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54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70.第570章 舌戰群賊

     滿樓囂張爺們,最後敢大搖大擺站起來的,是個娘們,金春秀。

    珠光寶氣,一步一搖;媚態含春,滿臉胭脂笑。

    她是個無情婊,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鉛華背後看盡紅塵冷,她活成了人精。

    持續在失血的新東家李四,覺得這娘們很猖狂,等著她中槍在走廊,或者樓梯上。

    持續在懦弱的其餘東家,覺得這娘們很愚蠢,走廊上就是李四的人,她蠢到自己往槍口上撞,等著看她變成新人質。

    只有小紅纓看她那雙漂亮大眼,是清澈的,微帶迷茫,看不懂金春秀到底要幹什麼。小紅纓也是個人精,她知道金春秀喜歡她,卻不知道金春秀為什麼喜歡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否喜歡金春秀,只是……不討厭她身上濃重的胭脂香。

    走廊裡的幾個持槍漢子,愣愣看著金春秀迎面走出會議室的門,看她隨手把她身後的門重重關上。

    其中一個漢子不得不開口,同時朝金春秀晃晃手裡的槍口:「你認為我們還能讓你回去麼?」

    媚笑不見,金春秀的臉上變成無表情抬起兩隻手在胸前,擺弄她的玉扳指:「憑什麼不讓我回去?」

    「用你換出我們李爺!」

    「長沒長腦子?我不干!」

    「……」

    「你們那個廢物李爺已經死了,別看他現在還在裡邊活著。老娘我可不是吃軟飯的,我想他死,不管我死不死,他必須得死!其實現在這樓裡……估計也沒誰能活了吧?抬出吉田商社也沒用,裡面那群傻爺們信,老娘可不信,吉田商社想要這錢莊份子,何不直接來找老娘呢?你們這幾個不長腦子的,真以為他廢物李四有皇軍交情?就敢滅我金春秀了?你們怎麼不事先打聽打聽老娘有沒有皇軍交情?」

    「我們……不懂這些,我們只是賣力氣的!」

    「說得好!我還以為你要說你們是賣命的呢,順便被你們嚇得假裝在這走廊裡尿下一灘,那多難為情。有哪位是他李四的把兄弟?或者親戚?站出來讓老娘認識認識?」

    沒人說話,也沒人表情有變化,金春秀重新恢復那副皮笑肉不笑:「那我就沒找錯談判對象!」接著摘下了拇指上的玉扳指,又一口氣擼光了每個手指上的金銀戒指,撥開面前那漢子的槍口扯過他空著的那隻手,全塞進他手心:「權當過路費,買老娘多活一會,到一樓去看看熱鬧,可惜這裡不是戲園子,想買把瓜子嗑都沒有。你們哪位有膽子出去給我捎點回來?」

    「……」

    「咯咯咯……慫樣兒!逗你們玩呢!」話畢,一扭腰,邁著妖嬈小步繼續走,幾個持槍漢子傻呆呆看著她走過面前,走過槍口,走向樓梯口,這娘們真特麼不是人!

    木質樓梯響,提著裙邊一步一步下得穩穩當當,直到半層樓梯轉角處,暫停,朝樓梯下揚聲:「各路好漢,莫慌!金春秀,下樓來,指望大家和氣生財!」然後再移步,繼續走完下樓的另一半樓梯。

    一樓大廳,一片狼藉,櫃檯外橫七豎八趴著大片顧客,櫃檯裡哆哆嗦嗦蹲著掌櫃和夥計,持槍的傢伙們猥瑣在每一個犄角旮旯,或者立柱花盆後,所有的目光都轉向樓梯口,看一個珠光寶氣的半老徐娘款款下樓來。

    看到了三個偵緝隊,看到了七八個蒙面人,金春秀徑直來在廳中間,瞅瞅腳旁的屍體,做作狀拍拍她自己的胸脯:「這是圖個什麼許呢!」

    某個掩蔽處的蒙面首領突然不客氣道:「你憑什麼出來裝人?」

    「憑老娘是這錢莊的東家之一!怎樣?看你這德行……是來搶錢的?」

    「特麼廢話!不行嗎?」

    「拿著槍的是你,你說行就行唄!那你倒是搶啊?我又沒攔著你!」

    「你——」

    「廢物樣兒,你到底是求財還是耍威風來的?老娘可不想這錢莊變成停屍房!」

    「我——」

    「看看現在什麼情況了?聽不見外邊的警哨子響?聾?能不能把槍放下好好說事?」

    蒙面首領重新把槍口指向立柱:「這你得問他們!」

    於是,金春秀繞著大廳晃悠了一圈,看到一個躲在倒塌櫃子後的偵緝隊,紅臉年輕人,正在撕他自己的襯衣來纏傷口;看到一個躲在櫃檯後面的偵緝隊,英俊帶疤,同時還給了金春秀一個淡淡微笑;最後來到休息區立柱之後,這位儘管帽簷很低,儘管一臉陰冷,金春秀仍然大著膽子看,而且站得很近,近到也許只有半米遠。她感覺得出,這位是主。

    「你是本地的?」

    「不是。」

    「哪一區?」

    「城區。」

    「現在這特殊情況,不是該秉公執法的時候吧?」

    「但是見了血,死了人,我就不會再放下手裡的槍。」

    「他們的態度你聽到了。」

    「抱歉。我不信。」

    寬眉細眼,眼底如黑暗深淵,聲音低沉,果斷,簡單,金春秀從中感受到了偏執的殺伐氣息,他似乎已經盡力收斂著,仍然散發出莫名的壓迫感。

    絕少有人願意面對胡義,因為他孤僻,麻木,沒有同情心,冷,無法被猜透,尤其是他拎著槍,帶著傷的時候,更不是人。

    任是見多識廣的金春秀,也看不透,她面前這個男人有多深;未知,是恐懼產生的源泉,正常人都會因此而開始怯懦。金春秀的內心也產生了下意識的怯懦感,可她沒有選擇後退,反而迎著那雙細狹之眼,再進一步,近得她胸前的高端幾乎要觸及他的胸膛,不帶表情地與他咫尺對視。

    也許三秒,可能五秒,她忽然不出聲地朝他微笑,然後把頭湊向他耳畔,這個動作使他們的胸靠上了。

    她用很小的聲音在他耳畔說:「退也不退,臉也不紅,看來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他不回答,對於耳畔的賤笑,冷得沒反應。

    於是她又說:「城區的偵緝隊,老娘沒有不認識的。」

    他不回答,但是這句話,令他的冷不再收斂,肆意蔓延,同時滲漏出殺機。

    她感受到了刺骨寒意,卻還是不退,反而順勢用豐滿高聳徹底靠上了他的胸膛,繼續調情般在他耳畔輕聲:「當兵的,那我就給你一個相信的理由。這些蒙面的——全是我的人。你敢信麼?敢麼?你不是很勇敢麼?咯咯咯……」

    剛剛開始蔓延的殺機猛然如雲散,連原本那份冷都一起消失不見,他短路了!太荒唐!

    所有能看到立柱後的人,全都看得滿頭問號,無論是誰。她彷彿靠在他懷裡,在他耳畔輕聲說著什麼,後來後她開始放蕩地笑,難道……他嫖過她?還是她被他嫖過?糊塗得一個問題當兩個問題猜,今天到底是個什麼倒霉日子,全都是不可思異的奇怪。

    ……

    又是一陣樓梯響,只不過這次不是下樓是上樓,半層樓梯轉角處,金春秀仍然不忘朝上揚聲:「賣力氣的幾位,老娘活著回來了。」

    守在二層樓梯口的漢子下意識放下了槍,傻看著金春秀穩穩當當上樓來。

    「樓下可是大陣仗,搶匪要劫財,偵緝隊要抓賊,槓上了!你們幾位考慮得怎麼樣了?要不要抓住老娘換那個廢物?不抓的話……老娘可要回到會議室去了。」

    幾個漢子啞然,大眼瞪小眼相互傻看,愣是沒人做聲。這倒霉境地,別說金春秀聲明了寧死不換,就算把李四救出來也沒地方跑啊?

    「不說話?那我可要欠你們一個人情了?」

    一聲房門響,金春秀去而復返,又回到了二樓會議室,重新關上了門。

    桌邊的幾個傻東家更傻了,這麼輕鬆回來了?這娘們去小了個便是怎麼地?什麼亂七八糟的,門外那刀斧手是擺設嗎?仍然在流血的李四看得更傻,三觀都毀了!

    只有沒心沒肺的小紅纓沒傻,瞪著眼珠子問她更感興趣的問題:「樓下到底咋回事?快給我講講!」

    金春秀是一臉笑嘻嘻:「老娘今天算是看透了,天下烏鴉一般黑,世上沒一個好東西!你這小蹄子竟然不擔心老娘死活?」

    那雙漂亮大眼朝金春秀咔吧兩下,這才恍然大悟翹辮子:「哦?對啊?門外那幾個白痴居然把你給放回來啦?怎麼可能!」

    「呸!個沒良心的玩意,說的什麼啊你!」

    正在此時,突然傳來咣當咣當連續衝撞聲,彷彿整個錢莊都被衝撞得搖晃起來,嚇得眾人無不激靈。

    金春秀走向旁邊的後窗,拉開窗扇,隔著柵欄努力朝下看,錢莊後院,十來個豬八戒拎著槍正在亂轉,其中一個身材巨大如熊,正在一次次用肩膀狂撞錢莊後門。

    錢莊的後門總是在裡面鎖著,不隨意開,鑰匙在掌櫃的手裡,這是安全措施。

    金春秀沒想到,街上有人喊抓別動隊,居然真有別動隊,而且已經流竄到了錢莊後院,朝著錢莊後門使勁了。錢莊裡的事鬧得再大,也進不了憲兵隊,可是如果沾上這些豬八戒,沒個好!毫不猶豫咒罵:「哎,不要臉的瘟神!快滾蛋!再不滾蛋老娘要喊人啦!」

    豬八戒們仰起頭,有點呆,還真沒見過不怕別動隊的!喊人?還特麼用你喊嗎?這附近早被警察圍了個嚴實。

    撞門那個熊停下動作退兩步,抻著脖子仰起豬臉朝上頭的窗口看,不禁還罵:「姥姥個臭娘們你喊!你喊一個讓老子看看?不想死就趕緊讓裡邊人把門打開排隊投降!別逼老子發飆!」

    見下頭的豬八戒們並未朝窗口舉槍,金春秀咬牙切齒繼續不客氣,罵得臉上的胭脂跟著掉:「我呸!狗叫得好!老娘就是你親姥姥!後悔生下了你娘!」

    那熊明顯被罵得血壓高:「哇呀你個臭娘們……姥姥的我今天……」

    會議室裡的小紅纓忽然豎起了耳朵,忍不住開始皺眉頭,耳熟?忍不住站起來,雙手舉槍倒退向窗口,到正在朝下咒罵的金春秀身邊,踮起小腳尖朝窗口下瞥了一眼,她那小臉立即黑了,那賣丫頭的卑鄙熊就算變成了豬八戒,她照樣認得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71.第571章 興隆鎮之陸

     興隆鎮的警察和偵緝隊全員出動,把鎮中心路口處的錢莊周邊範圍包得密不透風,小鎮本就不大,佈置起來迅速得很,光天化日之下,無論錢莊裡是搶匪還是別動隊,都插翅難逃。

    錢莊是棟二層建築,所有窗口都封了金屬柵欄,並且一層的窗口現在都被閘板關了,完全看不到裡面的狀況;前門在裡面栓著,後門所在的後院猥瑣著所謂別動隊,樓內似乎進行了槍戰,完全不知道是誰和誰在打,被挾人質數量以及背景也不清楚,複雜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

    警隊隊長一個頭兩個大,他的能力不足以面對如此狀況,全無頭緒,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只會不停地喊增援;手下人提醒,警隊偵緝隊全在這了,再叫增援……難道讓門衛也趕來?

    於是隊長大人開始翻眼珠子掰手指頭,警察三十來個,偵緝隊也有三十來個,夠用了,這才放下了心,可是,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繼續圍著。

    鎮內某個偏僻巷口,七八個挑夫緊張兮兮聚集,戴草帽的潘柱子半探著上身,朝早已空蕩蕩的街上焦急看,沒多久,又有兩個挑夫溜著街邊匆匆而來。

    人尚未到跟前,潘柱子問:「打聽清楚了?」

    「出事的是袖籠錢莊和賭坊,一牆之隔,都交了火,有說是搶劫,有說是別動隊報仇,還有說是別動隊搶劫順便報仇。」

    甭管是搶劫還是別動隊,看來都和自己人沒關係,潘柱子這顆心徹底放下了,再問:「現場什麼情況?」

    「警隊偵緝隊全到了場,包圍線兩層,只是一直圍著,前面根本進不去,後面他們好像一時也不敢打,乾瞪眼。」

    無語幾秒,潘柱子忽然朝身邊一眾挑夫說:「二連為什麼那麼牛?因為他們敢作!九連為什麼那麼囂張?因為他們更敢作!現在,大好機會擺在咱們眼前了,有沒有膽子跟排長我幹一票?」

    一個挑夫訥訥:「排長,俺不是不敢作死,只是俺覺著吧……咱這幾個,就算能衝進錢莊去,也肯定突不出來,非變肉夾饃不可,怪冤呢。」

    這話說到大家心坎上了,慌忙跟著點頭。把潘柱子氣得摘了草帽往說話那位腦袋上抽:「白長個腦袋!天天刷標語把你們的腦袋都刷成漿糊了,我真……我說的是咱趁現在去偷警隊!懂不懂?既然警察都圍錢莊呢,警隊不是空了嗎?盒子炮想不想要?」

    這話又說到大家心坎上了,再次慌忙跟著點頭。

    「好!有膽子就好!小馬,你出鎮子去跟連長匯報咱們的偵查情況,另外把咱們要進行這個臨時行動也匯報一下。其餘人跟我去警隊,不是都有毛巾麼,一會兒都把臉蒙一下,咱們要爭取神不知鬼不覺,可也得做露餡準備。」

    一個挑夫跑了,餘者跟隨潘柱子竄進了巷。

    ……

    身為錢莊內的無辜人質,感覺是最倒霉的,好不容易盼來的和平曙光被樓上一槍給毀了,暴風驟雨之後,幸虧下來個金春秀,持續緊張的氣氛終於緩和了許多,可惜還沒有放屁的功夫,錢莊後門被撞得震天響,別動隊讓樓裡人開門投降,還好得了麼?這不更操蛋?這心情就像日了狗!

    先前給跪下勸大家和平相處那位人質,現在又哭咧咧開了腔:「滿意了嗎?你們都滿意了吧?別動隊這要進來了,誰還好得了?啊?咋都不說話吶英雄們?有能耐去幹別動隊啊?欺負俺們這些平頭百姓算什麼好漢!一群天殺的!」

    滿廳無言。

    胡義很無奈,這就是混亂世道里的平凡生活,又見別動隊,別動隊怎麼總是陰魂不散呢!趙家堡也好鬼子醫院也罷,打得是你死我活,但是對他們沒什麼成見,只是很煩,別動隊一出現就沒個好!

    那位蒙面劫匪首領突然又開了腔:「我說柱子後邊那位,現在你怎麼想?瘟神上門,咱可沒多少時間繼續耗著了!」

    又是迫在眉睫的選擇,沒一分鐘輕鬆,這別動隊的威力確實大,看來劫匪也上火呢。

    胡義今天是第一次見到金春秀,金春秀這個人他早就知道,從李有才口中,從小紅纓的絮叨,都聽過。只是沒想到第一次見面的印象如此深刻,不讓鬚眉!難怪丫頭從沒用貶義詞形容過金春秀這個無良老鴇,她們是典型的王八瞅綠豆,對上了眼,一路貨色!

    金春秀剛剛說在耳畔的悄悄話很詭異,既像是誑人的激將法,又像是真的,如果大廳裡這些蒙面搶匪是她的人,那她圖什麼?搶她自己有股份的錢莊,她瘋了還是缺心眼?她真是和李有才那個賭鬼一樣奇葩!

    一直在猶豫中思考這些白痴問題,現在別動隊來撞後門了,蒙面劫匪又提問了,信不信胡義都不得不賭一把,相對於劫匪,別動隊的威脅更大,因為胡義現在不是八路,是偵緝隊!

    「我同意合作。」胡義給出了答案:「但不是全面合作。」

    「你什麼意思?」

    「如果你允許我那傷員轉移進櫃檯,我就允許你派三個人移動去後門。」

    「什麼?你指望我的人守後門?這特麼叫合作?」

    「你人多,我不得不防。但你擴大了一塊實控面積,至少後門範圍也是你的了。」

    「不進櫃檯老子幹嘛來了!」

    「同不同意隨你,其他的現在我不談。」

    於是,別動隊促成了一樓大廳內的暫時和平,槍口仍然互相指著,三個蒙面匪小心翼翼走出掩蔽位置,緊盯著立柱旁和櫃檯後的槍口,慢慢朝後門方向挪;於此同時石成也從躲避處站起來,拖著一條傷腿一瘸一拐朝櫃檯方向橫移;人質觀眾們看得滿頭汗,大氣不敢喘,生怕再出岔,只盼樓上和樓外千萬別響槍重蹈覆轍。

    ……

    錢莊二樓,會議室後窗旁的金春秀罵得滿頭細汗,倚在窗邊拿著粉帕得意洋洋直扇。

    錢莊後院,牆根下的羅富貴被罵得滿頭大汗,坐在台階上氣呼呼直喘,他實在罵不過上頭那個娘們,親姥姥遠房姥姥都陪了葬,早已敗下罵陣來,灰心了。

    不只是他羅富貴,替換上陣的砍九也被罵得滿臉喪氣,同樣喘著粗氣坐在羅富貴身旁。

    「老子就特麼沒見過這麼厚的門!早知道這樣就該帶個手榴彈進鎮!」又朝身旁的羅富貴捅了一肘:「我算看透了,你特麼就是個坑!把我們哥幾個都填下去都不帶滿的!要不是得死一塊,我現在就想掐死你!」

    這熊倒不在意砍九的冤大頭德行,漸漸的把氣喘勻了,歪回腦袋看了看那包鐵的錢莊後門,無良蛤蟆眼咔吧一會,突然又站起來:「姥姥的,黑風山混過,八路當過,眼下咱是別動隊,當老子吃素的嗎?」

    砍九一撇嘴:「你特麼能吃了那門就行!」

    那對豬耳朵一搖晃:「門?砍小二,我跟你說今天老子把這樓都給他吃了!」

    「……」

    「不是不開門嗎?把院子裡的破爛都堆過來,燒他姥姥的!看那缺德娘們再囂張!」

    聽得砍九楞了兩秒,接著那賊眼一亮,完全忘記了砍老二又變成了砍小二的事情,別人膽再大也只是臨危不亂,這熊是臨危不亂還能缺德冒煙兒,上哪找這麼不要臉的人才去?油然而生一副求賢若渴賤相,語重心長道:「騾子,哥必須跟你掏個心窩子……別幹八路了,以後跟哥混行不行?保你頓頓吃葷的!」

    自古臨危現名將,袖籠錢莊倒是固若金湯,可惜……遇到了羅富貴這個熊玩意,什麼都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72.第572章 大眼瞪小眼

     興隆鎮不大,警隊的窩也不大;全體警員都被隊長拉去了袖籠錢莊,留下看窩的警察僅僅剩下了一個。

    而現在,這個警察已經變成了一具赤條條的屍體,躺在警隊大門後的牆根,脖子被勒斷;一個傢伙正在屍體旁,摘了破草帽,撇了蒙臉的髒毛巾,匆匆將剝下來的警服往他自己身上穿,繫著扣子,渾身不自然地重新走向警隊大門口,代替屍體值班。

    警隊裡亂七八糟烏煙瘴氣,十來個毛巾蒙臉的草帽漢子,正在各屋翻箱倒櫃,撬砸一切,焦躁又失望;警察是不在,可槍也不在,槍櫃全空,興隆鎮警隊居然窮得沒有餘槍,出門全帶上了。

    突地一陣刺耳鈴聲,讓這些正在匆匆過往的沮喪漢子們驚停,不約而同看向聲音來源。

    一張辦公桌上,一個奇怪的物件正在鈴鈴響,像是個盒子,似乎又掛著犄角,怪模怪樣還連著線,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感覺越聽越焦躁,越聽四下里越靜;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更不理解它為什麼會響,沒完沒了地重複著響,燥人心神;心神不寧的漢子們一個個瞪大著無知眼,轉而看他們的排長。

    潘柱子眼盯著那鈴鈴響的東西,圍著辦公桌整整轉了一圈,終於嘗試著伸出了他的手,一探究竟。

    ……

    孫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積,三曰火輜,四曰火庫,五曰火隊。

    從古至今,火攻計,幾乎天下無敵,曹操也不能擋,何況錢莊裡的一盤散沙,怎能阻擋羅富貴那顆頑強的求活之心,哪怕進入錢莊只能躲一時,這熊也全不顧,躲一時是一時,明知死胡同他也要先走到底再說。

    他揚言要放火,他揚言要拉上錢莊裡的所有人當墊背的,他囂張地揮舞著駁殼槍,指揮著豬八戒們往錢莊後門外堆柴禾,囂張得紮在面具邊那兩個蒲扇般的豬耳朵不停地晃,要多醜陋有多醜陋,能恨得看者牙齒癢。

    錢莊內寂靜無聲,無論樓上樓下都一樣,因為這些倒霉的人已經慌了,無計可施,不知所措。

    這其中不包括小紅纓,不只因她是個敢作死的,更因為她知道正在後門外叫囂的那頭熊是誰。她盤起小腿歪坐在主位椅子後的地板上,眨巴著一雙大眼低頭看著槍在她的小手裡一遍遍輕輕掂,不聲不響。

    她的小心思想不明白,騾子怎麼和別動隊攪合在了一起?難道這個不要臉的玩意賣了自己之後不敢回家交差?於是就改行當了別動隊?至於嗎?

    她知道,只要她站起來,到窗邊露臉招呼那個不要臉的熊一聲,看他還敢再嘚瑟!可她實在不願跟別動隊產生瓜葛,凡是沾了別動隊的事情都麻煩,只是現在……騾子這缺德貨不會真要燒吧?

    歪了辮子,扭回頭,靜靜看灑滿陽光的窗口,她那張小臉非常平靜,只是還在猶豫中,手裡那把大眼擼子繼續在手裡輕輕掂量著,好一會兒,終於準備起身,卻聽得金春秀說話了。

    「沒人說話嗎?那我這娘們可要做主了!」

    會議室內,一眾愁眉苦臉的人聞聲轉眼,看金春秀斜眼站起在桌旁,不慌不忙地撣開裙邊的褶,繼續道:「只能開門談談了,反正在座各位都是有名頭的,事後皇軍總不至於相信咱們跟別動隊有染吧?老娘可不想不明不白給燒死。」

    一張苦瓜臉道:「你當我們不想開門?可那門開不開哪是咱說了算啊?鑰匙在掌櫃手裡,掌櫃在樓下人家手裡呢。咱現在是魚肉,他們是刀俎!」

    「一把火,是肉是刀都得焦,有什麼區別。我倒要去問問一樓那些『能人』們是不是也這麼看!」

    金春秀第二次要下樓,她要再次成為斡旋人,根本不在乎她剛才還與那些別動隊罵翻了八輩祖宗;她的背影仍然是一步三扭,帶香風,會議室內的一眾目光跟隨著,忽然覺得這娘們……風韻猶存,比往常好看了許多呢?

    ……

    一陣刺耳的鐵栓摩擦聲響,沉重的錢莊後門緩緩打開。

    門內的黑暗裡是槍口,門外的後院裡也是槍口,槍口對著槍口,靜得出奇,沒人顧得上擦汗,任汗水從額角向下流,或者濕了蒙面巾,或者濕了面具。

    門裡人終於沉聲道:「我們三方剛剛達成了協議,你們誰進來談談?」

    三方?羅富貴心說感情不是兩伙?真夠扯淡!忽然又納悶,怎麼砍九不答話?左右一看,原來所有的豬八戒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羅富貴身上,等他往裡走呢!

    事到如今,這局面雖然看起來可怕,也可能會擦槍走火瞬間變成大混戰,但羅富貴沒有那麼緊張,本就在絕路上,早已經緊張過了,何況他是先手棋,是要放火的,是莊家。

    挺胸,昂首,豬八戒面具的笑臉在陽光下刺眼反光,五大憨粗如山嶽,擺一副黑風山的趾高氣揚,咳一聲地主老財的嘚瑟氣兒,槍不下手,隨意垂拎著往門裡走,還得故意左右晃肩膀,結果差點撞門框。

    這是屬於他羅富貴的時刻,擺譜擺譜,這時候不擺何時擺,很想學胡老大那副狠派,可惜學不來,又想模仿高一刀那副狂傲,更難,依然失敗,見過的囂張人又不多,結果只能黑風山匪徒加地主老財二合一德行,誰看誰恨,人見人煩,效果也是想當好,非常應景。

    守在門內的蒙面人眼看他還拎著槍,卻沒人敢言語,說是談判,主動權是在這些豬八戒手裡,再加上進門這位的噁心人樣兒,心裡當即矮半截,對方塊頭又大,狹窄門廊全是他,躲猶不及,那還顧得讓他收起槍。

    就這樣囂張轉出門廊,在一個蒙面人引導下囂張拐上樓梯,在幾個沒蒙面的持槍漢子臉前囂張穿過二樓走廊,每一步都踩得地板沉重響。

    前人帶開門,談判地點正是二樓會議室,此刻會議室裡那張長桌旁的幾位東家都挪了位置,把長桌讓出來,自覺躲在窗邊的客座上不敢做聲,唯獨主位上那個被打斷了手腕的倒霉東家還坐在主位上,面色愈發蒼白,無力癱軟在血淋淋的椅子裡沒人管。

    羅富貴囂張進了會議室的門,第一個入眼的便是金春秀,那金春秀正滿面春風迎向門口來,笑嘻嘻道:「單刀赴會,真是好漢!來來快入座。」

    剛還罵的狗血淋頭,轉眼居然像沒事人,羅富貴看得來氣,顧不得掃視環境,當即忿回:「臭娘們你行!你當老子沒心沒肺是吧?姥姥的你等著,談完了正事,咱們再好好談談私事!」

    而後直奔主位,他擺這麼大個譜上來,當然要坐主位,卻不料那位置上竟然還敢坐著個倒霉鬼,這等情況熊脾氣不爆發一下怎能有面子?這不現成的下馬威機會?

    面具旁的豬耳朵搖了兩搖,手裡拎著的駁殼槍槍口在桌面上敲了兩敲,本還考慮要不要再加一聲咳嗽,突然站在桌邊不動了,如中定身術!

    主位的椅子後,一個坐在地板上的紮辮子丫頭,從椅子旁偏出了小臉正在仰頭看著他,那雙漂亮大眼靜靜地眨,明明看起來很清澈,卻又不知哪裡怪怪的。

    面具的好處之一……是別人無法看到面具後的表情,只是那對熊眼珠子……已經快要從眼窟窿裡掉出來尚不自知……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73.第573章 舊病復發

     九連渾人多,一個個都自以為是能人,現在看來,確實挺能。

    失去九連這個框架束縛之後,小紅纓反而變得更加飛揚跋扈,她製造的鮮血流淌在她身旁的地板,她還靜靜地掂著手裡的槍,安心看透過窗的陽光落在地板,將地板上那緩慢凝固中的鮮血映出怪異顏色,而意識不到這與小巧的她有多麼不協調。

    她,與她手裡的槍,與她身畔的血,那雙清澈的眼底卻不見這些。

    她越來越像他了!羅富貴呆滯在面具之後,忽然看懂了這一切,無論是地板上的屍體,還是椅子裡的瀕死人,她還安然偏蜷著兩條小腿坐在地板上,花衫俏辮兒眨眼玩兒。

    羅富貴的呆滯不僅僅是因為這意料之外的相見,也包括她坐在地板上這悠然場面,自己想學胡老大的狠派學不出來,她只是在地板上這樣坐著,倒令羅富貴感受到了胡老大行事的那般冷風,刺眼。

    然而他也看不到他自己的德行,意識不到他的面具有多難看,想像不到他剛剛的囂張形象有多煩人,現在的形象又有多傻。他更沒意識到,他已非昔日阿蒙,他不再是那個黑風山下睡在山洞裡的土撥鼠了,只要他願意,他能變成一隻梟熊,令人神共憤,贏得無數唾棄!

    他傻呆呆看她,心說她是個真禍害,賣了就對了!

    她眨巴著眼看他,心說他是真缺德,姑奶奶你都敢賣,等著吧你!

    然後她突然狠狠一抽小鼻子,嚇得帶著豬八戒面具的熊一哆嗦,差點摔倒,幸虧挨著桌子近。

    當然,在場的觀眾沒人能看懂這一切,因為這不是思考的時候。

    金春秀當然看出了那熊直奔主位的目的,於是朝小紅纓一瞪眼:「瞎了眼的小蹄子,這麼沒眼力勁呢,還不起開!」

    這份毫不客氣的教訓口吻反把羅富貴又嚇了一跳,還有人敢這麼朝丫頭說話的嗎?不及回神,小紅纓卻委屈地蔫下了小辮,撇撇嘴一翻身,起身去窗邊了,又把這熊看得傻眼,不能理解。

    金春秀再換上一臉春風笑對熊:「我這賤丫頭欠調教,不懂事。好漢可別往心裡去。」又回頭朝窗邊的幾位觀眾不虞:「來兩個把這椅子和廢物拖開啊?這活兒也要指望我嗎?」

    兩個過來連椅子帶人直接拖走到牆角,又搬過一把新椅子擺上主位,羅富貴懵懵然落座,看看窗邊的小紅纓,又看看金春秀,繼續呆滯中,繼續不理解。原本還想耍威風呢,現在感覺這椅子怎麼坐都不舒服,關鍵是在那個扎小辮兒的狠人面前,他實在抖不出威風來,橫豎不對勁兒。

    小紅纓當然不是裝順從,對於金春秀,她是真順從,因為金春秀真把她當丫頭看,也真把她當丫頭使喚,同樣也把她當丫頭護著,只有在金春秀眼裡,她才是個真正的丫頭,不是寵物或者怪物,獨立團的大男人們,忽視了一顆逐漸成為少女的心。

    腳步聲響,進門一個漢子,他是二樓走廊中的一位,原本是那倒霉新東家的打手,現在是自成一方,現在他們有六個人六把槍,依然控制著二樓走廊。

    這漢子進門後兩步先停,看看牆角癱在椅子裡的瀕死東家,又看看金春秀。

    金春秀竟不避諱,看懂了漢子的意思,直視那漢子道:「放心,今天就算還有活人,也不可能是他!」

    於是漢子繼續開步,到長桌邊來,隨意扯一把椅子落座,把槍擺在了桌面,誰都不再瞧,只盯著面前的槍看。

    隱隱聽得一陣上樓聲,腳步聲再起,進門一個蒙面漢子,一樓劫匪首領,停在門口把會議室裡的面孔掃視一遍,然後來在長桌一側,挑個中間位置坐了,不聲不響開始擺弄他手裡的駁殼槍。

    不算傷員,目前一樓的蒙面劫匪還有八個,控制著一樓大部範圍以及後門內範圍。

    長桌盡頭,主位上五大憨粗的豬八戒不禁用手裡的槍口敲了敲桌面:「不說你們有三方嗎?那一派呢?死光啦?」

    走廊漢子沒反應,蒙面人反倒一哼:「我特麼巴不得他們死光呢!三條黑衣狗!怕是沒膽上來罷!」

    「黑衣狗?」豬八戒面具後的熊眼咔吧兩下,恍然道:「姥姥的這樓裡還有偵緝隊哪?呵呵……嘿嘿嘿……你們活得可真熱鬧!」

    這時,又傳來樓梯響,有人上樓了。

    ……

    原本,胡義並不覺得事態有多嚴重,儘管交了火,儘管死了人,可他有一身黑皮,他有正宗的梅縣偵緝隊本子,只要熬到底,早晚能走出錢莊的門,離開是目的。

    現在,複雜了,沾上了別動隊,儘管自己有偵緝隊的身份,出了這個門也得先被捕再調查,一調查早晚穿幫,指望不上李有才不說,搞不好他李有才也得跟著栽,因為這些證件全是李有才一手經辦,那是真有檔案的。

    事到如今,胡義反倒不想出這個門了,不是不想離開,而是不能以偵緝隊的身份離開,這身份反而不利。

    別動隊真行,無所不在,這樣也死不乾淨麼?連這錢莊的堅固後門都擋不住,真行!難道注定是冤家?注定是命?胡義一邊走上樓梯,一邊這樣想。

    他沒有拎著槍,他把槍裝進了槍套,只是槍套沒鎖,一直隨著動作規律地擺動在右手畔。

    拐上了二樓走廊,五個持槍漢子在這裡,胡義行走著,把每一個面孔都不客氣地冷眼看過一遍,這些傢伙就是樓上交火的一方罷,簡直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白痴!

    五個持槍漢子也冷眼看著他,卻不由自主地閃開了些,上樓的這位不一樣,不僅是因為他那一身漆黑狗皮,和過低的黑色帽簷;也不僅是因為他的臉頰肩側還滲出著鮮血,並且是唯一一個把槍揣在槍套裡的;更關鍵的是……從他的冷冷目光裡感到了一絲莫名其妙的咒怨與殺機,感覺他像個厲鬼般飄過,冷而無聲。

    有一種相見,最難言述,那便是意外。

    一樓的光線並不好,窗口都被厚重的閘板遮了,很暗;現在上了二樓,站在了會議室那敞開的門口,迎面便是大排明亮的窗,凌亂反射著刺眼陽光,令胡義禁不住微眯眼,本能微側臉。

    然而,在那一片刺眼的模糊中,竟然有個刺眼的嬌小身影,逼得胡義又把滲血的冷臉重新擺正,迎著刺眼光亮,不再轉睛,直到那個嬌小逐漸清晰起來,直到迎面那雙明亮的大眼格外漂亮起來,才發現她原本的醜陋小辮兒現在已經紮成了辮環,才發現她那張吃驚的小臉比她的花衫還要鮮豔。

    犯病了!胡義堅信他自己又犯病了!這絕不可能!這可不是犯病的時候!

    他強調這是幻覺,努力把目光移開,去看那張長桌,看到了桌子一側的蒙面首領,又看到了桌子另一側的走廊漢子,金春秀也坐在長桌旁,整張長桌就坐著這麼三個人。

    「帶面具的呢?還沒來麼?」

    這句話問得全場一怔,緩了兩秒,忽然集體把目光轉向長桌一端的主位,居然空著!居然……空著?那熊一樣的豬八戒怎麼可能眨眼不見了?

    終於傳來金春秀的一嗓子吃驚:「哎?好漢你跑桌子下頭幹什麼?」忽然又發出嗤嗤春笑:「您不說要先談正事嗎?這麼猴急?」然後居然當眾把她的裙襬往高扯,都快扯到桌面上來了。

    主位桌子下終於狼狽爬出個豬八戒來,化成灰也要比別人多半盆的五大憨粗……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74.第574章 風暴鏈

     那玩意發出的聲音,不大,帶著沙沙響,聽起來很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喂喂,說話啊……」

    「我娘哎!這是……真的有鬼!」

    「什嘛?喂,你哪位?」

    「他娘的警告你不要嚇我!再不現身老子開槍了!」

    「喂,說什麼呢?給我接陳警長,我說給我接陳警長聽到沒有?」

    「排長,這太邪性了!咱趕緊走吧!」

    「你到底是誰?」

    「你管老子是誰!」

    「咔嗒——……」

    靜了一會兒。

    「排長,它咋……不吱聲了?」

    「啥都問我,啥都問我,我哪知道它為啥不吱聲了!不管怎樣,這鬼玩意必須帶走!」

    「可這還連著繩呢。」

    「你不會扯斷嗎?」

    「呃對。可……我不想拿著,太晦氣了,你們誰……」

    ……

    與袖籠錢莊隔著路口斜向相對,有間茶鋪,警隊隊長把這裡當成了臨時指揮部;那茶是一碗又一碗地喝,摘了帽子,解了扣子,依然滿頭大汗,也不知是喝茶喝的,還是給眼前這錢莊愁的,反正他這草包隊長目前是束手無策。

    一個身穿黑綢衫的進了茶鋪,此人是興隆鎮偵緝隊隊長,與警隊隊長相反,這位倒是個鬼精的傢伙。

    看到警隊隊長正在圍著茶桌滿頭大汗地繞圈,他微微一笑:「我說陳隊,累不累啊您?」

    「你還有心思說風涼話?」草包隊長停下腳步,一屁股坐在茶桌旁,又端起一碗來:「這麼大個事,叫我怎麼辦?叫我怎麼辦?這一個個的怎麼就不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呢你說?牛鬼蛇神怎麼就這麼多?」

    偵緝隊長逕自到茶桌另一邊落座,給自己添了一碗茶,同時道:「事情要分怎麼看。如果你當它是麻煩,那它就是麻煩;如果你當它是機會,那它也是機會。」

    「機會?」草包隊長轉臉翻了個白眼:「能不能別說夢話?就算把這事辦圓滿了,我也狗屁好處撈不到,要是辦砸了,那我直接掉帽子。你家那機會長什麼樣兒?」

    偵緝隊長長嘆一口氣:「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然後慢悠悠端起茶碗來喝,眼睛瞟著四周的警察。

    草包隊長雖然笨,這表情倒是看懂了,於是不耐煩地朝周圍那些警察連擺手:「都給我出去,老子用得著保護嗎?這地方還能冒出賊人嗎?都堆這幹什麼?我說這麼熱呢!」

    茶碗撂下,偵緝隊長抬手一指路口對面的錢莊:「其實咱圍住的……是座金山!」

    「……」

    「原本呢,這的確是個麻煩,可現在冒出了別動隊,這就不是麻煩了。我的人剛跟我說,錢莊股東今天恰好都在樓裡,呵呵……這得算巧呢,還算不巧?你說?」

    「我說……我說個屁啊我?你有話能不能明說?非繞二百里?」

    「呵呵,你可真……好吧,那我就明說,既然冒出了別動隊,那今天甭管死了誰,都活該!」

    手裡還端著茶碗的草包隊長初時沒懂,幾秒後才開始盯著正在陰笑的偵緝隊長看,漸漸開始呆,直到茶碗裡的茶流出了茶碗邊緣,開始灑落在他自己的褲子上,才猛然驚醒,茶碗卻因慌張墜落,跌碎在他腳前,振聾發聵。

    ……

    陽光下,有一望無垠的荒草,向東,遼闊著,無限著。

    一個八路軍,渺小於荒草無限,向東,眺望著遙遙,背對著青色遠山。

    他是獨立團三連指導員,楊得士;三連,出山了。

    隊伍休憩於他身後不遠,他已經在這靜靜站了很久,那副眼鏡一直遙望東方的無垠,額角閃著汗;現在,他身後走來了三連連長。

    「老楊,想什麼呢?」

    「我有點後悔了,也許我們不該出來,你為什麼不反對我這個想法呢?你是連長。」

    郝平晃到了楊得士身側平行,也向東望:「你我都不是完美的人,我也喜歡立功受獎。但這次,我不是因為這個。」

    「……」

    「幹嘛這樣看我?我說真的!能同意把三連拉出來,完全是因為你說的那句話:解放興隆鎮!哪怕一小時!」

    「你知道,有時候我……過分強調理想……我……」

    「我知道,可你起碼給了三連一個理想!而我不覺得這個理想不能實現。你看……這裡多遼闊,可我反而覺著憋屈……我們不會永遠守著貧瘠的山!」

    「郝平……」

    「你啊,墨水喝得太多,想得也太多。其實這事風險不大,興隆鎮有治安軍一個連,還記得那次咱們全團南下吧,高一刀用了十幾分鐘,就把興隆這一個連給擊潰了,我當然知道咱們三連的裝備和素質比二連是差些,可你別忘了,咱們三連厚度大,半個小時總夠了。梅縣到興隆鎮路況雖好,那也有五十多里,鬼子增援再快,也得兩個小時。我們剛好可以佔領興隆鎮一個小時,然後用富餘的半個小時撤退。」

    聽郝平說了這些,楊得士的精神振作了許多,那眼鏡片又開始反射光線;而此時,一個人影出現於東方地平線,匆匆接近中,那是個戴草帽的挑夫打扮,那是早先被潘柱子派回報告偵查情況的人。

    ……

    興隆鎮一隅,有個小駐地,這裡駐紮著治安軍,一個連。

    此時此刻,連部裡正在響起電話鈴聲,一遍又一遍地拚命吵。

    沒多久,一個治安軍竄出門口扯嗓子:「連長,電話!縣城司令部打過來的!」

    沒多久,一個午覺沒睡醒的治安軍上尉衣衫不整地竄進連部抄起聽筒話筒。

    「我是!我……」

    「……」

    「警隊?他們正在控制鎮裡的亂子,沒跟我要增援啊?要不我現在派人去……」

    「……」

    「是!是!那我先直接封鎖鎮子外圍?是!是!」

    沒多久,集合哨聲刺耳響起,一個連治安軍急匆匆在院子裡整隊待出發。

    連副匆匆進了連部,見連長正在系扣子掛裝備,不解問:「什麼情況?」

    「說警隊讓人給端了!我睡著以後鎮裡又響槍了嗎?」

    連副也是一頭霧水:「沒啊,說是他們和偵緝隊早都控制住場面了,再說他們自己的窩給人端了他們自己還不知道嗎?」

    「那草包算是把警察給當出花兒來了!得了,咱們出發,先把鎮子外圍鎖了,另外你派個人去告訴那草包一聲,讓他回他那狗窩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轟隆隆一陣雜亂踏步跑,一個連治安軍潑水般湧出駐地大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75.第575章 黑暗與和平

     如坐針氈,羅富貴不知道有這個詞,但他正在體會這感覺。

    會議室裡這張長桌旁,仍然只有四位,胡義壓根沒到桌邊來,渡過了進門後的遲疑,他不緊不慢,隨手扯了最近的椅子直接坐在了門邊,無言,無語,誰都不看,俯低了帽簷,冷對他腳前的地板,好像在養神,只是偶有血滴,無息落下他的椅畔,他還沒機會處理他的傷,或者他已經忘記了傷,黑衣的好處是不大容易看得出血,只是某幾點範圍顏色看起來更暗一些。

    那位桌旁的走廊漢子背對門口,他只是回頭隨便瞧了胡義一眼便轉回眼繼續看他擺在桌面上的槍,他腦袋裡是一團亂,只盼這場荒唐噩夢盡快結束。

    桌旁的金春秀居然又開始沒心沒肺修指甲,其實她的餘光已經盯著胡義看了很久,在這棟樓裡,除了那幾位心知肚明的當事人,只有她知道胡義不是偵緝隊,而是個『兵』,因為這鬼女人聞得出兵的味道,並且曾經大膽地在胡義耳畔戳穿了一切,她現在正在無聊猜,這個黑衣鬼到底是哪路兵?

    桌旁面對門口坐的是那蒙面首領,他看胡義是最不爽的,因為雙方在一樓交了火,他本能地把胡義當成了壞他好事的罪魁禍首,從胡義出現他就死盯著胡義看,沒想到胡義根本沒到桌邊來,直接在門旁俯首坐了,從頭到尾也沒給他留下拼眼神的機會,晾得這位眼珠子疼。

    「狗肉上不了席!天生就喜歡跟門犯賤!」蒙面首領終於咬牙切齒這麼說。

    某些觀眾也有同感,這位偵緝隊可真夠衰,看起來是這會議室裡最熊的一個。

    現在小紅纓也成了觀眾,老老實實靠在窗旁不做聲,她心中的小波瀾到現在還沒能完全平靜,她已經忘記了此刻是否絕境,在心里美滋滋幸福於她與狐狸的重逢;儘管狐狸靜靜低垂著頭,儘管帽簷已經遮了他的大半面孔,她也知道狐狸還在看她,她知道他越是不看,越是在看,看得目不轉睛,像她一樣目不轉睛。

    她看到他還在流血,她卻不擔心,因為他沒有包紮,那就不是很重的傷。

    她看到他選擇坐在門內牆旁,不上桌,在團裡開會他也總是這樣,不過她猜這次他不是因為習慣,而是想這會議室內的每一個人都處於他的監視範圍內,並且他本能地喜歡守在出路,他永遠沒有安全感。她小,竟然懂他;或者說,她自以為懂他。

    蒙面首領的出言不遜並沒能使安靜在門旁的胡義有任何反應,坐在主位上渾身不自在的豬八戒反而有點抽風。

    「姥姥的你說誰呢?」

    蒙面首領詫異地朝豬八戒扭臉:「我特麼……當然說他呢!這你也能聽差?」

    「呃……我以為……」豬八戒晃晃腦袋,貌似剛剛有點不清醒,可隨即又一拍桌子:「那也不行!」

    氣氛猛然很怪異,一個個又都說不清哪裡怪,那蒙面首領直勾勾盯著豬八戒看。

    「兄弟,你這算是……要替他出頭?」

    「我這講究人就見不得你這樣的吆五喝六!懂不懂?」

    「沒病吧你?看清了嗎?那特麼是黑衣狗!跟你不是血海深仇?」

    豬八戒呆了呆,瞧瞧門旁,又瞅瞅手裡的槍,有點……尷尬,嘴上卻繼續語無倫次道:「他當然……可畢竟人家是官啊,咱是匪啊,那不得……客氣點?」

    「……」

    那蒙面首領瞅著豬八戒直髮呆,心說這不神經病麼?都說別動隊行事喪心病狂,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就這缺心眼的做派不被皇軍剿滅才沒天理呢!

    全場正在傻靜著,門口的胡義忽然抬起頭朝豬八戒冷道:「廢話少說,你到底幹什麼來了?」

    羅富貴被這話問得一哆嗦,他一時有點懵,搞不清胡老大這提問到底是問的哪一宗,又怎能答得出來?

    蒙面首領又不高興了,矛頭重新朝向胡義,恨道:「輪得到你放屁嗎?你幾條槍?要說話也得是我先!」

    而這時窗邊突然又冒出個忿忿天籟:「這缺德玩意不但是別動隊,為了吃館子連他親妹妹都給賣了!你偵緝隊抓他就對了!」

    一眾驚回首,說話的正是那個花丫頭,此刻抽抽著鼻子沐浴在窗畔的陽光下如憤怒精靈,晃得人眼疼。

    「閉嘴!」金春秀的一聲怒喝隨即響起:「哪都有你!不長眼的小蹄子你再敢瞎咋呼老娘現在就親手掐死你,滾一邊去。」

    猛地一聲長長嘆息,豬八戒忽然俯首哀道:「其實……我有苦衷啊!」

    一眾目光尚未在金春秀身上落定,又急匆匆轉向主位,這才發現那豬八戒忽然變得好頹廢,彷彿瞬間蒼老三十年,難道是看花了眼?

    蒙面首領已經被這一通亂七八糟的不相干話語帶入節奏,不禁朝豬八戒驚問:「你真有這麼喪天良?」

    豬八戒忽然覺醒,反而朝蒙面首領怒道:「姥姥的關你屁事!看你姥姥啊看!」

    「哎呀?朝我能耐尼瑪?真當老子是紙糊的?來啊!」蒙面首領一拍桌子猛站起來,跟豬八戒對眼了。

    現在,胡義很無語。只是不想繼續浪費時間,一句直接的開場白,不料得來如此一大圈亂七八糟的反響。於此同時,這些大嗓門的動靜已經產生了附加效應,胡義能感覺到一樓有椅子翻到的聲音,似乎因為不清楚二樓狀況而再次劍拔弩張;窗外傳來後院裡的咒罵呼喝,後門內外對峙的雙方似乎也再次劍拔弩張;就連門旁的二樓走廊裡也是一陣腳步聲,坐的近,連那幾個走廊漢子子彈上膛的聲音都聽得見。

    這種時候,樓裡無論如何不能再亂了,再亂必定萬劫不復!

    「我是來取錢的!」胡義將這句話說得異常清晰,拉回了一眾目光,場面又靜。

    隔了一會兒,繼續道:「即便如此,我也得取到我的錢。因為這是我來這的目的,而我沒興趣知道你們的目的。」

    「然後我希望離開這,而我沒興趣知道你們想不想離開這。也無論你們是誰。」

    「所以,我說完了。現在我要下樓去取錢,有人要反對麼?」

    場面依然靜。

    「既然沒人反對,那我就當這是你們每一方對我的承諾,井水不犯河水!」

    然後他站起來,沒再看任何人,不緊不慢地走出他身旁的門,離開。

    會議室內繼續安靜著,直到那個下樓的聲音消失,大家才回過神。蒙面首領的暴躁已經平息,他直接開口問豬八戒:「你到底圖什麼?」

    豬八戒卡巴卡巴眼:「我要這棟樓,和一些人質。」

    蒙面首領又轉向那個走廊漢子代表:「你呢?」

    走廊漢子呼出一口悶氣:「我們只想離開。」

    蒙面漢子鬆了一口氣:「醜話說在前!金庫是我的!」

    豬八戒又卡巴卡巴眼:「揣上金子……你還跑得動麼?」

    「我願意!」

    「那金庫以外的東西可得我說了算了!老子不能對兄弟們一點交代都沒有!」

    蒙面首領再拍桌子:「成交!」

    這一拍,證明這棟樓再不會分區而治,不會再有劍拔弩張,世界和平了,只是這個世界只是一棟二層小樓那麼大,並且,弱者仍然是弱者,人質仍然是人質,這個和平的小世界仍然被黑暗統治。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8
576.第576章 秩序

     上一刻,袖籠錢莊裡還死氣沉沉劍拔弩張;這一刻,突然喧囂起來,像個爛貨市場。

    有人匆匆上樓有人趔趄下樓,有人開箱子有人翻櫃子,有人囂張喝罵有人猖狂摔砸,有戴面具的,有黑巾蒙面的,當然也有露著臉的,只有人質們仍然是人質,被侷限於角落,驚恐看著這些掛槍的匪類雜亂過往,到處有物品被碰灑掉落,票據隨手潑得亂紛紛飛揚,最終白花花鋪花了地面,出殯發喪般好看。

    砍九拎著槍走進了二樓會議室,幾個衣著華貴的人傻呆呆坐在窗邊,角落裡一個半死不活的在椅子裡蜷縮,看起來失血過多,曾經在二樓窗口上破口大罵那位潑婦也在場,坐於長桌下首附近靜靜修指甲。

    砍九的心情好了許多,晃蕩幾步直接坐在了長桌上,抬起槍口推了推他臉上的豬八戒面具,問懶散在主位椅子裡的那熊:「這不挺好個結果?你怎麼還蔫兒了?」

    砍九是直接上了樓,根本不知道胡義也在這樓裡,這裡不方便明說,所以羅富貴根本不搭砍九這茬,繼續懶在椅子裡萎靡。

    金春秀坐的位置雖不遠,可也不算近,她看起來是在平靜地修她那指甲,可她那指甲真不能再修了,已經磨破了指尖的皮,她居然還沒停下手裡的小銼刀。

    她知道,如今的情況,她的身份很不利,誰讓她是這錢莊東家之一呢,豬八戒要人質,會議室裡這幾位東家,當然是最好的人質,那熊看起來懶散萎靡,其實精著呢,到現在他都沒離開這間會議室,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是用行動向蒙面人和走廊漢子提示,會議室裡的人質都得歸他。

    成為別動隊的人質,注定凶多吉少,跟判了死刑差不多,金春秀思考到現在,也無脫身之策,她無奈了,這不是靠花枝招展和春風笑可以解決的問題。於是她終於感覺到了指尖上的微痛,下意識甩甩手,瞥了長桌主位那頭的兩個豬八戒一眼,從牙縫裡擠出悄聲給坐在她椅子後地板上的丫頭說:「收起你的槍,下樓去吧。你不起眼,找機會和那些想離開的傢伙們一起離開。」

    「啥?」小紅纓居然沒明白狀況,連音量都沒壓。

    熊抬起了頭,砍九隨即也回過了頭,不虞道:「窮嘀咕什麼呢?嗯?臭娘們你是一口好罵啊,一會我把這窗打開,你給老子罵外邊那警察狗一通,不罵到他們朝你開槍你不許停!我讓你罵個夠!」

    金春秀暗叫苦,這丫頭有時候真缺,現在是真想掐死她,不是假的;她哪知道小紅纓現在已經可以拳打樓上腳踢樓下了,只是因為某個人的未表態而強自按耐而已。

    「你現在就把窗開了吧!」小紅纓突然冒出在金春秀椅子後,朝那倆豬八戒同樣的一臉不虞:「我來罵!不罵到那些警察狗朝我開槍不算完!」

    砍九先是要發作,隨即又有點呆,他覺得……這突然冒出來的丫頭片子橫看豎看都有點眼熟。

    哎呀我個姥姥唉……羅富貴頭疼,仰躺在椅子裡懶得再看那個紮辮子的玩意,壓低聲對砍九嘀咕道:「別看了,就是她,連胡老大也在樓下呢。」

    砍九感覺有點亂,然後感覺越來越亂,亂成了一個傻坐在桌子上的豬八戒雕塑尚不自知。

    然而小紅纓甩開小步走出來了,令羅富貴覺得更鬧心:「你到底想咋地?」

    辮環一甩大眼一飄:「下樓撒尿!敢跟我一起嗎?」

    「……」

    觀眾都掉下巴了,這丫頭不只膽大包天,沒想到還這麼不要臉,不愧是跟金春秀混的,要能混成人樣兒就怪了!

    然而羅富貴知道她猖狂質問的意思是什麼,下樓?老子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憑什麼跟你下樓?

    她繼續大搖大擺朝會議室門口扭,一隻小鞋已經擺出了會議室門口,又猛回頭,面朝羅富貴抬小手一指金春秀,狠道:「我看你們敢動她一下試試!」隨即風逝於門外。

    砍九訥訥呆問羅富貴:「這裡……到底……是什麼情況?」

    羅富貴恨恨地答非所問:「我看個缺是找到失散的親娘了!」

    金春秀也望著門呆了,徹底凌亂於胭脂後,她真希望她是她的親生女兒,哪怕失散多年!

    ……

    嘈雜大多來自一樓,幾個豬八戒揮舞著槍口大聲朝那些人質呼喝,排隊,訊問,要區分出錢莊夥計和顧客,分出顧客來又要核實身份,區別價值,人質也要分三六九等。

    蒙面劫匪們終於如願以償,進入了櫃檯,他們揪住了掌櫃的正在上刑,逼問金庫位置何在,鑰匙何在。

    咣啷啷一聲沉重落地響,那蒙面首領一回頭,發現幾個持槍的走廊漢子剛剛把大門栓卸下,當即攀上櫃檯朝門口大喝:「住手!你們特麼幹什麼呢這是?」

    為首的走廊漢子拍拍手裡的灰:「我說了,我們只是要離開。我們要開門出去投降。」

    外面全是警察,跑是跑不掉的,幾個走廊漢子經過慎重考慮,向警察投降是他們的最佳選擇,因為他們真沒幹什麼,為東家辦事不成反而還死了倆夥計,更像受害人,就算被警察抓了,怎麼算都罪不至死,蹲幾天大牢之後還是一條好漢。

    「神經病!」

    「你說誰神經病?」

    「我特麼說你們!」

    「你再說一句試試!」

    嘩啦啦——幾個走廊漢子紛紛抄出槍。

    噼裡啪啦——櫃檯裡的蒙面劫匪紛紛停下手裡的烏煙瘴氣,亂紛紛也抽槍。

    一個豬八戒不得不松開手裡正哆嗦的人質,跳出來打圓場:「諸位諸位!這什麼時候?能不能和氣點?」隨後又朝門口那幾個走廊漢子道:「你們願意投降我們不管,可好歹也得等我們忙活完了,佈置一下吧?」

    看來這些豬八戒和蒙面劫匪並沒打算把他們也捆在一起頑抗,幾個走廊漢子心裡終於有了底,相互對視幾眼,放下了槍:「麻煩你們快點!我們不想夜長夢多。」

    一場小危機旋即消散,一樓又開始繼續嘈雜。

    櫃檯前,孤零零站著拎皮箱的馬良,看完了剛剛這一幕,不耐煩地把皮箱甩起來摔在櫃檯上,提高嗓門朝櫃檯裡那些蒙面劫匪道:「我這錢到底什麼時候能取?」

    蒙面首領這才注意到了櫃檯外這個黑衣狗,沒好氣道:「你愛什麼時候取什麼時候取!」

    「那你倒是給我取啊?」

    「抱歉,規矩就是規矩,我們只管金條,紙票子是那些豬八戒說了算,我要是拿了,怎麼說得清?搞不好要火並的懂不懂?你特麼跟我說不著!」

    感情這麼半天白等了!馬良懶得再搭理櫃檯裡的蒙面人,轉而朝最近的一個豬八戒道:「取錢!把這筆給我結了!」話畢掏出蘇青交給他的那張錢據拍在櫃檯上。

    那豬八戒先是一愣,接著抓抓後腦勺:「等俺們把錢莊夥計篩出來,讓他們給你辦。」

    馬良差點沒站住,心說這還是錢莊?都什麼德行了還扯這個?要不是蘇幹事強調原則,非要他照規矩辦事一分不許多拿,他真想直接跳進櫃檯直接往皮箱裡劃拉。

    壓住火氣字字清晰對那豬八戒道:「你照著票上這數給我裝了不就行了?」

    那豬八戒晃晃耳朵,終於尷尬道:「俺不識數。」

    於是,馬良凌亂在櫃檯前。

    ……

    大廳角落,最初那個休息區,蘇青又坐在了這裡肅靜;胡義也在,正在處理他自己的傷口;石成也在,他把那條傷腿擺在茶几上,上膛的駁殼槍置於手邊,靠在長椅裡看馬良在櫃檯那站樁,看蒙面人們在櫃檯裡翻騰,看豬八戒們在馬良週遭匆匆,看得忘了傷口疼,忘了錢莊外的重重槍口,忍不住嗤嗤笑。

    即便關起門來,即便換了東家,這個小世界仍然和外面那個混亂的大世界一模一樣,沒有本質變化,堅守的依然在堅守,瘋狂的繼續在瘋狂……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77.第577章 再聚首

     胡義的心裡一絲喜悅都沒有,反而籠罩著越來越重的陰霾。

    他不想見到任何他在意的人,尤其是在這種地方,這種環境,然而,偏偏見到了。

    原本,只是要設法保護著蘇青脫身;現在,天上掉下個小紅纓,竟然成了金春秀的打手;接著,又冒出個羅富貴,居然代表天殺的別動隊!

    胡義甚至沒興趣猜想他們因何能在這裡出現,他在角落裡靜靜舔著他自己的傷,滿眼憂患,沒人能體味他的沉重。

    胡義甚至沒興趣告訴蘇青和石成他在樓上見到了誰,反正他們早晚會下來的,有什麼可說,這不是驚喜,這個見鬼的錢莊隨時可能被風暴摧毀,人有了牽掛,才知道麻木也算一種幸福。

    石成似乎還能走,但沒法跑,他一直擺著他的傷腿在那邊笑,這說明他成熟,雖然他還很年輕,已經是個倒霉老兵,無論那笑是為什麼,都令胡義感到一絲欣慰。

    還要混出去?或是留下突圍?又是這種無法回答的問題,他自己都問得煩了,他拒絕給自己答案!繼續沉默!

    蘇青靜靜地坐著,沒看他,卻能聽到他的沉默,並且能夠從他的沉默裡聽到一絲焦躁,讓蘇青以為這份焦躁完全來自於她。在他面前,她早已不介意把她自己當個累贅了,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也許他終究會死在突圍之路,然後她死在他身後,她忽然覺得這樣的歸宿……其實很炫麗,很美,如飛蛾撲火。

    她繼續不回頭,任他在身後的角落中繼續沉默,只是她更安靜了。

    ……

    「你哭喪什麼?我讓你進櫃檯去把那黑衣狗的單子給辦了,辦完就沒你事了,到時候你可以跟著門口那幾位沒卵的傢伙一起滾蛋!」

    身為人質的錢莊夥計抬起頭呆呆看看面前說話的豬八戒,又回頭瞧瞧在門口不耐煩的那幾個持槍漢子,終於反應過來,如獲大赦,慌不迭往櫃檯裡跑,結果重重跌倒,顧不得疼再爬起來,口中還不斷激動重複:「謝好漢爺!謝好漢爺……我這就辦!我這就辦……」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些人質們沒想到他們居然也有離開這地獄的機會,嘩啦啦當場跪下一大片,山呼海哭,要麼呼上有高堂,要麼哭下有孩子沒娘,誰不想混上一張出門票呢!

    在這些人質眼裡,門口那幾個等待開門投降的持槍漢子霎時高大了,彷彿正義化身,成了救命菩薩,人人渴望衝出去,跟他們一起遠離,他們是唯一生機。

    某些正在翻撬的傢伙因這突然一陣哭天搶地驚回首,看懂了狀況又返身繼續拽開下一個抽屜,隨手抄出大疊單據,因為不是鈔票而惱怒地狠狠揚起向天棚,再撬下一個。

    哭求的,繼續哭求;紛亂的,繼續紛亂;飄揚的,繼續飄揚;馬良拈下無意飄落在他肩頭的紙單,上面清晰寫著:今欠錢莊法幣貳元伍角整,利三分……紙單隨即在他的手心裡攥成個團,然後攤開手任其掉落地面。

    可是幾秒鐘後,他又彎下腰,重新將那紙團拾起來,認真撕扯,將那張兩塊五毛錢的欠據撕成一條條,撕成一片片,撕得粉碎,重新撇在腳下。他沒有細看欠據上的簽名,無論那名字或者手印是誰,他借的也太少了,也許是因為這麼點錢他也還不清!

    可是再看看腳畔,看看周圍,散落於地面的,散落於櫃檯的,散落於到處的,無數的花花白白,馬良不禁低下黑色帽簷,抬手捏了捏他那英挺鼻樑,然後苦笑了。不知是笑這混亂空間,還是笑他自己傻。

    再抬起頭的時候,他的苦笑便僵在他那張英俊疤臉上,盯著樓梯口目不轉睛,直到笑容徹底淡去,驚訝浮起。他的眼神很好,從來不花,正在下樓那位……正兒八經的小紅纓!

    ……

    眼看著笑嘻嘻扭歪過來這位,蘇青傻著冷眼,石成差點出溜到茶几底下去,只有胡義是平靜地無語。

    然後蘇青猛回頭,用眼色狠狠剜胡義,胡義卻儘量低聲朝小紅纓問:「他怎麼沒下來?」

    蘇青和石成立即再轉臉,去看小紅纓,心說怎麼又冒出個他?他是誰?

    「他?他敢嗎!」小紅纓首先晃悠到石成身邊,彎下腰仔細看了看他擺在茶几上那條傷腿的血色處,皺皺眉毛:「穿啦?」

    石成回過魂來,不答反急問:「說的誰啊你們?」

    「有膽不要臉沒膽見人的,你說還能是誰?」

    石成盯著小紅纓,眨巴了好幾眼,終於醒悟,結果立即過敏般一陣猛烈地咳嗽,他接受不了,實在想不明白,怎麼光天化日千里迢迢,能從這錢莊二樓上掉下個小紅纓,上邊居然還有個羅富貴;要不是傷口都跟著咳嗽動作一起疼,他絕對不敢信這是真的。

    直起腰來,小紅纓看向蘇青,下意識看得格外細,從頭看到了腳,連穿的是什麼樣鞋也沒放過,接著故意一斜眼:「這地方我可沒法給你敬禮啊。」

    蘇青完全沒在意這些,自從上次她被這丫頭當面喚作『狐狸精』之後,不但沒惱,反而覺得一直忽視這丫頭了,這丫頭用行動證明了她是個真正的兵,一往無前,大無畏!那份彈雨前的魄力讓蘇青至今記憶深刻,她越小,那感覺越震撼,震撼得至今還清晰不褪色。

    被蘇青無表情盯著看,小紅纓不由低頭看自己,沒發現身上哪裡怪異,再抬頭,卻見那千年冰居然朝她微笑了,看得小紅纓險些犯激靈,直接走向胡義。

    「你都不問問我咋能淪落成這樣?」

    胡義沒吱聲,心說祖宗,那是問這個的地方麼?

    然後小紅纓撤下了一臉嗔怪,轉瞬再鋪上一臉委屈:「騾子這個不要臉的,當街把我給賣了!然後不敢回家,投了別動隊了!我剛才也是才見著他,這一切又是他害的!」

    「……」

    隨即小紅纓又飛快地忘記了委屈表情,再刷上一臉狐疑:「不過……剛才上樓的好像是砍九呢?看來……砍九也投了別動隊!」

    「……」

    「哎?你咋不說話呢?」

    「嗯?」胡義終於從她那飛速變幻的各種小表情裡醒過來:「嗯……沒錯。」

    「什麼沒錯啊?」

    「你說的都沒錯。既然他不下來,那就我上去,為民除害!」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78.第578章 死到臨頭

     錢莊二樓會議室,羅富貴和砍九已經不在這裡,兩個持槍的豬八戒一個站在會議室門內,另一個站在門外,警惕地盯著會議室裡的幾位寶貴人質。

    瀕死那位新東家已經絕望,再這樣靠下去,不用誰動他他也活不成了;另外幾位東家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到了這一步,還不如當初被那李四逼著簽字的感覺好呢。

    連金春秀自己都沒料到,現在換成了別動隊控制局面,她居然還能是最輕鬆的一個,別人動一動便立即招致豬八戒的喝罵,她嘗試性地起身,豬八戒卻沒反應,她在會議室裡溜躂一圈,豬八戒也不管。

    她在猶豫,要不要再嘗試走出這個門口?

    她不理解,小紅纓的一句話真有這麼管用?她憑什麼能鎮住這些豬八戒?謎!令她好奇的謎!

    ……

    與會議室一牆之隔,是間古色古香的辦公室,門關著。

    砍九的豬八戒面具被砍九拿在手裡,用作扇子,扇著他自己的一臉汗。

    羅富貴的豬八戒面具被羅富貴拿在手裡,垂頭翻看不敢吱聲,因為胡義正坐在他對面,也摘了黑色禮帽,隨手扔在茶几。五大憨粗的羅富貴此時此刻居然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有焦慮,有不安,同時也莫名其妙有了些安全感,他不敢抬頭,怕看到那雙細狹冷眼,只能梗著脖子垂著頭,盼該來臨的風暴早些來臨,然後雨過天晴再沒他事,又可以愜意地苟且。

    「是我慣的你麼?」胡義平靜問。

    砍九聽這個開場白,立即明白胡義是要先談家事,他當然看得出這騾子見了胡義如老鼠見貓,這事現在他砍九不方便插言,只是轉眼看那隻垂頭熊。

    這個問題很簡單,是個正常人就該搖頭,否認,可是羅富貴居然點了頭,理直氣壯答:「是。」

    因為他根本沒把胡義當連長,而是一如既往把他當胡老大,當嚴兄,不管犯了什麼錯出了什麼事,這熊覺得當然要把責任往老大身上推,往兄長身上推,哥哥不就是用來擋風扛責的嗎!

    胡義只是隨口問,沒料到這熊貨居然擰著答,倒把胡義給答沒詞了!看著眼前的熊德行,忽然猜到了答案的含義,還能說什麼?什麼都沒法說了!只能在心裡愁想:你為什麼不把我當連長呢?你明明知道我只想當個連長,尤其是現在。

    嘆口氣,轉而對砍九:「說說下一步你們打算怎麼辦吧。」

    砍九納悶,看進門時的架勢好像要清理門戶似得,還等著向你們八路學學先進管理手段呢,怎麼這一問一答就算結束了?這什麼啊?一點長官的派頭都沒有,比我修理手下兄弟的手段差遠了。

    羅富貴也沒想到,烏雲密佈的風暴預兆消散得這麼快?下樓的小紅纓必定惡人先告狀,難道這狀告得輕了?偷眼看看胡義,陰鬱,卻沒有冷厲,一顆熊心才算落了地,這是真的。

    隨後聽砍九道:「怎麼辦?能怎麼辦?衝出門是一死,窩在門裡也沒得幾時活,今天算是特麼栽了!不是我砍九心眼兒小,也不是我輸不起,可要真細說,這也得算你們害的!你們那個姓秦的,是真能嘚啵,嘚啵嘚,嘚啵嘚,生生把我嘚啵到興隆鎮來了;然後你這騾子,又把我弄成別動隊了,弄成了豬八戒,到頭來特麼裡外不是人;事到臨頭結果你胡長官居然跟我一壁之隔,說開槍開槍,說放響就放響,當天下人都沒長耳朵怎麼地?你敢說外邊這些槍口不是你們拉來的?要沒有你們扯這些我特麼現在正在綠水鋪唱歌呢!我特麼招誰惹誰了?」

    重新捋順了事情,砍九越說越氣,越說調門越高,他倒不是要怎麼樣,只是說著說著不由自主想發洩,面臨絕境,誰又不想發洩呢。

    聽得胡義是真驚詫,要說小紅纓能作死,說羅富貴能扯淡,這都有心理準備,說破大天也能從容面對,只是萬萬沒想到弄成現在這局面居然還能有老秦的事!這裡居然還能捋出老秦來?不禁心飄天外,有日子沒關心他了,老秦這些日子到底是窮鼓搗些啥呢?

    「你們九連是真牛X,無處不在,無處不在啊!這江湖都是你們的,你們比我還綠林呢。我服了!我砍九服了!行不行?」

    平安過了胡義的那一關,羅富貴立即又變成羅富貴了,放個屁的功夫就忘了剛才的萎靡德行,看著砍九越來越頹喪,越說越不著邊,他終於樂得繃不住:「嘿嘿嘿……我說砍老二,冷靜,冷靜點。這不還沒死到臨頭嗎?」

    「你……說這話你牙不疼?這還不算死到臨頭啊?」

    「還不算!」這話不是羅富貴說的,而是胡義:「只要還沒中彈,就不算。哪怕中彈了,還沒倒下,也不算。」

    「你……這是抬槓呢?」

    「沒有,我說真的。我們不是鄰居麼?青山村不是早該沒人了麼?那我們為什麼還在呢?你又不是沒看到,有多少鬼子,一次次開進去。如果按你的說法,從他們走過綠水鋪炮樓那一刻,我們就已經死到臨頭了。」

    砍九看起來一臉橫肉很亡命,但真正的勇氣大小不是容貌可以決定的,被槍口重重圍困的壓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他正在接近崩潰邊緣。這不是胡義希望看到的,砍九如果崩潰,只能加速這個混亂小世界的淪陷,他得給砍九繼續頑強下去的理由。

    砍九定定看著胡義,楞了很久,終於一屁股坐回了他身後的椅子:「沒錯……沒錯。還沒死到臨頭,還沒有。」

    如果不站在窗邊,便看不到包圍在樓下各處的槍;如果只是坐在這間辦公室的椅子裡看窗,便覺得天空很遠,不是特別湛藍,而是多了一些微微的淡白,也如灰,很靜。

    羅富貴愜意地覺得,只要有胡老大,他就有活著的希望。

    胡義繼續陰鬱著,他覺得砍九說的沒錯,有些人,真的死到臨頭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5:19
579.第579章 倉促的光明

     無窮無盡的紙屑,無窮無盡的翻飛在身畔空間,彷彿永遠飄舞著不會落下,花白交錯,竟無人覺得好看,竟無人看。

    花白交錯間,哭泣的仍然在哭泣,祈求的仍然在祈求,盲目的仍然在盲目,錢莊裡遍佈徬徨。

    六個走廊漢子已經不再耐煩,倚在一樓大門內,皺眉,催促,低聲怨罵;他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他們不想耽擱更久。豬八戒們篩選出的『下等人』有十幾個,其中包括了錢莊的夥計們,此刻幸運地安靜於大門內一側,等著跟隨走廊漢子們出去投降,他們的命不值錢,反而成了命運的寵兒,被那些繼續蜷縮在槍口下哀求的人質們嫉羨。

    豬八戒們繼續麻木著徬徨,他們自知死到臨頭,他們繼續下意識想要撕碎手邊的一切,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幸虧他們的老大還在樓上,那是他們最後的主心骨,幫著他們吊住最後一口氣,在這絕境裡繼續裝人。

    蒙面劫匪們貌似是最幸福的,錢莊掌櫃的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該交的都交了,他們即將拿到他們想要的,財富!某些情況下人的心理真是怪,只要有理想,只要理想即將實現,死到臨頭也不顧,財富的顏色已經遮蔽了他們的雙眼,財富的味道已經麻木了他們的味蕾,哪裡還顧得上錢莊以外的世界。

    馬良拿到了蘇青要取的錢,整整裝了半皮箱,但蘇青的視線仍然停留在那些人質身上,她希望胡義能拯救那些無辜者,可胡義仍然橡根木頭,彷彿沒聽到她的話,繼續低聲說著他自己的話。

    「……等會兒開了門,我們跟他們一起出去。石成,你和丫頭以及蘇青一直跟著他們走,抓也好扣也罷認就是,不要反抗;馬良,出門後你跟住我,在被下槍之前,咱們倆得嘗試逃脫。」

    「那麼多槍指著,那麼多眼看著,咱倆……怎麼逃?」

    「不知道,機會只能到時候現找。」

    「如果沒機會呢?」

    胡義不說話了,羅富貴和砍九他們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守在樓裡早晚一死,他們只能突圍,可是直接往外衝的話一樣是送死,除非樓外有策應才有突圍成功的可能。

    胡義可以毫不猶豫撇下砍九,任他自生自滅,可是該不該把騾子一起撇下?也任他自生自滅?騾子這個熊貨,他在樓上的回答讓胡義很鬱悶,鬱悶到現在不散。

    跟著那些要開門出去投降的人走出這棟樓之後,一切就不一樣了,即便不能當場逃脫而就地被捕,起碼一時無虞,要調查要核實也是以後的事,後面的辦法可以慢慢想,再難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面對槍口重重。

    下樓之前,他最後對羅富貴單獨說,如果不是外面先亂,打死你也不要突圍,要拖,要等。現在馬良所問的問題,是關鍵,如果沒機會逃脫呢?放棄騾子麼?還是當場發難開火,當場製造混亂?為樓裡的人創造突圍機會?可是丫頭還在場呢,蘇青還在場呢,所有人都將置身風暴中心!

    其實胡義希望聽到騾子說的是……連長,你們撤,反正我也沒機會活著出去了,自己作孽自己償。可這熊還在眼巴巴地把胡義當大樹,不甘心地繼續求活!他永遠是那個惜命的混蛋騾子!

    「狐狸,我得上樓去找他們要金媽,我得把金媽帶走!因為……我現在還是她的保鏢。」

    小紅纓明白,最後留在樓裡的都是凶多吉少,她幼稚地強調著『保鏢』這個藉口,忐忑地看著那雙細狹陰鬱之眼。她不知道胡義正無奈在思考的漩渦,跟本沒心思把她的問題當問題。

    小紅纓的話倒讓蘇青不再沉默了:「每一個無辜的人都該離開。我不方便出面,你能不能上樓去說一聲,讓他們放掉所有人質?」

    小紅纓轉臉,不知如何作答,胡義倒清醒回來了:「這裡說了算的不是騾子,也不是我。誰不無辜呢?你覺得……你能從即將淹死的人手裡拽出救命稻草麼?哪怕那稻草根本不能使他漂浮起來。」

    蘇青無奈,又沉默。胡義轉而對小紅纓說:「當然,要個金春秀,總不會影響什麼,我同意。」

    小眉頭立即舒展,轉身,直奔樓梯口去上樓。

    胡義只是說著各種命令,沒有詳細說明一切,這也不是詳細說明的時候。不過,馬良善於舉一反三,他反覆把胡義說過的話咀嚼了幾遍,忽然又抬起頭,低聲問:「哥,你不是想……策應他們突圍吧?如果沒機會當場逃脫,你是不是要……」

    「不是!」回答斬釘截鐵。

    正在這時,大廳裡突然傳來喧囂,讓所有視線都轉向廳門口。

    想要出去的人終於不耐煩了,他們現在就要離開,不想繼續煎熬在這裡等。

    「老子現在就要開門了!別說我沒告訴你們!」不知何時,門邊那走廊漢子手裡已經拎著一條白毛巾,正在朝廳裡高聲揚言。

    蒙面人與豬八戒們驚回首:「能不能再等會兒?你特麼急著去投胎嗎?」

    「不能!」幾個一直等在門邊的走廊漢子紛紛攥緊手中的槍柄,向廳中所有人表明了他們的決心:「麻利點,派兩個人過來,等我們出去後關門。當然,如果你們沒興趣再關門那也不關我事了!」

    嘩啦啦一陣亂,蒙面人匆匆尋找隱蔽位置。

    嘩啦啦一陣亂,豬八戒們急急閃向門廳角度兩旁。

    嘩啦啦一陣亂,門旁那些被允許跟隨走廊漢子們一起離開的人質全站了起來,急切湧向門,急切祈盼光線。

    吱嘎嘎——大門彷彿被塵封多年,徐徐。

    一道光線隨著門扇展開,在大廳地面上迅速延長,拓寬,明亮得刺眼,照耀出空氣中的灰塵漫卷。

    當先的漢子高揚起手裡的白毛巾,朝門外刺眼的街大喊:「我們不是別動隊!我們是無辜的!我們先出來了!」接著邁出腳步,接著聽到槍落地的聲音,噼裡啪啦,接連六把槍,被主動拋落地面。

    後面的人隨即自覺排成列,心裡再急也不敢搶步朝前,因為外面正對著無數槍口,一旦出紕漏就可能是滅頂之災,這道理人人都懂,奇蹟般秩序井然往外走。

    胡義萬萬沒料到,這大門早不開,晚不開,現在開了!小紅纓剛上樓,還沒下來呢!

    難道幾個人單獨出去第二波?那注定要被重點照顧,要趁的就是人多亂,幾個人單獨再出去有多扎眼?什麼計畫都得泡湯!

    馬良朝胡義急看,石成朝門口呆看,逼得胡義臨機果斷:「你們三個先走!把槍放這現在就走!快走!」

    「可是……」

    「這是命令!」用這四個字回答給馬良,視線下意識掃上蘇青的臉。

    命運總是如此突然,這一瞬間蘇青很茫然,剛剛她還幻想能化作他身後的飛蛾,隨他撲火,生存之門便打開了,只是沒想到打開得這麼倉惶。她有一種直覺,一旦這扇門關上,便無法再打開第二次了,一門之隔,將會變成天堂與地獄那般遙遠!

    難道這個敗類注定只能生存在地獄裡嗎?這是蒼天對他的懲罰嗎?為什麼總要拋下他?可我已經懲罰過了,我真的已經懲罰過了……

    他那張古銅色的臉上不再陰鬱了,甚至劃過了一抹極其淡微的笑,她知道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別擔心,他隨後就到。

    她為此痛恨她自己的直覺,下意識學習著他的方式,努力向他還以一抹極其淡微的笑,假裝平靜轉身,與馬良和石成一起,走向那倉促的光明,耀眼在胡義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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