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4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8 23:23
620.第620章 守候

     偵緝隊趙大隊長的屍體被抬出前田辦公室的時候,慘不忍睹,身中數十刀,與其說是屍體不如叫殘骸,更像是血糊糊的一堆,胳膊手指一路掉下一路撿。

    憲兵隊隨即做出聲明,趙大隊情報工作失誤,被敵利用,致損失巨大;念其平素鞠躬盡瘁,盡忠職守,皇軍不予追究此責;然其不能開懷,蒙羞自盡,此舉當為同仁表率。

    家人去憲兵隊領屍體的時候,屍體早已被釘進了棺材,兩個憲兵全程隨同,開棺者死,必須直接埋!

    偵緝隊裡人心惶惶,副大隊長李有才通敵在押,趙大隊長去了趟憲兵隊就自裁了,今天早上偵緝隊監獄裡還死了兩個值班看守,一個中毒在值班室另一個被勒死在李有才囚室門外,這種案子,這種時候,根本沒人敢碰;別說辦案,就是同事見面都不敢相互說話,已經塌了天,滿地渾水,明哲保身吧!

    當天中午,一個憲兵文職出現在偵緝隊,身上還纏著繃帶,當前憲兵隊人手不足,派個輕傷員來偵緝隊臨時主持工作,因為偵緝隊群狗無首要散架。

    ……

    鎖開,一陣吱吱嘎嘎的鐵栓抽滑刺耳,接著牢門大敞,門外的看守身影不耐煩地揮舞手中的鑰匙串:「一百二十七號,出來!趕緊的!」

    胡義並不覺得腿發麻,因為他沒有像其他囚徒那樣頹廢到倒地不起,雖然那些根本不能稱之為食物的東西根本填不飽肚子,仍然會定時在黑暗裡舒展筋骨,和力所能及的力量鍛鍊;當然,皮外傷很疼。

    走出監獄大門外的一刻,他已經睜不開眼,只覺得到處都是閃亮的刺痛,只能被押送人連推帶扯地踉蹌,後來又進入室內,才稍微適應了些,模糊地判斷著不清晰的環境,有桌有窗,對面桌後似乎坐著個鬼子憲兵,左右兩個黑衣人影,這不是刑訊室,應該是辦公室。

    「你,叫胡義。」

    說話的是那鬼子,漢語還不錯,只是腔調略澀。

    「是。」

    於是問:「誰是你的上級?」

    乾澀答:「李隊。我只對李隊負責。」

    問:「你地任務?」

    答:「傳遞情報。」

    問:「範圍?」

    答:「不確定。哪裡有八路出現,我就出現在哪裡。」

    問:「情報是誰給你?」

    答:「我不知道。」

    「這不是答案。」

    「我真的不知道。李隊沒告訴過我細節。我只是在八路出現過的所有地方潛伏查看,一旦發現有約定符號,就說明情報在了,我取得,轉報李隊,這就是我的任務。」

    問:「約定符號是什麼?」

    答:「是個羊頭形的圖案。」

    問話的憲兵低頭看了看桌面上的材料,又問:「八路近期可能襲擊縣城,疑為營救某人。這是你得到的最後一份情報?」

    答:「對。在興隆鎮。」

    問:「那當時你怎麼會知道八路在興隆鎮出現?」

    答:「我不知道。這次是碰巧。我去興隆鎮是辦事的,然後一切就亂了,只能順便開始工作。」

    「把他放開。」憲兵忽然對胡義身後的看押人說,等到鐐銬被打開撤下後又朝胡義問:「知道羊頭計畫麼?」

    「不知道。」

    憲兵嘆了口氣,把後背靠上了椅背:「給你情報的,就是最後一個羊頭,這就是羊頭計畫。可惜,現在已經見光了,有被利用的風險,計畫終止。」

    隨後,將胡義的偵緝隊證件順手推到桌前沿,又將一把裝在槍套裡的烤藍M1932駁殼槍推到證件旁邊:「這是你的槍吧。槍套裡寫了名字是好習慣。」最後拿出一疊軍票一疊錢,合在一起,推放到槍旁邊:「你需要養傷,需要新衣服,需要吃一頓好的,更需要女人;這是獎賞,也是補償。」

    胡義並沒急著上前,沉默了幾秒之後:「我想知道,李隊……他怎麼樣了?」

    「前田長官還沒表態,最好不要過問他的事。不過……他和你的情況不一樣,他是真要拿著集中營的情報去做交易的。雖然集中營的情報價值不太高,但這些都是事實。」憲兵說到這裡停了停,忽然露出個複雜的淡笑:「他是一隻癩蛤蟆。我很想親手砍了他!」

    ……

    站在偵緝隊大門外的街旁,陽光下的胡義上身衣物襤褸,透著條條乾涸血痕,右肩上隨意地掛著他的槍套背帶,一臉憔悴,呆呆適應了好久視線才徹底清晰。

    胡義也不知道全盤計畫,當初時間有限李有才只告訴他該說什麼,回憶了剛剛在偵緝隊辦公室裡聽到的話,更茫然,實在搞不懂狗漢奸李有才這是做了個什麼孽,居然真是事實?那個憲兵的複雜笑容和最後一句話實在不能理解,只能證明李有才應該死不了。

    想到這裡,思緒才回歸現實,注意到過往行人避之唯恐不及,形象和所處地點都不協調,太顯眼了,於是隨意選擇一邊方向開步走,根本沒目的。在黑暗裡習慣之後,覺得陽光底下的一切都不真實,無論熙熙攘攘還是牌匾林立。

    不知不覺走過了下一個街口,不知不覺有被尾隨的不安全感,下意識將手貼近槍套,止步,裝作懶散地半轉身,回頭,脖子好像就沒法再動了,扭到了脖筋一般。

    後邊僅僅三米遠,靜靜站著個半大丫頭,黑鞋黑褲蹭著不少灰土,不合身的大號黑衣敞著懷穿,頭上扎倆辮子顯出幾天未梳的凌亂,臉上看得出隔夜髒,陽光下半笑不笑地咔吧著一雙熬出些微血絲的大眼,不說話。

    整整十秒,胡義的脖子才恢復了正常,低下頭看看地,又抬頭看看天,於是繼續朝前走。

    又走過了一個街口,再次止步,再次回頭,身後三米遠,那倆辮子又停止了晃悠,表情卻變了。

    「為啥不理我!」

    「我以為我是做夢呢!」他卻笑了。

    「你咋那麼煩人呢!」她沒能繼續保持住假意憤怒,結果語氣都怪了。

    他往回踱幾步,到她跟前:「我想……我得先去澡堂子。」

    「我餓了。先吃飯。」

    「可是我這……」

    「我又不嫌你臭!買包子不行嗎?哎,問題是你有錢沒有?別看我!」

    他趕緊翻口袋,掏出他那份遭罪補償;她那雙大眼當即猛亮,一把全奪了。

    後來他倆並排走在街旁,漸遠,她還在喜不自禁地絮叨:「下館子……買衣裳……理個發……去聽評書吧……」

    「我得洗澡。」

    「好吧桂花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2 08:41
621.第621章 潤物細無聲

     連續幾天都是晴朗,蟲鳴陣陣鳥語花香,起伏的青色天際分明,今日也無風。

    山路彎彎,漫漫。

    遠遠出現一個點,由路而來。

    路畔小坡上,綠色茂密之間,隱蔽趴伏著兩個間隔不遠的戰士,軍帽上纏戴著綠草和軟枝編成的偽裝,一個架著步槍靜靜瞄準,另一個撥開面前的綠色觀察山路上的接近者。這是大北莊以東,最遠暗哨位。

    昭五軍靴覆土一層,小腿上別緻地打著兩副綁腿,擦沾著幾處泥土,全獨立團這樣打綁腿的人只有兩位;一套灰色軍裝無色差,而且不舊,整潔得連塊補丁都沒打,只蒙了淡淡一層路途塵灰,牛皮武裝帶牛皮槍套背帶,沒背行李只斜挎了日式軍用水壺和小挎包,軍帽帽簷微卷,垂頭趕路看不清帽簷下的臉。

    負責觀察的哨兵忍不住站了起來,再次揉揉眼,突然扯開嗓子興奮大喊:「是馬良!」

    炎熱之下,衛生隊敞開著每一扇窗,小紅和葵花正在沉悶壓抑的病房裡忙,現在這裡只剩下穩定傷員,幾天前,周醫生離開了獨立團,她回去師醫院了,理由是她太累了,全團不捨,可她看起來真的很累很消沉;其實她不需要理由,上級的催調已經被她推掉過好幾回。

    操場上還留有些戰士,正在炎熱之下補訓,他們突然靜了。

    病房窗內的小紅葵花好奇地抬起頭,又因為操場上戰士的視線方向而扭轉視線,靠近團部方向的操場邊,有個風塵僕僕的戰士,軍帽戴得不能再正,風紀扣緊緊,帽簷下英朗的臉上帶疤,卻沒有一往如常的笑,搭配浸透胸膛的汗漬與挺拔嚴肅軍姿,看得小紅呆了,葵花失手掉落半盆血紅。

    很奇怪,過去整天見到馬良,也沒覺得馬良看起來有多迷人,這一刻的兩個衛生員倒傻呆呆像掉了魂,她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你……沒死?」擋路在馬良面前的小丙愣著眼。

    「嗯。」

    於是小丙突然漲滿一臉興奮,揮拳去捶馬良的肩,卻被馬良一晃閃過:「我得先去見團長。」

    團部的門窗大敞四開,貌似八百年沒刮鬍子的陸團長撇下手裡的破爛蒲扇突然站起來:「你是說……他應該還活著?」

    馬良靜答:「當時我先轉移了丫頭到隔壁,再想回去拖他的時候,鬼子已經衝進了巷。後來……丫頭不見了,我猜她一定是去了縣城,所以我繼續留在那,確認過集中營拉出來的每一具屍體。另外,孫姐說她聽丫頭提過,我們連長好像在縣城。」

    團部院子裡靜得出奇,宿舍門口和窗口早已摞滿了探出的腦袋,值班室窗口趴著伸脖子的小豆,一個個凝神靜氣,生怕聽不清。

    政工科的門窗也是敞開的,辦公桌後的破椅子是空的,簡陋卻異常整潔的小小辦公室裡好似無人,因為蘇青背靠在門與窗之間的牆內,根本無法再噙住淚水,已經流成了哭,怕出聲,努力抹,用力擦,衣袖全濕仍不止。

    後來,她索性不再管她的淚臉,離開牆後,急匆匆地開始收拾東西,並且摘下了掛在牆上的中正步槍。

    馬良走進政工科立正之後,很快注意到了蘇青的不對勁,至少她那雙眼睛還是紅的:「蘇姐,什麼事?」

    在獨立團,不算級別和性別因素,接到政工科傳召後不喊報告進門直接叫蘇姐的只有馬良這一位,當然,目前的獨立團,馬良也是唯一一個被蘇青任命的『糾察』;並且,馬良又是那位在政工科待遇最慘的九連長的跟屁蟲;所以,蘇青這一次居然破天荒地沒有掩飾情緒餘燼,只是又抬起兩手胡亂在臉上抹幾抹,然後面對馬良:「我看起來沒事吧?」

    「呃……沒……沒事。就是眼角還有點紅。」

    然後她便把中正步槍背上了肩,又戴正軍帽:「跟我出發!」

    「出發?去哪?」

    「先去酒站。然後再說。」

    馬良聰明地不再多問,直接一個利落的立正答:「是!」

    ……

    昨天酒站還是冷清清,今天酒站又喧囂了。

    九連回來了,二連又到了,接著王朋連也一列列地往裡小小酒站裡灌,能不熱鬧麼,烏煙瘴氣一大片。

    在獨立團第一大將軍的英明領導下,聯合軍整整兜風了一大圈,調動鬼子無數,閃轉騰挪東躲西藏劍走偏鋒,一番較量下來,輕傷十餘,三軍好不得意,現在終於逃回了窩,仍然士氣如虹,個個嗓門大。

    陳沖部下畢竟也是酒站裡混過的,有些小道消息,二連不知道,他們卻能拿第一手資料;現在酒站到處堆滿了兵,疲憊地等著開火吃飯呢,某戰士一溜匆匆小跑,趕著去見連長王朋。

    「你是說……他還活著?」王朋在僻靜處咧大了嘴。

    戰士低聲道:「據說馬良昨晚回來了,隨後又奔了大北莊,他可不是會胡說的人。後來我去找孫姐,可孫姐支支吾吾,但她的情緒可不是前些天那樣呢!十有八九了。」

    王朋無語,不禁倒背起兩手在身後,往左走兩米,再往右走三米,走著走著就轉開了圈,不一會兒猛抬頭:「不成!不能再聯曹了。」

    聯曹?戰士發蒙,半天才想明白那是高一刀。

    「這讓人胡義回來一看……多不好意思?你說是不是?我還是回東吳去吧!」

    直接說回牛家村不行?戰士滿頭黑線:「那我……現在就去通知隊伍啟程?」

    「嗯。趕緊走!你們排留下,不攆你就不用走。」

    這倒讓戰士沒想到,心裡不由一股莫名的高興,但表情還是無反應:「為啥?」

    「忙活了一大圈,咱總不能白忙吧?你這一個排放酒站,能給咱牛家村省下多少糧食你算過沒有?這叫潤物細無聲!」

    「……」

    戰士聽傻了,感覺連長的身影比高一刀還黑暗,由此悲觀地覺得,憑他自己這個資質,恐怕永遠也當不上連長。

    ……

    酒站另一邊,高一刀正在興頭上,圍著酒站裡那座三層石頭小樓繞了好幾圈,越看越高興,這不就是一座小炮樓麼!

    跟隨在身後的戰士不禁問:「連長,這有啥好看的?」

    「越住山洞你越沒出息!你說,把這個當咱二連連部怎麼樣?」

    隨後高一刀推開門往石樓裡走,戰士趕緊跟上道:「可這不住著丫頭麼?」

    高一刀一邊爬樓梯一邊回:「等她回來就去牛大叔那混飯了。」

    沒多久兩人就上到了三層屋頂瞭望台,遠近景物一覽無餘,山青蔥水環繞,景色這叫一個好!癢癢得高一刀趕緊抓起望遠鏡來到處觀瞧。

    「哎?那是哪個隊伍開出去了?屁顛屁顛的那個是王朋?他腦子進水了?」

    過了一會兒,望遠鏡鏡頭離開北方,轉向偏東,又停,鏡頭裡隱約有十餘黑影,正朝酒站來。

    「這麼多人下哨嗎?不對吧?難道是敵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2 08:42
622.第622章 斗破

     酒站這地方不大,也經歷了冬天,可是要問酒站裡什麼時候最冷,卻是現在,這個夏日午後。

    剛剛還喧囂著,此刻靜得只剩周圍蟲噪,一絲風都沒有,室內的戰士呆在窗口,室外的戰士傻在陽光下,年輕黝黑的面頰緩緩滑下靜汗,根本不覺得熱。

    所有視線的終點都集中在酒站空地中央,那顆蔥鬱大樹下,對站著兩個人,一個高大強壯如鐵塔,桀驁;另一個沒穿軍裝卻依然挺拔堅穩,冷戾。

    注定是水火,尤其是當火的美夢破碎之後,火連客套話都懶得說,他將失望一起燃燒,令他的火焰更加熊熊。

    注定是水火,尤其是看到掛在鐵塔胸前的望遠鏡,水更不想廢話了,他的冷氣正在蔓延,凝水成冰。

    二連的戰士能體會到連長的感受,連長的尊嚴就是全體二連的尊嚴,不需要任何道理,不會有絲毫猶豫,臉皮不能當飯吃,只要連長令下,即敢蹈火。

    九連的戰士仍然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那真真切切是連長,連長沒死,正在蔓延的冷證明了一切。

    有些事情很奇怪,胡義不是個喜歡爭什麼的人,更不是個吝嗇的人,望遠鏡也好,地圖包也罷,一般情況下被人拿了就拿了,甚至包括那個友軍贈送的中正指北針,他也未必不能接受,可凡事只要到了高一刀這,胡義的智商就會隨同下降,變得沒良心沒涵養。

    「望遠鏡不錯。戰利品麼?」

    「當然不錯。一個戰友犧牲時留給我的,這是紀念。」

    「借我看看行不行?」

    「對不起。死者為大,這東西誰都碰不得!」

    這番對話導致附近某些九連戰士扭頭看附近的二連戰士,用眼神鄙視:給臉不要臉!

    二連戰士面無表情繼續泰然,用眼神回答:說話前最好先去照照鏡子!

    氣氛的緊張量級因此又升了一個台階,火藥味開始瀰漫了,在這小小酒站範圍迅速擴大開來,危機一觸即發。

    突然一陣匆匆腳步,九連指導員秦優氣喘吁吁到了現場,看到樹下的胡義,猛興奮,又注意到了與之相對的高一刀,不禁一皺眉,這才仔細環顧現場,立刻發現了不對味,憑他多年的群眾工作經驗,當場判斷出了這種氣氛的含義,就像是缺水的兩個村子要爭井!樹下的兩位連長,在秦優眼裡如同垃圾堆邊即將開掐的兩個野孩子。

    「燒的你倆啊!這是干啥呢!」秦優急了,他這指導員是真心急,因為二九連宿怨已久,當初在團裡都敢掀桌子開片,何況此時的山高皇帝遠!

    可是胡義高一刀繼續對視,根本不分心,好像約定了誰先轉眼誰輸一樣,其實是相互感覺到了對方的危險氣息,都知道對方是膽大到敢不要臉的,如果一扭頭,說不定就要狠狠吃一個黑拳,這可是當著全體二九連的面,一轉眼可能就是千古恨!

    某些好戰分子已經在暗地裡摩拳擦掌,比如小紅纓之流,倆眼亮得開始冒賊光,嘗試朝某些方向悄悄打手勢呢。

    某些隸屬之外的戰士很茫然,比如陳沖之流,正在腦海中矛盾對撞,有心站在九連陣營,可他們跟二連沒仇恨,二連也是戰友,怎麼想都下不了手,實在搞不懂二連和九連怎能突破這麼巨大的心理障礙,這可真是個差距,太無情了吧?

    等著看熱鬧的觀眾也有,就一位,唐大狗;平時沒什麼娛樂,現在大戲要開場,唐大狗心裡高興得不行不行的,正在四下打量,必須提前找到個不會被暴力波及的觀看位,唯一的遺憾是沒有瓜子沒茶水!

    酒站已經成為了一個大火藥桶,秦優的干涉完全沒有得到兩位主角的反饋,這是千鈞一髮的時刻,根本來不及給那兩個弱智連長鋪台階,索性幾步也到了大樹下,扯開嗓門急憤道:「那就斗吧!鬥!現在就鬥!我不攔著你們了行不行?我只提一個要求行不?我這個狗屁指導員還能不能值一個要求?啊?」

    「……」

    大樹下,始終對撞在一起的兩個視線終於勉強挪開,歪看旁邊的秦優。

    「文鬥,也是斗吧?」

    高一刀突然陰兮兮地笑了:「文鬥?老秦,虧我還當你是個漢子!現在你指望我高一刀跟你猜《三字經》嗎?你們九連還要點臉不要?想罵我沒文化就給我直說!敢不敢說?嗯?」

    場外突然傳來一小嗓子:「你就是個沒文化的王八蛋!我上過的識字課都比你走過的路多!」小紅纓一蹦二尺高,朝高一刀猖狂揮拳頭。

    附近的羅富貴下意識朝小紅纓嘀咕:「昧了良心你也不像個文化人。」

    「閉嘴!」小紅纓回身朝熊怒。

    「你閉嘴!」秦優回首朝小紅纓怒,那紮辮子的暫時消停了,於是秦優繼續面對高一刀:「你們倆都是連長吧?你們的兵都在這吧?就眼下這個形勢,打起來是個什麼場面?都說指揮員能掐會算,那你們倆給我掐算掐算,看看最後誰贏?」

    「……」

    「別愣著啊?說說吧?你二位都是行家,這用不著誰裁判吧?」秦優掏出根皺巴巴的菸捲兒,挪兩步到樹根下一蹲,吧嗒吧嗒點燃了煙,又對周圍大聲補充:「誰也不許動!現在在哪就是哪!酒站是棋盤了!」

    鬥嘴啊?周圍一片鴉雀無聲,鬥嘴能鬥出結果嗎?全傻。

    兩位主角也清醒了一些,高一刀當即抬手直指陳沖:「說,你算哪邊的!」

    視線焦點立即變成了陳沖,九連觀眾在期待,二連觀眾在威脅,陳沖以及他手下的一個排戰士立即覺得頭暈,站不穩。

    「我……」

    看出了陳沖的猶豫,小紅纓一瞪眼:「猶豫個屁!想當白眼狼嗎?」

    「我得算九連下轄。」陳衝堅定了。

    「小子,我看你還沒明白狀況吧?」高一刀唰地黑下臉:「這是二連打九連!既然你說你是九連的,好,現在你給我過來,朝我臉上打一拳,我就算你是九連的!」

    陳沖懵了,腦海裡猛地嗡嗡響,聽不清有九連人鼓勵他:「他叫你打你還不打?打!」也聽不清有二連人繼續威脅:「你去打一個試試?你打啊?」他有如站在高高山尖,進退都是萬丈深淵,而風更猛烈。

    「夠了!」胡義一聲喝,場面立刻恢復靜:「九連用不著連累無辜!」

    高一刀嘲諷一笑:「我兵力一百三,你兵力五十,既然你不要那支廢物援軍,那你憑什麼和我打?」

    「我沒興趣跟你玩拳腳。既然要打,那就是真打。要動刀槍!」

    「那你死得更快!這麼點個地方,我喊一聲衝鋒,你們九連都是刀下鬼!」

    「我有地利,四周哨位都在我手裡,並且主要兵力都在西南邊的房屋區域,你二連會穿牆術麼?能不能考慮一下我們的火力?」

    高一刀轉眼觀察周圍,部隊開進酒站之後,九連大部分兵力回了西南邊的宿舍區,木屋大多錯落在那裡,二連大部分臨時駐紮在中央空地,地利確實是九連的。

    高一刀可以想像,二連戰士端起刺刀朝酒站宿舍區衝鋒的場景,那些窗口,門口,以及每個牆角,都會變成火力點;其實從空地到那些錯落的木屋距離並不遠,關鍵是九連有不少駁殼槍,反應快射速快就近開火,會對無遮無攔的二連造成很大殺傷。

    「龜縮注定會被清空,二連不只有刺刀,還有手榴彈。兩個排換你一個排我都不會眨眼!」

    「哨位火力你不給我算?」

    「至少那碉堡幫不上你的忙,剩下的幾個固定哨,我拿出一個排來分頭牽制不行?你輸了!酒站是我的!」

    「高興早了吧?如果是酒站裡面的混戰,關鍵點是旁邊這石樓!」

    回頭看,那棟三層小炮樓在陽光下直晃眼,四面槍眼頂層瞭望台帶垛口。

    高一刀楞了一下,隨即獰笑:「這石樓不能算!」

    「為何不算?」

    「因為它現在是空的!」

    於是胡義強調:「會有幾個人衝進去的。你可以看看誰的位置離那最近,你少算我的兵力了。」

    掃視周圍,距離石樓最近的是胡義剛剛帶回那十餘人,王小三田三七吳石頭小紅纓羅富貴等等,此刻站得都離石樓不遠。

    四週一陣相互耳語聲,這石樓的確是最大麻煩不說,剩下的這幾位也都是能人,要是被他們鑽進去,全場戰鬥形勢會打成什麼樣不好說了!

    高一刀皺緊黑眉把石樓附近那幾頭爛蒜一一看過去,忽然朝那邊開口:「快腿兒,你表現的時候到了!」

    唰地一片視線急轉,小甲正站在小紅纓他們身後,如中定身術,慌得滿臉汗。

    「說話!」高一刀厲聲催。

    小甲嚇得一哆嗦:「我……這個……我拽手榴彈!」

    「好樣的!」二連戰士們猛然興奮起來。

    九連的觀眾們可受不了了,這什嘛玩意?他玩自殘拽手榴彈,把九連最後的幾個希望一鍋端啊?氣得小紅纓一揮手,領著吳石頭當場要對小甲動手,這種貨色當場拍死得了。

    「把他放開!」胡義平靜地制止騷亂,不理高一刀的得意,盯著倒地的小甲道:「你身上有手榴彈麼?」

    場面立刻再靜,小甲又懵,看看自己身上,剛剛跟著胡義小紅纓等一行人從外邊回來,穿的還是百姓衣裳,只揣著一把駁殼槍,手榴彈真沒有。

    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某個剛還怒不可遏的小不點突然仰天笑,後腦勺快要掉下來,伴隨二連戰士們的嘆息一片。

    急得小甲臉色發黑,體現集體榮譽感的時候到了,考驗他的時候到了,以為能捨身成為二連的英雄,怎奈現實太殘酷,不遂願。看看那位猖狂的缺德丫頭,小甲大喊:「我手裡有槍!我一直站在最後!我打你們的後背槍!我把你們全斃了!我能做到!」

    這一通亂吼,把那正在大笑的缺德玩意嗆到了,一陣咳嗽帶喘,小身板差點摔趴下。

    「你認為他能做到全斃麼?」胡義不問小甲而問高一刀。

    高一刀沒急著回答,在胡義面前他不怕不要臉,可是問題一旦涉及戰鬥,他偏偏沒有耍不要臉的慾望。

    「他做不到。」誰也沒想到,說這句話的人是田三七,九連人楞了,二連人也楞了,田三七沒有表情也沒有特殊語氣:「因為我也在後邊,他一直在我身邊。」

    這次沒人歡呼,也沒人鄙視,倒在地上的小甲呆呆看田三七說不出話,剛才田三七的位置確實在他身邊,更關鍵的是,他不覺得他是田三七的對手,無論這『對手』二字的含義是什麼。

    「就算是漏下你那幾頭爛蒜,你也輸了!」高一刀不想再討論涉及石樓的細節,黑眉一挑:「我有四個排!這裡的兵力不是全部,東邊沙灘上還有一個排呢,你指望這石樓能熬多久?」

    胡義不禁看向東岸方向,這高一刀還真有點好習慣,沉默幾秒才答:「是你輸了,石樓不會成為孤點。」

    「呵呵,有意思麼?輸不起啊?」

    「沒意思,因為南岸還有五十多條槍!」

    「什麼?」

    「沒什麼。全盤你都是錯的,在你指望犧牲兩個排拿下宿舍區的時候,你都沒算過南岸的火力掩護,那片宿舍區根本沒那麼容易淪陷,只會成為人命窟窿!」

    「你說的是……那些娘們?」高一刀能聽到他自己的心臟正在迸出一道道裂縫。

    「我也不指望她們能打多准。」

    「她們能有什麼戰鬥力?我可以在戰鬥一開始,讓沙灘上的一個排直接衝過河去把他們滅了!」

    「你以為你能衝過去?」

    「我憑什麼衝不過去?這可是你跟我耍不要臉了!」高一刀的臉上隱現青筋。

    「輸不起的好像是你吧?」胡義看起來雲淡風輕,開始善解人意了。

    「我要證明給你看!」

    「你能證明什麼?」

    「讓你看看二連的衝鋒速度!」高一刀的脖子都紅了,猛轉身,朝東岸方向大聲命令:「一排,衝擊酒站村,現在!」

    命令被二連某戰士中途接力喊起一次,駐紮東岸的二連某排長回過神,不猶豫地朝屬下戰士猛揮手:「跟我衝擊對岸的酒站村!」

    三十餘戰士端起刺刀成為了一陣風,刀光凜凜間隔有序如浪,順岸直撲南岸索橋頭,此時酒站裡突然響起了軍號聲,號聲很怪異,二連戰士都沒聽過,他們也顧不得這些。

    僅僅幾十秒後,突擊排已經衝到了橋頭,排長已經帶著先鋒在索橋板上大踏步,卻見對岸橋頭幾個女兵身影正在忙,有閃光晃眼,那是幾柄斧頭被高高掄起。

    很可惜,這索橋是繩連非鐵鏈,質量實在不咋地,只見幾柄斧頭一次起落……嘩啦啦——

    那一瞬,已經奔在橋上的二連戰士無不腦海空白,下意識去抓橋繩,覺得腳下的水面越來越近……

    「卑鄙!」這是突擊排長最後一聲怒喊。

    「本來我們可以用手榴彈!」南岸橋頭的某娘們拎著斧頭無情答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3 09:46
623.第623章 想喝水

     一場二連與九連的模擬血戰,最終迫使胡義啟動了緊急信號,酒站村的在崗女民兵得令當場斷橋,很多酒站村民甚至都不知道為何要斷橋,根本沒聽見槍響更沒見鬼子到,但信號聲就是命令,不管三七二十一。

    二連的衝擊速度確實快,高一刀任命的排長儘是些無畏型的,帶領刺刀一片衝鋒起來氣吞萬里如虎,缺點也很顯然,跟本剎不住,眼睜睜看著河對岸的斧頭已經開掄,先鋒愣是沖上了橋。

    結果,橋斷了,將近半個排跟著斷掉的繩索橋一起下了餃子,河面上狼藉一片,幸虧這橋是繩索栓木板的簡單結構,斷落入水後仍然漂,那些落水的二連旱鴨子只要抓著橋體不撒手,一時半會兒沉不了,尚有餘力拚命呼救。

    南岸橋頭的某些娘們也是花容失色,剛剛的刺刀衝鋒太嚇人了,到現在還愣愣看著河裡狼狽掙扎的二連兵訥訥:「這到底是咋了啊?二連要屠村嗎?」

    也有人不會慌到這地步,范二妞撇下短斧,手搭涼棚拚命往北瞧:「愚蠢!二連能竄這麼快擺明是要逃!想把九連撇下做墊背的我呸!敵情在哪?咦?那是……我男人嗎?」

    從斷橋落入河中激起巨大水聲的那刻,酒站裡就亂了套,有戰士驚慌有戰士笑,烏煙瘴氣往南岸方向跑。

    最鬧心的人是九連指導員秦優,鬍子拉碴滿臉愁容恨不能把那些還在笑的九連戰士全踢倒,怒氣衝衝督促九連在場人員趕緊去幫忙撈人,小紅纓是唯一一個被秦優無視的,因為那缺德玩意不留神笑岔了氣,疼得她跌倒後死狗般蔫著辮子爬不起。秦優服了,以為改成文鬥就能避免干戈天下大吉,結果還是沒個好!雞飛狗跳這都成啥了?

    大樹底下只剩了高一刀,抽抽著眉毛不挪腳,一個二連屬下奔至,急急匯報了事故現場概況,漂在河上的人頭夠數,無失蹤,救援有序進行中。

    見連長仍然抽抽著眉毛無反應,屬下又道:「我看這一定是九連的陰謀!這就是秦指導員給咱二連下的套!扯什麼文鬥,真要是撇下刀槍掄拳頭,咱二連能把九連全給打趴下。」

    「輸了就是輸了!扯那麼多廢話有屁用?」高一刀終於說了話:「二連怕過輸嗎?你個不上進的!」

    「連長,我錯了。」

    「錯個屁!沒找對方向而已!只要不認命,輸掉了戰鬥之後,也可能會出現新的戰機。」

    說左不對說右也不對,屬下糊塗了:「啥意思?」

    看看附近無人:「你去通知二三四排,立即撤出酒站,繞道回咱們二連地盤;另外通知一排長,他的人裝撈齊之後,也立即撤出,不許抱怨不許鬧事。這個……連長我得先走一步,外頭等你們。要快!」

    ……

    距離河岸不遠,胡義坐在一塊石頭上,隨手拿著一截帶葉的小樹枝,懶洋洋掃著鞋面上的土,看著二連的落湯雞一個個被拽上岸來,心情很愜意,既是因為贏了高一刀,也是因為這炎熱的好天氣,曬得不行。

    別人都躲著陽光,可是對於黑牢裡住過一回的胡義來說,這居然也是享受。

    不遠處的秦優滿頭大汗地指揮著現場,後來回過頭,不禁道:「二連在撤出嗎?」

    於是胡義也回頭往北瞧,果然,一列一列的二連戰士正在匆匆跑出酒站,二連通信員小甲正朝這邊跑來,一口氣到胡義身旁,立正敬禮,然後掏出個精緻的小皮盒子遞給胡義:「我們連長說,願賭服輸,所以你的東西還給你。」話畢立即掉頭,去追二連隊伍。

    坐在石頭上曬炎陽的胡義一直沒站起來,只是扔掉了手裡的小樹枝,然後打開了皮盒子,那個中正式指北針便出現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這時秦優已經走近,不解問:「什麼情況?」

    中正指北針在胡義手裡被擺弄著:「看來……這是我唯一的戰利品。」

    「啊?這……他……這是跑啦?」

    「差不多吧。如果這場戰鬥要寫報告,現在不得不再加一句:余敵潰逃。」

    胡義看起來還是懶洋洋的狀態,秦優的臉色反而越來越難看,眉梢越抬越高,忽然抄起地上的短柄工兵鍬,喘著粗氣朝北開跑,把胡義嚇了一大跳,懵懵然回頭,朝奔跑中的秦優背影道:「算了吧老秦!沒必要!你追不到他!我沒那麼想不開!」

    秦優根本不聽胡義的勸,怒語:「個不要臉的高一刀!他沒還我手電筒!」

    「……」

    胡義無語,呆看秦優的憤怒身影越追越遠,逐漸消失於視線,仍然扭著脖子回著頭,繼續腦海空白,這世界太不真實,大概是中暑了罷,想喝水。

    ……

    羅富貴根本不想去河邊幫忙,這熊四仰八叉在某個僻靜處乘涼,他也覺得很愜意,再也不想離開酒站了,窩一輩子也不後悔,誰讓江湖太險惡呢,去他姥姥個未來。

    可惜愜意時光不長,唐大狗這個萬人煩出現了,河邊已經沒什麼熱鬧可看,這癩皮狗也來乘涼。

    「呵,還是你會享受啊,啥時候洞房啊?」

    「滾一邊去!」熊不虞。

    「我這不是指望著吃一頓嗎,說啊?辦席不辦?」

    「姥姥的你中暑了?說的都是什麼鬼話?」

    看著羅富貴的不耐煩,唐大狗咔吧幾下狗眼:「這都已經回來了……難道他們還沒告訴你?」

    「告訴我啥?」

    「你娶親了!呃……不對,是你讓人給娶了!特麼也不對。你讓人給嫁了!呃……感覺還是不對味呢?特麼我都說不明白了,怪不得沒人說呢!這該是……得了,我還是從頭說吧……」

    不久後,唐大狗急匆匆地扯住了正在經過附近的小紅纓:「趕緊叫人!你家騾子暈過去了!」

    「啊?」

    「不關我事啊!是他讓我講明白來龍去脈的,結果我一說到范二妞,他就翻了白眼,我掐人中都不好使。」

    ……

    當羅富貴睜開熊眼,他正躺在他的破床上,徐小站在床邊,高興得雙眼發亮,笑得泛淚了。

    「班長。」

    看到了徐小在旁,熊露出苦笑,抬起大手捏了捏徐小的肩膀:「小啊,不用守,我沒事。」

    徐小抬起髒衣袖在眼上匆匆抹一把:「剛才沒空說話。你回來之前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怎麼可能!班長我可沒少拜鬼!」

    「班長。我也給你燒紙了。是跟二妞姐一起給你上的墳,在青山村的陽坡上,二妞姐說埋那裡好,我倆就在那挖的。」

    「不許再給我提她!她毀了老子一輩子懂不懂?」

    徐小不懂,可也不反駁什麼:「還有個事……說完我就不提了行麼?」

    「那就趕緊的!」

    「當初你說過,要是你死了,那些告訴給我的地方都讓我看著辦,所以我……就告訴二妞姐了。我當時想,她都是你媳婦了,將來肯定還得給你生孩子呢,所以就……沒把你的遺產告訴連長。」

    熊無語,呆呆看著徐小,腦海一片空白,這世界太不真實,大概是中暑了罷,想喝水,索性又暈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4 11:52
624.第624章 不正常

     沉浸在噩夢中時,想要醒來卻不能。

    沉浸在美夢中時,想要醒來卻不願。

    以為是夢糾纏了你,其實是你不肯放開夢的手;你痛苦,以為自己拋棄了現實;夢也痛苦,因為夢就是現實。

    蘇青的夢醒了。

    是被驚醒的,楊得士在河邊那份一廂情願的表白有如棒喝,徹底粉碎了那個糾纏無休的夢。

    夢醒那一刻是痛苦的極致,失去靈魂般歇斯底里,印象中,僅模糊閃過楊得士的驚恐表情和他的倉惶逃離,卻不記得她自己怒罵了什麼,瘋喊了什麼,揮舞了什麼。

    只帶了馬良,只背了水壺和那支中正步槍,便匆匆離開大北莊,一路向東。

    馬良說他可能活著,他就一定活著,雖然她眼中的風景總是被蒙了藍底色,現在她卻覺得遠山更青,浮雲更美,山路彷彿更蜿蜒,更崎嶇,更無盡;覺得自己很傻,魔鬼怎麼會死呢?什麼時候開始不認為他是魔鬼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走向他的路……

    ……

    胡義重新換上了他的軍裝,覺得全身都舒暢了,不管現在什麼時間不管外邊熱不熱,綁腿要打,軍帽要戴,武裝帶要掛,因為好些天沒穿,心裡想。

    把全身收拾利落之後,才開始查看自己的物品,望遠鏡沒了,地圖沒了,牛皮文件包沒了,那件寬鬆威風的日式軍用雨衣居然也沒了;忍不住回憶起梅縣公路上的風雨,自己那瀟瀟身姿,突然把臉換成了高一刀的話……惡寒!

    實在不忍心再想,推門出屋,陳沖居然等候在門外,帶著難以察覺的忐忑。

    「連長,我排全員三十二名,怎麼……安排?」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王朋的意思?」

    「是我們連長的意思。」

    「那就別拆了。先去找何根生,把你們的頭髮都理理,盡快讓你的人學會游泳,酒站沒水不能活。今天開始,每天后半夜的所有哨位和巡邏都由你的人負責。另外,修橋的活兒也是你的了!」

    一絲靦腆的笑透出了陳沖的臉,他趕緊立正敬禮,然後轉身便跑,一身輕鬆。

    胡義繼續站在門外的陽光下,聽到東岸沙灘方向傳來的陣陣咋呼聲,覺得剛剛穿好軍裝的自己如果去那非濕不可,去不得;又聽到南岸方向傳來的陣陣捶敲聲,橋頭是施工現場去了就得陪老秦幹活,去不得;空地西邊有訓練,一旦有戰士希望演示動作,軍裝非髒不可,也去不得。

    於是向北,走入林蔭,還沒到碉堡,胡義就呆住。

    風塵僕僕的蘇青居然在對面,她身後跟著正在表情驚喜的馬良。

    呆,是因為剛剛看到了一抹笑容,在蘇青的臉上,隔著好幾步遠,不能肯定,但是再細看,她卻沒有笑過的痕跡,可是她那白皙的臉又沒有往常的冷,只有細汗與灰塵,她又不像往常那般早早地擦,只是停在對面靜靜看過來,有亂發貼了汗頰也不管,中正步槍斜背在她身後,不協調,卻自然。

    胡義搞不明白哪裡怪,反正覺得怪,要不就是看花了眼,今天格外熱,羅富貴都暈過去兩回,何況自己的風紀扣都緊扣,一定是這原因!

    「把他關起來!」她忽然說。

    這個味對了!胡義總算釋然,這才對了!就覺得是錯覺麼!現在不呆了!這回舒服多了!好像也不熱了!

    馬良抓著後腦勺繞過蘇青走向胡義,遲,慢:「哥,我得先……」

    胡義原地向後轉:「先關再說!趕緊的!我可能……有點頭暈。」

    ……

    人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誠不欺也。

    九連的兵,除去小紅纓這個奇葩,再沒人不怕蘇青,比任何連隊都怕,這是被胡義帶的,胡義當然不是怕,可戰士們以為他怕,不自覺地向連長看齊。

    秦優一如往常地安排蘇青住處在石樓,派戰士去打掃,因為她每次來酒站大多是與小紅纓住一起;可這次被她拒絕了,她自己挑了一間木屋,為此,羅富貴和吳石頭不得不搬出,因為這木屋裡原本住著他們兩個和胡義。

    發現她這次居然沒背來行李,秦優命人速備,盡力挑新,又被她拒絕了,說她隨住隨用即可,不必特殊,為此,秦優打算命人來進行一番大掃除,她卻堅持她自己進行。

    戰士們很茫然,這感覺就像是走路順拐了,不懂也說不清楚,某牆角處從低到高排列著一串偷看的腦袋,盯著木屋那扇沒關的窗。因為這次事件,連長被她關押了,可是到現在她仍然在屋裡擦擦掃掃地忙,根本不去訊問,什麼情況?

    「沒什麼情況。趕緊去站崗!」

    秦優的一嗓子驚趴偷窺戰士一片,慌不迭逃離現場,待戰士都消失了,秦優從牆角後悄悄探出頭,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

    掌燈時分,連部木屋成了蘇青的指定辦公地點,馬良掛上了糾察袖標,對連部附近範圍清場,然後去帶人犯。

    胡義知道這是為什麼,失蹤後再出現必須要審查,正常程序;也知道她為何如此大張旗鼓,這是一向的特殊待遇。

    馬良關門後在外警戒,連部內一張桌子幾個爛板凳,桌面上點著一盞馬燈,蘇青坐在正首後,在桌面上鋪開紙,連頭都不抬,掏出一支被膠布修補過的破舊鋼筆,擰著筆帽冷冰冰問:「姓名。」

    胡義當然不覺得問題荒唐,不問才荒唐呢,意料之中!聽似冷冰冰的聲音倒令胡義覺得清涼:「胡義。」

    「年齡。」

    「民國三年生。」

    「有親人沒有。」

    「哎,檔案可是你寫的,這還得再寫一遍檔案嗎?」

    她終於抬起頭,表情看起來倒沒有聲音顯示的那麼冷,隨手端起旁邊的破茶缸子喝了口水,然後咣噹一聲不客氣放下:「我問你呢!」

    胡義有點傻,盯著她剛剛放下的破茶缸子眼熟,下意識道:「那個……」

    「我用開水燙過了,現在是我的。問你話呢,回答!」

    「沒有。」

    「什麼沒有?」她的面色明顯比剛才差勁了。

    「沒有親人啊!你不剛問的嗎?」

    「你咋呼什麼?連個親人都沒有,那你怎麼還活著?你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

    「……」

    「你啞巴了?說話!」

    胡義壓根沒能聽清她的催促,仍然被繞在前一句話裡糊裡糊塗,怎麼想都耳熟呢?這太過分了,她這是吃錯了藥罷?

    「我拒絕回答!」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4 23:20
625.第625章 被遺忘的表白

     夜色如大被,矇蔽了天空,繁星隱閃;無邊黑暗之下,河水流淌出聲,兩岸燈火幾點,偶爾蛙叫蟲鳴,酒站。

    木屋窗內,三張破床,離門最遠的裡邊窗下那張,馬燈擺放在床上,女人坐在床旁小樹墩,用床當桌在書寫,燈影扭曲了她的秀美身形在地上昏暗地晃。

    破筆記本鋪展著,殘角泛黃,鉛筆字跡沙沙地延展……

    六月七日,晴。

    今天走了很遠的路,從沒覺得路這麼遠,好像走了一輩子。

    我到了酒站,括號,註:應該叫玖站,他們非要寫成酒,我不是合格的文化教員,括回。這裡的情況有一點不正常,橋斷了,有人說……(之後幾句話被線條胡亂塗去,無法再看清晰。)

    我很笨,我已經忘記初衷,可他也忘記了初衷,這說明他進步了,我為他感到高……(『高』字的最後一筆沒能寫完全,筆跡終點被戳破,鉛筆尖在這裡斷掉。)

    室內有削鉛筆聲響起,過了很久,鉛筆尖重新擺在紙面上,在斷點處繼續往下寫,卻只寫了個『興』字,便又止筆,然後,突然落下一滴淚,很快濕透了最後那兩個字。

    鉛筆尖只好向下,另起一行,靜靜停了好久,勉強又寫出兩個稍大的字:為你。

    但這兩個字轉瞬又被鉛筆線條胡亂塗黑,可惜剛剛寫得過於用力,已經很難塗掉,印痕猶在,又覆上了一滴淚。

    ……

    另一個木屋窗內,一張破桌一個小爐,爐火上還吊著已經燒開的破水壺,導致屋裡又悶又熱,牆邊一張破床,上面躺著胡義,沒點燈也不暗,因為那倒霉爐火比油燈還亮。這是秦優的住處,酒站沒禁閉室更沒牢房,白天胡義關哪都行,晚上得換個省床位的地方,他這屋是單人住,被他自願貢獻出來當臨時關押區。

    天兒這麼熱居然還在屋裡點爐子,老秦這是在鍛鍊毅力嗎?胡義無奈下了床,考慮要不要用水壺把小爐子澆滅,結果肯定是滿屋子菸灰,猶豫中。

    這時屋門開了,說是關押,可對象是胡義,根本不上鎖。

    「馬良,你趕緊給我想轍把爐子滅了!這我就算脫光了也沒法睡!」

    進門的馬良摘了軍帽,忍不住又解開了風紀扣,看看小火爐點頭:「一會兒我去廚房拿個火盆來把炭掏走。哎,哥,我過來是提醒你件事,你可別再跟蘇姐那說『拒絕回答』這四個字了,這幸虧是我提前清了場別人聽不著。」

    胡義一笑:「我要不那麼說,現在還得受審呢。她啊,純粹是想折騰我。」

    「你沒明白,甭管她怎麼問,是不是刁難你都得答!這是審查啊哥!換個人的話就憑你拒絕回答這一句話就完蛋了!我在團部干通信員那會兒知道這些,可不是開玩笑。」

    「有那麼嚴重?」

    「除非你不想當這個連長。」

    「不當就不當吧。」

    「親哥!」

    見馬良真著了急,胡義又笑:「行。明天再過堂我就老老實實的。對了,你把李響給我叫來。」

    ……

    不久後,李響出現在胡義面前,儘管這是晚上,這個滿臉丑疤的李響仍然穿戴得一絲不苟來見,就連兩個鞋帶都系得一模一樣,很神奇。

    「老秦的手電是你給他的?」

    「當時……秦指導很喜歡……」

    「以我的名義,到丫頭那去要個手電筒,然後交給王小三,讓他用我名下這手電筒去招惹大狗。」

    李響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捋順了邏輯關係,搞不懂為何要如此曲折。

    「除了菸捲,他不會去找丫頭要貴重東西的,就算丫頭送,他也不會拿。」

    「你交給他不行麼?」

    「我不想讓老秦覺得我同情他。」胡義靜靜看著爐中幾點余火,思索著,又說:「而且……我懷疑他是『雀蒙眼』。這話你別外傳。」

    李響立正,轉身離開入夜。

    ……

    人有感情,所以是人。

    感情當然也分三六九等,在失意的時候,在落寞的時候,羅富貴這個非熊非騾的傢伙正在考慮找人分分憂。

    事業與愛情全毀,這組合可稱浩劫,羅富貴怎能不憔悴,徐小是個二貨繼承人,有心給他一通大脖溜,最終還是沒下手,揍扁了徐小也不解決問題啊!反過來還得再被老秦揍!圖啥?

    熊掰著手指頭數,除了徐小,他真正能夠信任的人只有三位,所以他決定去見胡老大,可是經過石屋旁,撞見了夜色下在石屋門口外的夜遊神。

    「姥姥啊!個不正經的半夜三更你想嚇死幾個嗎?」

    「瞎咋呼什麼!你這又是干屁呢?」

    「我……」熊眼咔吧幾下,心想也別去找胡老大了,面前這位夜遊神對於某些事情更是門清,權且拿她當知音得了:「我憋屈你懂不懂?我這都啥樣了你看到沒?」

    「黑燈瞎火我能看得清啥!」

    「能不能把面罩摘了跟我說話?你不瘆的慌我瘆的慌!一個個的啊……唉……日子是真沒法過了!」

    「都有媳婦了,說這話虧心不虧心?」

    「我說的就是這個!從此我與他高一刀不共戴天!」

    「你不樂意啊?」

    「我是吳石頭嗎?你全團打聽打聽哪個想娶范二妞!」

    「二妞她……確實不如我好看。」

    「……」

    「咋了?」

    「姥姥的我現在就死給你看信不?」

    「行了行了。窩囊樣兒吧!既然你是這麼想,那我告訴你,你個二妞根本成不了!」

    「你還說……呃……嗯?為啥?」

    「你說為啥?軍規!忘了你是八路軍嗎?呃……這句當我說沒說,看你這熊樣是忘了。」

    一語驚醒夢中熊,熊覺醒了,差點淚目,回顧悲催過去,展望倒霉未來,人生中第一次立志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八路軍戰士!

    ……

    人有感情,所以是人。

    感情也分三六九等,在猶豫的時候,在迷惘的時候,小紅纓這個夜遊神忽然也想找人猜猜謎。

    吳石頭白搭,王小三正在出倒霉任務,於是,她很不小心地偶遇了馬良。

    「丫頭,能不能給咱九連省點心?我這槍是在膛的!要不是你的矮德行,我差點扣扳機。」

    「你才矮!我那不是摔倒了嗎?烏漆墨黑哪看得清!」

    「你還知道烏漆墨黑啊?你不說你是在散步嗎?」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個事來。」

    「怎麼了?」

    「你說……騾子為什麼會暈倒兩回呢?」

    「這跟前邊的話沾邊嗎?」

    馬良又炸了廟,氣得連牙都疼。

    夜更深了,酒站還是沒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8 07:26
626.第626章 千瘡百孔

     胡義猜透了王朋留下陳沖排的心思,於是不見外,吃九連的飯就得干九連的活兒。後半夜的崗、哨、巡,是全天四班崗裡最遭罪的一班,被胡義撇給陳沖了。

    陳沖不但不覺委屈,反而為此高興,他不想在九連當客人,相比他的親生連長王朋,他更在意九連連長胡義的重視,他覺得他在酒站開始有了存在的價值。

    今晚是陳沖排的第一個值班夜,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早早分配執勤任務完畢,時間還不到午夜,他帶著一支巡邏組提前開始接替九連戰士換崗。然而他手下的某些新戰士可沒有陳沖那份自豪感,只當這是後娘養的待遇,是歧視。

    兩個剛剛換哨完畢的哨兵身影交替晃悠在酒站東北側林畔,沒多久這兩個哨兵就湊在了一起,黑暗裡低聲聊天。

    「在這受這份氣,搞不懂排長在高興什麼。憑啥給九連做牛做馬!」

    「排長說他的能耐是在九連裡混出來的,我也納了悶,熬夜能熬成主力排長?」

    然後兩個哨兵都在黑暗裡輕笑起來,渾然不知僅僅距離他倆二三十米外,有一個五大憨粗的黑影,藉著偶爾的風聲,肥蜥蜴般爬行在黑暗草叢。

    與小紅纓的一席交談之後,覺醒的羅富貴決定去查看他的寶藏,他在心裡念菩薩,但願范二妞也是個二貨,但願寶藏還沒被她轉移。

    可是這熊也不知道,他後方不遠有個猥瑣小賊影,老鼠般悄悄溜著熊的移動行跡,熊挪她亦挪,熊停她亦停,節奏把握得超級精準,彷彿可以猜透那個隱約在夜幕下的熊心。

    可是這專注於向前搜索目標的小賊並未發現,她後方不遠的樹後剛剛躲入一個土豆般的黑影,動作僵如鬼魅,偏偏能做到不帶任何聲音,好像連呼吸都不存在,大概就是個鬼。

    在哨兵的竊竊私語聲伴奏下,五大憨粗的黑影爬出了警戒範圍,沒多久小賊也溜向東方黑暗,隨後不久第三個鬼影也飄出了危險範圍,可是……後方不遠居然還有第四個隱約人影,輕盈如狸貓般尾隨,湊成一串了!

    羅富貴終於到達酒站以東半裡處,距河不遠,興奮地喘著粗氣朝四周的黑暗努力觀察一番,然後抽出短柄工兵鍬,就地下鏟,嘩啦一陣碎落聲,第一鏟,地面就塌出了窟窿,熊當場懵了,這位置已經被人挖了,極其精準的一個地洞,事後根本沒再埋,只鋪了些樹枝了事;不甘心地伸手往坑底下掏,屁也沒有。

    覺得胸口發悶眼前發黑,心中有無數個范二妞猙獰飄過,下定決心正要哭一回,後方突然傳來嘎嘣一聲響,聲音雖然很細微,聽在熊耳朵裡卻如雷,那是不遠處有小枝被壓斷!

    假裝沒聽見,不回頭,趕緊起身,拎著工兵鍬邁過地上的深坑繼續往前走,越走越快。

    ……

    蘇青失眠了,她在胡義的床上輾轉反側,被縟都被她曬過,散發著令人愉悅的陽光味道。胡義是個利落的人,他的床品用具比同屋羅富貴和吳石頭的簡直是天堂與地獄之區別,而蘇青的所謂掃除,並不包括另外兩張床。

    可是真正令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枕頭下的另一種味道,為此她覺得她不再有潔癖習慣,可是睜開眼看到另外的空床,堅決否定了這個想法,原來只是把這張床當成了自己的,就像他的其他用具也可以不經消毒直接霸佔成自己的,胡義的破茶缸她其實根本沒燙過,卻沒產生排斥心理。

    她很想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於是想起了與他漂流在洶湧的河,與他走在風中的路,與他一起生活的城,與他一次相擁的血色,原來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無法排斥了。

    她又睜開眼,看到屋門不知何時開出了一條縫,令她短暫茫然;門縫居然繼續擴大,她的心跳立刻加快,一把攥住了床旁的中正步槍,卻不出聲,為此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恥,因為她居然在期盼著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不久後,馬燈被點亮,蘇青坐在床上摟著中正步槍吃驚著;進門人站在剛剛小心關好的門裡,居然是渾身滴著水的范二妞,同樣朝蘇青吃驚著!

    「二妞……你……這是……」

    「蘇姐你怎麼……我以為……啊不是,我呢……我是……我是來陪你的。」

    「陪我?」蘇青還懵著:「你……怎麼濕成這樣?」

    「我剛游過河。那個……沒事,不要緊,這不算事,你不用擔心我,我睡這床就行。」

    這半夜三更剛游過河?陪我?蘇青還在無語中,那范二妞也顧不得會濕了床鋪,直接到羅富貴的空床上一坐,隨意擰擰衣袖立刻滲下一灘水,而蘇青已經呆成了床上雕塑。

    ……

    不知何時,天就亮了,東方的山脈線跳出耀眼金芒,染了西山,染了繞水。

    一扇門被猛推開,徐小倉惶奔出,拎著軍號順屋旁梯子急匆匆往屋頂上爬,一溜狼狽;根本沒人監督徐小,徐小自己倒火急火燎像是耽誤了命令似得。

    換崗交接完畢,陳沖把剛剛下崗的戰士集合在一起,各組向他匯報狀況,甲哨位正常,乙哨位正常,東暗哨正常,西暗哨正常,巡邏組正常……

    巡哨查崗熬了大半宿的陳沖聽完匯報很滿意,正在考慮用什麼鼓勵話語結束工作,忽然看到馬良在旁邊的霞光裡彎著腰,正在用牙粉洗牙漱口,便打招呼。

    「馬良哥,這麼早?」

    馬良吐掉漱口水直起腰,看看陳沖,又看看陳沖的屬下們,隨口問:「有什麼異常情況麼?」

    雖然現在的陳沖也是排長,跟馬良同級,可陳沖自知矮一級,趕緊答:「沒什麼情況。一切正常。」

    「騾子出去過,你知道麼?」

    這一問,陳沖楞了,完全沒聽說,如何作答?

    恰此時,何根生拎著醫藥箱走出他的宿舍,一邊走向石屋,一邊對旁邊打招呼的某戰士道:「我得去給丫頭上藥,她自己包紮我不放心……」

    陳沖由楞變呆,丫頭昨晚還好好的呢,怎麼一大早何根生去給包紮?夜裡發生了戰鬥嗎?

    這事還沒考慮明白,看到吳石頭正在經過遠處空地,一步一瘸,兩步兩瘸。

    馬良隨口朝經過的何根生道:「一會兒你去看看傻子,他扭了腳。」

    陳沖覺得氣溫在下降,有點冷,感覺像是聽人講鬼故事一樣,發現唐大狗正在朝這邊走來,一臉晦氣邊走邊罵罵咧咧:「昨晚誰巡的河?特麼都是瞎的嗎?拿手電晃我玩的肯定是王小三,半夜三更跑村裡裝鬼都特麼沒人管?老秦在哪?」

    馬良不禁也回頭:「王小三昨晚過河了?」

    這話聽得陳沖如遭雷劈,昨夜巡河是他親自負責的,嗓子發乾眼發澀,頭暈,卻聽得附近有人驚詫:「哎?你?咋在這?」

    趕緊回頭看,范二妞剛剛走出蘇青的住處門口,一身衣服還濕著,不理附近戰士,尷尬地朝馬良問:「那個……馬良哥,你能用筏子送我回村嗎?我得換身衣裳。」

    殘餘的牙粉和水順著馬良的嘴角全流下來,馬良滿頭黑線地點點頭,木木然轉身,往他自己的住處走,一步一瘸,兩步兩瘸,三步三瘸,留下陳沖在原地繼續變殭屍,他那些一直沒得到解散命令的戰士也沒區別,早風化成了殭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8 07:27
627.第627章 陽光下的陰霾

     最初的奮力一擊,往往是戰爭成功的分水嶺。——高爾史密斯

    興隆鎮戰鬥之後,梅縣縣城被襲,這兩件事促使鬼子少佐下定了決心,原本在籌劃的秋季進山掃蕩,提前到這個初夏。

    看起來這完全是出於報復,其實沒那麼簡單,戰場嘩變事件的草率調查導致梅縣南部的防衛體系名存實亡,走出集中營的倖存偽軍雖然被重新組織起來,戰鬥力卻已經變成零,不只是兵力不足的問題;所以鬼子少佐現在要掃蕩,另一個目的是要『此消彼也消』,用消弱獨立團來保證長治久安。

    鬼子少佐耐住性子平靜了幾天,這是給被八路牽鼻子旅遊了一大圈的部隊以恢復時間,同時也能降低獨立團的警惕性;新一輪補給已經分配到位,部隊也休息得差不多,這是六月八日下午五點,一份命令突然送出少佐辦公室:命李有德部,明日沿青山村線西進。

    夕陽剛落山,梅縣西城門下突然嘈雜一片,鬼子們一列列匆匆出城,踏步聲在城門洞裡轟隆轟隆響,整整開出兩個中隊四百餘,隨後是一串騾馬馱掛各類輜重,包括重機槍兩組以及臨時加強的迫擊炮兩門,鬼子少佐在手電照亮的地圖上比劃,用鳥語朝幾個屬下說明計畫路線:連夜向西進山,至宋家村後改向西北繞過,直撲大北莊。寧可翻山越嶺,最大限度地壓縮獨立團的調整時間,這次要從大北莊開始折騰,先毀老巢才解恨。

    情報眼線急急離開現場,隱入暗幕,要將鬼子突然出動的消息傳回團。

    晚九時,西門二十里外的西山炮樓以西,有眼線急急往北飛奔,要去三家集找二連:鬼子兩個中隊突然出現,帶輜重已過西山口。

    午夜,有人影急急離開宋家村,向西投入夜幕,要去無名村找三連:宋家村東邊突然發現大批鬼子卻沒進村,兵力不詳,動機不詳。

    九日上午,一個獵戶被哨兵急匆匆背進了大北莊團部,隨後鳴鑼聲響起不止,這是緊急******。

    到處都是急匆匆,打行裝捆箱子,亂成一片,警衛排和一連戰士全都撒了下去給群眾幫忙做撤離準備,一連長吳嚴急匆匆跑進團部之後,發現團長仍然穩穩當當坐在桌旁皺眉看地圖,於是不說話,喘著粗氣開始整理他自己沒來得及處理妥當的軍裝,正了軍帽掛好槍,之後等在破桌子對面不吱聲。

    足足兩分鐘後,仍然盯著地圖的陸團長才開口:「東南方向五十里,鬼子居然在翻山。厲害吧?」

    吳嚴聽得一驚:「東南方向?多少?」

    「不清楚,我估計少不了,情報還沒到呢,這就不到五十里了,多能!」

    「我現在就帶一連去……」

    「去了你也保不住大北莊。」不等吳嚴說完陸團長就把話給打斷:「連夜急行,翻山越嶺,這大北莊就是鬼子的一口氣!既然他是這麼來的,你也別急著去擋了,趕緊讓群眾轉移是正經,爭取時間的方法不一定只能靠槍。哼哼……****的以為我像它那麼小氣麼,反正咱們早都窮掉了底!」

    不久之後,鐵蛋奉吳嚴之命將一連戰士收攏起來,明火執仗。

    與其給鬼子燒,不如自己動手,群眾撤離完畢後,一連留下來善後,要求不留能住的屋,能點著的東西全點起來;所有水井都要填埋,吃過一塹長一智,這是為了防止鬼子毀水;所有水缸都要推倒放空,鬼子想紮營就得去河邊湊合;所有家禽一律就地正法,然後投進火裡燒成灰,血的教訓說明家禽不能帶,活的一路給鬼子留線索,死的會讓某些勤儉人逃避中也嘗試點火燒烤,最終牽連一片。

    明明知道這麼做是對的,既能使鬼子失望又能變相為自己爭取到更多遠離時間,可是當第一柱黑煙滾滾升騰起來,步步回首的人還是挎著破包袱哭了,原來碎過的心還可以再碎,所謂鐵石心腸,其實要心腸碎成齏粉無存後才是。

    ……

    高一刀是在黎明時接到鬼子進山的情報,這份情報是來自西山口,所以高一刀知道了鬼子大概兵力,但不清楚鬼子的真正動向,可他有驚卻不急,自知二連這片窮山惡水鬼子看不上,他猜鬼子應該是過宋家村一路向西,到無名村後再順路轉向北,標準路線應該是這樣。

    派一人將消息轉送大北莊,又派一人將消息轉送酒站,然後當場集合了他的二連,離開三家集朝西南方向直奔無名村,他幹了件跟鬼子少佐一樣的事,有路不走非要抄近,翻山越嶺在所不惜。

    他要主動去找鬼子,這貨的想法每次都一樣,發現鬼子主力後悄悄銜住鬼子尾隨,然後等機會下口咬,鬼子落下啥他搶啥,當初在鬼子屁股後搶糧差點把他的二連都賠進去就是這種情況,根本不長記性,因為他知道機會與風險的關係。

    所以,這個上午,艱難行進在山巒間的二連隊伍停了,連長高一刀蹲在一堆馬糞旁邊發呆,幾個戰士謹慎觀察著附近環境,明顯有大隊人馬通過的痕跡,時間不久。

    抬起頭往西北方向看看,高一刀在腦海裡把二連的行進路線與鬼子的行進路線疊起,是個大大的X,腳下這裡就是兩條線的交叉點。

    ……

    三連得到的情報來自宋家村,鬼子兵力不詳動向不明,郝平沒有高一刀那敢瞎猜的魄力,所以一切都按照標準進行,不管鬼子是不是真要來無名村,也按緊急情況處理,著人將消息轉往大北莊,村民匆匆被疏散,目前百餘人的三連轉移至無名村外圍待機,同時向東方來路派出偵查人員。

    現在已是上午,兩撥偵查先後返回報告無敵情,郝平也不得不在腦海裡畫問號了。

    「鬼子不可能停在宋家村,既然沒往無名村來,那就剩兩個可能,要麼往北朝三家集,要麼往西北朝大北莊。無論是哪種可能,現在都快抵達了,那三連下一步該做什麼?」

    提問沒得到響應,扭頭看附近的楊得士,居然還在發呆,耷拉著眼鏡看地上爬過的螞蟻。自從團裡回來楊得士就總是這副活不起的德行,一開始郝平以為他是和自己一樣因為團長至今還沒定下處理意見上火,現在郝平這連長都想開了,楊得士這個指導員反而一點不見起色,時而發呆,時而一臉陰沉。

    「喂,老楊?喂!」

    楊得士如夢剛醒般抬起頭:「什麼?你說。」

    郝平沒興趣把前一句話重複,反而嘆了口氣:「讓團長給逼的,這都多少份檢查了還沒完,我琢磨到昨晚上才想明白我最關鍵的錯誤是什麼。」

    楊得士對郝平這句話也沒興趣,忽然說:「郝平,有個事我得告訴你。我……已經寫了請調報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07:07
628.第628章 待機

     蒲公英,也稱黃花地丁或婆婆丁,菊科,味甘,平,微寒。

    酒站附近少有蒲公英,大多被挖去食用,更重要的是酒站裡有個紮辮子的小紅纓,她喜歡蒲公英,如果她沒有出現在水畔沙灘的時候,那她一定在是在折蒲公英,樂此不疲地將潔白絨傘一次次吹散在風中,飄遠。

    藍天白雲之下,酒站以北的綠色開闊地裡,一截乾枯的樹樁旁,難得有個蒲公英,潔白的球狀籽絨完美地沐浴著陽光,隨著微風偶爾晃,不散。

    乾枯樹樁突然崩裂出一道橫痕,枯碎飛濺,掠過呼嘯之音,又是一聲疾嘯,蒲公英毫無預兆地破裂開來,凌亂飄散在彈道衝擊之後,陽光依然。

    槍聲正在無限,時而連,時而散,酒站以北的開闊地對面,由東至西拉開了長長的火力線,那片樹林裡整整綿延了敵人三個連,綠色陰影中瀰散著淡淡硝煙,彈雨呼嘯成風;這個不平靜的上午,酒站的戰鬥早已開打了,李有德部與九連。

    帶隊西進的是李勇,拉出了落葉村五個連中的三個連,天剛亮就進了山口,他習慣性地認為這又是一次象徵性的出擊,設想進山後第一目標是酒站,等九連識趣地逃離後放把火,然後朝大北莊行軍,最後同皇軍匯合,打雜,收工,受獎。

    然而槍聲已經持續了半小時,九連根本沒有逃離酒站的意思,急得李勇將手上三個連全鋪開,火力寬度幾乎扇形連接了酒站上游河岸至下游河岸,仍然沒起到震懾效果。

    這見鬼的九連腦子進水了麼?這是給臉不要臉!李勇窩了一肚子火,想放棄酒站繼續往西,不敢,因為知道九連屬豺狼的,大北莊方向的情況未知,身後再咬著個九連能有安全感?時間就這樣相互浪費著。

    大墳般的碉堡裡,硝煙瀰漫一地彈殼,馬良離開觀察孔朝碉堡後方交通壕裡喊:「陳沖,這裡給你了!」

    主射擊位上的捷克式輕機槍又打空了一個彈夾,副射手在碉堡裡咋呼:「子彈不多啦!」

    噼噼啪啪一陣猛然落土,幾發流彈擊中射擊孔周邊,機槍手的鋼盔都給崩飛,當場跌倒在陰暗射擊位下,晃晃腦袋懵懵然,大口喘息驚得說不出話。

    「那就以步槍為主!他們一時半會不敢攻!」頭也不回地答了這個問題,馬良拎著步槍貓腰離開碉堡,進入半人多深的交通壕。

    陳沖排大部分戰士待命在這將近五十米的長壕裡,摟著步槍背靠壕壁或坐或蜷,緊張地聽著頭頂上不時飛過的呼嘯。

    「檢查彈藥!……各自檢查彈藥……」順著壕溝一溜向南穿過樹林的馬良邁過戰士橫在壕裡的腿,擠過對向而來接替碉堡指揮的陳沖,還不忘對陳沖排的戰士一遍遍提醒著。真正的目的並不是要他們檢查彈藥,而是希望某些過於緊張的新兵戰士有事可做,數子彈能緩解壓力,比告訴他們子彈打不到你的效果好得多。

    秦優的小木屋是酒站建築裡最面積小的,外觀最破的,但位置是最好的,四周都有木屋錯落,來自外圍的流彈無法飛到這裡,所以觀察過戰鬥態勢的胡義又回到了這裡,把這裡當了臨時指揮部,窗開著,門敞著,屋當中的破桌子和板凳都被挪到不礙事的角落,胡義背靠床沿席地坐,三八式步槍豎靠在肩側,步槍背帶攥在他手裡下意識擺弄著。

    喧囂的槍聲中,秦優溜進了屋門口,就近靠著牆邊一蹲,抬髒袖隨意抹把臉上汗,然後就翻口袋掏菸捲:「村裡的事我都安排完了,最後一波也撤出去了。我說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什麼都沒想。」

    「那還賴在這幹啥?咱別作了行不?」

    胡義笑了:「想讓我走,他李有德總得有逼走我的能耐吧!」

    剛剛點燃了煙的秦優不小心嗆了一口,胡義這副德行終於確定了他遲遲不下撤退命令的原因,還是當初毀了青山村莊稼的仇給鬧的。沉默了一會兒,秦優再次狠狠吸了一大口煙:「我說你啊……行,行行。你就好好守著我這破屋吧,我去給你準備晌午飯得了!」

    秦優前腳出門,馬良後腳匆匆至,閃進門口後直接往門邊地上一栽:「哥,你找我?」

    「挑出二十五個人,機槍給你一挺,重編你的一排。現在就給我個架子。」

    過去的戰損導致九連目前架構凌亂,胡義一直考慮重編,回來還沒幾天現在李有德又打上了門,那就現編,畢竟九連的戰士早已相互熟識非新兵,沒有磨合也不至有大影響。

    馬良快速考慮了一下:「只能二十五的話……三加一。三個七人班一個四人機槍組。」

    「趕緊去搭班子吧。然後帶你的一排到南岸待命休息,多注意下游情況。」

    「我懂!」馬良隨即起身,又補充:「七九子彈不多了。」

    「我聽出來了。」

    匆匆奔至的田三七差點與轉身出門的馬良撞個滿懷,他不明白胡義為何傳他來,進門後挺胸立正,外面的混亂槍聲沒能給他影響,習慣性地二連鐵血范兒;令他沒想到的是,他被胡義任命了九連二排長,一排重編後剩下的二十餘閒兵統統歸了他。

    胡義見他愣住不說話,便道:「有意見提!」

    於是田三七立正敬禮,標準到目視前方牆壁不看地上坐著的胡義。

    一切安排完畢,胡義才將步槍橫放在身前,準備去石樓看看,結果又有人進門,其實她的腳步聲還在門外時胡義就知道這是誰來了,沒急著起身反而皺了眉。

    「不是告訴你跟孫翠一起走的嗎?」這麼說了,胡義還是抬手指向門邊牆下,示意她降低姿態別站門口。

    「你不也賴著不走麼。」蘇青的回答不算客氣,但她還是聽話地離開門口,靠著牆屈膝而坐。

    「你……我是因為……這是軍事上的事!」

    「用不著跟我解釋。」

    居然不是來上政治課的,胡義鬆了口氣:「那你幹什麼來了?」

    「麻煩連長你看清楚,我也是穿軍裝的!」蘇青也把手裡的中正步槍橫擺在懷裡:「給我幾排子彈。」

    「……」

    槍聲還在持續著,胡義不知道此刻應該擺給她什麼表情,只是覺得她最近越來越怪,雖然看在眼裡她還是那樣美……給她子彈?蒼天!那和『我死給你看』有什麼分別?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3:55
629.第629章 鐵一連

     正常時節,流經大北莊與酒站之間的渾水河段有兩個位置可涉,一個位於大北莊東南二里,稱為南灘;河道在這裡變寬,又因地勢有些許落差,所以水淺,亂石密佈,河水被短程分流,甚至雨季時也可涉。

    另一個可涉位置叫做白石灘,位於大北莊下游三十里,距離酒站大約也將近三十里,渾水河河床在白石灘這裡寬度更大,枯水期河床寬度可達百丈,水淺,沒有南灘那麼大的落差,無水勢,多卵石多沙,但雨季不可涉。從渾水河上游至此,白石灘是最後一個可涉水位置,下游再無。

    面臨突發狀況,獨立團各據一方的四個連長所能掌握的情報都不完全,也無法第一時間共享,全憑各自主張,所以,高一刀敢作死不怕事大,領著他的二貨們滿山裡瞎折騰,倒彷彿他們在追鬼子;無聊的胡義拿得起卻不肯放下,領著他的爛蒜們不見鬼子不挪窩,朝上門的李有德部『狗呲牙』。

    最難的還是一連,其實哪次一連都難,因為一連要顧忌的太多,打的永遠是敗仗,正因此,才沒人嫉妒一連,無論團長給一連什麼待遇什麼獎賞,獨立團裡從沒異議。

    這次也一樣,一連親手燒了大北莊,全連看著遮天蔽日的滾滾黑煙,一句話都不說,一連是鐵,當然鐵石心腸!

    癆病鬼吳嚴坐在莊頭樹墩上,抽著旱菸拚命咳,不知道是被他自己煙還是空氣中的煙給嗆的,補丁摞補丁的軍裝片片髒黑,咳夠了,才抬起一臉汗,接過鐵蛋一直遞在他面前不放的軍用水壺:「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我已經通知了收攏集合。」鐵蛋背對著大北莊不回頭:「接下來……咱們往西斷後?還是朝北做撤退痕跡?」

    「既然鬼子想一鼓作氣,那第一個照面拖得越久,對咱們越有利。」抬眼望天,黑間藍,藍間白,白間黑:「隊伍攏起來之後,立刻去卡南灘。你佈置吧。」

    鐵蛋朝連長立正,高昂胸膛無任何表情。一連不爭軍功,爭的僅僅是每一分鐘,在鐵蛋心裡,時間就是一連的軍功;只是人們總是注意不到不到時間的流逝,又怎能意識到某些時間的無比貴重。

    戰士們一列列肅穆集合在大團滾動的陰霾之下,烈焰衝起未能燃碎的黑色灰燼,片片點點又飄落,洋洋灑灑如黑色雪花,每一張年輕的臉上都肅穆著髒汗,卻都忘記了擦,他們像他們的連長一樣不愛說話,只是靜靜地聽鐵蛋排長朝他們大聲佈置任務命令,黑色雪花偶爾落在軍帽上,偶爾落在土污的肩,無聲無響。

    不久之後,大團滾動黑煙已經遮了西面遠山,整齊的腳步聲隆隆響起,一列列銜接起來,又逐漸拉開,最終形成一條均勻移動的灰色線,鎮定有序地開赴大北莊東南方向,二里,南灘。

    ……

    鬼子到達比預想要早,因為報信兒的在跑時鬼子也沒停,剛剛中午,先頭小隊加斥候一部,抵達了大北莊東南方向的渾水河南岸,一個個疲憊不堪紅著眼,表情痴呆地注視著大北莊上空的滾滾黑霾,失望透頂!

    原本也沒指望能在這窮地方搶到什麼,但是說好的休息處呢?烈焰熊熊那裡還能進去人麼?這不得燒上好幾天?更可恨的是——連放火這個娛樂權力都被剝奪了,成就感何在啊你個大八嘎!克服艱難險阻跋山涉水而來,任務就這樣完成了……完成了……完成……完……

    這遭雷劈的風景導致鬼子們連再前進這最後一程的興趣都沒有,少尉當場指揮怨聲載道的一眾,就地尋找適合休息位,開火吃晌午飯等主力得了!

    一個鬼子分隊十餘,停止在南灘南岸,派出一個鬼子朝北蹚水過河,這鬼子把步槍橫扛在兩肩後,踩著錯亂的石頭才趔趄到中間,河灘北岸猛然響起五六槍,當場把他打進了腳下急流,揮胳膊蹬腿冒著血泡漂遠。

    戰鬥,在鬼子想要休息的時候開始了。先是隔著河灘的相互對射,不久即變成鬼子在南岸壓著北岸打,歪把子輕機槍拉開到兩邊朝北岸交叉洩憤,兩具擲彈筒一口氣朝北岸轟了半個基數,崩起的碎石落下如雹,墜入岸畔水面跳白片片。

    一連的戰士們被迫猥瑣在各自掩體後不說話,忍著落石砸過的疼,聽著子彈在身側囂張入土或飛迸,擰開手榴彈,等待著,卻不見鬼子衝鋒。這樣也好,反正時間的沙漏不會停。

    有戰士犧牲了,一分鐘後又沒了一個,大家一起熬下一分鐘,結果有戰士在壓力之下探槍還射,立即被彈雨覆蓋了,根本沒能縮回頭,已成屍體,兩顆榴彈仍然補充而落,又揚起大片土石。

    趴在南灘北岸的一連,整整被鬼子先頭兵力壓制了半小時,鬼子主力終於到達南岸,不及休息直接上陣展開,南灘之南,鬼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因為他們根本不必擔憂傳說中的炮火襲擊,兩個中隊亂糟糟停在一起,大模大樣地進行一切,擲彈筒補充,重機槍選位,迫擊炮架設,衝鋒隊集結到位做試探性進攻準備,鬼聲鼎沸。

    吳嚴翻身躺在北岸一個沙坑裡,又開始抽菸,他知道將要迎來什麼,多少次這樣等待過,所以他拚命為一連灌輸紀律的重要性,約束的不僅僅是同一性,也是為了約束恐懼;吳嚴覺得,沒有人不恐懼,他自己也一樣,可誰讓一連是一連呢,一連必須受得起!

    鐵蛋扯拖著步槍背帶,疾疾匍匐在散兵線之後,在機槍彈道的不時照顧之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狼狽到達距離吳嚴不遠處的低位,不再繼續冒險靠近,喊問:「連長,死守嗎?」

    這一問,無數戰士屏息,哪怕是,鐵一般的心也就落了地。

    沙坑裡又傳出癆病鬼的咳,之後才有答:「必須打退第一波進攻!殘敵撤回南岸的同時我們撤。」

    突然一聲炮彈出膛響,南灘兩岸不遠都聽得清,鬼子的火力準備開始了,迫擊炮雖兩門,可惜兩岸距離不大擲彈筒好似無數,連續不斷的高彈道拋物線跨過河灘,轟擊北岸,揚起土,飛起石,或者不慎落入岸畔水,激起高高白浪衝天,水霧蒙了耀眼陽光閃虹,隆隆迴蕩無盡。

    鬼子衝鋒隊散亂爬出南岸掩體,端著刺刀挑著小塊膏藥旗,在軍刀的揮舞下,貓腰分散,拉開,進入河灘,往北推,每一個陽光下的反光都是鋼盔。然後輕重機槍正式展開壓制,掩護第一波涉水攻擊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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