們肚子。」

    小紅纓眨巴著大眼盯著上川看半天,突然咯咯笑:「吹!牛皮被你吹上了天!哎,瘸子,就你們別動隊那點能耐……」話到這裡,猛剎車,哪能當著別動隊的面說姑奶奶和狐狸在趙家堡滅過你們好幾個?趕緊利用假咳嗽中斷一下,再抬頭說:「你們那麼能,咋不飛呢?還往山裡跑啥?想要點東西吃就明說唄,嚇唬我沒用。我也實話告訴你,我可厲害了,把你那些手下都摞起來也打不過我!」

    「這……還說是我吹牛皮啊?」

    「不信?那你去領他們打進來啊。哼哼……到時候可別哭!」

    上川千葉沒想到,會遇到這樣一個有意思的丫頭,開口閉口管他叫瘸子,卻一絲反感都沒有,反而樂在其中。從軍以來,惻隱之心,居然在他的心裡第一次出現,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打算留這丫頭一條命,如果能留的話。

    「這麼說……你同意給我們些吃的?能讓我們進來歇歇腳麼?哪怕一下午也行。」

    小紅纓原本是有戒心,但上川說話的方式與眾不同,點出了酒站的底,又亮明他的牌,這種心理技巧之下,別說小紅纓個半大丫頭,即便成年人,也得上套。

    「租給你們一間帳篷也不是不行。」

    「咳……租?」

    「你們落了難,幫忙是應該。可我也有難處啊?」

    「我說你……還知道我們是落難的啊?我要有錢至於落難嗎?」

    「你想哪去了,我怎麼可能要錢。我的意思是……子彈你們有吧?你也知道打鬼子有多難,我這一個看窩打雜的小丫頭把你們放進來可要挨罵的!難道你還真以為我穿了這身衣裳就是八路啊?事後九連回來我得有交代。」

    上川長吁一口氣,他真沒帶錢,差點以為精彩計畫要泡湯呢,爽快得當場翻衣袋,五十餘發毛瑟手槍彈全掏出來放桌面:「這夠了吧?」

    「一間帳篷一下午是夠了。你們不是還要吃的嗎?把你槍裡那二十發也卸出來就成交!」

    不久後,上川千葉站在酒站碉堡旁,朝開闊地北面的樹林吹了一聲口哨,十個人影站起來,狼狽不堪地走進了酒站,在小紅纓的熱情引領下,走進了那頂供他們臨時休息的軍用帳篷。

    大狗收槍,躺在碉堡裡繼續睡大覺。

    吳石頭重新回到他的木屋宿舍裡,擦拭他那柄工兵鍬。

    ……

    十個鬼子,像看待偶像一般看著上川千葉,太厲害,做夢都不敢想像可以這樣大搖大擺進入酒站,並成為客人,忍不住想發自肺腑地恭維。

    上川看出了他們的想法,趕緊一擺手,低聲道:「不會漢語就別開口!」

    帳篷外忽然傳來女聲:「請問,葉隊長在麼?」

    帳篷內某個緊張的面孔想拔槍,被上川眼神制止,然後掀帳而出,一個女八路站在帳外,齊頸短髮,白皙麗臉,朝上川示意個淡淡微笑:「你好,這裡是我負責。」然後遞上一個小布口袋:「這是你的子彈。那丫頭不懂事,我們不能收。」

    明白了狀況,上川還以微笑:「不必還,你們留下吧。那丫頭說得對,打鬼子不容易,這是心意,不是交易。」

    女八路無奈放下了手,轉而正色道:「趙家堡,你們做得令人佩服,聽丫頭說,你們是艱難脫險。」

    「是啊,犧牲很大。」

    「值得!漢奸就是應該死在桌面上!扮演成李世民大白臉也無法逃脫可恥下場!」

    「嗯……是差點被他逃了。不過……鋤奸,我們是專業的!」

    女八路露出了誠摯的微笑:「不用拘束,我去給你們安排吃的。」

    上川千葉露出了誠摯的微笑:「謝謝!」

    女八路轉身,走向石屋,微笑轉瞬不見,代之深深的冷!

    上川千葉轉身,入帳,遲疑著,忽然轉為嚴肅。他當然不知道趙家堡的細節,但是,她又憑什麼能說出趙家堡的細節?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4
539.第539章 一分三十四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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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決定事件的排列順序,不同的排列順序,致不同結果;無數種時間組合,致無數種結果;時間,決定命運!

    當蘇青與上川千葉各自轉身的剎那,命運的計時器便被無情按下。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上川千葉進入帳篷。

    八秒時,他開始遲疑,為什麼那個女八路能夠說出趙家堡的細節?她憑什麼可以知道細節?

    八秒時,蘇青已經向石屋走出十九步,儘管她的背影看起來依然端莊,步速卻在加快,且不輕盈,她的指尖在抖。

    十五秒,上川千葉心內劃過一道霹靂,令他驚醒的並非正在遲疑的趙家堡細節問題,進入酒站至此刻,他還沒提過他『姓葉』!帳外那一聲『葉隊長』,是因為他自稱姓葉的次數太多了,習慣性自認!

    二十一秒,蘇青面色蒼白地推開了石屋底層的門,低聲對正在朝她那面色詫異的小紅纓急道:「快走!過河!他們是鬼子!」然後直奔屋內的木床旁,要摘牆上那支中正步槍,她現在是和小紅纓同住在這裡。而小紅纓心裡,因為這句話而劃過了一道霹靂,驚呆!她知道狐狸精永遠不是個有幽默感的人。

    二十二秒,上川千葉恢復了冷靜,看來,不得不提前放下偽裝,索然無味了!原本還想去河邊釣釣魚,原本還想和那吹牛皮也可愛的丫頭再扯淡,現在卻不得不亮出猙獰來給她看。

    二十五秒,小紅纓那對歪辮子猛翹起來,倒豎了飛眉,一頭撲向她的木床下,同時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現在聽我的!必須把他們堵在帳篷裡!」

    二十六秒,上川千葉正式對手下的鬼子開口:「你們四個去碉堡,無所謂動靜大小,只要快;那邊木屋裡有個傻子,你們倆負責;剩下四個跟我去石屋,那女八路一定是條大魚!各組解決後向南邊索橋頭匯合,等著打橋上過來的靶,行動吧!」

    三十二秒,剛剛從床底爬出來的小紅纓把五十發容量彈鼓掛上了湯普森衝鋒槍,咬著小牙想都不想地把槍機給拽了,嘩啦脆。

    危機中的壓迫感,再加上小紅纓這副拚命德行,慌得蘇青腦海裡嗡嗡響:「丫頭,別莽撞!過不去橋你也能偷偷游過河!」

    「這是我家!我游他奶奶!」小個不高,小人不大,端著手裡的殺戮機器,勇氣無限,甩了小辮憤怒往門外沖:「狐狸精!跟我上!把帳篷給他們打成漁網!」

    三十八秒那一瞬,那門外的光,那冷冷衝鋒槍與果斷衝向光的嬌小背影,那匪氣的咒罵,那自信的下意識呼喚,在蘇青的黑瞳裡,第一次變成了戰士,她真的是戰士!在前衝著,她脫口狐狸精,聽到這如此稱謂的一瞬,蘇青不但沒有時間感到反感,反而被一股莫名的勇氣激發得攥緊了手裡的中正步槍,好像那呼喚來自衝鋒中的班長,讓蘇青也變成了她身後的戰士。

    四十一秒半,時間在所有人的眼底定格。

    剛剛衝出石屋門口的蘇青面對二十多米外剛剛轉過木屋牆角的五個拎著槍的人影驚呆,對方已經來了!

    上川千葉面對著衝出石屋門口又急停那個嬌小身影也驚呆,比第一眼見到她時衝擊更大,她怎麼可能端著一把湯普森衝鋒槍,那副決絕的表情是戰場上的人才有,是軍人才有,怎麼可能掛在她臉上,她那雙清澈無邪的眼怎麼可能滿溢著殺伐。

    四十二秒,是命運的節點,第一顆點四五口徑子彈出膛!

    嗒嗒嗒嗒嗒……

    她拚勁全力持握瘋狂震顫的衝鋒槍,不松手!

    彈鼓內的五向金屬簧結構拚勁全力地推扭,把點四五子彈推向上彈口。

    左邊的鬼子倉惶向左猛撲躲避,右邊的鬼子倉惶向右,與上川千葉一起撲躲向身邊的木屋牆角後;一個鬼子正在因為連續被大口徑子彈擊中而震顫,另一個鬼子在做側向翻滾,在瘋狂呼嘯聲裡試圖衝進旁邊的木屋門。

    四十三秒,因為傳來槍聲,負責消滅傻子的兩個鬼子不再磨蹭,一個靠在木屋門旁,令一個靠在木屋窗旁,並在窗框外砸下了手雷擊發罩帽,然後將手雷投進窗。

    四十三秒,因為傳來槍聲,利用西南視線死角方向走向碉堡的四個鬼子不得不加快腳步,最前面的鬼子由急行變成小跑,同時拿出了手雷,拉掉保險環,在駁殼槍柄上擊發手雷罩帽,甩手扔進已經近在咫尺那碉堡西側射擊孔,然後反身背向碉堡捂耳朵,接近中的另外三個見狀也彎腰止步捂耳朵。

    四十九秒,湯普森衝鋒槍仍然在瘋狂,散亂彈道正在追趕想要衝進木屋去躲避的身影,門被撞碎了,那身影幾乎是飛衝進去的,木屑紛飛,彷彿啄木鳥的狠命敲擊,篤篤響,血滴飛濺在門檻與碎屑上。槍口繼續狂跳著改追最初向左躲避的目標,逼那鬼子在衝刺狀態裡開始撲躍。

    手雷的爆炸聲傳來,正在瘋狂射擊的小紅纓顧不得聽,也顧不得想;正在瘋狂躲避的鬼子也顧不得聽,也顧不得想;只有失神在射擊喧囂中的蘇青被驚醒,發覺腿軟,摔倒在門口。

    一分零四秒,第五十顆點四五口徑子彈最後出膛,小紅纓掉頭朝石屋門裡撒腿跑,同時把打空的彈鼓直接拆撇下,翻滾在石屋門口外的泥地上。

    「你上二樓!」那小細腿躍過蘇青的時候她吼,然後單手拎著沒了彈鼓的衝鋒槍,往通向石屋二層的木梯上狂爬,踏得一階一階噔噔響;上了二層她不停,繼續朝通往石屋天台上的木梯衝。

    一分十三秒,小巧的黑色拉帶布鞋踏在了石屋頂層天台上,腳步聲急促得如她那呼吸一樣,左手抽出了左邊口袋,一個二十發彈夾咔擦一聲俐落裝上衝鋒槍,奔向垛口的同時拉動槍機,撲到東側垛口邊膽大到直接探出辮子朝石屋牆下看,一個人影衝向了石屋門,一個人影剛剛貼靠在牆下的窗口旁。

    「姑奶奶就知道!」她把衝鋒槍豎朝下伸出垛口,而下方的人因她這一聲嘀咕而驚慌抬起頭,嗒嗒嗒嗒嗒……淋浴在毫無準確率的彈雨中,根本無法想像這樣中彈的感覺,精英也會哀嚎!

    一分十九秒,命令兩名手下衝向石屋的上川千葉因腿瘸而落在後,當他挪出了木屋牆角,便看到了正趴在高高石屋天台上朝牆根下瘋狂撒潑的那丫頭,於是下意識舉起了手中的駁殼槍,準確瞄了那震顫中的小辮子,咔嗒!終於想起自己的子彈被她誑去了。

    多麼痛的領悟,她根本就是個紮辮子的惡魔!二十發子彈將靠在石屋底層窗口旁的鬼子一口氣打得血肉淋漓,而上川千葉只能眼睜睜地看。

    一分二十四秒,衝鋒槍的彈夾空了,小辮兒下那副猙獰的面孔縮回垛口內的同時,竟然朝著呆呆在屋角旁舉槍的上川千葉輕蔑呲牙!

    一分二十六秒,掉頭衝向樓梯的小紅纓撇掉空彈夾,從衣袋裡掏出第二個二十發彈夾,卻沒往衝鋒槍上裝,因為這彈夾是空的!

    一分二十九秒,一個鬼子持槍蹬上石屋底層通向二層的樓梯,小紅纓將不及續填子彈的衝鋒槍扔在天台,拽出她那把M1911,奔向通往二層的樓梯口,因為她不敢指望蘇青那菜鳥。

    一分三十一秒,M1911的大眼槍口與駁殼槍的槍口在二層的上下兩個樓梯口隔層相對,相互急速射!

    一分三十四秒,一口氣朝下方打光七發子彈的M1911停了,一口氣朝上方還射的駁殼槍也停了,鬼子的身軀正在順木梯重重翻滾下底層去,而上方天台的樓梯口旁開始往下滴血。

    蘇青以半跪的射擊姿勢在二層托舉著中正步槍,瞄著通向底層的樓梯口位置,卻沒能等到鬼子上來,只看到了持續三秒的上下彈道急速對射,然後世界猛然變得沉寂,沉寂得令她不知所措地茫然,硝煙淡淡,一切都靜止。

    ……

    四十七秒,靠在木屋窗口旁的鬼子聽到了手雷落地聲,是被那傻子反扔出來的落地聲,手雷飛出窗口落在窗外不遠,驚得鬼子側向倉惶臥倒。

    四十九秒,滾動中的手雷爆炸,碎物激飛之中,又一顆手雷小弧度低速飛出了窗,可惜臥倒在窗口旁的鬼子無法在爆炸後的濺落聲中聽到,他還沒抬起頭。

    五十二秒,待命在木屋門旁的鬼子終於明白了狀況,手雷被反仍出窗了,於是他不想再折騰,轉身抬腳,狠狠踹開木屋門,舉槍。

    五十三秒,木屋窗外又一次手雷猛爆炸,窗口外那剛剛站起來的鬼子被衝擊****得倒飛,整個木屋都跟著一震,從門口朝屋內邁出第一步的鬼子踉蹌,第一發子彈走火射出,緊跟著屋內傳來呼嘯響,門口的鬼子本能閃身低頭,一柄工兵鍬擦著他的肩膀飛過,緊接著一個土豆般的身影朝他失去重心的身影疾衝而來,嘭——沉重撞擊,摔倒,糾纏,撕咬,兩個同時摔出屋門的人影瘋狂在了一起。

    ……

    四十九秒,碉堡猛地震顫,所有的開孔突然向外噴塵,手雷的爆炸聲悶響!

    躲避在西南側碉堡外那個扔手雷的鬼子抬手扇扇臉前的飄灰,準備跳下碉堡後的交通壕,進去看那八路的死相,然而他剛轉身,臉色唰地慘白:「他在交通壕!」

    啪——

    聯通碉堡後方交通壕五六米遠位置,因四十二秒被槍聲驚醒,因四十三秒後手雷投進碉堡而急衝進交通壕的大狗,跪蹲在交通壕裡朝正要進入碉堡的鬼子摳響了手中的馬四環。

    十餘米外的另外三個鬼子唰地機警散開,槍不離眼,貓下腰直奔敵位。

    五十七秒,一個鬼子從遠位突然跳進交通壕,另外兩個猛然站起在壕邊,交通壕裡卻是空的!

    啪——距離最近的鬼子重重摔進了壕底,再沒能站起來。

    馬四環在這個瞬間又響,槍口在碉堡後方入口剛剛縮進碉堡內的黑暗,大狗又猥瑣進碉堡去了!

    五十九秒,紅了眼的兩個鬼子從交通壕裡往碉堡入口扔進手雷。

    一分零五秒,碉堡第二次猛震顫,手雷爆炸灰霧濛濛!

    現在結束了,交通壕內的一個鬼子起身,持槍衝入碉堡入口,昏暗的碉堡內硝煙尚在瀰漫,破板凳被炸碎了,屍體卻沒有,手雷能把碉堡裡的人崩成煙霧?碎屍萬段?進入碉堡的鬼子最終側面看牆,抬頭看頂,無一絲血色,真的不見了。

    啪——槍聲近在咫尺,又是馬四環,槍口是在碉堡內,開槍的人卻在碉堡外,大狗被手雷逼得爬出了碉堡北側射擊孔!

    一分十二秒,最後一個鬼子端著槍跳出交通壕,緊貼大墳包樣的碉堡,瞄左,餘光右;再瞄右,餘光左。而大狗緊貼著碉堡另一面,同樣瞄左,餘光右;再換成瞄右,餘光左。隔著碉堡一對一,豎耳朵,誰都不敢分神,誰都不敢離開。

    ……

    這,便是蘇青與上川千葉各自轉身後發生的事,截至一分三十四秒,塵埃落定,命運的計時器終於停擺,重新步入大時間正軌!

    一分三十六秒,蘇青瘋狂衝向通往石屋天台的樓梯,腿是軟的,手是顫的,迷茫得忘記流淚,被木梯上掉落的點四五彈殼滑倒,變成手腳並用,感受不到痛苦地往上爬,迎著往下滴落的血紅往上爬。

    視線豁然開朗的一剎那,嬌小身軀仰躺在樓梯口旁,小辮兒不晃,大眼不眨望著灰濛蒙的天空。

    在蘇青即將暈倒的一剎那,她猛地開始哭:「疼得起不來你還看!繃帶啊!嗚……」

    ……

    陰霾之下,泥濘之中,上川千葉在奔跑,命運的奔跑,一瘸一拐地奔跑。

    子彈亂紛紛呼嘯,時而破空,時而入泥,他在因瘸而顛簸的奔跑中時而摔倒,再爬起。

    倉惶回顧,那群娘們組成的追兵又近了,有的居然在掛刺刀!

    前望,泥濘漫漫,終於橫下一條心,縱身一跳!

    渾水河邊激起渾濁浪花大片,繼續流淌,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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