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51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7 21:21
第650章苦樂

    蘭蘭天上幾朵雲飄,清清河岸倒映綠草,此岸嘈雜,彼岸也鬧,一座索橋橫亙,悠悠微搖。

    有人正在過橋,黑布鞋覆土,下身偽軍褲寬肥挽了兩層褲腳,上身卻俐落,舊色碎花短衫斜紐袢貼身微顯隆,右肩打了方補丁,牛皮武裝帶束腰還掛了過肩皮帶,腰側掛著漢陽短刺刀,腰後綴著牛皮子彈包,身後斜背一支英七七步槍,身材略顯瘦,個頭不太高,皮膚黝黑梳兩個麻花短辮,額前尚有碎發淩亂飄,小鼻子小眼卻長了一副英眉,憑添三分雄氣,看似醜,醜得俏!

    站在此岸橋頭的哨兵不敢多看,這位是秦指導見了都得躲,招惹不起,隻能低頭挖耳屎,假裝分神。

    別說九連哨兵,就是在酒站裏邁螃蟹步的二連貨色抬頭見到這位都趕緊讓開當麵,不擋路,老老實實待她過了,然後一個個駐足歪脖子傻看。

    酒站大樹下,她停了,分腿跨步橫站,徐徐環顧,視線所過之處,各連諸將視線急避,沒棋的看棋,有棋的望天,好一幅無辜畫卷。

    突然脆聲破雲霄:“姓羅的躲得過初一你也逃不到初二,我知道你在!我二妞對天起誓,你要是不給我個交代,我讓你一輩子做不成人。你可別後悔!”

    別後悔後悔悔回音嫋嫋未絕,震趴各路能人一大片。驚得胡義和蘇青也走出了門,隻看到範二妞的背影囂張遠去。

    羅富貴與範二妞之間的事,胡義都知道了,一直懶得管,都推給老秦,想不到能鬧到今天這地步,無奈之下朝附近的戰士道:“去把那熊玩意給我找出來!”

    ……

    九連連部木屋內,桌邊半環坐了三位,連長指導員加政工幹事,門內站著垂頭喪氣的羅富貴。

    秦優正在氣呼呼地牢騷:“什麼話都說盡了,可那二妞就不是個能勸的人,沒完沒了,越鬧越大,生生愁死我。”

    胡義琢磨了半天:“我看不會有事,她這是心理戰術。”

    “萬裏有個一啊!萬一出事呢?”秦優撇下手裏煙頭踩熄:“過去我幹群眾工作,可沒少看這種事,說著是虛張聲勢,一個衝動就變了性質。”

    胡義把視線轉向羅富貴:“說話啊?這可是你的事,是不是得說點什麼?”

    “我說八百遍了都。趁我不在她嫁了鬼,我還沒做鬼呢,卻要替鬼背鍋,白天躲晚上藏,吃啥啥不香,以後還咋活?我不更冤!”

    “我怎沒見你少吃一口呢?”胡義聽得想皺眉毛,忽見蘇青抬手指輕敲了桌麵,於是改道:“這麼說……你是真不想要她?”

    秦優不禁瞪了胡義一眼:“你這問的就不對,想要也不行啊!這是軍隊,不是小煤窯。”

    “那你說怎麼辦?”

    “我有辦法還能鬧到今天?”

    “要不……報政委?”

    “報政委。反正我這指導員是解決不了了!”

    羅富貴趕緊湊嘴:“可得跟政委說明白,我是冤枉的。我是一心幹革命的好戰士,她這明明是找不到婆家存心訛我!”

    胡義的眉毛又皺了,順手一敲桌子:“訛你?難道根上不是你惹出的禍?這話讓你說的……我今天……”話到此處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蘇青和秦優已經各自驚詫在一旁,羅富貴離著老遠也不禁下意識佝僂腰;隻好洩掉無名火,朝那熊貨一揮手:“趕緊滾蛋!”

    羅富貴灰溜溜逃離現場之後,秦優起身在屋裏轉悠了好幾圈,最後還是歎息一聲,也出了門。

    胡義看著門外的陽光沉默,蘇青忽然問:“你急什麼?”

    “我隻是……佩服二妞的膽色。她是個好姑娘,騾子根本不配!”

    “我倒是覺得……羅富貴也許要負責。”

    “嗯?”胡義不得不把視線收回來盯著蘇青:“這怎麼可能?”

    “嫁了死人人沒死的事……不是能模仿的;這件事在二妞身上已經是事實,全團都知道了,這是改不了的一輩子;最關鍵的是……羅富貴嫌棄二妞,不認;然後你再想,政委是什麼性格?他不是做不出破例的事來,這已經不是軍規的問題,而是態度問題。當然,也是我瞎想的。對了,是不是該繼續指導我的射擊練習了?”

    這轉折,直接把胡義給轉傻了眼:“那個……不是……再說……那事不都過去了嗎?”

    “誰說過去了?當初我又沒說多長時間!”

    蘇青對胡義這個反應顯然不高興,臉色開始發暗。

    “我是覺得……對你來說……能近距離打中目標就可以了。你不是這塊料!”也怪了,胡義在蘇青麵前就捨不得說句假話,當然他也不是個善於婉轉的人。

    “全酒站裏都是這塊料?是麼?”

    到蘇青的語調裏摻了冰,胡義才反應過來上一句話說的有多蠢,可是說到這裏已經兜不回來了,索性頂著那熟悉的冰冷硬著頭皮道:“要不這樣,如果你能不被人發現離開酒站警戒範圍,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冰冷女神一句話都沒再說,憤憤然起身離席,走出敞開的連部門口時順手狠狠地關了門,咣當一聲震得屋頂流下幾縷細灰,留下胡義傻呆呆盯著門扇看:至於嗎?不至於吧?

    搖搖頭,端起他的破茶缸子學政委慢喝水,才抿了兩口就放下了,想起了驕兵必敗這四個字,何況這女人是個一根筋,認真起來不要命呢,趕緊起身,推門出屋四下打量幾眼,朝附近某戰士低聲道:“讓陳衝速來見我!”

    ……

    南岸,酒站村裏,孫翠在她的住處添柴燒水,二妞坐在對麵靜靜看水霧絲絲。

    “我都這樣了,他還是不稀罕我。”

    孫翠直起腰,在腰側抹擦著兩隻手,安慰道:“你做的事全村老少哪個不服?剩下的事情就看命,等著就是了。”

    可惜這種安慰的話沒什麼效果,二妞仍然抑鬱著:“你不是說,女追男隻隔層紙嗎?哪有這麼厚的紙?”

    “……”

    孫翠無語,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我太難看了……長得又黑,還像個男人一樣整天背著長槍……我娘死前就叨咕我找不到婆家的事,人鄰居丫頭十四就嫁走了,還賺了一塊大洋給家裏呢……我這樣的……做小都沒人要,當丫頭人都不收。”

    “你長得也沒那麼難看。再說女人也不全靠一張臉活。 ”

    “不靠臉還能靠啥?”

    “比如……”孫翠下意識抬起兩手輕托她自己的胸,忽然注意到二妞那兩點微隆,隻好把後話咽回去,改口道: “你屁股大,好生養,這才旺夫呢!”

    “那又有啥用?屁股又不是臉!”

    “小點聲!啥都不懂坐這瞎牢騷,那我就讓你這傻妞知道知道你的屁股能幹啥用……”

    破鍋裏的水開透了,熱氣升騰,二妞瞪著小眼朝孫翠驚訝,忘了抹她的一頭汗,孫翠則嘀嘀咕咕不時摀嘴繼續嘻嘻哈哈,一個暫時忘記了抑鬱,另一個自娛自樂在回憶的幸福裏……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8 18:26
第651章特務與夜游神

    我再也採不到蘑菇,挖不到野菜,牛大叔的行軍鍋裡只有水;但我仍然喜歡長征,永遠不後悔。紅纓

    對於九連某些游神常常溜出去爬進來的事,胡義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被發現沒人來告就假裝不知道,關鍵在於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本事和膽子,夠手段的能人就那麼幾位,外加馬良這個自主常備眼,心裡有底,這也算變相鍛煉潛行能力和警戒能力。

    一不小心惹急了蘇青,憑她離開時那摔門的架勢,這是槓上了。起初,胡義不認為蘇青能做得到,可是後來,他這位一向與世無爭的連長忽然認真起來,不是輸不起,是他忽然很想看看蘇青失敗的樣兒,在胡義記憶的所有相片裡,她的憂鬱最美,如霧裡孤蘭,似雲畔細月!

    陳沖走進連部時嚇了一跳,雖然連部裡還是連長一人,可是氣氛與剛才來過那趟完全不同,胡義在破桌子後面正首位,難得一見正襟危坐大馬金刀,沉著黃臉瞇著細眼橫濃眉,冷冽冽陰森森,看得陳沖後腦勺直冒涼氣兒。

    “連長……那些繳獲……我不送去牛家村了行麼?”

    “閉嘴!聽我說!有人要檢驗我酒站的警戒能力,白天是沒機會的。前半夜是馬良負責,我不擔心,後半夜是你,我不得不做提醒。”

    “啊?”陳沖下意識摘了帽子,抬衣袖抹他的一頭新汗:“誰啊?”

    “查住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只告訴你,她不懂水性。明白麼?”

    這算透題了,陳沖低頭一琢磨,那麼今晚河岸巡邏可以撤銷,只需卡橋,餘出兵力全部用來加強各明暗哨位,於是把軍帽重新戴好,抬頭,挺胸,啪地一個猛立正,十二分堅決道:“不擒敵,不回營!”

    堂堂九連大連長,難得露一回元帥相,結果用來不正經;一員新晉驍勇將,助紂為虐不自知,元帥案前表猖狂。

    ……

    話說蘇大干事離開了連部之後,忽然氣消了不少,她意識到她這輩子還沒打過賭,感覺莫名興奮;這混蛋太囂張,瞎子般看不到她這顆希望靠近的心,那好,就闖給他看!

    可是冷靜之後,又犯了難,這種事情還真不簡單,雖然敵占區里工作過,接受盤查經驗不少,各種角色也常演,但那些經驗都無法在酒站裡應用,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出酒站,只能把自己當成穿越封鎖線的兵。

    白天,不可能,根本沒機會,她嘆息,只能等天黑。

    大概的酒站警戒狀況她了解,前半夜是九連老油條執勤,大部分時間由馬良隨機巡哨,有時也會由一絲不苟連鈕扣鞋帶都要查驗的李響代勞,難!無論在九連還是在全團,馬良已經是蘇青的心腹,她也考慮了利用馬良的可能性,但,馬良也是警戒負責人之一,靠馬良放水算贏麼?似乎不成立。

    只能等後半夜了,夜深人靜時機好,陳沖排開始執勤的時間又不長,經驗當然不如九連多,可她仍然緊蹙峨眉,只知道要爬出去,但……怎麼爬?從哪開始爬?暗哨在哪?全無頭緒!

    又嘆息,起身推窗,遠遠,一個扎小辮兒的從東岸沙灘回來了,不時拍打著身上的沙,蹭著兩腳泥,脖子小臂小腿被曬得醒目紅,嘚啵嘚啵還在罵她身後的傻子不要臉,說好的只揚沙子不潑水呢?

    這一眼,望得蘇青無法再轉睛,簡直是雲開見月明,這不就是大北莊里被警衛排和一連滿村里圍追堵截的大能人麼!

    ……

    “你想悄悄離開酒站?為啥?”

    面對那雙疑雲滿滿的大眼,蘇青知道找藉口未必瞞得過這丫頭,更不會有好效果,於是直言不諱,全說了!

    “……我不是想證明什麼,我氣他瞧不起女人!我是笨,可再笨我也要證明給他看。笨到犧牲也是犧牲!”

    最後這一句,蘇青刻意加重了語氣,不使用委屈表情,而是強調激憤感,這叫對症下藥,蘇青平時話不多,見過的人情冷暖可不少,雖然她與小紅纓的關係一直不太和睦,但是知道她吃哪種藥。

    果然,疑雲散去,那雙大眼恢復了明亮,又開始俏皮地眨。

    “整天那麼愛乾淨,不怕髒了你這一身軍裝?”

    “你想拼命的時候,還管穿的是什麼?”

    “這樣吧,我問你個問題,如果你能回答出來,我可以考慮指點指點你。”

    真不是好忽悠的,想從她身上要點同情心是真難,話都說到這程度,還有問題?蘇青有心理準備,誠懇點頭。

    “嗯……一個女人偷偷嫁給了鬼,繼承了鬼的寶貝東西,鬼知道了以後,搜遍老房子也找不到他的寶貝去哪了。你說……那寶貝到底在哪?”

    驚訝之後,無限呆,蘇青傻了眼,問的根本不是天文地理,這是問題?這是什麼鬼問題?這確實是個鬼問題!全無邏輯誰答得出來?

    “答不出?嘿嘿……那我可要回石屋換衣裳去嘍!”

    小紅纓起身離開床沿,扭搭扭搭毫不猶豫朝門口走。

    “等等,好歹你得告訴我,這女人是真心喜歡那個鬼麼?”

    停下小步扭辮子回首:“呃……是吧……嗯,應該是!”

    “被埋進了墳墓裡!是麼?”

    沒有最驚訝,只有更驚訝,小紅纓似乎已經聽到了她自己的骨頭髮出的僵硬聲,咯咯嘣嘣全身麻木,扭著小歪脖子動不了了。

    “我答對了麼?”

    “你可真……”

    “什麼?”

    “呃……可能對了!不是……應該對了!”

    “應該?”

    吸溜一聲,回過神的小紅纓趕緊把即將滑下唇角的口水給咽掉,兩眼閃閃放光芒,右手攥拳狠狠捶進左掌碎碎念出聲:“怎麼就想不到!我笨透了!笨透了!笨呢!”

    於是,缺德辮子立即變幻了嘴臉,重新回到床邊坐,完全無視蘇青的一臉茫然,首先聲稱口渴,然後摟著蘇青遞給她的破茶缸子老神在在開腔。

    “你呢……機會不大。因為狐狸很可能背地裡加強警戒了!剛才我見陳沖又從連部出來,路都走不直,那臉上寫著有事呢!現在酒站後半夜警戒是他負責,哼哼……估計就這事了。”

    驚訝二字已經無法用來形容聽者的心情,因為蘇青已經驚訝不過來,無論是眼前這位神經兮兮的夜游神還是那位道貌岸然的負心漢。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20:32
第652章努力的下場

    小紅纓當然也不是個好鳥,其實她有很多方法能讓蘇青輕鬆離開酒站,可她不支招,只教技術。

    這缺德丫頭表面上熱情幫助蘇青,其實動力來源是蘇青解開了她多日糾結的疑問,在她心裡這不是人情是交易,交易當然有底線,要不是她那小細腿不夠長,她恨不能跟胡義穿一條褲子了,怎麼可能主動去拆胡義的台?

    不過,蘇青這個菜鳥還是開了眼界,受益良多。

    一副酒站警戒部署圖被小紅纓畫在床邊地面,不愧是整天畫王八的藝術家,就沒人能畫得像她這麼細緻,比例這麼精確,線條那麼好看,居然連每棵樹都能對位找出來!

    “……固定哨你都能看見,就算加崗,也就這幾個關鍵點。需要注意的是巡邏兵和暗哨,前半夜,九連的巡邏規律是一圈快,一圈慢,下一圈又變快,然後又慢;陳沖排的巡邏時間間隔是相同的,不過我猜,今晚的巡邏密度肯定更大了,說不定他把河岸警戒都放棄了。”

    “那我有辦法順河出去麼?”

    “你?”小紅纓一撇嘴:“可得了吧!旱鴨子下水你還上得了岸嗎?黑燈瞎火你再漂到縣城去,你投河還是投降?”

    時常站在河邊看風景,到此刻才羨慕了有水性的人。

    “出酒站的最後一關是暗哨,這個最難。暗哨位也有幾個固定點,可至於今晚的暗哨放哪,全憑上哨的哨兵自己喜歡。”

    “那……該怎麼辦? ”

    “爬得多了,就知道該怎麼辦了。至於你這新兵蛋子……”說到這裡小紅纓不得不沉思幾秒:“這季節……你靠聽吧,聽蟲叫。哪裡蟲叫多,哪里肯定沒暗哨。可你要記著,你爬的時候,你身邊肯定也沒了蟲叫,不過我擔心的是,你發出的動靜說不定比蟲叫還大,自求多福吧你。萬一有人喊'不許動'也好揚言'要開槍'也罷,都別信,老老實實趴著不用怕,兩米和二十米沒區別!”

    “……”

    “好了,能教的都教給你了。至於我飛簷走壁的過硬本領,想教你也學不來,就這樣吧。”然後一指地上的圖:“記下之後別忘了搓掉,當我沒來過,我得回家了。”

    蘇青已經認真在圖中不能自拔,下意識點著頭,原本聰明的智商不想再考慮其他,被這種新鮮刺激的挑戰蒙蔽了雙眼,腦海中甚至不相關地想著,他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時刻?並且他面對的都是鬼子與真正的刺刀,他究竟是恐懼著還是興奮著?

    ……

    午夜,雲遮半月,時暗時明,黑暗間隙的璀璨星空預示了明日天空不會無垠。

    月色下,陳沖向馬良敬禮,馬良還禮並將手電筒遞交給陳沖,交接完畢。

    “你打算撤掉河岸巡邏?”

    “今晚情況特殊。”

    “怎麼了?”

    “連長沒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明天就清楚了。”

    ……

    石屋二層,偶爾明亮的月光漏進敞口窗,同時也明亮了佇立在窗口的望夜目光。

    小個不高小人不大,軍裝已整理完畢,綁腿已打,翹倆辮子帽子沒戴,一塊黑色方巾正往小臉上蒙,抬手在腦後繫著絆,賊相畢露。

    “換崗了。先等等看,如果她被抓到,咱倆就不用爬了!讓你帶兩把鍬你帶來了麼?”

    樓梯口附近的黑暗里站著個模糊的身影,一動不動橡根木頭,非所答:“俺現在就想去沙灘。”

    “沙灘個屁!今晚咱們去青山村。”

    “青山村沒沙子。”

    “不要緊。有墳就夠了!”

    “好吧。”

    ……

    某個木屋拐角處,一個軍人身影靜靜貼靠在黑暗裡,像只無聲無息的狼,一動不動盯著對面的木屋監視。

    不久,那木屋的窗悄悄開,一個玲瓏身影笨拙地爬出來,緊張地四下看,之後開始不自然地溜牆根,完全沒有老鼠的神韻,反而像只不適應月夜的驚慌灰兔。

    守候到獵物的狼似乎在黑暗裡笑了,下意識微搖頭之後,躬起雄背,鬼魅般飄出牆角,銜住獵物無聲尾隨,月又出雲的一刻,照亮了他腰後那把m1932的槍柄。

    ……

    馬良不能理解陳沖所為,他也識趣地不多問。

    但他不打算這麼早回去休息,於是,他走向河岸;說是走,聲音卻很輕,路線也很邪,要么是樹林邊緣,要么是黑暗邊緣。

    好奇心導致他開啟了掃描模式,酒站裡賤人多,這種警戒變化一定會引來大魚。

    不久之後……果然在河岸邊與某賊相了面。

    “你幹什麼呢?”

    “賞月!”

    “賞月?這是你賞月……還是月賞你?”

    “我……個姥姥的這有啥區別?反正都是光!你管得著麼?”

    一頭不耐煩的熊,光著一身肥膘啥都沒穿,站在過膝深的近水中,外套褲子和鞋用武裝帶束成緊簇一捆掛在腦後,這要不是想過河,算觀眾瞎了眼。

    無恥回答噎得馬良咧了半天嘴,沒話可接,無奈笑了:“騾子,如果你說實話,我可以當沒來過。”

    熊眼翻了幾翻:“大妹下午託人捎信了,今晚要見我有事談,怕是她孤兒寡母遇了難處,我得過河。”

    “有事不能白天見?”

    “有事不能晚上見?”

    “行行。最後一個問題,今晚這警戒變化你知情麼?”

    “你也不知道?我哪知道?一數陳沖那警戒人頭,我就知道肯定有哪邊沒人管了,本來心情挺好偏偏撞上個你,咸吃蘿蔔淡操心!”

    “這不為你好麼!”

    “用不著!”

    嘩啦啦一陣蹚水聲,熊影入河。

    ……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仍然是月光時明時暗的萬籟俱寂,酒站裡什麼都沒發生。

    石屋裡,滿地轉圈的小賊終於按耐不住:“她可真行,熬到現在還沒落網?不等了,咱們出發,走備用路線!”

    一小一大兩個身影隨即溜出門,一個輕盈一個迅疾距離恰好銜接默契,三轉兩繞輕鬆竄入酒站裡那條交通壕,老鼠般行進在黑暗裡沒什麼聲響,利用這壕溝躲了巡邏,過了個哨,小心翼翼到達碉堡後,才動作極其緩慢地爬出壕溝,貼著碉堡一側蝸牛般一寸一寸挪,碉堡裡哨兵的哈欠聲幾乎響在她倆耳邊,終於挪到了觀察死角,於是她開始順著觀察死角這條斜線改往西北方開闊地裡挪爬,一寸寸逐漸遠離碉堡,後來變成了一尺尺,沒入月色。

    ……

    蘇青一輩子也沒流過這麼多汗,她橫下一條心要突破艱難。

    明哨間隙窄到她心驚肉跳,硬生生爬過了;巡邏間隙短到令人髮指,虧她有天生的計算與判斷能力,外加一根筋的性格,居然險象環生地爬出了圈。

    然而,看起來寧靜的酒站外圍,她卻遲遲不敢再向前,因為她實在判斷不出暗哨在哪,她覺得到處都無蟲鳴,只有她急促的心跳,每挪動身體一次,感覺草枝被壓倒的聲音都似乎刺耳至極。

    她靜不下來,她不想失敗在終點線前,她出不去了。

    ……

    大妹也不是多漂亮,可羅富貴就是喜歡。

    這熊一腔熱誠,其實根本不懂什麼叫約會,只是想幫大妹,白天晚上啥區別,他真不多想。

    上了南岸,繞過民兵哨,直奔酒站村上游。

    兩塊巨石是地標,對應了不遠處那棵月下大樹,大步流星走過去,四下觀察,來遲了麼?明明說不見不散!

    嘩啦一聲響,一張繩網從天降,任是身材高大的熊也慌得摘不出,突然腳腕一緊,地上原來還布了繩套,讓那顆熊心涼到了底,噗通一聲摔入樹下草。

    然後才有人影牽著繩頭走出黑暗:“你再躲!你再逃!你這個殺千刀的!”

    ……

    所有人都渴望成功,並為之努力奮鬥著。

    黎明前,第一位成功者誕生了。

    一片荒墳之中有座新墳,已經被掘了個底朝天,那是英雄羅富貴之墓,下場慘不忍睹。

    一個呆頭呆腦的傻子摟著工兵鍬坐在墳坑里喘粗氣,一個灰頭土臉的半大丫頭吐掉嘴裡的泥,盯著挖出的壇子兩眼閃閃放綠光,鬼看了都瘆的慌。

    捧起壇子,似乎沒什麼重量,樓在懷裡搖一搖晃一晃,似乎沒什麼聲音,索性扯開塞子,伸進胳膊一通狂抓……結果……只掏出個破紙條。

    一瞬間感覺到處都有點冷,支楞著兩個傻辮子坐在墳坑邊發了半天呆,突然從衣兜里掏出她那精巧的日式小手電,一道明亮暖光綻放開來,照亮了紙條上的幾個扭歪錯字:你不人,我不義。

    “傻子。”

    “嗯。”

    “我再也採不到蘑菇,也挖不到野菜了。”

    “俺不累,還能再挖深。”

    “前人都給挖光了。”

    ……

    黎明前,孫翠睡眼惺忪被扯出她的破被窩,稀里糊塗亮起油燈。

    “姐,我自己不行,你得去幫我。”

    “幫你?幹什麼去?”

    “騾子讓我給捆在上游大樹下了。我都照你說的法兒做了,騎了他半天,一開始還差點能成,可後來怎麼也不行呢,都黏糊了更不得法!”

    孫翠已經短路,有太多問題消化不了。捆了騾子?還騎?這都什麼鬼故事?茫茫然之後突然朝衣衫凌亂的二妞瞪大了眼:“蒼天唉!”

    ……

    胡義正在仰望黎明前的夜空,他即將成為第三個勝利者。

    天快亮了,目標仍然停滯在不遠處,她再沒往前挪。到此刻,不禁為她遺憾了,其實這笨女人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她只是缺少了最後一絲勇氣。

    考慮著現在應該悄悄撤回酒站,然後待天亮假裝無辜地看她失敗的表情,突然納悶,她停在這裡半宿不動又不換線,這不犯蠢白遭罪麼?

    過了一會兒,一道霹靂閃過胡義原本愜意的腦海:她在等暗哨下崗!

    又一個望天呆。

    ……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0 19:09
第653章不速之客

    髒了一身軍裝,亂了一頭秀發,一向愛乾淨的她卻從未有過此刻這般興奮的心情;走向酒站,遙望如松哨兵,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軍人,覺得她從此有資格面對巍峨,雖然是最笨的軍人。

    憑藉努力與耐心,她在黎明後才爬出警戒範圍贏得了勝利。她戰勝的不僅僅是她自己,她更在意的是她戰勝了傳說,那個無恥的惡魔!

    有飄飄然的感覺,彷彿她已經得到了整個世界,路走的都更輕盈了,甚至還輕跳了幾次,跳得根本不夠高,也不夠遠,帶著女性特有的笨拙不自知,心裡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羅列繳獲。

    槍法好的人很多,可她就是喜歡看他持槍,數次在血腥裡看過,仍然看不夠。

    其實,她還曾偷偷看他騎自行車穿過大北莊操場,怎能不暗羨小紅纓,哪怕只是在車後坐。

    然後又覺得,想學游泳,可這種話怎能對他開口呢?

    不知不覺已經進入酒站,哨兵突然朝她敬禮,倉惶跳出思緒的她不自然道:“我剛出去散步了。”

    哨兵並不知情,繼續鄭重說:“蘇幹事,剛才來人了,說是要見你。”

    ……

    胡義看到她遠遠走向酒站,才離開隱蔽位,無奈地伸個懶腰,釋放潛伏半宿的疲憊。

    天已大亮朝陽還是沒能露出臉,多雲。

    這笨女人用最笨的方法贏得了勝利,胡義失敗了,心情卻不壞,一直在失敗,只有這次失敗不難過。

    不想被她發現,等到她消失,才啟程往酒站返,可是剛進酒站便撞到了急匆匆的秦優。

    “我正到處找你呢?這是乾什麼去了?”

    “起得早,查了查哨,順便在外邊晃了會。”

    “趕緊到連部去,上邊來了人,等著你呢。”

    “等我?”

    一頭霧水的胡義拍打幾下軍裝直接往連部木屋走,木屋進入視線,便見屋門外站著個警衛戰士,面生,不是獨立團的人。

    秦優到了門外便停了,朝屋裡努嘴,示意他不能跟著胡義進去。

    屋裡桌旁坐著兩位,都沒見過,其中一個見胡義進門,主動起身詢問:“你是……九連長胡義?”

    “我是。”

    這人面上沒笑容,但還是來到胡義面前伸出手:“你好。我姓鄭,是這次的調查組組長。”

    禮節性地與對方短暫握手,胡義注意到坐在桌邊那位已經展開了破筆記本,擰開鋼筆帽,準備記錄了。

    ……

    於此同時,蘇青住處門外也站著個陌生衛兵。

    屋內,她坐在床沿無表情。對面床沿坐著個文職,膝蓋上鋪著筆記正在悶頭沙沙寫,句號之後停筆抬頭:“反特工作也是你負責?”

    “是我。”

    “沒有第二個人了麼?”

    “獨立團人少,沒辦法。”

    “那麼……說說羊頭計劃。”

    “沒什麼可說。”

    文職楞了,這算什麼回答?

    “儘管你是調查組,但沒有結果的工作我無法回答你。這是保密政策,這類工作我只對直屬上級負責。對不起。”

    盯著不卑不亢的蘇青看了好幾秒,文職無奈乾咳一聲:“我們這次是從你們團裡轉道過來的,你知不知道……羊頭又出現了?就畫在大北莊里。”

    沒有表情的蘇青終於有了表情,雖然不明顯,仍然表現出她的意外。

    “有什麼想法?”文職又問。

    “我得回去看看現場。”

    “不行。”

    這個斬釘截鐵的否定回答,立即讓蘇青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調查不結束,她走不出這間屋,她已經被隔離了!

    ……

    儘管這位鄭組長說話很客氣,東拉西扯地問一些毫無關聯的普通問題,但是胡義這個久經考驗的錯誤販子第一時間裡就知道,他成了獵物,這位鄭組長逗兔子玩呢!

    “你的檔案我看過,拿過嘉獎,得過表彰,很不錯。也難怪,獨立團這幾個連長……你升得最快。過去……是六十七軍的?”

    “是。”

    “你可以多說些,不要只答是否,當我們是在閒談就行。”

    胡義站得仍然筆直,目視前方根本不轉眼:“在六十七軍,我升得更快。”

    別說是鄭組長,連那位做筆錄的都成了抬頭呆,蹬鼻子上臉這句話根本不是傳說。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對現狀很不滿呢?”

    “你說的現狀,是現在麼?”

    “……”

    這就沒法再繞圈子了,鄭組長頭回遇見這樣的調查對象,反客為主上趕著找不痛快,套路完全不好使,索性幾步踱到正首位一坐:“聽說過羊頭計劃麼?”

    “聽說過。”

    “你從哪聽說的?”

    “我曾協助蘇幹事調查。”

    “哦?這麼說你清楚得很。那麼能不能談談,你覺得誰是羊頭?”

    “你。”

    “你”

    ……

    小紅纓沉浸在久違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挖了羅富貴的墳,連重新填埋的心情都沒有。倒霉的羅富貴同志尚不知,他還沒死呢,就已經曝屍荒野了!

    一路上,她說,她想牛大叔了;傻子說,他喜歡的都是昨天。

    蔫著辮子灰頭土臉,終於回到酒站,還沒扭搭到她那老鼠窩,就皺著泥鼻子嗅出不對味了。

    迎面撞見王小三:“這什麼情況?”

    “你可回來了!連長被關了!”

    “關就關唄,又不是關了一回兩回了。”

    “可……關他的是調查組!”

    兩秒鐘之後,一對蔫辮子猛然翹:“什嘛?哪來的調查組?”

    “說是從上級來的,蘇幹事的門外都放了崗,到現在出不了門,老秦那煙抽得都夠當柴禾燒了!”

    再小也是部隊裡混了多年的,一聽說蘇青都出不來門,立刻意識到這事嚴重到了什麼地步,原本還想怒沖沖挽她那髒衣袖去當愣頭青,動作沒完成便結束,重新垂下辮子,抬頭看看雲層漸厚的天,轉眼看看酒站中央蕭索的大樹,最後變成盯著她自己腳尖前的地面,沉默良久,全無幼稚氣。

    “先要知道,到底要調查什麼?去找馬良,必須讓他弄明白!還有……立即派人回團,以我的名義找小豆和小丙,確認調查組的來歷。去吧。”

    一陣風起,嬌小人影衣角飄,皺裂了昨夜泥……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1 17:38
第654章失足少女

    想不到,王小三正在安排人準備去團裡刺探消息,結果酒站裡又來了風塵僕僕的十幾個戰士,這是獨立團警衛排的半個排兵力,帶隊的不是警衛排長小丙,而是御前通信員小豆。網

    進了酒站之後,這小豆不去連部不找秦優反而首先找上了正在酒站養傷的吳嚴。

    “團長令:除去不適合移動的傷員,一連立即回團。吳連長,團長單點了你的名,不能動也得抬走,擔架我都帶來了。”

    負責照看傷員的何根生朝一臉嚴肅的小豆皺了眉頭:“我不同意!傷員到了大北莊連住處都成問題。”

    “這不是問題,團長讓我順便從九連拆幾頂帳篷回去,團部現在還敞著天呢。”

    吳嚴一句話不說,虛弱站起:“鐵蛋,準備出發。”

    這道命令很不近人情,但這正是團長的風格,別人想不通,可吳嚴不多想,一絲猶豫都沒有地執行。

    傳達命令完畢之後小豆才准備去找九連指導員秦優報到,結果半路被王小三扯進了石屋,小紅纓召見。

    “到底什麼情況?”

    小豆摘帽子搧風,嘆口氣:“我也不清楚。原本政委也是才回來,大家還沒高興半天,突然就下來這麼個調查組,政委跟他們談了大半個時辰,後來黑著臉再沒說過話。團長又跟他們談,沒幾分鐘差點吵起來,帽子都摔了。沒見這調查組是自己到你們酒站來的麼,警衛員也好通信員也罷團長一個沒給他們派。”

    “你剛才說……團長讓吳嚴回團?”

    “是啊,我這趟來就是傳這個令的。還有,團長不許我在這多停,也不許我多說,到即回。我這就得走了,跟你們秦指導打個招呼就帶一連撤。”

    直勾勾盯著小豆看了十幾秒,突然道:“小豆,把老秦一起帶走吧。”

    “什麼?”

    “跟老秦說,團長命他回團匯報。”

    “啊?”小豆差點掉了下巴:“讓我假傳聖旨啊?”

    “當我紅纓這輩子求你的最後一件事。當這是你我最後一次戰友見面。見到團長之前,你跟老秦坦白,告訴他這孽是我做的。敢不敢跟我一起脫軍裝?”

    連一旁的王小三都傻了,這話說得瘆人涼,那小紅纓的眼,就沒這麼靜過,那些乾透在她臉上的淡淡泥痕,不但沒有折殺她那份認真,反而更像執著的誓言。

    ……

    王小三沒能找到馬良,於是小紅纓親自出馬。

    不久之後,她在酒站外的一片草地中坐下,順手摘了身旁的一顆蒲公英,想吹散,又戀戀不捨。馬良就在不遠處,仰躺在草叢裡叼咬著一根細草,鬱鬱望著雲層漸厚的天。

    “餵,他們到底要調查什麼?”

    “我不知道。”

    “我不信你當時沒在屋後邊!”

    馬良不回答,繼續望天發閒呆。

    “嘖嘖……進步了?預備黨員了?想當初,你怎麼沒跟流鼻涕一起死水里呢?你比流鼻涕差遠了!更不如推你一把的石成!”

    彷彿被針刺了一般,馬良彈簧般猛坐起來,臉都變了色:“你懂什麼?這事根本沒辦法摻合!他們說是調查羊頭案,其實根本沒那麼簡單,我要是真知道,至於閒在這嗎?”

    “羊頭案?”

    “這是關連長和蘇幹事的理由。”

    小紅纓卡巴卡巴眼,終於舉起攥在手裡的蒲公英,猛吸一口大氣,吹得一毛不剩,看著那些白絨絨飄飄然在草地之上,拍拍手站起來:“既然說羊頭案,那我去找他們說說羊頭案!”

    “能不能別犯渾!還沒到山窮水盡!”

    “反正九連要散架了。你要是敢攏,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小辮子迎風走遠,背後是一聲抑鬱嘆息。

    ……

    連部門外,警衛戰士眼見一個半大丫頭晃悠過來,穿的居然是標準軍裝,只是規格超小,綁腿只打了小腿一半,帽子沒戴翹倆歪辮兒一身泥兮兮。

    冷著警戒臉本能抬手攔:“丫頭,繞開。”

    “管誰叫丫頭?沒上過文化課?不知道八路咋寫?'同志'讓你給吃了?”那雙凌厲大眼毫不客氣把這目瞪口呆的陌生戰士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視線最後掠過戰士腰側槍柄上的幾點鏽跡,與槍套扣蓋上的少許淺淡划痕:“槍都沒放過還好意思站這麼直?你家人知道你是看門的麼?是不是騙他們說你天天打鬼子呢?”

    戰士差點吐了血,呼吸困難,耳朵里莫名其妙嗡嗡響,咕嚕了好幾聲也沒能嚥下卡在嗓子眼的口水。

    小紅纓是有點小名氣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根小歪蔥,鄭組長便是其一,不過,他還是熱情地把這位'八路同志'迎進了門,有心請她到桌旁坐,可她旁若無人地自己扯過個破板凳,擺在門內桌對面拉開距離,大咧咧一坐;於是鄭組長親自倒了杯水,離開桌子送到她跟前,可惜她不接。

    “坐這麼遠幹什麼?到桌邊吧。”

    “你不是調查組麼?這不顯得你厲害麼!”

    如果來的是個一般戰士,這副德行不會有好果子吃,但眼前這位,鄭組長沒脾氣,反倒無奈笑了,回到桌旁放下沒能送出的水杯:“好吧。這位同志,我姓鄭,你……怎麼稱呼?”

    “獨立團九連三排戰士,常紅纓。不信去查!”

    名號報得嘎嘣脆,當場推翻了以為這半大丫頭是對岸民兵的想法,居然真是個兵!咧了好半天嘴,才收起失態,乾咳一聲:“呃……那麼……有何貴幹?”

    “我聽說……你們是來找羊頭的?”

    “羊頭?什麼羊頭?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聽你說的!我在這屋後貼了一早上耳朵你不知道?就你門外那個新兵蛋子能防誰?還裝!”

    “……”

    “想查羊頭案你得找我才對!”

    “找你?”

    “當然。因為我是來自首的!”話到這句,小紅纓還不忘提示桌子那邊那位:“你別愣著了,開始記啊!”然後重新朝鄭組長道:“我就是羊頭!別看我小啊,就是因為我小,你們才一直抓不到我。我坑殺了李真,用竹筒給鬼子送過情報,大北莊井裡投了毒。不信?把那粉筆遞給我!”

    見鄭組長已經呆成了泥菩薩動彈不得,她自己跳下板凳,拾起牆角的粉筆頭,抬手便在屋裡牆上畫,行雲流水畫得叫一個熟練,轉眼便是一個羊頭圖案。

    “這就是我聯繫鬼子的手段!可惜鬼子卸磨殺驢,現在不認我了,你說我得多傷心?難過得不行!後來我一想,他不人,我不義,所以我來找你自首了。”

    “……”

    “還不信?每個羊頭畫在過哪我都能告訴你,大北莊操場東南牆角,衛生隊西頭山牆,劉姥姥家後窗旁,老李家牛棚外還有我挖過的坑呢,如果你能猜到當初埋了什麼能嚇你一跳!嘿嘿嘿……可惜誰都不知道那是我畫的,但我能告訴你那些圖案出現的準確日子,準確位置,去查吧,不可能有人比我這親手畫圖的人記得還清!”

    “……”

    “動筆記啊!這可是真真的案情!傻了嗎?還有,你現在好像… …必須得把我抓起來了,趕緊叫門外那新兵蛋子進來捆我吧。唉我也不想這樣,我還這麼年輕呢,偏偏上了鬼子的當……可是……我也能理解你,如果不這麼做,你可就是犯錯誤了!餵,鄭組長,說話啊?”

    鄭組長都已經石化了,理論上,他現在還真得動手了,制度就是製度,規章必須規章,尤其他還是個調查組組長呢;這是個多麼無恥的鬼故事?簡直墳頭草丈五!腦袋裡混亂到用詞不當……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3 10:06
第655章 全軍覆沒

     有話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

    九連,從九班出生在窮困的獨立團那天起,就注定是個難管的孩子,不像大哥那樣懂規矩,沒有二哥那個強健體魄,更比不得三哥那般有理想,陸團長是個不正經的爹,幸虧丁政委這個寬容的娘,九連才跌跌撞撞活到今天,沒夭折。

    好像一般人家,兄弟間最任性那個總是最小的,但九連再爛,也是獨立團的親生兒子,陸團長為何莫名其妙地命令抬走吳嚴?全獨立團只有兩個人猜得出來,一個是丁政委,另一個是小紅纓。

    他不想一連成為調查組的刀!

    ……

    調查組一行五人,一個組長兩個文員兩個警衛;眼下,隔離了蘇青,一個文員監門;關了胡義,一個警衛看門;現在又自首了一個小紅纓,不想關也得關,又不能與前人關一起,只好征出第三個禁閉處,原本在連部門口站崗的警衛改去看守小紅纓了。

    可問題是,這調查一天兩天完不了,就算加上鄭組長兩班倒,也不夠換崗的,那還怎麼查?

    眼看晌午了,鄭組長正琢磨人手不足這事呢,在大北莊的時候跟陸團長和丁政委鬧得不太愉快,沒能得到配合,當然,這鄭組長調查工作經驗不算少,到哪都不受歡迎,也習慣了,手裡有尚方寶劍,凡事靠自己解決困難。

    踱步出了連部木屋,眼見一個滿身灰土的戰士木木然正在經過門前,於是鄭組長抬手道:「麻煩你,去找你們指導員來。」

    那戰士殭屍般停了,機械般脖子向側扭轉,眼神呆勾勾看得鄭組長渾身不自在:「為啥不開窗?」

    「什麼?」

    「為啥不給丫頭開窗?」

    「我說讓你去找你們指導員!」

    「你得把窗拆下來。」

    「我說要找你們指導員哎,拆哪門子窗?」

    「俺不能送飯了。」

    「……」

    要不是眼看到這戰士的傻土豆模樣,鄭組長絕對會以為是跟外國人說話呢,憋這一頭無法交流的白毛汗!滿頭黑線正不知如何對下聯,又見一戰士朝這走來,軍裝倒是比眼前這土豆乾淨,可橫看豎看都透著股窩囊氣,帽子還戴了個歪,一副流裡流氣的德行反而背著一支惹眼的馬四環,不知緣何烏眼青!

    顧不得討厭,也沒心思教育,趕緊朝向這位手指傻土豆:「這也是你們連的戰士?」

    「啊?哦!報告長官,不是……那個首長,他是個缺心眼,千萬離他遠點,特麼真咬人!」

    「什麼玩意?算了,那個……你去,幫我叫你們指導員來。」

    「你說老秦啊?他回團了,跟一連一起走的呢。」

    「走了?那……去找你們連副來。」

    「九連沒連副。」

    「沒連副?那現在這裡誰管事呢?」

    「沒人管啊。所以我這不找你來了嗎!」

    「你找我?你找我幹什麼?」

    「告狀!」

    前腳剛關了個上門自首的丫頭,現在一聽這倆字,心裡不禁一忽悠,這樣下去還怎麼幹正事?可這位戰士已經張口了,總不能假裝聽不見:「等會兒行不行?」

    「不能等!這可是晌午頭了,餓得我這慌。我告的就是他炊事班王小三不做飯!」

    跟羊頭無關!鄭組長長出一口大氣心落地,總算有心情倒背起兩手,忽然覺得可不是麼,自己也餓了,還不開飯呢?揚揚頭示意帶路,直奔酒站那個破爛廚房。

    可那廚房裡別說人,連米都沒見一粒,無火無煙鍋冰涼,白來一趟。

    鄭組長不高興了:「你們炊事員在哪?」

    一個路過的戰士止步呆:「他……受傷了,去傷員區了。」

    「受傷了?怎麼受的傷?」

    那戰士抬手一指跟在鄭組長身後的歪帽子:「他打的。」

    「……」

    歪帽子這位咔吧咔吧狗眼,突然指著他自己的烏眼青叫起撞天屈:「不可能!特麼我傷的比他重多了!」

    這說明什麼?鄭組長嚴肅了,這根本不是餓不餓的問題,也不是做飯不做飯的問題,這說明九連已經是一盤散沙,完全用不上!要想調查順利繼續,必須先把九連管理起來。

    回到連部木屋,鄭組長一口氣灌下了一大缸子白開水,餓意全無,重新抖擻精神,正襟危坐,連長關了,指導員回團了,連副沒有,那好,我自己搭架子,宣九連一排長覲見!

    不久,一將入帳,軍容利落儀表堂堂,面目英朗帶幾道淡疤,沉穩之中透著三分靈氣不卑不亢:「九連一排長,馬良。」

    看得鄭組長心裡喜歡,暗讚:好一員!標緻!就他了!

    「現在起,由你暫代九連長,把這一盤散沙給我收起來。明白沒有?」

    「明白。」

    回答也是乾脆漂亮,聲音語調不大不小剛剛好。

    可是這位新任代連長出帳之後還不到五分鐘,酒站裡便響起一聲槍響,驚得鄭組長急出門。

    馬良中槍!他自己的槍走火,子彈豁開了掛槍一側的大腿外,血淋淋被扶上擔架,出師未捷!

    回到連部木屋,鄭組長又灌下了一大缸子白開水,一排長指望不上了,那是真的走火麼?很失望,宣九連二排長!

    不久,一將入帳,赤面橫眉軍姿硬朗,天生一副陰沉相,堅定之中透著三分血氣胸膛高昂:「九連二排長,田三七。」

    看得鄭組長心裡高興,暗讚:這一員!氣魄!必能懾豺狼!

    「現在起,由你暫代九連長,把這一盤散沙給我收起來。明白沒有?」

    「我拒絕。」

    「嗯。那麼接下來……你說什麼?」

    「我拒絕暫代九連長。我不稱職。」

    「如果我說這是命令呢?」

    「甘受軍法。」

    「你……」

    前一個敢朝自己開槍,這一個直接大義凜然,一個個的看起來都像人傑,怎麼行事都這麼乖張?鄭組長鐵青著臉,猶豫再三,沒把話再往下說,難道再關這個田三七?人手還沒著落呢!不禁開始暗恨前面那一槍,簡直是反旗!鄭組長並不知道,真正的反旗,應該是從小紅纓自首那一刻豎起。

    端起又一大缸子白開水,才兩口便放下了,喝不動了,宣九連三排長!

    不久,文員入帳回稟:九連三排長姓羅名富貴,眼下起不來床,據說是因風寒,看起來可比風寒還重,瘦得像頭熊,瞧著都病入膏肓了,失魂落魄的慘相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問題!

    咣噹一聲,那個倒霉大茶缸子成了鄭組長的出氣筒,剩在裡面的水灑了半桌子:「我還不信這個邪了!沒排長了是吧?不要緊,沒排長那就宣排副!」

    不久,一將入帳,走路不急站姿不挺一臉燒傷痕,進門之後閒散人員般只顧呆呆盯著地面看。

    「你是三排排副,李響?」

    「我是。」

    「你聽好,我不接受任何藉口,也不會徵求你意見。現在我命令,由你,暫代九連連長,把這一盤散沙給我收起來,然後,挑選出可信任戰士,協助調查組完成調查工作。」

    「我不干了。」

    「什麼你不干了?」

    「我不想再當兵了……我一直是個懦夫……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活在痛苦裡……我……不該活著……那種煎熬,像指甲抓在鐵板上劃,不停地抓……」

    「停停停……你給我停你聽到沒有!可別抓了!」鄭組長心說這一看就是神經有問題,這什麼人啊?這樣的給副排長當?「你可以回去了!」然後朝身旁文員道:「叫下一個。」

    文員抓抓後腦勺:「沒下一個了。」

    「什麼意思?」

    「九連就這一個排副。」

    「……」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17:53
第656章勤王

    九連全軍覆沒在鄭組長面前,可是鄭組長沒能得到一絲自豪感,這是多麼悲壯的勝利啊,飯都吃不上了!

    愁容滿臉,思緒萬千,繞著酒站轉悠大半圈,忽然覺得,這冷清得是不是過分了?四下里看看,居然連哨位都撤了?這一個個的半分覺悟都沒有嗎?沒有領導不過日子?

    忽然發現一些戰士正在東岸沙灘列隊集合,於是黑下臉快步走過去:“誰撤的哨?”

    戰士們全體扭過臉,發現是鄭組長,個個不敢做聲。

    “給我出來個說話的!”

    站在隊列前方那位趕緊小跑至鄭組長面前,老老實實立正敬禮:“我們……不知道。”

    “不知道?”面前這位看來是帶隊的,長了一雙死魚眼,三分天然呆,越瞅這人鄭組長越來氣:“跟我較勁是吧?你叫什麼名?”

    “我叫陳沖。我冤枉。我真不知道。我們不是九連的。我們也不是獨立團的。我們不認識胡連長。我們跟九連不熟。我們只是路過。我們必須去牛家村了。連長等著我們回牛家村呢。我們有任務在身。”緊張兮兮回答了一大串,之後那雙無辜的死魚眼便盯著鄭組長呆呆等答案。

    摘得這叫一個乾淨!信不信都沒轍,再看看那些戰士,一個個背著大包掛著小裹,確實是出發前狀態,可見他們還真不是九連兵。鄭組長有心想問問這陳沖能不能留下幫忙,可最後一句有任務在身,全擋了。

    無奈朝陳沖一擺手,那陳沖如蒙大赦,趕緊帶著他那些歪瓜裂棗老鼠搬家一般當場開始往北跑,生怕鄭組長後悔,頭都不敢回。

    鬱鬱回到連部木屋,什麼事都乾不了,只有水能繼續喝,酒站麼,水有的是。從來沒像這次調查這麼困難過,調查個連長,居然倒下一個連,那些兵完全震不住,難道真找個典型整治?這種情況下,整治肯定事更大,九連這岌岌可危的架勢還不得灰飛煙滅?獨立團窮得總共才四個連!

    文員從外邊回來了,相比鬱鬱寡歡的鄭組長,這文員倒是變得神采奕奕,進門也是先灌水,喝個飽才放下破茶缸:“組長,剛才我去了傷員區,跟那幾個留下的一連傷員閒聊了一會兒,掌握了些消息。”

    “什麼消息?”

    “其實昨天,獨立團二連還在酒站呢,昨晚才離開的。”

    “你這叫消息?”

    “關鍵是,二連離九連不遠,他們的駐地是三家集!”

    “三家集?”

    “還沒明白?組長,既然九連抵觸,咱們可以去二連搬兵幫忙啊!”

    啪地一聲拍桌子響,鄭組長滿頭烏雲散,直接站起來了:“你可解決了大問題了!哎呀這愁得我,就沒我這麼倒霉的欽差。那你別歇著了,現在就去三家集,跟二連要人,至少得讓他拉兩個班過來。”

    ……

    酒站到三家集,不遠,半天功夫。

    如今的三家集已非昨日黃花,四面環山那個小盆地裡,新房林立人來人往,夕陽艱難透出密布的雲隙快要落山,蓋房的人們還在汗流浹背地忙,其中也有二連兵,如今二連不打算繼續住山洞了,他們正在三家集裡建營房,以後也要做個體面的城里人不盲流。

    規劃已有,連長說,營房必須比酒站的寬敞!連部必須比九連的大!茅房的坑必須比九連的深!

    現在的高一刀,躊躇滿志,彷彿已經看到了三家集的繁榮明天。

    在這個傍晚,一位不速之客到訪。

    “你說什麼?調查胡雜……義?”

    高一刀眼似銅鈴不眨。

    “是。可是調查工作已經沒法往下進行了,我們人手不足。真沒見過你們九連覺悟這麼差的隊伍,一言難盡呢。”

    “為什麼調查他?”

    “我不方便說細節,這是反敵特工作。”

    “敵特?”

    高一刀那張黑臉膛僵住了足足半分鐘,然後莫名其妙開始笑,越笑聲越大,越笑越囂張,好像開心得不行,把客人活活看傻了,瘆的慌。

    “查得好!查他就對了!”

    “啊?”

    “不瞞你說,我早知道他不是個好鳥!沒想到他居然跟鬼子穿一條褲子,可真行啊他!”

    客人連忙搖手:“哎哎?我說高連長,慎言!慎言!只是個調查,沒定案呢!”

    高一刀根本不介意客人那一頭莫名汗,大馬金刀一揚眉:“說吧,我二連該怎樣協助你們?”

    “我想從你們二連調兩個班。”

    “我給你兩個排!”

    高興得客人心落地,實在沒想到獨立團的二連長這麼有覺悟,這麼顧大局,這麼豪氣乾雲,簡直是楷模,於是放下猶豫補充道:“還有,能不能……在你這吃頓飯?我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到現在喝的全是水。”

    “……”

    兩個排戰士正在集結,大將高一刀出帳,在他的兵士面來回晃了整整三趟,然後才開金口:“準備出發。目的地……酒站! ”

    有戰士順口:“連長,咱不才回來麼?又去幹啥?”

    大將臉色猛然一肅,目露決心全身閃光輝,朗聲對三軍:“勤王!”

    ……

    是夜,酒站索橋沉重晃,一軍奔過,刺刀閃閃火把烈烈鐵蹄踏踏殺氣森森,其勢可震天地可泣鬼神,正是那,無敵的尖刀二連。

    一時間,酒站村里家家開門戶戶推窗,人人都在夜色下驚看。

    一時間,酒站之內盞盞燈亮手電亂晃,九連諸將皺暗眉。

    鄭組長聞聲,顧不得提起鞋跟,外套急披在肩,匆忙出連部,但見屬下文員驚喜跑來:“組長,二連到了!”

    “哦?這麼快?”

    不禁喜上眉梢,再望遠些,一員大將正在疾來,火把光中,可見身高八尺開外,虎背狼腰面色重黑,周身凜冽氣,直如鐵塔天神下凡來。

    若這鄭組長是女人,說不定此刻就愛了!急趕幾步迎來將,攥住大手緊緊握:“你好你好。我姓鄭。”

    來將也不含蓄,緊握鄭組長的手搖了又搖:“二連長,高一刀。讓你受苦了。餓了吧?炊事班我都帶來了,咱們……先開飯?”

    這可真是,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開場白雖然糙了些,卻差點把鄭組長說下淚來!正不知答什麼好,忽然有人高聲問:“高連長,你這是乾什麼來了?”

    一眾轉眼看,說話的是王小三,不知緣何腦袋上裹了好幾層繃帶,乾淨得一點血不見。

    高一刀不虞,這才與鄭組長相互放開手,沉下黑臉擰起眉:“一個個的,反了是不是?從現在起,酒站戒嚴!由我二連監管了!”

    話畢朝身後隊伍果斷一揮手,二連眾將當即散開各奔哨位,另有幾組人馬毫不客氣走向九連戰士,連推帶嚷:“趕緊散了!麻溜回屋睡覺去聽到沒有?別找不自在!”

    鄭組長不得不扯了高一刀一把:“高連長,不至於這樣吧?咱們可以……”

    高一刀不等他說完便道:“九連是個什麼德行我比你清楚。這些賤人吃硬不吃軟,且寬心,有我在,他們不敢造次!”

    這話聽得鄭組長怎麼嚼都有點不對味,好歹都是戰友同志,'賤人'這詞用得過分了吧?

    忽然附近一扇破門開,陰影中走出病熊一位,身高九尺膀大腰圓醜鬼臉,身畔跟著個瘦小戰士提馬燈,驚得鄭組長心裡暗道好乖乖!難道這是那位九連三排長?這麼大個兒啊?這叫瘦?不說他活不到明天了嗎?

    那熊誰都不看,抽抽著鼻子瞪著憔悴的蛤蟆眼,抬手直指高一刀:“是你攛掇二妞嫁鬼的不是?”

    高一刀一愣,這什麼問題?不禁認真回憶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不過,當初是那醜姑娘自己上門的吧?但高一刀可不拘這種小節,朝熊輕蔑一嗤鼻子:“她比你好看多了!你想謝我?”

    “我謝你姥姥!”

    那熊突然魔障一般,一嗓子怒吼震得全場心驚肉跳,不及眨眼,他那巨大身軀已惡狠狠地撲向了高一刀。

    高一刀跟這熊對扛過,知道這一撞有多大力量是什麼滋味,不能擋!直接躲!一陣狂風呼嘯過,身後的兩個戰士當場被熊撞趴下了。

    這一撞,激起千層浪,嘩啦啦一片步槍落地響,鄭組長傻了眼,卻見那位閃過一劫的高連長還在說:“拼了這個二連長不當,我也得幫你鄭組長出這口惡氣!”隨手撇下步槍,反身便沖向那頭被二連戰士揪扯的熊。

    “****娘的二連!”九連急了!“去你娘的九連!”二連上了!雖然這倆連其實一個娘,戰線從一個點瞬間連成線,轉眼變成一大片!

    有一種畫面叫無聲,比如老電影,比如正在看老電影的鄭組長,根本不知道這是一部很老的電影,只是腦海中嗡嗡響什麼都聽不清,他完全不能理解眼前這一切。怎麼可能呢?怎麼就一下這樣了?根本沒有任何前奏也沒有任何預兆,哪有這樣的?

    呆呆看著,看得腿都軟了,一步也挪不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回不是四分之一了,這回是半個獨立團……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4 21:35
第657章 尚未完結的完結

     酒站,注定一夜無眠。

    黎明的天空,仍然遍佈大片的雲,所以這個清晨,朝霞很淡,很含蓄,像是隱約在天邊的憂鬱,遙遠。

    有些戰爭沒有勝利方,只能以慘淡收場;九連敗了,二連也敗了。

    徐小的額頭纏了繃帶,血色已干,軍裝上全是土,紐扣沒了好幾顆,可他仍然精神飽滿鬥志昂揚,忍著身上腫痛,呲牙咧嘴地爬上高高屋頂,在晨風中挺起瘦弱脊樑,讓軍號聲在酒站裡悠揚。

    他一點都不難過,昨夜,他跟在他高大的班長身後,勇敢地衝向了獨立團第一猛將,那種感覺,讓徐小覺得比衝向鬼子還要激動自豪,還要驚心動魄;雖然他的拳頭根本無法對鐵塔般的高一刀造成影響,雖然他數次被高一刀的無窮威力震飛,但咆哮中的高大班長始終不肯倒下,所以徐小也一次次爬起來又上。

    打過高一刀,居然比殺過鬼子更值得榮耀。徐小單純地覺得,他現在也是個有卵的爺們了!

    任誰也想不到,昨夜戰鬥,九連之中最兇猛的人並非那頭憤怒熊,而是此刻已躺在傷員區的李響,二連的勇將們,不知被他放倒了多少個。

    李響躺在馬良的擔架旁,腫得臉都變了形,沒完沒了地自語著:「我不是那麼想……可我收不住手……我停不下來……我恨我自己……甚至記得我揮出過多少拳……」

    馬良很無奈,忽然從衣袋中掏摸出一把手槍彈,把子彈一顆一顆往擔架旁的地面上扔,每隔幾秒扔一顆,間隔規律均勻,落地的子彈一次次清晰響,李響終於不再自語了,安靜地閉起眼。

    吳石頭還是沒表情,其實他的心情很愉快,他站在石屋上面的瞭望台,傻傻盯著一間木屋看,那木屋的窗已經破碎了,變成了方窟窿,裡面住著小紅纓。

    昨夜戰鬥中,吳石頭誰都不管,直接去拆窗了。他必須拆了那扇窗,禁閉室怎麼能關窗呢?大北莊的禁閉室從來不關窗!所以禁閉室都不該關窗!

    可是他砸碎了那扇窗之後,丫頭卻不出來,明明是夜裡,她也不出來,只是趴在窗檯上,狠狠彈了傻站窗外的吳石頭一個腦瓜崩,問吳石頭疼不疼?吳石頭說不疼,然後她又彈他個腦瓜崩,吳石頭說疼,可是她又彈了吳石頭第三個腦瓜崩!

    田三七靜靜站在東岸沙灘上,不看河水流,也沒能望到朝陽出雲隙,他總是站得昂揚,可他是憂鬱的。

    曾經身為二連兵,曾經說過死是二連鬼,但是昨夜,他居然動手了,對昔日同袍動了拳頭,心酸無處訴。二連戰友的驚訝表情歷歷在目,可他田三七卻沒留情。

    怎能留情?他是九連二排長,二排戰士正倒下,那都是他田三七的屬下戰士,不動手他還是田三七麼?亂戰之中連割袍斷義的時間都沒有,他從後位一路打成了急先鋒,痛苦無人曉。

    不知不覺間,聽到身後有響動,田三七回過頭,發現他的二排戰士們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個個鼻青臉腫地靜靜望著他。

    九連連部木屋裡,坐著憔悴不堪的鄭組長,一宿沒睡,坐了一宿,眼都紅了,還在失神。

    屋門開,走進文員,也是滿臉憔悴一身狼狽。鄭組長不得不強打精神,抬頭問:「情況怎麼樣?」

    「小李沒事,追打他那些女人用的都是掃帚和筐,他額頭那傷不是她們打的,是他跑的時候自己摔的。剛才我去對岸村裡了,那個孫翠說,昨晚村民進酒站的事她不知情。」

    「我問的不是這個。」鄭組長突然嗓門大:「我問的是所有傷員情況!我讓你去傷員區不是讓你看小李的!你又去什麼對岸村?」

    文員一時傻了,沒想到鄭組長朝他發這麼大火,呆若木雞。

    突然屋門又開,走進人高馬大一位,黑峻面龐似乎不像昨晚那般對稱,一邊眉角還掛著血痕,來到桌旁不請自坐,瞧瞧一側呆立的文員,又看看臉紅脖子粗的鄭組長,覺察出氣氛不對勁,卻伸脖子瞪眼朝鄭組長問道:「哎?你右邊臉上……這是給人撓了?」

    鄭組長不答,深吸一口氣:「高連長,來這有什麼事?」

    「睡得還好吧?我過來……是給你寬心的。昨晚這事,是我高一刀一個人的責任,是我太衝動,跟你鄭組長一點關係沒有,責任我自己擔!」

    「……」

    「信不過我?還是瞧不起我?」

    「高連長,算我求你了,別再讓我寬心了。行麼?」

    寬心?鄭組長心說你昨天晚上也紅嘴白牙跟我說『且寬心』呢,現在又來寬我心了,你是不是故意坑我來的?按說眼下這境況,連這高一刀都該關起來,可鄭組長實在心力憔悴,不想再添風雲,又道:「我想過了,昨晚這事,必須盡快報你們團裡,不能單方報,要九連派出個人,你們二連也派出個,我從調查組也派一個,三個人一起去匯報。這件事我不想管,你們團裡自己拿主意吧,如果你們團裡要上報,該我的責任我自己承擔,不用誰扛。」

    高一刀斜著歪眉,盯著鄭組長良久,突然說:「我也不喜歡他。可說他跟鬼子穿一條褲子的人,是瞎了眼!」

    鄭組長依然沉著眉,也盯著高一刀良久,忽然說:「沒人喜歡我。可什麼話都不是我說的,我不瞎!」

    高一刀走了,木屋裡繼續靜著,鄭組長繼續沉默,文員不得不開口問:「組長,下一步……怎麼進行?」

    「怎麼進行?」鄭組長露出個苦笑:「怎麼進行,不是我決定的,是舉報材料決定的。」

    「那……關於羊頭案的問題,是不是可以否了?」

    「見他第一面時就可以否了。」

    「今天的工作怎麼安排?」

    「沒法安排!」

    文員又呆。

    鄭組長下意識搖搖頭:「都已經這樣了,可真是……頭一遭這般灰溜溜……還能在這工作麼?酒站不能再呆了。去收拾收拾,準備撤出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5 18:58
第658章功敗垂成

    鄭組長下定決心要離開酒站了,雖然調查工作並未結束,但他已經有了他的看法。

    在酒站的連部木屋裡,他在填寫調查報告。九連的表現他沒細寫,但結論他寫的是'稱職的連長。'二連到酒站的事情也沒細寫,但結論他寫的是'被同志信賴。'酒站村民的事他更沒細寫,但結論他寫的是'深受百姓愛戴。'

    至於那位主動自首的失足少女,她一進門的時候鄭組長就覺得荒唐,現在通過二連戰士之口,終於知道了那丫頭是個什麼貨色,實在驚訝,窮掉了底的獨立團裡居然還長著這樣一朵紅花!

    其實鄭組長一開始就看得出那丫頭是故意上門添亂的,根本沒打算關那丫頭多久,畢竟他這調查組不是來抓羊頭的,抓羊頭這事與調查有點關聯但不是調查組的工作。

    派人去通知那丫頭她被無罪釋放了,可那丫頭居然不為所動,繼續賴在屋裡睡大覺不出來。現在鄭組長知道,九連這些造反勇氣全是她扇起來的,可是什麼證據都沒有,哪件事哪個人都有無辜的說法,沒轍。歸根結底,鄭組長喜歡她,甚至包括她曾在連部門外羞辱警衛員的話,刻薄卻磊落。

    她出不出來反正警衛已經撤了,她就是個大坑,幸虧沒在她身上多招惹!

    關於常紅纓同志的段落,全被鄭組長用筆劃掉了,其後附註:羊頭圖案已無隱秘性,知者甚多,不足為憑。

    至此落筆,輕鬆了許多,抬頭看看窗外,該算上午了,於是收好文件起身,信步出門。

    ……

    胡義很平靜,天生不是個喊冤的人,在他眼裡,沒有冤,如果非要喊冤,他覺得他會被他槍下的無數冤鬼活活埋了。這世界,只有死活,哪來的冤呢!

    至於死活,能讓他死的人不多,所以他也不擔心明天,即便收走了他的武裝帶,他還有昭五軍靴上的鞋帶,如果沾點水,別說是木窗,不夠粗的鐵柵都能扭開,門外那站崗的新兵蛋子看守胡義毫無意義。曾經在督戰隊裡,看過多少逃兵逃,在胡義眼裡,大北莊那個禁閉室才是真正的緊箍咒,明明開著窗,偏偏能栓住一顆心,丁得一是個好政委。

    據說,那個偏僻破落的禁閉室,又一次倖免於難,一連沒燒掉它,鬼子也沒搭理它,真的是好風水!

    唯一的遺憾,手裡沒有那塊懷錶了,那塊表很沉,沉得踏踏實實的,像王老摳的屍體。現在,該是還在狗漢奸手裡罷?也不知那狗漢奸是不是還活著?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去找他討。

    所想全都是不相關,最後才想到昨夜外面的吵,只憑那些囂張的行進的腳步,便知道來人是誰,果然,酒站轉眼變戰場了。從來懶得搭理不要臉的高一刀,可是昨晚,胡義真想出去跟他狠狠來一盤,不介意誰倒下!

    閉目想著,門忽然開了,走進了鄭組長,正在順手關回門,胡義不得不放棄半躺在床的愜意姿勢,卻也不起立,只是改為坐。

    “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

    問的沒表情,答的很敷衍。鄭組長扯過破板凳擺在胡義的床對面,鄭重坐;胡義坐在床邊,盯著鄭組長臉上的撓痕看。

    “咳……嗯……這次調查,我想先告一段落。不過……有些事,我還是得再向你求證一遍。你是……民國三年生人?”

    “是。”

    “在東北軍八年?”

    “七年。”

    “最後隸屬?”

    “一〇七師,******旅,六三八團,一營三連。”

    鄭組長忽然嘆口氣,這番號,只是說出來便帶著血腥的悲傷。又搖搖頭:“一〇七師……當時是在上海西?”

    “淞江。”

    “知道你們面對之敵麼?”

    “第六師團。”

    “有沒有什麼方法能證明……我是說……證明你一〇七師的兵籍。”

    這種事,很難證明,所以這個問題鄭組長的語氣明顯偏軟,他並沒期望得到答案。

    “有。”

    “哦?”

    “我的步槍,槍托下有一〇七師番號戳。如果你有渠道,槍號也可以查。”

    “那槍在這?”

    “在蘇幹事那。中正式。”

    鄭組長不禁下意識道:“這可太好了!”當場從衣兜里掏出個小破本子和筆,先是刷刷地劃掉了什麼,然後又認真記下了什麼,才重新抬頭:“最後一個問題。當時……蘇青給了你多少錢?大洋還是法幣?數目要說詳細,細節很重要,回憶一下。”

    “……”

    過了千山萬水,懵在了最後一關,胡義傻眼了。

    很明顯,這是調查來歷。蘇青給了多少錢?蘇青哪給過錢呢?那是她的遮掩說法,可她從未跟胡義為這事通過氣,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來求證這件事。胡義根本回答不出來!

    ……

    蘇青也很平靜,職業性地平靜。

    不像胡義想的都是無用事,她心裡一直在考慮處境,考慮調查組的意圖,她完全不認為調查組是來查羊頭案的,要么是查胡義,要么是查她!

    她又反想,為什麼忽然來查?這感覺就像……敵人突襲聯絡點,要么是被跟踪了,要么是有同志叛變了;所以……這應該是誰告了誰!

    她以為,她是真正要被調查的對象,因為昨天一次簡單的詢問過後,再沒人來問過她什麼,只是被隔離著。她更以為,這是迂迴策略。

    然而現在,鄭組長出現在她面前,禮貌客氣地噓寒問暖,然後順手摘下掛在她床頭那支中正步槍,饒有興趣地仔細驗看著。

    “這支槍真不錯!保養得也好!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擦得這麼乾淨的槍!不過……沒想到你會有支步槍!”

    “這步槍不是我的。是九連連長胡義的。”

    “哦?那怎麼……”

    “曾經因為這支步槍,他跟團里人鬧了矛盾,後來被我沒收了。”

    “原來如此。”鄭組長調轉槍口槍托朝上,仔細觀察著,又道:“胡義……是你帶來的。你們……是在上海認識的?”

    “淞江。”

    “對了,據說當初……是你僱他同行的吧?那你應該還記得,你當時給了他多少錢?大洋還是法幣?”

    “……”

    沒有立刻得到回答,鄭組長的視線不由離開了手中的中正步槍,去看蘇青;然而,她的表情依然平靜得出奇。

    “你這是……需要回憶?”

    “我沒給過他錢。”

    “什麼?這……”

    “他是我的愛人。”

    輪到鄭組長無語,摟著槍托朝上的中正步槍,盯著她的面孔不眨眼,發現她的白皙臉上正在隱隱透出一種很難察覺的微笑,她看向窗的黑瞳也忽然間泛著隱約的光,像是望著遙遠的幸福那般。

    “我根本……沒想過我能離開滬寧……那條陰暗的黃泉路……我陷在淤泥和血裡了。他救了我……鼓勵我活著……我……和他……是一見鍾情……”

    最後四個字,說得鄭組長差點陪她一起茫茫然,費了好大力氣才掙扎出失神氣氛,都不知道是該先眨眼還是先砸吧嘴:“這個……你……我看你得先停職了。”

    “我知道。”

    三個字,雲淡風輕……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9:38
第659章另起

    這一天,陰,烏雲鋪了滿天,卻又無雨;陣風,三四級,卻不能吹走盛夏的悶熱,只是偶爾揚起路口的浮灰。愛玩愛看就來網……

    土屋泥牆錯落之間,一座舊宅大院裡,掛滿了晾曬的繃帶,一串串一排排牽絆相連,有潔白也有永遠無法洗淨的血污,風起時便飄擺,白茫茫一片。

    大院門外,站立著一個年輕的背槍戰士,汗已透了肩,四下無人也站得老老實實,甚至不擦鬢角的汗。忽聽腳步響,扭頭看,門側路上正在走來一位軍人。

    軍帽帽簷戴的低,線條又卷,隱約了眉宇,只看得清古銅色的半張臉,有汗卻透著冷,風塵僕僕的灰色軍裝已是片片濕痕,牛皮武裝帶緊束腰,胸前斜交叉雙掛肩,一副綁腿打得很別緻,腳上穿的卻是昭五,身畔掛了m1932,肩後垂背著一支中正步槍,金屬邊緣鋥亮!

    看得門衛戰士發了呆,他像是個兵,卻沒見過這樣的兵,那感覺不像是威武,更像漂流在頭頂的烏雲,晦暗中顯頹廢。以為他是路過的,他卻在大門前停了。

    “你……”

    “我要見周醫生。週晚萍。”

    ……

    一陣風過,一襲高挑白衣出現在敞開的大門內,她腦後隨意挽著個略凌亂的髮髻,雙手閒散地揣在白衣兩側衣兜,成熟艷麗的臉上正在露出驚異,卻用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著大門外的軍人道:“你找我?你是誰?”

    軍人靜立在大門外沉默著,捲曲帽簷下逐漸透出了淡微的苦笑。

    門口的戰士立即愣住了:“你不認識週醫生?那你……”

    “我叫胡義。來自獨立團。我病了。”

    大門內的周大醫生朝警衛戰士一擺手:“算了。先把他帶到西屋去,等我忙完再說。”

    “週醫生,要不先把他……”

    “不用。看他這熊樣,確實病了。”

    話畢,周大醫生轉身消失於影壁,步伐輕鬆得像來時風。

    戰士傻盯著軍人又一次從上看到下,還是看不出他哪裡像病人。

    ……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有些事八百年也不會變,胡義站在這間西屋裡,一切還是那一切,床上的被子沒疊,只是沒心沒肺地一股腦堆著,櫃門未關嚴,衣物露著,滿桌子破書,似乎比過去多了,但這裡仍然有她淡淡的馨香,聞起來疲憊已消一半。

    放下步槍摘下挂件,已經滿眼血絲的胡義沒有走向那張床,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收拾出一塊桌面,又從她的抽屜裡搜出了醫用杯,然後從自己的挎包裡拿出一瓶酒,開封,倒滿。

    那是'晉裕公司老白汾酒',王寶庫買到的,親自送到胡義手裡的,緊張兮兮還怕胡義不喜歡,卻沒想到胡義當場送給他一支三八大蓋,槍托上刻著自行車與狗,激動得王寶庫這粉絲差點哭出來。

    酒是要送周晚萍的,胡義端起醫用杯,狠狠灌下一大口,隨後一陣猛烈咳,中彈般的感覺,爽了一個通透!

    ……

    睜開眼時,仍然昏昏沉沉的,胃裡如火燒。

    光線很暗,室內沒點燈,體會了好久,才意識到這是躺在周大醫生的床上,翻身坐起,適應了黑暗,也逐漸看清了歪坐在椅子上的美麗輪廓。

    “醒了?”有醫用杯輕放在桌面的聲音:“這該是我的酒吧?怎麼才半瓶呢?”

    “……”

    “這是幾天沒睡了?”

    “不知道……我又開始頭疼了。疼得我睡不著。”

    “所以才想起我?”她又端起了杯,能聽到她小酌了一口。

    “蘇青被調查組帶走了。”

    “什麼?她……這什麼時候的事?”

    “幾天前,沒給理由,沒說原因……我想是我害了她。”

    “你? ”

    “是我!我告訴調查組,說她沒給我錢,又拒絕回答原因。”

    “你能不能把事情說全了,什麼錢?什麼原因?”

    “我希望我能!可我不能!不是我不敢,而是不能再害她!”

    胡義駝低了背,兩肘撐膝,將臉埋入他自己的雙掌,呼吸中殘餘著淡淡燒灼。

    雖然有距離,雖然光線不良,沉默中的周晚萍仍然能感受到他在彌散出痛苦的殤。不禁放下半杯酒,無聲到床旁,雙臂環過他腦後,將他的痛苦面孔深埋在她無窮的柔軟裡。

    她什麼都不再問,只是陪他呼吸著,很久之後,才對懷裡的他輕聲說:“作為醫生,我建議你再喝一杯!”

    ……

    咔嗒一聲清脆金屬響,銀質錶殼輕快彈起,錶盤晶瑩,秒針律動,這沉甸甸的懷錶簡約得漂亮,只是錶殼內刻著南風。

    狗漢奸站在偵緝隊大門口的門燈下,重新合起了手裡的懷錶,試圖攏順一頭凌亂發,但不奏效,試圖撣掉一身臟,可惜衣衫已經臟到膩了,無奈之下他彎下腰,認認真真地用袖口擦皮鞋,皮鞋亮了,終於讓他有了點愉快的感覺。

    此刻出獄了,風光不再,已非昔日李副大隊長,直接被降級為嘍囉,徹底變成了街邊狗,這種大喜日子,連個接風的都沒有。

    像是繁華一夢,到頭來一無所有,該沮喪吧?

    看著入夜的街,狗漢奸嘗試著沮喪,可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那塊懷錶,這不還有一賭注麼!這不再押一票?如果運氣好,轉眼不還是爺?

    忍不住朝左走,才兩步又停住,萬一輸了,胡長官來討怎麼辦?

    停了沒有放屁功夫,又繼續走,興許是贏呢?胡義是個貴人相,他不可能那麼倒霉!

    忽然身後傳來弱弱女聲:“李……隊長。”

    回頭看,一個樸**人正在不知所措,衣裳很舊打著補丁但是乾淨得明顯才洗過,緊張地扯著她自己的兩個袖口喊住了人之後反而不抬頭。

    “我……不認識你吧?還有,可別管叫我叫隊長。”狗漢奸順手一指偵緝隊大門:“我現在還不如這院裡的看門狗呢!”

    原本局促不安的女人不禁一笑,終於有勇氣抬起了不算漂亮的臉:“要不是你一直照應,俺們全家活不到今天。娃他爹……幾天前病去了。俺只是問……你要是無處去,來俺家吃飯吧?要不是你現在……俺也不好意思攀你。”

    狗漢奸呆若木雞,橫豎不明白這女人是哪冒出來的,這是自己的漢奸事業感動了上蒼怎麼地?咧了半天嘴合不上,忽然反方向又有女聲傳來:“有才君。”

    扭動僵脖子又回頭,惠子護士的身影剛剛出現在昏暗燈光下,緊張地相互攥著雙手,一臉跑路的細汗,停住之後還在喘,終於發現另一邊的女人,於是下意識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後面不知道該說什麼,連忙從衣袋裡掏出個鼓囊囊的信封,直接往狗漢奸手裡塞,然後一個匆忙的深鞠躬:“務必收下!”

    那惠子護士的腰還沒直起來,街對面的黑暗裡突然竄出個女人身影,過街帶香風,水蛇般疾速朝狗漢奸衝來,一把將紙袋狠摔在那張漢奸臉上,同時怒道:“好好當你的陳世美!”

    狗漢奸被紙袋打了個仰面摔,茫茫然坐起,呆呆看掉落在地的破裂紙袋,裡面露出一件錦緞黑衣。

    “什麼情況!放開我二哥!”

    一聲大喝之後,匆匆奔來警官一位,急忙忙到了偵緝隊大門前,沒再掏出他的手槍,呆道:“金媽?你這是……”

    忽然傳來一聲噗通響,導致門前視線們全都往大門裡看,原來是偵緝隊看門那位脖子伸得太長,結果從窗裡掉出來了,顧不得狼狽疼,趴在地上一臉賤笑急朝李有才道:“我剛才……是睡著了,沒看見您老出門。天地可鑑,李隊永遠活在我二賴子心裡!”

    ……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