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52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19:52
烽火逃兵 第660章矮帥案高馬尾

    遠方,出現四個軍人身影。

    手搭涼棚正在瞭望的哨兵突然掉頭往酒站裡急急跑,並喊:“秦指導在哪?團長到啦!”

    導致酒站裡雞飛狗跳稀里嘩啦一陣亂,嚇得老鼠都倉惶溜回了窩,彷彿聽懂了人語般。有戰士急急奔向大樹下的宣傳牌,慌張擦去粗描重筆的'不揍二連非好漢',匆忙寫上歪歪扭扭缺橫少豎的'熱烈歡迎團長蒞臨'。

    片刻後,團長大人大步流星威嚴出現,其後是警衛排長小丙,外加警衛戰士兩員,一身征塵。

    原本路線是直奔九連連部木屋,可是瞥見九連那個用來上課開會的大軍帳之後,陸團長改道向那斜吊敞開的寬大帳篷簾門簾。在陸團長眼裡,帳篷才有軍味,就算悶熱他也喜歡,這是他的風格。

    小丙近侍已久,深知團長秉性,見帳篷內只有一排排木板凳,立即吩咐兩個戰士,將那些長板凳全都擺在帳篷內兩邊,騰空帳內空間,又搬來個破木桌,特意挑矮的,擺放在帳內黑板前,再找來個小板凳,也挑矮的,高度如小樹墩,置於矮桌後,然後側立於帳外,喊人送水。

    矮桌子矮板凳,陸團長屈膝入座解著風紀扣,背對黑板面朝敞開的帳篷外,左肘搭膝偏歪上身右手指輕敲桌面,那氣場可不是二連的'金兀術'和九連的'陰沉將軍'能比,這才是真正的'無恥元帥'範兒。

    眼見九連那位莊稼漢形象的指導員入帳,陸團長一歪眉:“胡義呢?怎麼不來見本帥?”

    “胡義他……病了。”秦優抬手擦了把額頭汗:“從調查組走後,他就一直說他頭疼,好像整夜整夜不睡覺……我正要往團裡給他報病假呢。他……說他要去找周醫生。”

    陸團長不認為胡義是去弄止疼藥的,他猜胡義很可能想通過週醫生了解蘇青的情況。關於蘇青被調查組突然帶走這件事,全獨立團都是一頭霧水,因為調查組什麼理由都沒給,直接停了蘇青的職,當場帶走了人。念及此,改問:“此行前我往二連派了通信員,讓高一刀過來,他到了麼?”

    秦優出帳不久,又一將入帳,進帳前一秒還趾高氣昂威風凜凜,進帳之後駝背垂頭,秒變。

    “高一刀,你威風得緊啊!”

    這一句,顯得陸團長愈發威風,高一刀不知如何答,反正這絕對不是誇,繼續悶頭不吱聲。

    “幾天不見,聽說你都學會'勤王'了?這可是大功!你功高蓋世了!這下一步……是不是該'清君側'了?”

    這話說得,高一刀差點手癢想要學小紅纓那般撕衣角:“我……當時……他九連也是太過分!連飯都不給調查組做,可憐得跑我那去借兵蹭飯,我心一軟……就……”

    “你心軟?你信不信我……”陸團長倆眼瞬間朝高一刀瞪得老大,憋了半天才收攏表情:“行!你真行!你等著吧……你等著……我治不死你!”

    高一刀終於抬起頭,聽這意思是暫時結束了?應該是結束了吧?下意識道:“團長,那個我……能不能提個意見?”

    “……”

    陸團長把矮桌上的破茶缸都拿起來了,最終還是打消了把這茶缸子扔在高一刀腦袋上的念頭。

    “以後團長你再下來,能不能去住三家集?我那新連部可比九連這大多了!我還特意給你準備了一把太師椅呢!”

    “滾!有多遠你他娘給我滾多遠!”

    破茶缸子沒能擊中抱頭鼠竄的高一刀,但是半缸子水全潑他身上了,逃出軍帳後一邊拍打身上的水濕,他還一邊朝警戒在軍帳外的小丙問:“你說……這是同意我返回三家集了吧?沒我事了吧?”

    高一刀灰溜溜消失沒多久,小丙在帳外報:“唐大狗求見!”

    “不見!叫馬良過來,不許抬,讓他自己走!”

    馬良進帳,努力站得筆直,疼得一頭汗。

    “走火?”陸團長黑著臉用手指敲敲他面前的桌面:“把你的槍給我放這。”

    馬良瘸腿向前幾步,連槍帶套摘了放下,被陸團長當場把槍給拆了,每個金屬零件都保養完好甚至帶油光。

    “有什麼話說?嗯?”

    “也許我當時……槍沒裝好。”

    “放屁!好歹你是跟我那麼久的通信員,你心細成什麼樣我不知道?我不認為你的槍走了火,所以,我也不會認為你是個傷員!現在我只給你兩個選擇……要么,跟我回團,出任警衛排長;要么,暫代九連軍務,把你們這破爛攤子立即給我收拾起來,恢復正常訓練!”

    忍著腿疼,馬良出帳,朝帳外的小丙一笑:“你不謝我?”

    最後進帳的是李響,唯獨這一位,陸團長不但起身,並且笑臉相迎,不等李響說話,直接一巴掌拍在李響肩頭上:“就你這麼一個省心的!”

    “團長,我……”

    “你很好!”陸團長直接掐斷李響的話頭不讓他繼續說:“你就是我最好的兵!你聽我說,現在我正安排人炒火藥呢,他們說比例還是不好,你必須得抽空回去指點指點。放心,事情不用你管。”

    “團長,你……”

    “我想過了!小鬼子是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天!別看他現在燒了我的屋,興許明年春天,我就把他滅乾淨了!咱大家全都高興了!”

    “可是,這……”

    “可是這就得靠你了!長痛不如短痛啊李響同志!我這也是為你著想,讓你早日脫離苦海。不瞞你說,我現在也是痛苦得不行不行,天天坐在沒房頂的破屋里數黃豆呢,數得我心裡這個煩……”

    走出軍帳的李響,從頭到尾也沒能說全一句話,看著帳外的小丙茫茫然。

    ……

    南岸,酒站村,孫翠的破屋不起眼。

    屋里站著孫翠,孫翠身前坐著個背對她的丫頭,孫翠在給丫頭梳小辮兒。

    沒人知道蘇青怎麼了,也沒人知道胡義怎麼了,幾天來,小紅纓總是神不守舍。

    “他們一定有事!”

    孫翠放下梳子:“誰有事?”

    “狐狸和狐狸精!狐狸剛來的時候……說過喜歡她。”

    “可是看蘇幹事對他……不可能吧?你這瞎猜得沒譜了!”

    停了停,小紅纓又道:“也是呢……你說狐狸是不是眼瞎?看誰不行非看她?”

    孫翠笑笑,不答。

    小手抄起半塊破鏡子,端在臉前傻傻照,越照那張小臉越黑,突然抬手扯散了孫翠剛剛幫她紮好的辮子,一頭烏黑瞬間披散,凌亂成了小瘋子。

    “我不要這個了!幫我剪成跟她一樣的!”

    “啊?”孫翠拾起落地的紅頭繩:“死丫頭你這是抽的什麼歪風哎!”

    ……

    陸團長到酒站來,其實不是來算賬的,他只是難過,燒光了那麼多,犧牲了那麼多,獨立團更瘦了,根本看不到希望,所以他撇下政委在大北莊領導重建工作,出來散心的。他是團長,不能把難過輕易寫在臉上。

    悶熱,陸團長仍然沒離開軍帳,難得來酒站一回,總得會會老戰友,可惜帥令已經下達多時,還不見那缺德玩意來!曬領導玩呢嗎?

    不耐煩到準備下逮捕令了,一個嬌小人影終於扭搭扭搭出現,帳篷門簾是兩側高高掀開的,她出現在陸團長的視線中時,陸團長微笑了,然後立即改為凝重表情,豎起老虎眉,假裝不耐煩地看棚頂。

    “找我啥事?”

    看著棚頂不低頭的陸團長心說你這語氣怎麼比我還不耐煩?這是我求你怎麼地?小樣兒不給你點顏色看看我這心情就不舒暢!

    啪地一拍桌子,震得那破茶缸亂晃,視線離開棚頂憤怒甩向進帳人……便呆住了,虎眉也豎不直了,眉角一跳一跳直抽抽。

    只見來者,嬌小還是嬌小,可她那兩個招牌小辮兒卻不見了!居然扎了個單馬尾,這馬尾辮扎得還不低,束得也緊,高出了頭頂,搭配她那張小臉卻不突兀,反而更顯英姿颯爽,木蘭風!

    她對那聲拍桌子響沒什麼反應,倒似乎對陸團長這副癡呆相很滿意,又問:“高了吧?”

    陸團長傻點頭:“高了!”

    ……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19:54
第661章花瓶

    週晚萍坐在她的辦公室裡發閒呆,她見過胡義低落,但不該是這般,胡義和蘇青之間到底有著什麼?現在想起他是蘇青帶來的,又回憶獨立團那段時間蘇青種種,終於意識到他和她一定不簡單!

    窗外走過人影,隨後辦公室門未敲直接被推開,一個女八路,年紀輕輕十八九,兩個麻花辮垂在肩前,瓜子臉櫻桃口,漂亮得耀人眼,天生麗質沉魚落雁,一身乾淨整潔的灰軍裝再添朝氣蓬勃感,進門來後招呼也不打,徑直去找水。

    週晚萍把玩在手裡的鉛筆頭被放下,一笑:“大美人,怎麼這德行呢?又不高興了?”

    對方不做聲,喝了半杯水,才到辦公桌旁坐了,沉著薄臉撅著嘴:“週姐,你去政治辦找過我?”

    “嗯。可他們說你調離了?”

    “我現在在宣傳辦了。我要做記者!”

    “啊?記者?你不才到政工辦沒幾天嗎?”

    “別提了,我這不是為了躲開那個什麼模範團長嗎!都當面說了不同意了,他還黏著沒完!這回我要下基層,越遠越好,可你猜怎麼樣?他居然派來了他們團的兩個警衛員,我走到哪他們跟到哪。跟領導反映,領導還反過來幫他說好話,都長成那樣了還誇他是一表人才!”

    室內響起週晚萍沒心沒肺的明朗笑。

    “能不能別笑了?有你這樣的嗎?你找我什麼事?”

    “呃……對,一高興差點忘了!我在獨立團的時候有個好姐妹,叫蘇青,好像被調查呢,我想知道她到底怎麼樣了?你能問到麼?”

    “過段時間再幫你問行不行?”

    “為什麼?”

    “因為那個王主任也在追求我!”

    ……

    院子裡,幾個傷員盯著一間病房低聲牢騷:“憑什麼他一個人住了一間病房?”

    “怎麼看他都是個全乎人,他壓根就沒受傷!”

    “沒傷?沒傷他來住醫院?找藉口的怕死鬼吧?我們團有過這樣的!”

    “看那沒臉見人的樣兒,是沒錯了!聽說他好像是……獨立團的?”

    “哎,小劉護士,你來得正好,能不能把那屋裡的假傷員轟出去?”

    正在路過的護士小劉停住腳,看看那間病房,朝幾個傷員撇撇嘴:“不能!因為他是周姐的警衛員,捨命救過週姐!你們幾個要是嫌住得緊,幹嘛非往一個屋裡湊?分開不就得了現在床位又不缺!一會兒我就給你們重新排床!”

    幾個傷員被劉護士訓得傻兮兮望天看地不敢做聲,不遠處,一臉愁緒正在離開的女八路也聽到了這些,停了一會兒,走向大門口的路線改變為走向那間病房。

    ……

    “你好,我叫宋小瓷。”

    “我不認識你。”

    對方居然只抬了一次眼皮,便繼續整理擺在病床上的裝備,束緊他腰間的武裝帶,明顯要離開;冷漠得連姓名都不答,倒把進門人尷尬得不知該進還是退。

    “你是獨立團的?”

    他彷彿沒聽見,沒答。

    “這是要回團吧?”

    他繼續收拾東西,並摘下了掛在牆上的步槍,那是一支中正式,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我是宣傳幹事,想到你們團去看看。餵,你怎麼不說話?”

    他終於抬起頭,無表情看了她三秒:“我聽力不好。抱歉。”然後又忙他自己了。

    “哦。那個……是我打擾了。對不起對不起。”

    ……

    “聽力不好?”週晚萍看著離而復返的宋小瓷,突然一笑:“他腦袋裡確實有點問題!”

    “週姐,小劉說他是你的警衛員?”

    “算是吧。總有人想高攀我。”

    “我看他……怎麼……我覺得他不太一樣呢?”

    “沒什麼不一樣。這是因為你沒去過前線。”

    “我想去獨立團看看。”

    “擅離職守?”

    “我這是出去采風!”

    “去叫他過來。”

    “可是他……”

    “放心。說我找他,我看他敢聽不見!”

    ……

    宋小瓷本是個學生,家境富裕出身名門,憑一腔愛國熱誠與年輕的叛逆心,千里迢迢投身八路軍。然而年輕人總是考慮不到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她以為她所學所知能派上大用處,結果發現她所能做的事情極其有限,想拍照片沒相機,想導演話劇沒人願意當演員,想組織體育活動沒器材,寫字比她好看的有,口才她也排不上,嗓門比她大的人更多,比力氣更慘,又沒其他專業技術,最後只能幫忙整理文件,假裝沒聽到同事背地評價曲高和寡不務實。

    她並沒能因為有一副美貌高興起來,正相反,這份得天獨厚的美麗徹底讓她變成了花瓶,那真是她想調哪立刻調,組織上格外寬容,只是第二天保證有人受委託上門來說媒。

    宋小瓷不甘心,沒人知道她有多麼想證明她自己,在她眼裡,周大醫生才是最完美的價值體現,是她羨慕的女性楷模;那個有特殊氣質的冷酷軍人,在周晚萍面前居然立得那麼筆直,軍禮都敬得異常威武,彷彿能聞到血誓的味道,看得宋小瓷眼都直了,他們和自己簡直不像一個世界裡的人。

    山路遙遙,那軍人一句話都不說,就像陰沉在天空中的烏雲;更可恨的是,傾慕者派的那兩個警衛員居然一路跟隨同行,說團長給他們的命令是跟隨保護她到同意結婚,差點把宋小瓷當場氣昏。而那軍人一路獨自走在前,對這一切置若罔聞,走路走得宋小瓷腳上磨出了水泡他居然也不回頭,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走了多久,似乎進入了一個新地界,這裡並不是獨立團,但是開始有路哨戰士朝他們敬禮了;起初宋小瓷還以為是那些戰士對她熱情,後來仔細觀察才發現那些戰士的敬禮目標是那個走在前頭的烏雲,是他在還禮。

    後來,到了個地方,叫牛家村。在這地方,宋小瓷才知道周醫生的警衛員是獨立團的九連長,他根本不是周晚萍嘴裡輕描淡寫的大頭兵;牛家村里也有個連長,叫王朋,對他們一行熱情得不行,差點敲鑼打鼓;一路都不願多停的九連長居然毫不客氣在這牛家村整整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上路時,那兩個死皮賴臉的'護花使者'不知為何沒出現,同行者居然整整變成了三十多人一個排,那位村口送行的王朋連長握住宋小瓷的細手不忍放開,痛心疾首道:“他胡義太不懂事!那就是個混蛋!”隨後指著戰士抬出的一副空擔架:“宋幹事,別走路了,坐著!我給他們下了死命令,你要是不坐就出不了我牛家村!回去的時候務必也到我這裡停!”感動得宋小瓷差點落下淚來,想要推辭都不能。

    隨行的排長叫陳沖,明明是隸屬王朋連,不知為何一路所有事情都唯九連長馬首是瞻。

    又後來,經過一座山坡上的廢墟村落,沒見過如此荒涼的殘垣斷壁,血痕猶見,看得宋小瓷不眨眼,問戰士獨立團到底還有多遠,戰士說,前面快到酒站了。

    ……

    空地中央大樹下,呆呆站著觀眾兩位,一個大一個小,大的端著個破茶缸子半臉鬍子茬,小的梳了個別緻高馬尾半臉沙,隔著空地,呆呆看著陳沖排戰士將坐在擔架上的美麗風景扶下在九連連部屋門口。

    大的目不轉睛嘀咕:“這……什麼情況?”

    小的目不轉睛嘀咕:“我……梳錯辮子了!”

    什麼是自由?有時候,自由就是你從一個坑爬進另一個更大的坑,並為寬闊而歡欣雀躍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 18:32
第662章采風

    經歷了調查組風波,九連二連動了手,胡義知道團裡早晚得來說點什麼,以為政委會出現,沒想到出現在酒站的是團長。

    顧不得卸裝備,最後走進酒站的胡義不等秦優對他嘚啵完,直奔中軍帳。

    帳外小丙敬禮,胡義只點頭沒還,團里和胡義最熟的就是小丙,堪稱看守與囚徒的不倫戀。

    入帳肅立,視線略高於坐在矮桌後的團長目視那塊黑板不做聲,等挨批。

    6團長的臉色倒是沒黑,反而一副諱莫如深,把一身征塵的胡義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視線最後落在他身後那支中正步槍,才道:“我沒能打中高一刀的後腦勺。看在你還背著長槍的份上,我也沒興趣修理你了。說說吧什麼情況?”

    “我頭疼,陣作。”

    “我信。”

    胡義的視線不禁降低,直視6團長,確定6團長的答是認真的。

    “我見過你說的這種頭疼,曾經有人因為這個墜了崖,別人才信了,我倒覺得他更像是跳下去的。”

    見胡義仍然沉默,6團長站了起來,倒背兩手繞到了矮桌前:“先,你家丁政委讓我替他傳達給你四個字,'安心工作'。”然後咱們就得談談正事了。”

    說到這裡,6團長一陣無名咳,又沉吟幾秒,猛抬頭,居然瞬間變出一臉陽剛正氣恨鐵不成鋼:“你抬來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現在就給我老實交代!”

    九連連部木屋大敞著門四開著窗,屋裡桌邊只坐著兩個人,天上掉下來的宋幹事,和奉命來作陪的孫翠,接風宴。

    桌上擺著半盆小米粥,一碟醃野菜,一盒肉罐頭,外加一盤清蒸魚,魚是孫翠親手做的。在酒站,魚不算大餐,肉罐頭才是用來打牙祭的好東西,現在也沒多少存貨,輕易不捨得再拿出來,只有不治的傷員才有資格享受一盒。

    就這,也把宋小瓷看傻了眼,努力想保持淑女風範大家涵養,可手裡的筷子微微抖,不爭氣地嚥口水。

    “小宋,還看什麼啊,動筷子啊?”急得孫翠開口催,她都瞄了那肉罐頭半天了,可這是作陪沾光,實在不好意思當先鋒。

    宋小瓷下意識道:“這也太連魚都有不是說前線最艱苦嗎”

    作陪那位當場滿頭黑線,心說你可真是不識人間煙火的很好,我給你夾一大筷子魚肉先!

    連部木屋一側不遠,某牆根下傻呆呆站了人影一排,個個朝連部窗裡瞪著冒泡眼。

    正在經過的吳石頭看到這一幕傻傻停,也順著他們的視線看,不懂,於是也看傻了。

    唐大狗癡呆喃喃:“這小模樣兒特麼我真服了胡長官!”

    王小三被身側人擦到了肩,跳出癡呆扭臉:“馬良你也來啦?”

    馬良只好收朝向窗口的視線,輕聲乾咳:“我在查勤。路過。”

    一隻耳突然意外:“傻子,你跟著瞅啥呢?你知道啥叫好看嗎?”

    吳石頭很茫然,居然也努力思考了一下:“丫頭好看。”

    有人對此不耐煩了,當場不虞道:“能不能別煞風景?這特麼看仙女呢你談什麼妖怪!”

    連部木屋另一側不遠,有一間距離最近的木屋,木屋敞開著朝向連部的窗,窗內兩邊鬼鬼祟祟站著兩位,左邊探出的半張臉是6團長,右邊探出的半張臉是小紅纓。

    6團長目不轉睛盯著連部窗口裡,低聲問:“你怎麼不過去陪?”

    小紅纓目不轉睛盯著連部窗口裡,低聲:“她是宣傳辦的!我這兵還沒當夠呢!我現在是村里民兵!到你家串門玩來的!”

    隔了一小會兒,小紅纓突然扭頭問:“哎?為啥想讓我過去陪?又想讓我做眼?哎?你是不是”

    “是什麼什麼是?能不能小點聲?噓她說什麼?你聽到沒有?快聽!”

    馬尾辮兒隨即一晃,重新朝連部方向集中註意力,下意識低聲複述:“魚都有?不是說前線最艱苦嗎?”

    “什嘛?”

    6團長不禁沉下臉看向窗台那邊的小紅纓,小紅纓的視線也重新轉向6團長,賊溜溜的四目相對良久,6團長一甩眼珠子,給了小紅纓一個眼色,梳馬尾的能人立即會意,當場嚴肅了小臉,轉身一溜小跑顛出屋門口,對戰士低聲:“立刻叫李響過來。急令!”

    不久之後,酒站的三面河岸邊都豎插了一塊新木牌,尤以酒站西岸那塊木牌最顯眼,朝向酒站這面寫著四個字:'嚴禁釣魚',朝向對岸酒站村方向也寫著四個字:'沒說你們'。

    打著采風的旗號下到基層來,那麼這風當然要採,何況宋小瓷同志真心要證明她的後天價值呢!

    飯後,夾著帶來的小破本子,攥著半截鉛筆,宋小瓷正式走出九連連部的門。過去沒見過九連長那樣的軍人,宋小瓷不懂什麼叫血腥氣,只是覺得他很怪,怪到不多看她這美女一眼,而面對周醫生的目光裡卻蘊含著無限信任,她也不懂那應該叫沾血的過命交情。

    對九連長很有好奇心,但是猶豫過後,放棄了去找九連長的念頭,因為結果可以預見,那個惜字如金的怪人根本不適合做採訪對象。

    於是宋小瓷開始在酒站裡轉,沒想到,她找到了她認為最適合的一位。

    酒站大樹下有張破桌子,宋小瓷坐下在一邊,破本子擺好在桌面,用手裡的鉛筆指對面的板凳示意對方坐,可那瘦小的戰士仍然站在板凳旁不落座,緊張得一臉汗,兩側手掌不停地搓衣袋,連頭都不敢抬。

    “你叫徐小?”

    “嗯。”

    “他們說雖然你小,可你是最勇敢的戰士。”

    徐小連忙抬起汗臉猛搖頭:“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憑什麼說你不是?”

    徐小答不出來,急得臉通紅,又把頭垂下了,好一會兒,才看著地面低聲說:“我不勇敢我是被逼的。”

    宋小瓷有點呆,沒聽說過,勇敢也能被逼?放下鉛筆:“誰逼你?”

    “我娘其實我一直都害怕我不想一個人被落在操場上”

    這些斷斷續續的不相關,宋小瓷實在無法理解,想要詳細追問,可徐小再也沒抬起過頭,什麼問題也不答,只是重複說他的班長才是最勇敢的人。

    看到所謂最勇敢的班長,宋小瓷驚呆了,腦海裡只剩下三個字,好高大!

    宋小瓷覺得,要想樹典型,這可是最理想的模特了,雖然很醜,可他充分體現了八路軍戰士的威武雄壯!更難得的是,這位羅富貴同志雖然面色不太好,但是一來就大咧咧坐下導致那板凳被壓得吱吱嘎嘎響,說話也主動,完全沒有其他戰士那種靦腆,把宋小瓷高興得不行。

    “拆房是啥意思?先跟你說哈,蓋房我是真不行!”

    “這是採訪!採訪算了,這麼說吧,我想通過你,來了解咱們的前線戰士。”

    “呃那你為啥不去找胡老大?”

    “誰是胡老大?”

    “姓胡,名義,我的大連長啊!”

    “他不夠基層。”

    “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呃不說了還是說你。”

    “說我啥?”

    “你認為你是勇敢的人麼?”

    “這話說得全團打聽打聽,除了胡老大,就我羅富貴這一把機槍好手。我是玩兒機槍的哎?什麼神槍手什麼狗屁的刺刀英雄哪個敢跟我叫板?你明白沒有?”

    宋小瓷不太明白,槍與勇敢之間能有什麼關聯,茫然點點頭,繼續道:“那你怎麼看待勇敢?”

    羅富貴被問得也有點茫然:“勇敢?勇敢么勇敢就是坑人!打仗的時候千萬別跟勇敢的缺貨們混,有多遠你躲他們多遠,尤其是勇敢的新兵蛋子,那能活活坑死你!那是真招子彈啊身邊跟刮大風似得這個愁人!”

    宋小瓷不得不停住筆,這話實在沒法往下記,想幫他潤色都潤不圓,無奈之下隨口轉變話題:“那你覺得我們能戰勝小鬼子罷?”

    等著看羅富貴同志立刻光輝高大表決心,結果這位反倒抬頭望天認真思考起來了,竟然足足考慮了半盞茶的功夫,才道:“還是有機會贏小鬼子幾的。”

    “有機會?幾?”

    宋小瓷沒想到羅富貴同志完全理解錯了,等著他說抗戰必定勝利,沒想到他那蛤蟆眼近視到只能看腳前,還繼續說道:“戰場一擺開,你一瞄,人小鬼子專業啊!又是架炮又是迂那是清清楚楚。可咱呢,你就瞅瞅酒站裡這些歪瓜裂棗,沒幾個正經的兵,一開打,好麼,有時候我這個排長都他姥姥不知道人去哪了,那小鬼子還能看懂?鬼子比我更懵我跟你說!”

    這個完全沒法記了,宋小瓷已經變成了泥菩薩,老半天才過神來,直接放下了鉛筆,無奈得想喝水:“那個看來羅排長你是有經驗的老兵呢!最後能不能說說嗯給新戰士們的建議?對對,建議,簡短些。”

    羅富貴同志一歪嘴:“對那些生瓜蛋子有什麼好說的?踢就對了!非要我說的話就一句:如果找不見鬼子在哪,頭看看肯定對了!”

    說完,羅富貴同志下意識翹起了二郎腿,人說聊天能解悶,果不其然,只是他那二郎腿還沒來得及開始嘚瑟,無意間瞥見附近不知何時站了人一位,居然是老秦,正在直勾勾盯著他看,那張鬍子拉碴的莊稼臉早已綠透多時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18:58
第663章咒語

    “我喜歡前線!”王小三興奮地說:“可我是個炊事員。我更喜歡背著那支花機關,而不是行軍鍋。”說到這裡他很不好意思地抓他自己的後腦勺:“所以……我不是個合格的炊事員。牛大叔早就說過,我幹啥啥不行,要不是看我還有點良心,炊事班都不留我。”

    “牛大叔是誰?”

    “他是我的老班長,沒少修理我。可他是最好的班長,宋幹事,有機會你一定要去採訪他。我現在也能給你講他的事。”

    可惜宋小瓷已經停筆了,也沒再繼續往下問,王小三有點失望,不過還是重新高興起來:“你想看看我那支花機關槍嗎?我現在就去給你拿來,那槍是……”

    “不用。下次吧。”

    又是班長,為什麼很多戰士都想說班長呢?比如羅富貴明明是排長,那小戰士卻一直說他是班長,執拗得無法理解。宋小瓷似乎很遺憾,不過還是留給王小三一個工作式的微笑;王小三似乎也很遺憾,被迫還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

    以為羅富貴應該是這裡最醜的戰士了,可是見到了這位低調得如陰影的人,宋小瓷被那張傷痕累累的面孔嚇得眼都不敢多抬,盡量看著自己的鉛筆尖。

    “我……沒什麼可說。”

    “你是……戰鬥中受傷的嗎?”

    “不。我……只是個倒霉鬼。可是……我還不得不為此感到幸運……你被逼著感覺幸運過麼?”

    完全莫名其妙的反問,搭配他彷彿被燒灼過的沙啞嗓音,宋小瓷差點沒捧住手裡的筆記本,慌慌道“呃……我覺得……你不該……以為容貌… …”

    “這話……不該由你來說。我只是想……讓傷痕能夠對稱些。”

    ……

    宋小瓷的採訪熱情即將消耗殆盡,無意間發現一個軍人正在經過空地,軍裝整潔年輕英武,臉上似乎也掛疤,卻更添兵風,巧合的是他那別緻綁腿打得跟九連長一模一樣,繼徐小和羅富貴之後,這是第三個從外形一看就適合做典型的,這個要是能拍照都可以做宣傳報了。

    “你好。我叫馬良。”被宋小瓷攔停的馬良微笑應對,那微笑裡帶著三分靦腆,笑得恰到好處。

    “我姓宋,宋小瓷。”

    “我知道。要我幫什麼忙?”

    “不是幫忙。是採訪。”宋小瓷來了精神,重新打開她的破筆記本。

    馬良下意識抬手捏了捏他自己的鼻子,看看地面又看看遠方:“你……採訪過我們連長麼?”

    “沒有。”

    馬良點點頭,忽然道:“我不能接受你採訪。 ”

    “為什麼?”

    “我在執勤。實在抱歉。”

    “那你什麼時候……”

    “酒站的警戒任務我得全天負責,我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採訪別人吧,我現在必須得去查崗了。”

    ……

    胡義回了他的原住處,走進這間三張床的木屋,才發現羅富貴和吳石頭也搬回來了,此刻人都沒在,一屋子汗臭味。

    站在門口視線越過那兩床臟兮兮的凌亂,最裡面那張床仍然和她離開時一樣整潔。胡義當然能適應汗臭味,但此刻他無法容忍,這味道遮蔽了他想聞到的一切!

    慢慢走向裡端窗下那張床,看了看手裡拎著的水壺挎包等尚有灰塵的各色家當,破天荒沒捨得把這些東西往這張整潔的床上放,直接放在了臨近的羅富貴那張床,然後摘了中正步槍認真掛在床邊牆,接著拿起了窗台上他那個破搪瓷缸子,吹去缸裡的灰,放在在手裡默默端詳了半天,才重新擺回窗台,摘了軍帽開始解開束腰武裝帶,準備卸下疲憊。

    身後的屋門響了,胡義懶得回頭,繼續解開風紀扣,沉聲道:“趕緊領著吳石頭給我搬出去!把你倆的床也抬走,順便給我弄張桌子來。 ”

    卻沒得到回應,這才回頭,發現來人根本不是欠踢的騾子,而是斜倚在門框上的小紅纓,一張小臉沒表情,一雙清澈大眼好半天才緩慢一眨: “頭還疼麼?”

    胡義的視線根本沒看小紅纓的眼,而是呆在了高出她頭頂一截的高馬尾辮,正在解衣扣的動作僵停,如中定身術。

    “說話啊!跟我說話也這麼費勁嗎!”

    “你……聽誰說我頭疼的?那是……請病假的藉口。”

    “治好了?”

    至此,胡義才恢復了動作,轉身盯著門口那位的新髮型繼續猛瞧:“不是我說……你……是不是應該有個妹妹?”

    這一句,正中要害,轉眼間小紅纓那倆小手都不知該擺哪好了,習慣性地直接開始撕衣角,一個靦腆至極的幸福笑容融冰般暈現在原本無表情的小臉上,居然靦腆到連頭都開始垂下,那馬尾辮撅得更高,晃得胡義眼暈。

    “人家……確實有個失散多年的妹妹。嘿嘿嘿……”

    本來淑女形象即將完美,結果最後這一陣嘿嘿賤笑糖分徹底超標,全毀!

    胡義掏衣袋,拿出個煮雞蛋來,一抬手:“繳獲王朋的,送你當見面禮吧。”

    “煩人!”小紅纓幾步進來,毫不客氣把雞蛋抄了:“問明白情況了麼?”

    胡義嘆了口氣:“沒有。週姐說蘇青的職務特殊,事情很難問。”

    “當什麼不好非當特務!想操她的心都操不著!你那頭疼是不是因為她?”晃晃尚不習慣的馬尾辮,大咧咧往胡義床沿一坐:“還有,為啥抬回個禍害來?這回連團長都出息了,鬼鬼祟祟跑何根生那理髮去了!這還能指望他回團了麼?”

    胡義無奈笑:“那是周大醫生的命令,我擋得住麼?”

    “狐狸,晚飯跟我到對岸村里吃,二妞姐正下網呢,酒站裡現在連魚湯都喝不上了!”

    “我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你現在不還病假呢麼?繼續病著!到時候我來叫你。”

    ……

    小紅纓離開了,胡義的心情好了很多,決定找些事做,可是除了擦槍還能做什麼?

    那支中正步槍又被摘下了牆,橫端在胡義手裡,槍托上淺刻著幾個不起眼的娟秀小字:我贏了。別忘了。

    在胡義眼底,這幾個字彷彿有無窮魔力,從他看到這幾個字的那天起,又開始夢到炮火連天,硝煙無盡……
V123210 發表於 2017-3-4 21:20
第664章

    有一種人,只是人,什麼都不是。

    他有時候叫張三,有時候叫李四,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他沒有名字。

    他也沒有親人,這苦難的世界裡,沒有親人是好事;他也沒有朋友,所以沒有出賣;他平凡得如沙中一粒,明明存在,無人知曉。

    但他必須永遠記得他是317,這個號碼是他唯一存在的價值,是他唯一的信仰,卻不能代替名字寫上墓碑。

    317喜歡種菜,城裡沒地,他不得不把菜種在破花盆裡,一株株種得如花一般,在他慵懶地倚在街角時,那些孤獨的菜是他唯一的惦念;當目標出現,他不得不收起思念,變得專注,變成街旁匆匆不息的麻木其一,或者路過目標,或者跟隨。

    317走進了賭坊,無論黑夜白天,這地方總是煙霧繚繞沒區別,明明人聲鼎沸,在317看來鬼影重重。

    有一個賭台最大,那裡喊得最熱鬧,主角並不是莊家,而是滿頭大汗剛剛輸掉了配槍的年輕黑衣鬼,他明顯不甘心,正在掏出一塊銀質懷錶,拿在手裡猖狂叫囂:“翻盤就在這一回!殺你們片甲不留!”

    眾鬼笑:“就憑這塊懷錶?”

    黑衣鬼展現出個陽光般得意:“一群瞎了眼的敗類!我手裡這根本不是懷錶,這是八路的刺刀!”

    當場一片啞然,隨即是一波更猛烈的哄笑。

    317皺了皺鼻子,低調朝賭桌旁那黑衣鬼的身後走,右手下意識垂低,輕抖,一個銳利細長過半尺的金屬長錐滑出了袖口,在煙霧繚繞人影晃動之中,殺氣隱約。

    那鋒利尖錐太細了,刺入和抽出都沒發出聲音,甚至連一滴血都沒帶出來,317便轉身沒入鬼影重重。

    噹啷啷

    這聲音吸引了附近目光,賭桌旁的年輕黑衣鬼也不禁回頭看,他身後站著個目光呆呆的陌生漢子,地上剛剛掉落了一把匕首,聲音就是那匕首落地發出的。

    那漢子繼續呆立了幾秒,突然仰面倒地,並開始痙攣,表情痛苦如厲鬼!

    到此時,才有人驚聲尖叫:“殺人啦!”

    當即大亂,撞翻了板凳跌瘸了腿,只有那位手攥懷錶的黑衣鬼仍然呆呆看著地上那個即將嚥氣的人。

    ……

    站在賭坊門外,李有才合起銀質懷錶放入內口袋,然後掏出一支煙來點,才吸了一口,一個警官走出賭坊到他身邊,伸手朝他要煙,並道:“什麼證件都沒有,現場也沒人見過這人。二哥,你說他當時是在你身後?”

    李有才點點頭:“他怎麼死的?”

    警官李尾巴扔掉熄滅的火柴桿:“讓人從背後捅了,應該是用錐子之類的什麼,還不短。”

    抬頭看看天,李有才忽然說:“這是陰了好幾天了吧?雨也不下,煩啊。對了,李大老爺……現在怎麼樣了?”

    “你是問大爺?他……我也好久沒回去了,應該還那樣吧?”

    “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手裡的煙還沒燃過一半,便被李有才撇在地下,踩熄:“丁二的事你知道麼?”

    “丁二?”李尾巴翻翻眼:“死在你們偵緝隊牢房裡那個?”

    “對。”

    “我只聽說他是在牢裡被人殺了。那不是你們偵緝隊的懸案麼?”

    站在這悶熱的破爛街旁,李有才臉上也有汗,可他無法感覺到熱,李有才覺得剛剛死在賭坊裡這位一定是沖他來的,越想脊背越涼,沒想到如今已經落魄成狗,怎麼還能招蒼蠅?既然如此,說明要殺他的人根本不是因為他這身漢奸皮。

    更無法理解的是,要殺他的殺手卻死了,這又是誰殺的?

    辭別了李尾巴,李有才連僻巷近路都不敢走,寧可遠遠晃大街,他認為他又一次成為了案板上的肉,大限將至!

    一路忐忑,直接回了偵緝隊,好賴不計,呆在偵緝隊裡是安全的,可如今他已經沒有辦公室了,他那間辦公室被新任偵緝隊大隊長給佔了,看到'狼狽為奸'那四個遒勁大字還掛在辦公室牆上沒被換,李有才心情又好了不少,這位新任隊長看來也是性情中人啊,興許好說話!

    “你說什麼?不想出外勤?”

    “沈隊,不瞞你說,有人要殺我。我不能再滿街溜達了,讓我回隊裡來掃地都行。”

    “有人要殺你?”辦公桌後的沈隊長盯著李有才看了半天,突然開始笑:“李有才,能不能專業點?兄弟們哪個不是怕黑的?花名冊上哪個月不勾紅字?要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得把兄弟們全收回隊里天天掃地灑水?你可別忘了,我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還沒開始點呢!你明不明白?”

    李有才無奈咔吧了半天眼,這話說得,真無解,好口才,還問明不明白,別人不明白李有才必須明白,一個個的上了位子就忘了天多高,真不怕摔死啊!

    “沈隊,我這才出牢沒幾天,餉錢還沒領過呢。不過,我這倒是給你準備了個好東西!”說著話,從懷裡掏出個漂亮的銀質懷錶來,恭恭敬敬遞放在辦公桌上:“恭祝您宏圖大展,壽與天齊!”

    看得沈隊長眼睛亮了,拿起懷錶在手裡翻來覆去,喜滋滋按開錶殼,下意識贊:“不錯!銀的哎!南風?什麼意思?”

    “三清觀裡開過光!這可不只是塊懷錶,它也是個護身符!”

    ……

    留在偵緝隊裡掃地灑水的偉大理想實現了,至少白天安全了,可是下班後,那份未知的危險感覺再次降臨,為防被盯,李有才刻意等到天黑,不出大門走後門;與白天相反,這回他不走大街只鑽黑巷了,目的地也不是他那個狗窩,而是春秀樓,只有在那裡過夜,他才有安全感,現在他是徹徹底底的喪家犬!

    以為剛死了一個,總有幾天喘息時間;以為小巷的黑暗,能遮掩他的逃避身影;離開偵緝隊還不到十分鐘,李有才已經後悔了!

    他正在黑暗的巷道裡拼了命地跑,因為他感覺到了被尾隨,一次次猛回頭,卻什麼也看不到,耳朵裡嗡嗡響,甚至聽不清他自己的倉促喘息和心跳,想不到,對方居然這麼急著讓他死!

    急急轉過又一個牆角,大步奔入新一個幽暗巷道,這巷只有幾十米長,前方巷口可見暗燈下的街,只要再堅持最後幾十米,他就要衝出死界,可是,希望在即將到達的界限之前破滅。

    前方巷口站出了人影,那姿勢與輪廓,明顯舉著槍;李有才最後倉促幾步,痛苦喘息著停止在幽暗的巷中間,無奈得扭回頭,來路的後端幽暗巷口也停止了一個人影,那姿勢與輪廓,明顯也舉起了槍!

    這條幽暗的巷,注定是最後之地,無論李有才有多麼不甘,都無任何機會逃離,想摸槍做垂死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的槍今天又輸掉了,他只能頹喪地背靠一側牆,看看前方又瞅瞅後路,最後這幾秒,他沒用來反省賭博害人,而是後悔,也許……胡義那塊懷錶……真的是護身符……

    槍聲突然猛烈響!

    槍口焰爆閃在巷道前端,槍口焰也爆閃在巷道後端,看不到的彈道交錯呼嘯在李有才面前,一次又一次,一閃又一閃,李有才腦海中空白著,甚至沒感覺到他已經跪了。

    噗通倒下了一位。

    噗通又倒下了一位。

    李有才終於發現他自己跪著,他還沒倒,倒下的,是巷頭巷尾兩端的兩位。

    走向還有動靜的那個倒地人影時,李有才的腿仍然是軟的,不得不用手扶著一側巷牆。

    拾起地上的駁殼槍,指向躺在地上咳血的人,意識不到語氣近乎咆哮:“你是誰?為什麼?”

    他似乎正在努力抑制痛苦,幽暗光線下,咳出嘴角的血看起來片片的黑:“……咳……我只能……把菜種在花盆裡……咳咳……”

    我只能把菜種在花盆裡,他只是重複這一句,重複到再也咳不出血來,他所能惦念的,只有種在破花盆裡那幾棵菜……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19:23
第665章命運的交火

    天亮了,仍然是陰,灰暗色調與灰暗的梅縣縣城很協調,灰色天空,灰色街道,灰色人影,與灰塵。

    黑禮帽,黑外套,袖口翻白;黑滾褲,黑皮鞋,露著襪白;死到臨頭,他還是李有才,明明一條喪家犬,奸相不改。

    他走進的不是偵緝隊,而是梅縣警隊大門。在偵緝隊,沒人管他叫李隊了,在警隊,很多人對他的稱呼還沒改,也有人尊一聲李哥的。有自知之明的李有才見招呼必應,逢笑必還,他知道,這可不是人看他多順眼,而是李尾巴已經榮陞警隊副,賞他的笑容都是衝著李警官的面子。

    李尾巴出了辦公室,親自帶李有才往警隊停屍房,不解問:“二哥,我辦案你還不放心麼?”

    李有才那張禮帽下的臉很憔悴,明顯一夜沒睡:“我不是來問案的。我只是想來看看恩人。那時候太暗了,我看不清他。尾巴,無論他是什麼背景,別難為他的屍身,棺材錢我出。”

    破落的停屍房裡,擺了屍體三具,都用破麻袋片遮蓋著,李尾巴抬手指左邊的屍體:“那是昨天死在賭坊裡的,中間這個是昨晚要殺你的。”最後指著右邊屍體:“去看看吧,那個是救你命的。”

    摘下了黑禮帽,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喉嚨,李有才走向右邊屍體,掀起麻袋片一角,逐漸揭開,露出一張很陌生的死人臉。

    盯著那張臉很久,李有才忽然轉身,去掀遮蓋著中間屍體的麻袋片,又一張死人臉出現,嘴角一側的臉和脖頸乾涸了大片髒污血痕。

    良久,李有才直起腰,指著中間這具屍體道:“他只能把花種在花盆裡,他一直這麼說。”

    “什麼意思?”

    “他才是救了我的人。”

    “什嘛?”李尾巴驚詫:“你沒看錯吧?他……”

    “我沒看錯。我還曾經見過他。如果他想殺我,我應該死在昨天之前。”

    “……”

    “你怎麼了?”

    “呃……沒什麼。”李尾巴到這時才匆忙收起驚訝,不自然地將兩手揣進兩側褲袋:“看來……是我……想當然了。”

    ……

    又來到這條僻靜小街,牆上還是那些斑駁褪色的美人廣告畫,街旁那根略顯歪斜的電線桿到現在也沒被扶正過,狗漢奸來到這根電線桿旁,抱起兩膀在胸前肩倚著電桿,皺著憔悴眉頭,觀察每一個偶爾出現的行人,他總覺得……隨時可見刀槍!

    最了解的人,往往是身邊人,李有才的工作業績雖然很爛,但他仍然是偵緝隊裡混到今天的,何況他自己便是個踩在刀刃上的人。

    只隔了一夜,李尾巴憑什麼能斷定誰是兇手?這種事可以想當然麼?李有才不願意考慮這個問題,因為這有可能是個令他悲傷的問題!

    “在等我?”

    循聲偏頭,一側正在走來賣菸孩子,補丁還是補丁鼻涕還是鼻涕泥還是泥,但那孩子的臉色似乎比過去紅潤些了。

    “給老子來包煙!”

    聽到狗漢奸語氣如此蠻橫,賣菸孩子立刻寒了臟臉:“你又輸光了!”

    “廢什麼話!”狗漢奸直接抬手從煙架子上摘了盒最貴的,當場拆包裝,抽出一支來點。

    “啥時候還我菸錢?”

    “我又沒說要賒,還什麼還?”狗漢奸扔掉剛剛熄滅的火柴桿,狠狠吸了一大口,之後又道:“你不是有個弟弟麼,怎麼沒見你帶過他?”

    “我弟得幫娘做好多活兒,每天還要拾炭撿菜葉。”

    賣菸孩子情緒低落,狗漢奸的情緒也低落,望著遠處沉默了一會兒:“給你介紹個活兒。警官李尾巴你認識吧,現在就去警隊門口盯著。”

    “可你連菸錢都給不出!”

    “老子能搶你的煙,當然也能搶別人的錢!”

    賣菸孩子傻了三秒,立即合上煙架子開始朝警隊方向撒腿跑,他的情緒不再低落了,但是狗漢奸繼續歪在電線桿旁低落著。

    ……

    傍晚,桌面上放著一盞油燈,擺著一把不大的手槍,是紹爾m1913,都稱這槍叫蛇牌擼子,常用槍的人嫌這槍不夠狠,不常用槍的人嫌那'蛇'型圖案不吉利,這是李有才下午從某當舖老闆那訛出來的,如今他在偵緝隊裡沒那麼好使了,自稱丟失了配槍也沒給他立即補發。

    坐在桌旁的李有才正在將一枚子彈頭擰進剛剛倒空火藥的彈殼,然後將這顆子彈壓入彈夾,再將彈夾入槍,最後擦去了殘留桌邊的火藥,每一個動作都有條不紊,他從未這樣認真地對待過一支槍。

    不久之後,院子里傳來大門被推開響,隨後屋門開,匆匆走進來警官身影。

    “二哥,瘋了你?這時候你還敢回你這窩?”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看……我不如就死了算了!你說呢?”

    “你這… …你這是哪根筋搭錯了?”李尾巴瞪眼看了坐在桌旁的李有才半天,無奈嘆口氣,到桌邊與李有才對面坐了,摘下警帽往桌面一放:“你叫我來……不是說這些鬼話的吧?”

    李有才不看李尾巴,一直盯著桌上的油燈,有些失神:“尾巴,我不是個當哥的料,沒帶你學過好。不過……我倒寧可死在你手裡,不希望你借刀。”

    “啊?你……”

    李尾巴懵了,呆呆不知所措,眼看著李有才拿出了一把蛇牌擼子,才嚇得渾身一激靈,卻見那槍被李有才緩緩推過桌面到他眼前,並道:“當面動手,我不記你這弟弟的仇,如果你想等我轉身,我恨你一輩子!”

    “我……”

    “尾巴,別裝了!從你會說話之後,就天天爬在我屁股後……把槍拿起來。”

    李尾巴不再支吾了,隔著桌面靜靜對視,良久之後,終於慢慢拿起桌面上的手槍,低頭看著槍身反射的幽幽燈光,將槍在手裡掂了又掂,才道:“二哥,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跟我走一趟吧!”

    ……

    有晚風,卻不見星星,這裡距離梅縣南城牆很近,是路的盡頭,一個簡陋的單人木質警亭,旁邊掛著一盞馬燈,照亮了有限一點範圍,偶爾隨風吱吱嘎嘎地晃,警亭裡無人值守,四周一片漆黑。

    這是個殺人夜,這是殺人的好地方,李有才掃視著周圍,這樣在心裡想。

    李尾巴果然不再走了,停在了燈光範圍內,也在四下里觀察狀況,然後轉身:“在這等等。”隨後撇下李有才一人站在燈光範圍內,往來路消失於黑暗。

    不久之後,有腳步聲傳來,來自另一個方向,那腳步在接近著,很輕,很慢,似乎越接近越遲疑,彷彿很久,一個人影終於緩慢地透出暗幕,靜靜停在燈光範圍邊緣。

    李有才看不清她的臉,卻還在僵呆地看,越看越覺得曾經的傷口痛,逐漸痛得呼吸都不能!

    “對不起。”她說。

    “得知你入獄……我就來了。”她說。

    “聽說昨天你在賭坊遇到了危險……所以我派了人跟你。”她說。

    “你……還好麼?”她說。

    然而他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在搖曳的昏暗燈光下站著,仍然是黑帽、黑衣、黑鞋的狗漢奸,她卻不再是曾經陽光下的明媚藍衫……
V123210 發表於 2017-3-6 18:39
第666章撞山

    問:秦指導,你為什麼不願接受采訪?

    答:我是粗人,談不上指導。

    問:這幾天,我有時候聽到九連戰士談論二連,似乎九連和二連關係不睦?

    答:這個……你是大錯特錯了,啊,九連談論二連多……那……正是因為九連和二連關係好,好得不行!都盼著對方早日進步啊!……你不想想,你平時話裡提誰多,是不是就得意誰?你比如前天我抽……教育騾子,要不是你突然出現……咳……其實我當時只是用那根藤條強調語氣,我怎麼可能打他?我是指導員!你能說我不喜歡騾子麼?對不對?我那是希望他上進,可他就是不上進!皮還厚得不行!話說我剛到九連那時候……

    提示:秦指導,秦指導,我明白你的……基本意思了。

    恍然:哦?哦!對,你說。你說。

    繼續問:我覺得酒站……夜裡好像也不清淨呢?

    答:不清淨?呃……他畢竟……酒站這地方離水近,老鼠多。

    問:老鼠多?

    答:青山村窮。真窮。別說我們九連窮,老鼠也窮,拖家帶口的啥都吃不上能不勤快麼!得相互理解……咳咳……那個……你容我再點支煙……

    附近牆角縮回兩個鬼祟人影,陸團長背貼木牆喘了口大氣挑眉毛:“老秦是好樣兒的!這阻擊戰打得漂亮!大將之才!”

    小紅纓背貼木牆喘了口小氣,隨即抽抽鼻子:“你還好意思說!跟你說了晚上聽牆根的任務我負責,你非跟著!笨手笨腳的煩死人!”

    陸團長看了看肩側撅著的馬尾巴:“當時我哪知道後邊還能冒出個馬良?我那是本能自衛!”

    另一邊的牆角突然傳來一聲:“報告!”

    嚇得貼牆那一大一小同時一哆嗦,見出現的是小丙,異口同聲不虞道:“能不能小點聲?”

    小丙縮著脖子差點被這兩位嚇趴下,聲音立即變得如蚊子叫:“團長,有人在帳篷那找你呢。”

    “找我?誰?”

    “範二妞,可她自稱是'範二寡婦',要找你申請'烈士家屬'。”

    “啊?”

    貼牆根那一大一小當場都掉了下巴,再也沒法合攏嘴。

    ……

    中軍帳前,不知何時圍了戰士一大圈,卻無人說話,靜靜看著場中央。

    烏雲低垂遠山暗,一陣風過,掀起層層沙,迷了觀者眼,也無怨。

    一熊巍立於場中,蕭蕭索索皺醜眉,良久才昂頭:“能不能別作了!”

    一女相隔十步側對熊,淒淒楚楚顯愁容,偏斜首:“能不能回家? ”

    “你”

    “是我”

    熊臉不禁陰沉,愈發醜陋:“老子是革命軍人!有軍規!”

    女臉不禁冷厲,愈發難看:“寡女是模範群眾!申請個烈屬礙得著誰!”

    “你”

    “還是我”

    一陣氣血上湧,熊臉現悲憤:“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這哪還有天理啊!”

    觀者無不同情,怕熊吐血,不禁朝熊連連點頭,而後集體轉睛朝女看。

    一陣哀傷籠罩,女竟已淚目:“我嫁的是鬼,守的是空墳,我欺了誰!”

    觀者無不黯然,怕女暈倒,不禁朝女連連頷首,而後集體轉睛朝熊看。

    熊終於怒了,改朝觀眾道:“都看我幹屁啊!你們瞅瞅她!你們願意你們娶!”

    觀者無不猛醒,拼命搖頭,趕緊望向女人。

    女人也怒了,改朝觀眾道:“他照鏡子嗎!難道我配不上他?誰敢站出來說我配不上他!”

    觀者集體點頭,發覺不太對勁,又集體改搖頭,也感覺不對勁,最後全傻了,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更不知現在該看誰。

    “範二妞!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才算完!”

    “羅富貴!你到底要熬到什麼時候才承認!”

    “承認?等你能打倒老子那天再說吧!”

    “這是你說的!”

    嘩啦一聲,背在女人身後那支英七七步槍毫不猶豫當場落地,接著掉下了帶鞘短刺刀,隨後兩顆手榴彈被撇得滿地滾,順手扯落了一盒子彈包,不知從哪又掉出個雞腿擼子;抖抖腿,褲腳下又滑出個小巧的'一響崩',顯然來自'李響精品製造'。

    好傢伙!看著二妞腳下那一大攤,任是九連觀眾也瞪眼咂舌,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怕誰欺負你是怎地?至於武裝成這樣?

    傻傻的觀眾當中站著不知何時到來的傻傻觀眾兩位,小紅纓扯扯身邊人:“你還不出面啊?”

    陸團長擦擦腦門汗低聲回:“我出面有什麼用?這二妞是鐵了心鬧你還沒看明白?還有理有據呢!我可管不起這爛事,等著政委操心去吧!現在的關鍵問題不是這個,你趕緊想辦法把宋幹事領出酒站去!越遠越好!快去啊!”

    這裡小紅纓不情不願地轉身跑了,場中二妞一句廢話都沒多說,厲色橫眉沉下薄肩,直衝當面那頭巍峨楞熊;在熊的襯托下,她的比例顯得那麼小,可是更突顯了她的決絕,令她的衝鋒身影變得無限悲壯,那一刻,觀眾已經不捨眨眼,也不敢開口贊,犧牲不能贊!

    羅富貴沒打過這樣的架,已經呆了,不能伸拳,不能抬腳,任憑她狂風般撲來,不忍躲;能做的,只有在她撞擊之前半退一步,即便這樣,反沖力仍然將她震得反倒,看得出她因肩痛而輕抽了嘴角,又無猶豫再爬起來,再衝,再倒,於是她棄撞為打。

    一拳又一拳,一腳又一腳,拳雖不大,拳拳奮力,腳雖不長,腳腳出聲;胸口,肋下,格外疼,可熊知道,她的拳頭更疼,她的腳正在失去力氣,她的瘋狂正在耗盡,她只是在發洩。

    沒人說話,沒人攔,靜靜的觀眾們已經忘記了時間,看著她力氣耗盡而跌倒,手撐地面狼狽地喘,可她又爬起來,重新開始踉蹌衝鋒,想撞倒那頭高大的熊,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轍,根本不停。

    “夠了!行不行?”熊嗓子不知為何有些啞。

    她依然倔強地怒視著熊,不說話,重新發動下一擊。

    這種情況下,低調在觀眾之中的陸團長準備朝場中走了,剛要抬步,小丙跑至身後:“團長,剛到了個字條,說是給蘇幹事的,可是… …”

    “我看看。”

    接過字條展開,只有簡單一句:317失聯。

    看不懂,於是陸團長隨手又將字條交還小丙:“抽空送團裡,再往上轉吧。”

    ……

    有一種人,第一次見到就覺得很怪,面前這個半大丫頭在宋小瓷眼裡就是這樣一位。現在這不是第一次見,剛到酒站的時候就看到過這丫頭的身影,總是灰溜溜像個老鼠一般,似乎在躲避她,可現在忽然又主動來找,並且神秘兮兮把她扯出了酒站。

    “你說你叫紅纓?”

    “嗯。我是酒站村里的。”

    “可我看你……總是在酒站裡出現呢。”

    “是啊,我喜歡八路軍。你看我這一身,特意讓孫姨給我做的。”

    “你……要我跟你出來是……”

    “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禍……小瓷姐,那個你……會在這裡多呆幾天吧?”

    “我還沒想好。怎麼了?”

    “我想求你幫忙,讓陸團長同意我參加八路軍!你不知道,我找了他好多次,軟磨硬泡都不行,說什麼我還小,他明明就是重男輕女!小瓷姐,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我都偷偷看你好幾回了,他們說你是宣傳幹事?”

    “嗯。”

    “就算我不會打槍,我也可以像你這樣啊!現在獨立團窮得什麼幹事都沒有,憑啥不能讓我幫忙?你說是不是?正好你再指點指點我。小瓷姐,求你了他是團長,整天吆五喝六的,誰都不敢幫我說話,你肯定不怕他那個破團長吧?幫我一回好不好?我沒爹沒娘……要是不能當八路軍……就只能靠嫁給瘸腿男人過一輩子了。”

    宋小瓷就沒見過這麼清澈的眼,飽含委屈與善良,尤其最後一句幼稚的心酸言,簡直現世苦難照。

    “丫頭,別難過。這個忙我幫了!”

    那丫頭幸福地笑了,笑得很傻;到酒站以來,這是宋小瓷第一次有了成就感……
V123210 發表於 2017-3-9 18:17
第667章狼與狽

    林秀的再次出現,令狗漢奸很難過;林秀說了很多,狗漢奸什麼都不說;林秀想幫狗漢奸走出困境,而狗漢奸真正想听到的其實僅僅是那句:你是孫悟空。可她從頭到尾也沒說這句狗漢奸想再聽一次的話,只是真摯地流露著她的愧疚,含蓄地表達著她希望將狗漢奸拉出泥沼的心。

    所以,狗漢奸最後只是對她說:“我是孫悟空。”便默默回歸黑暗裡,留她獨自在光線邊緣。

    沒想到,死在暗巷兩端的兩個人,目的都是保護他這個狗漢奸,狗漢奸為此莫名其妙地笑了很久,不僅是笑這荒唐事,更是笑他自己何德何能,全是神經病!有信仰的人全都是神經病!

    再次見到了李尾巴,狗漢奸問這個弟弟,為什麼?

    “他李勇覺得大爺能耐,跟著大爺混成營副了;我李尾巴跟著你這個胸無大志的,居然也能混成警副,如今不比他李勇差半點。二哥,你要是能再有點上進心,豈不是天下無敵了!再說……林姐她……”

    從未朝李尾巴紅過臉的狗漢奸,第一次對這個弟弟嚴聲厲色:“學會當說客了?你這是上了她的船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有上進心,早死了八百年了!沒法再聽你叫二哥!”

    “可你……'八字'的邊都沾了,怎麼就不能再掛一邊?”

    “你當是我願意的?我不想再聽你廢話!我也不想再對你說廢話!我只問你,你上了她的船沒有?”

    面對罕見怒目的李有才,李尾巴蔫了。雖然李有才如今失勢成了街頭狗,又被不明人追殺,可李尾巴可不敢這樣以為,他這個跟屁蟲是一路看過來的,從綠水鋪起,凡是騎在李有才頭上的人,都沒法喘氣了。李尾巴又不傻,雖然李有才從不對他這個弟弟多說那些事,可他知道,他這位胸無大志的二哥隨時能拉出八路來,可不是小打小鬧,那是成建制的拉!單單這一份能耐,根本不是所謂職務能比,還有比這更嚇人的能耐麼?有時候連他這個弟弟都害怕!更何況,即便李有才落魄到如此地步,仍然是少數幾個能夠直接走進前田辦公室的'特殊人物'!

    “沒有。”李尾巴搖頭:“雖然她……是要網羅我……前一陣你被抓,我才……不得不為你考慮,利用她一下。”

    “我且當你說的是真話!你給我記著!”

    ……

    李有才確實還能直接走進前田辦公室,狗漢奸自己心里當然也知道,因為他'倒賣情報'這個障眼法的表相目的是為了討惠子護士歡心,在前田看來,李有才這是'老毛病'犯了,過不去美人關;不過這次的對像是惠子護士,前田怎能真氣憤?但某些紅眼皇軍恨不能掐死這條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上門狗',所以前田不管,任憑屬下去處置。

    在憲兵司令部,前田辦公室門外的走廊上,剛剛離開前田辦公室的新任偵緝隊沈隊長擦著他的一頭冷汗,抬頭時,見樓梯口剛剛走上來一位,令沈隊長當場愣住了: “李有才?你到這幹什麼來了?”

    李有才無奈一笑:“沈隊好。我……沒什麼事,過來報個到。”

    “報個到?”

    “對。”

    李有才繼續走,迎面路過了沈隊長肩側,表情似乎很不好意思。沈隊長呆呆回頭看,李有才停在了前田辦公室門外,門側的警衛憲兵居然沒有伸手攔,只是朝李有才斜著很不愉快的三角眼,看著李有才敲響辦公室的嶄新門。

    “你還活著?”這是辦公桌後的前田大尉對進門來的狗漢奸說的第一句話。

    狗漢奸老老實實站在辦公桌前兩米外,垂頭喪氣道:“謝太君不殺之恩。”

    合上了桌面上的文件,前田大尉盯著狗漢奸看了半天,忽然一笑:“我問的不是……呵呵……聽說,你又活不長了?這我放過你還有什麼意義呢?”

    狗漢奸聽到前田這少見的調侃語氣,傻呆呆抬起憔悴臉,不禁嘆了口氣:“活幾天算幾天。”

    “好。想法很好。”前田的心情明顯不錯:“對於新任的沈隊長,你怎麼看?”

    “讓我說真話?”狗漢奸苦著臉咔吧眼:“你可別砍我!”

    前田也咔吧著眼,隨後把桌旁的軍刀擺遠些:“這樣……我想抓刀的時候,時間夠你跑出去了。”

    “要說沈隊……他也不是個好玩意!我都窮成這樣了,還把我最後的懷錶給訛去了!我懷疑……想殺我的人有他一個,說不定就是他派人幹的!不過……他的工作能力倒是比趙大隊強多了,凡事以身作則衝鋒在前,一門心思想討你歡心,天天憋著要建功,偵緝隊被他動員得準備干大事了,說不定他還真能給你幫上忙。”

    這一番話,聽得前田又一次久久盯著李有才看,良久之後改了坐姿,雙手扶桌面:“李有才,你沒讓我失望。想不想做回你的副隊長?”

    結果狗漢奸連連搖頭:“別了。眼下我能活幾天都是問題呢,我現在得出去躲命去了!”

    前田又笑:“好吧。希望我還能再見到你。最後,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不要把丁二的事當憑據。”

    “丁二?”李有才變呆,當初偵緝隊牢房裡,丁二偷偷開了牢門聲稱受李有德委託要救李有才出獄,那明里是救他,實際是要害他,一旦李有才逃出牢房,他這輩子就算完蛋了,所以李有才當時直接勒死了丁二。

    “丁二是你殺的吧?”前田繼續:“不過……你不用擔心,因為是我讓丁二去救你的。”

    ……

    某夜,一個黑色人影大搖大擺地走過了青山村東面路口,被暗哨盯了,發現他最後進了青山村廢墟,不久後,青山村廢墟里燃起一堆篝火,於是暗哨悄悄收起槍口,轉身消失於夜幕。

    午夜,一個軍人身影出現於廢墟中的篝火邊緣,隔著熊熊,無表情盯著對面的黑衣人看。

    黑衣人抬起臉,居然戴著一副精緻的圓墨鏡,兩個鏡片上映射著火光熊熊,鏡片後的陽光面孔在火光里紅彤彤,朝篝火對面微笑著:“別來無恙?”

    軍人仍然盯著那他臉上副墨鏡,無法理解。

    “她又來找我了。可惜,這副墨鏡是我自己買的,用的是前田大尉的錢,感覺更透徹呢。我是不是更漢奸了?”

    軍人終於露出無奈表情,在火旁的石頭上坐了,看火不再看對面,低帽簷下的細眼黑眉再次被遮斷:“我最近……頭疼……總是夢到過去,夢到不敢睡。”

    戴墨鏡的臉也低下頭,看火不再看對面:“你有信仰麼?”

    “有。”軍人淡淡:“我的信仰,是一塊懷錶。”

    墨鏡不禁重新抬起來,皺暗眉:“我以為那是你送給我的!”

    軍帽帽簷不禁也重新抬起來,皺橫眉:“你要是敢說你把它送給賭桌了,我現在就斃了你。”

    “你……至於這麼小氣麼?怎麼我這條狗命在你們這些人眼裡就這麼不值錢?怎麼誰都想踩死我呢?”

    軍人一副無動於衷:“誰的命值錢?我的?”

    “好吧。我承認你也是個賤命。行了吧?蘇姐怎麼樣了?”

    軍人重新低下頭:“我害了她。”

    “什嘛?”漢奸呆呆看對面,無法理解,不過仍然鄭重點點頭:“我羨慕你! ”卻不追問,就像軍人不曾追問他重新戴上墨鏡的緣由。

    篝火噼噼剝剝地輕響著,過了一會兒,軍人又開口:“先說有用的吧。”

    火光在兩片墨鏡鏡片上對稱燃燒著,漢奸說:“近期……梅縣偵緝隊要展開'釣魚行動'了。這肯定不是你們喜歡的行動……”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0 20:25
第668章引狼入室

    在任何戰爭中,勝利屬於誰的問題,歸根結底是由那些在戰場上流血的群眾的情緒決定的。列寧

    因為新任偵緝隊長有作為,梅縣偵緝隊裡窗明幾淨,花盆齊列,煥然一新,大院牆上剛剛刷塗了八個白亮大字,'愛崗','敬業','進取','務實' 。

    儘管很多偵緝隊員不識字,心情也激動得不行,一個個的忽然間覺得自己是有為青年了,路都不好意思再橫著走,髒話出現率從百分之九十直降到百分之七十五,這簡直是逆天的進步。

    沈隊長倒背兩手挺胸抬頭叉步立於辦公室門外,朝滿院子站沒站相隊列扭歪的黑衣眾慷慨激昂:“……都是爹娘生養,憑啥罵咱們不是人?是不是?”

    有道:“八路罵咱,咱沒心情跟他說理;皇軍罵咱,咱不跟皇軍掰扯漢語;可是連討飯孩子都他娘站屁股後頭罵,這老子是真沒法忍!”

    沈隊長抬手一指搭話人:“說得好!這說明什麼?我說弟兄們,這說明咱們也是有廉恥心的!知廉恥,方能進步!說咱們不是人,那是沒長眼!咳”

    隨著沈隊這一聲有力干咳,掌聲立即雷動,凝聚力空前,沈隊也不抬手,靜等掌聲自息,才繼續:“揚眉吐氣就在今朝,要向世人證明,咱們不是吃麩子的,咱也能有尊嚴地活!接下來,要談談行動準備問題了,對於這次行動準備,我很不滿意,非常不滿意!比如假扮傷員那幾位,太浮誇,太沒有犧牲精神,我讓你扮演的是游擊隊傷員啊!你身上沒有真傷那能像嗎?你說你演技好?萬一那救你的人給你換藥呢?你還怎麼往下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乾一行就要愛一行!我們缺乏的就是這種敬業精神!”

    一番語重心長恨鐵不成鋼,黑衣眾慚愧沉默,居然真的陷入反省之中。

    ……

    夜,月色明亮,一輛自行車吱吱嘎嘎騎行在勉強看得清的田間小路上,騎車的是個黑衣人,車後座上載著另一位,破衣爛衫似乎帶傷,隨著自行車的顛簸,不時因痛呻吟。

    前方出現幾點昏黃燈光,聽得見偶爾狗叫,於是自行車停了,騎車人將後座傷員扶下,問:“這二里路能走吧?”

    傷員捂著腿上傷口點點頭: “可惜,沒能分去更遠的村子,這地方,只能釣小魚了。”

    騎車人道:“知足吧,就這我還羨慕你呢,撫卹加獎金,沈隊是真心帶咱致富!就算是小魚,那也是現錢給啊!大魚哪有那麼好撈,多遠的地方也難找。”

    “暗號你記得了吧?”

    “記得記得。窗戶紙左下角撕出一個小三角口,代表小魚,我會去找沈隊直接帶人進村來搜你抓人;如果是方口,代表大魚,搜查改設伏,等你信號。”

    一段時間後,傷員蹣跚進了村,逐門逐戶開始輕敲門,低聲叫:“老鄉,能不能幫幫忙?”

    有些門敲多久也無人開,死寂無答;有些門開了縫,一見是傷者立即重關嚴;傷員一路敲下去,一路閉門羹,瘸著腿的他開始失望,這裡距離縣城畢竟不夠遠,別說大魚,現在估計連條小魚也撈不著,今晚要空手而歸了,白疼一宿,苦命!

    轉機往往出現在失望之後,在他決定離開村子的時候,剛剛敲過的最後一扇破門開了,月下,可見一婦人偏身半出門,左右看看,然後朝傷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招手示意他可以進門。

    這是一戶典型的窮人家,爛鍋一口,破碗三個,屋內卻只住著娘倆,婦人其貌不揚,半大孩子泥滿臉,愣愣盯著進屋的傷者看。

    點亮豆大油燈,簡單攀談,後發現傷者傷口竟然是槍傷,婦人臉色變了,不過她卻沒將傷者逐出門,反而把他讓進里間,又端出一碗涼粥。

    “你到底什麼人?”

    “實不相瞞,我是秋風游擊大隊的。如果你怕連累,我現在就可以走。”

    婦人看著傷者傷口皺眉頭:“你這德行還能往哪走?先住下吧。”

    至此,確認是一條小魚上鉤,待婦人和她那半大孩子都去了外間,他在窗戶紙上撕出了不起眼的一個三角口。

    ……

    天亮後不久,一個黑衣人推著自行車進了村,優哉游哉地經過著一個個窗外,盯著每一扇窗戶紙看。

    半大孩子匆匆跑進屋:“娘,村里來了個偵緝狗,挨家挨戶地瞅呢!”

    傷者故作驚訝地抬起頭:“也許是沖我來的?我得走!”

    婦人也有些驚慌,卻道:“未必!”然而她下意識地從破櫃子底下拽出個物件,正在往她的背後衣下朝上反掖:“安心呆著,我去院子裡曬被。”

    傷者看得清楚,她從櫃下拽出的是一柄刺刀,刺刀整體足有五十多公分長,刀側銑有清晰筆直血槽,刀柄前下端帶護手鉤,刀柄後端是金屬刀把頭,明顯是一柄30式。

    窮成這樣,家里居然藏了把30刺刀?傷者一時迷茫,看那婦人的勁頭,似乎真有殺人放血的勇氣呢!

    推著自相車的黑衣人經過了窗後,並沒多停留,傷者呆呆看著窗紙上被他撕出的三角口,又聽從院子裡返回外間的婦人對孩子低聲道: “能爬上石崖口麼?”

    “能。”

    “能找到你舅的隊伍麼?”

    “能。”

    “那就……去吧,帶上這饃,爬崖前拜了山神再吃,別怕,別慌,別急,如果能找著,讓他們來接人。”

    寥寥數語,聽得傷者差點落下淚來……如果爬過石崖口,那不就進山了麼,山里不就是獨立團了麼,這娘們明明是大魚啊!這已經不是發財那麼簡單了,這是要加官進爵了!做夢一般,急急去改那窗紙上的撕口,要把三角形改成方的,激動得手指抖個不停。

    ……

    是夜,綠水鋪以南,河岸,水面上倒映一輪明晃晃圓月,隨著波光變形閃閃。

    有巨大木排近了岸,隨後是軍人身影紛紛離開木排,一個個在身前橫端著步槍,蹚著岸畔及膝淺水,嘩啦嘩啦謹慎上岸。

    先頭幾個上岸戰士短距離四散,警惕地觀察著月下周圍,直接進入警戒狀態。

    “馬良哥,等連長命令麼?”

    正在和後面幾個戰士將木排拖拽到擱淺位的人抬頭朝岸上道:“不用。一班往西北,去卡綠水鋪和炮樓之間;二班往東北,去卡綠水鋪和落葉村之間,離村不要太遠;三班跟我進綠水鋪。”

    不久後,又有木排順水近岸,一個巨大身影當先跳下,導致木排整體一歪,另一端噗通掉水里一位,濕淋淋爬起來罵娘;第二個下排蹚水的人影沒端槍,朝先前的巨大背影不虞道:“屬你屁股大!你就不能輕點?”又回頭訓斥罵娘那位:“你也閉嘴!你們怎麼就……一天天啊!唉”

    又一個橫端步槍的軍人離開木排朝岸邊蹚,同時低聲問: “你說她有可能留在咱們團?”

    跟在後面的矮個子小人影也開始往岸上蹚:“團長跟她說,如果她同意留在咱們團當宣傳幹事,才同意我參軍。嘿嘿嘿……你看著吧,這傻黃瓜妞兒回不去了!”

    先前不虞那位猛回頭:“還能說點有用的不?真當我說話是放屁是不是?非得讓我點名嗎? ”

    小人影耷拉下高辮子閉嘴了,她前面那軍人也立刻一本正經起來,趕緊攥了攥手裡步槍乾咳一聲:“馬良呢?”

    岸上有戰士答:“一排先去設卡了。”

    “那好,留下個人等二排,咱們直接進村!”

    月光,水波,一個個黑色的端槍軍人輪廓,不緊不慢地參差著,開始向北蹚草,前方,有微弱燈光點點;九連,在這個月夜出山了,那裡是此行第一站,綠水鋪……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2 00:04
第669章平凡的力量

    “狐狸,我瞅老秦今晚是吃錯藥了!沒見他這麼嘚瑟過啊?這傢伙擺的譜比政委都大了!你是不是又跟他吵架了?”

    “我吵得過他麼?”

    自從九連進了綠水鋪之後,秦優就像變了一個人,頤指氣使事必躬親吆五喝六,導致九連大連長胡義只能傻呆呆地跟著酒站村霸小紅纓一起站牆根曬月亮。

    秦優沒吃錯藥,只是九連這些二百五活活埋沒了他這顆金坷垃,可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現在他正在發光呢,因為綠水鋪也是他的主場。進了村不由分說,秦優當場命令戰士們臨時捆紮樹枝掃大街,掃過之處再灑水降塵。

    而後,他一個人消失於綠水鋪炮樓方向,月下會見了一個偽軍。

    兩個煙頭相隔不遠時明時暗,偽軍道:“上個月,李排副意外從瞭望台上掉下來摔死了,馮排長干的,現在的砲樓徹底是他說了算。可能過段時間李有德還會派個姓李的來做眼,不過不可能再有李排副那麼大的影響了。我說老秦,我到底什麼時候能當八路?能不能給個准信兒別忽悠?”

    “你現在就是八路!是我青山村九連的兵!在砲樓里站崗和在酒站站崗有啥分別!況且我看你穿這身也挺威風,好歹你還有軍餉拿,是不是?”

    偽軍搖搖頭,笑容看不清,撇下煙頭踩熄:“那我回炮樓了。”

    “等等。把這個帶回去,找個由頭交給馮排長。”

    偽軍接過一張疊好的紙,展開在月下努力看了半天:“這什麼啊?我倒是認得我的名。”

    “這是你們炮樓裡所有人的名單,以及詳細背景,給你們馮排長,估計他以後再沒法睡踏實覺了。以後你再找個適當時機,把他約出來見見我這個鄰居。對了,你身上那包煙留給我得了,我現在真沒抽的了。 ”

    偽軍愣了愣,無奈道:“看來我穿這身軍裝還真是個好事!”

    重新返回綠水鋪,秦優馬不停蹄,又約見綠水舖的幾個保甲。

    幾個保甲和富戶戰戰兢兢,以為八路這是要算賬,可是他們幾位被約到一個屋里後,八路仍然在外面月下打掃村里衛生沒人進門,正在驚疑不定,終於走進屋裡一位,穿的雖是八路軍服,可橫看豎看就是個普通莊稼漢,天生的一臉實誠,進門就挨個握手一遍。

    “久等了。抱歉。我姓秦,九連指導員,不想見外就叫我老秦。各位都別多想,我是粗人,喜歡直來直去。見你們,為商量幾個事;一個是咱們近,要好好相處,咱們總得相互認識,下次再見才好打招呼,我這窮鬼才有臉到你家蹭頓飯吃;二個是告訴各位,九連以後會常來,不過你們盡可放心,有仗九連也不會在綠水舖裡打,往糙裡說,我們不想綠水鋪變成青山村,荒到哭墳聲都沒有!三一個,綠水鋪沒有李有德的地,不過我知道富戶還是有幾家,別這樣看我,我不是要找誰捐錢捐糧,而是想以九連的名義,跟你們商量,看能不能對自己鄉親減點租,減點息,讓這村里少餓死幾口人?良心跟窮富不沾邊吧?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商量,看看能不能從你們往鬼子那交的往回找補;那炮樓如果能擋住九連,我現在怎麼還坐在這?九連,也可以給你們幫忙!明白不?”

    鴉雀無聲,聽眾們久久盯著油燈旁那張苦口婆心的粗糙臉,他又點燃了一支皺巴巴的煙。

    ……

    凌晨時分,東方天幕可見一顆格外明亮的星,夜靄餘沉中的晦暗田野間,連綿著一個又一個黑色的軍人身影輪廓,匆匆向南。

    一個村落出現,在黎明前的晦深天空下隱隱約約。尖兵放緩了步伐,摘下步槍端了,越走腳步越輕。

    小路旁的黑暗草叢裡突然響起聲音:“大狗!”

    驚得開路尖兵一頭扎進路旁草里朝聲音方向慌舉槍,之後才醒悟回答暗號:“小三。”

    隨後聲音方向站起來幾個持槍八路身影,於是尖兵也重新站回小路上。

    不久後,行進而至的隊伍停在這村外,一軍人問當面的人影:“陳沖,堎頭村里情況怎麼樣?”

    “我只能挨家挨戶地問,費了不少時間,很多人根本不開門,有的人開了門也支支吾吾不敢多說話,不過最後還是有人說,這堎頭村里前晚來過一個受傷的人,也是挨家挨戶地敲過門,但是昨天下午偵緝隊突然出現搞搜查,把那受傷的和收留他的人全抓走了。”

    軍人身影不禁自語:“還真有效率,晚了一步。”又抬起頭:“把你的人收回來,歸隊。”

    “下一步咱們去哪?要不要掉頭?落葉村東邊有個東落村。”

    “沒用。東落,和落葉村北面的石廟,都是李有德的核心範圍,偵緝隊不會去李有德老地盤上折騰。既然這樣,再往南,咱們可能都來不及了,只能往東找距離縣城更遠的地方逛,還是有機會抓偵緝隊一筆的。”

    而後軍人忽然又回過頭:“你說呢?秦司令!”

    ……

    也是凌晨時分,東方天幕也可見一顆格外明亮的星,那是啟明星。

    小焦村,座落在夜靄沉沉,寂靜得連狗叫聲都沒有。

    村里一戶亮著燈,這種時間,居然有幾個黑衣人在屋裡圍著桌子啃狗肉。

    一個放下狗骨頭擦油嘴:“沈隊,我服了你!且不說咱能不能守到來抬人的八路,單憑你進村先滅狗這一手,就太專業了!”

    另一個放下酒杯:“拍馬屁你都拍不到點上,怎麼可能守不到?我跟你說這回必定釣上大魚了!我估摸,最少也得四個八路。”

    “你憑啥敢說四個? ”

    “四個人抬傷員才方便吧你個缺!”

    正首坐的是沈隊,高興!印堂發亮滿嘴流油,他這偵緝隊長當得要揚名了,在這之前,偵緝隊什麼時候幹過正經事!如今他這釣魚行動一開動,轉眼抓出一大片,這可不是冤抓,這是正兒八經的淨化社會環境,剔除糟粕;而如今,第一條大魚即將咬鉤了!這回可是正兒八經的抓八路了!這就叫進取!這就叫務實!歷任偵緝隊長,誰能出其右?

    咣當一聲屋門開,匆忙奔進個黑衣人來,一臉驚恐結結巴巴話都沒法說利索:“來,來……來啦!”

    “你特麼把舌頭捋直了。誰來了?”

    “八路!”

    聽到這兩個字的瞬間,本能驚呆一片,畫面足足定格了五秒,總算清醒回來。

    習慣性想往桌子底下鑽的當場拍了桌子:“來得好!”

    習慣性想去推窗的改為起身抽槍:“我去通知弟兄們準備幹活兒!”

    把個沈隊長激動得大步當先,一副英明神武盡展現,急急出屋穿院子開大門準備親自指導抓捕計劃,可是走出大門才兩步,便停,身後的屬下一個一個急急跟出來,一次一次撞在他後背,直晃蕩。

    有時候,偉大的理想是能夠實現的。比如你坐著一條美麗小船扛著魚竿出海,祈禱自己能收穫四個螃蟹,其實釣上一條鯨魚來也不是不可能!

    沈隊長傻了,他身後的幾個跟班全傻了。他們看到的不是二十幾個偵緝隊員抓八路的場景,而是一隊隊軍人的黑色身影正在隆隆經過前方巷口的模糊動象,看不清軍裝,卻看得到大片大片刺刀凜凜,過了又過,過了又過,在他們幾個呆眼裡彷彿永遠過不盡!

    一個傻道:“不像皇軍……”

    一個傻道:“沈隊……我以後只服你……”

    ……

    傷者輾轉反側,一直無法入睡,傷口真的疼,他心裡真的盼,榮華富貴已在眼前。

    外間的婦人聽得出里間的傷者無法入眠,終於點亮了油燈,到里間探問:“再忍忍,會有人來接你。”

    傷者抹去一臉疼出的涼汗,勉強笑笑:“不用擔心,我沒事。對了,我見你……好像在身後藏了把刀吧。”

    婦人楞了楞,將端在手裡的油燈擺在一旁,尷尬道:“別多想。我也是怕出事,真要是有人衝進門,興許我也能換一命!”

    隨後,那柄30式刺刀出現在婦人手裡,她垂下頭,靜靜盯著燈光裡的刺刀看:“其實……這柄刺刀是我最不願看到的東西。收到這柄刺刀那天,我就知道我弟再也回不來了。”

    “你弟?”

    婦人微微點頭,有些失神:“我親弟……可是他們都叫他快腿兒……他總是跑……在二連,能收到刺刀是榮譽……說明他值得我驕傲一輩子……”

    黑暗窗外,突然響起腳步聲隆隆,似乎很多人在行進,在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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