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5973
Babcorn 發表於 2019-1-4 09:29
第845章 希望給予更多的支持

    就在馮嘯辰磨刀霍霍準備去歐洲抄底的時候,歐盟委員會也正在召開聽證會,徵求歐洲重點企業對於應對次貸危機影響的意見。

    “我們希望歐盟能夠給予歐洲企業以更多的支持。”

    希曼茲公司銷售總監艾伯特在聽證會上大聲地呼籲道。

    “是的,歐洲市場低迷已經有很多年的時間了。在此前,我們還能勉強維持盈虧平衡,但次貸危機發生後,我們的訂單數量大幅度減少,明年我們公司出現虧損已經是大概率的事情。如果歐盟不能給我們提供有效的支持,我想我們普邁公司很可能在幾年內面臨破產的威脅。”普邁公司的代表海因茨爾附和道。

    受到海因茨爾的啟發,其他公司的代表也紛紛表態,競相賣慘:

    “正是如此。如果我們無法從歐盟獲得資助,我們將在三個月內裁員15000人,這將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事件。”

    “我們將不得不停止五家工廠的生產,除了這五家工廠的工人會被解僱之外,為這五家工廠提供配套服務的企業不少於120家,它們的工人也將面臨失業的危險。”

    “是的,我們也將進行裁員!”

    “我們很可能會申請破產保護!”

    “我們是歐洲最古老的企業之一,如果我們公司倒閉了,將是歐洲工業傳統的重大損失。”

    眾人都鼓噪起來,一個比一個更加危言聳聽。大家都知道,這是向歐盟施壓的好時候,不管公司是不是真的面臨著危險,把話說得嚴重一點總是沒有壞處的。能夠從歐盟獲得資助,簡直就是白給的福利,憑什麼不要呢?更何況,市場的低迷是事實存在的,幾乎沒有哪家企業能夠獨善其身。

    主持會議的歐盟官員博瓦德皺著眉頭,逐條地記錄著企業代表們的意見。他當然也知道這些人的話多少有些浮誇,都是想把事情說得更嚴重一些,以便讓歐盟為他們的虧損買單。但歐盟就是干這種事情的,這些大企業掌握著歐洲的話語權,歐盟豈敢違背這些大企業的意志。還有,如果這些企業真的出現了大規模裁員之類的問題,歐盟也是要當背鍋俠的。

    “大家的意見,我都聽到了。”

    待眾人的敘述告一段落之後,博瓦德用筆頭敲了敲自己的小本子,對眾人說:“現在的問題是,大家希望歐盟提供什麼樣的支持呢?我的意思是說,我需要知道一些具體的做法,而不是泛泛的要求資助之類。”

    “事實上,我們最需要的就是市場。”艾伯特第一個回答道,他的話引起了廣泛的贊同,眾人都拚命地點著頭,表示認同這個要求。

    “市場?我不明白,你們需要歐盟委員會如何為你們解決市場問題?”博瓦德說。

    艾伯特說:“因次貸危機的原因,歐洲的企業投資減少了,我們公司的產品訂單下降了三成。在這種情況下,除非我們關閉一些工廠,否則光是這些工廠的固定成本,就會讓我們陷入嚴重虧損。要改變這種情況,我們必須獲得歐洲之外的市場,尤其是美國市場。”

    聽到這個要求,博瓦德露出一個苦笑,說:“艾伯特先生,我們要想獲得美國市場,是完全不可能的。美國商務部這一段一直在和我們協商,希望我們向美國敞開市場。你們是做發電設備的,你應當知道,美國新建的幾家電廠,都得到了政府的嚴格要求,限制他們只能採購美國本土生產的設備。”

    “這些可惡的美國人!”在場的一位商人罵道,“他們口口聲聲說是我們的盟友,但在遇到麻煩的時候,他們想的卻不是為盟友分擔壓力,而是把自己的壓力轉嫁到盟友身上。這些年,我們替美國佬背的負擔還少了嗎?”

    “我想,這是應當由部長理事會去考慮的事情,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商務官員而已。”博瓦德聳了聳肩膀,表示自己不背這個鍋。因為這鍋實在太大,不是他的小身板能夠背得起的。

    關於歐美關係,博瓦德瞭解到的情況,又遠比在場的商人們更多。他知道,這一段時間,美國政府一直在向歐盟施壓,要求歐盟放鬆貿易壁壘,採取貨幣緊縮政策。與此之相,美國自己卻在增加貿易壁壘,同時採取量化寬鬆政策,吸引國際游資前往美國進行投資。歐盟的官員都清楚,美國人的這種做法,就是要犧牲歐洲的利益,以幫助美國儘早擺脫危機。

    面對美國的無理要求,歐盟還真沒有什麼拒絕的底氣。歐洲的安全是建立在美國的保護之上的,離開了美國人的保護,歐洲就要單獨面對俄羅斯的武力威脅。別看蘇聯解體之後,這頭北極熊的實力已經大打折扣,但要挑翻一個歐盟,還是綽綽有餘的。最近一段時間,美國對俄羅斯採取了許多小動作,不斷地刺激俄羅斯的那位鐵腕領導人,其實就是在變相地嚇唬歐盟,讓歐盟知道自己離不開美國。

    明白了這些,對於各家企業提出的希望進入美國市場的要求,博瓦德只能是表示愛莫能助了。歐盟現在能夠保護住自己的市場不被美國人侵蝕,就已經不錯了,哪還敢想著進入美國市場的事情。

    “既然是這樣,那麼,我們可以退一步,希望歐盟能夠幫助我們打開發展中國家的市場,尤其是中國市場。”艾伯特說。他此前提出希望進入美國市場,其實也是討價還價的一種手段,博瓦德拒絕了前一條要求,就不便再拒絕他的後一條要求了。

    果然,博瓦德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他說:“艾伯特先生,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要求歐盟委員會幫助你們開拓市場。開拓市場難道不是一種商業行為嗎?”

    “不,它不僅僅是一種商業行為。”艾伯特說,“在過去的十多年時間裡,中國人通過竊取我們的技術,發展出了他們自己的裝備產業。現在,他們非但已經實現了進口替代,不再使用我們的設備,而且還在亞洲、非洲和南美洲搶奪我們的傳統市場。由於他們採取的是不道德的競爭手段,我們在競爭中完全沒有優勢。”

    “不道德的競爭手段,你能詳細說說嗎?”博瓦德問。

    艾伯特說:“比如說,他們在生產中違反了關於員工福利保障的規定。據瞭解,他們的工人每天工作12小時,時薪不到2歐元。他們用這樣的方法,壓低了設備成本,從而能夠在價格戰中把我們打敗。”

    “是的,我也聽說了,他們的工人工作條件非常惡劣,在歐洲企業裡非常普遍的茶歇室,在中國的企業裡是完全不存在的。”

    “還有,他們大量使用煤炭發電,污染了整個地球的空氣!”

    “他們仿造我們的品牌!”

    大家雞一嘴、鴨一嘴地開始數落中國,其憤慨程度,可與幾百年前某人的“七大恨”媲美。他們全然忘記了,僅僅是在六七年前,多數歐洲人還覺得中國人實在是很傻很天真,中國人生產的產品是那樣便宜,簡直就是在給歐洲人免費打工。

    “我們希望歐盟啟動對中國製造產品的嚴格審查,包括知識產權的審查、環境體系審查和社會責任體系審查,無法滿足歐盟標準的中國企業,其產品將被禁止進入歐盟市場……以及與我們簽訂了貿易協定的其他國家市場。”海因茨爾說,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明顯地結巴了一下。

    歐盟可以制訂自己的政策,但要讓這些政策能夠影響到其他國家,就有點強人所難了。可是,如果這種限制不包括歐盟之外的其他國家,尤其是廣大發展中國家,那麼限制的意義實在是沒有多大的。在歐洲市場進入寒冬之際,大家想要的就是搶佔發展中國家的市場,所以他們最大的目的,是想讓歐盟幫助他們把中國從這些發展中國家市場擠出去。

    “我會把各位的意見提交給歐盟委員會討論。”博瓦德向眾人點著頭,同時說道:“不過,歐盟委員會能夠給大家提供的幫助畢竟是有限的,希望你們能夠採取更為積極的措施,有效地控制成本,憑藉自己的實力去贏得市場。我對於歐洲企業是充滿信心的。”

    聽證會就這樣結束了,至於歐盟委員會對於企業的訴求能夠給予什麼樣的回應,參會的企業代表們心裡也沒數。歐盟委員會肯定是會支持歐洲企業的,這一點大家並不擔心,但歐盟委員會的決策程序之繁瑣,效率之低,是有目共睹的。他們今天提出來的要求,或許會在半年後才能進入委員會的議題,然後是長時間的扯皮,扯上一年半載是再正常不過的。即便最終有了決議,這個決議也還要歐盟各國議會批准才行,其間又不知道會整出什麼妖蛾子。

    大家交流著對歐盟決策體制的抱怨,向會議室外面走。海因茨爾卻迎著博瓦德走了過去:

    “博瓦德先生,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向歐盟委員會報告,是有關深海石油開發的庫克船長項目的事情。你能給我十分鐘時間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1-4 09:29
第846章 中國人的技術更成熟

    “庫克船長項目?”

    博瓦德足足愣了五秒鐘才想起海因茨爾說的是什麼事情。的確,歐盟是曾經搞過一個庫克船長項目的,那好像應當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吧?類似於這樣的項目,歐盟搞了不少,但基本上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歐盟每年都會為這些項目撥款,而這些項目也只有在撥款的時候才有一些存在感,在平日裡似乎就銷聲匿跡了。

    歐盟的官員們當然不會是尸位素餐之輩,至於不全是這種人吧?他們屢屢會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議,包括像庫克船長這種旨在保持歐洲技術領先地位的大型研發項目。但是,方案好提,做事卻是很麻煩的。據說庫克船長項目在實施過程中就遇到了無數的障礙,什麼資金問題啊,協作問題啊,專利問題啊,幾乎每前進一步都要披荊斬棘。時間長了,最早提出這個方案的官員也沒了心氣,這件事就慢慢沉寂下去了,只有歐盟的財政部門還在年復一年地撥付日常運營經費,養活項目委員會裡的十幾名官員。

    博瓦德是分管經濟和商務業務的官員,所以對庫克船長項目是有所瞭解的。在他印象中,這個項目至少已經有一年時間沒有什麼動靜了,以至於海因茨爾乍一說起這個項目的時候,博瓦德都有些陌生的感覺。

    “嗯嗯,我記得這個項目。”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博瓦德掩飾著回答道,“對了,我記得普邁公司也是項目的參與企業之一,怎麼,這個項目有進展了嗎?”

    “是的,我們和其他的協作企業一起,已經完成了第六代深海半潛式鑽井平台的總體設計。”海因茨爾答道。

    “請允許我向你們表示祝賀。”博瓦德虛偽地說。

    海因茨爾臉上卻絲毫沒有得意或者感動的神色,他說:“博瓦德先生,我希望歐盟能夠對這個項目進行干預,否則我們前期取得的成果就將全部化為烏有了。”

    博瓦德一怔:“什麼意思?”

    “挪威的比爾圖石油公司最近準備新建兩座深海石油鑽井平台,我們希望他們採用庫克船長項目的成果,但他們卻選擇了中國人作為設備的供應商。”海因茨爾說。

    “中國人?”博瓦德只覺得腦袋大了幾分,這事怎麼又和中國人有關了?

    海因茨爾說:“中國人竊取了我們歐洲企業在深海石油平台上的技術,開發出了他們自己的第六代深海平台,成為我們的競爭產品。我們得知比爾圖公司準備新建兩座深海平台的之後,迅速與他們取得了聯繫,但他們卻表示,更願意使用中國人的技術。”

    “比爾圖公司說過原因嗎?”博瓦德問。

    海因茨爾說:“他們說,中國人的技術更為成熟。”

    “這怎麼可能!”博瓦德下意識地駁斥了一句。別看他此前已經把庫克船長項目給忘記了,但一經提醒,他還是能夠想起不少細節的。他記得中國人在幾年前還只是掌握了第二代平台的技術,而歐洲人則擁有第五代平台的豐富經驗。幾年過去,居然有人說中國人在第六代平台上的技術更為成熟,歐洲人反而不及中國人,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海因茨爾聳聳肩膀,說:“我的看法和你完全一致,我認為比爾圖公司的看法是完全失實的。我們懷疑中國人在開展業務時採取了一些不正當的競爭手段,我們希望歐盟委員會能夠就此事開展調查,維護我們歐洲企業的權益。”

    “這是你們公司提出的正式要求嗎?”博瓦德問。

    海因茨爾說:“是的,我們會在今天之內把正式的申請提交給歐盟。”

    “我們會盡快啟動調查的。”博瓦德承諾說,“不過,調查是需要一個週期的,這一點我希望海因茨爾先生能夠理解。”

    “我完全能夠理解。”海因茨爾顯得很好說話的樣子,“鑑於這個問題非常複雜,其中可能涉及到一些商務賄賂問題,我們建議歐盟委員會要慎重地開展調查工作,在時間方面是完全不用著急的。”

    “呃?”博瓦德有些傻眼,這是什麼節奏,難道海因茨爾不應當是催促自己趕緊調查的嗎?這話聽起來,怎麼像是建議自己拖拖拉拉的樣子呢?

    海因茨爾冷著臉說:“當然,在調查期間,我們希望歐盟能夠發佈一個暫停從中國引進深海石油平台技術的貿易禁令,避免中國人利用調查的時間差達到他們的目的。”

    “我明白了。我想,我們會這樣做的。”

    博瓦德這回是真的明白了。原來海因茨爾的目的,的確是讓歐盟把這件事拖上一段時間,前提是在這段時間裡,中國人不能把他們的技術賣到歐洲來。普邁公司作為歐洲本土的企業,當然是不會受到這條禁令影響的。換句話說,海因茨爾提出的指責,很可能是莫須有的,但只要歐盟接受了他們的要求,對此事開展調查,他們就可以要求歐盟以調查的名義,阻止中國人參與這項業務,這樣普邁的機會就來了。

    什麼玩藝!

    看透了海因茨爾用意的博瓦德在心裡罵了一句。分明是你們自己技不如人,沒準價格又貴,服務又差,以至於歐洲自己的用戶都不願意接受你們的產品,寧可不遠萬里去找中國人製造,結果你們還裝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讓歐盟來給你們出頭。大名鼎鼎的普邁公司,堂堂的歐洲一流企業,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和一個發展中國家的企業競爭,你也不嫌丟人嗎?

    心裡這樣想,博瓦德還得接受海因茨爾的要求,原因無它,歐盟就是干這種髒活的機構,比這更下賤的要求,歐盟也不是沒有答應過。無論如何,他必須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至少要給普邁一個站得住腳的交代才行。

    普邁公司果真在當天就向歐盟委員會發了正式的公函,請示歐盟對中國出口歐洲的深海石油平台產品進行調查。普邁公司在公函中羅列了中國產品的若干條罪狀,包括侵犯歐洲企業的知識產權、傾銷、不正當競爭嫌疑、疑似違反歐盟有關技術安全的規定等等。有些理由提得極其無厘頭,比如中國設備中使用的某個零件可能是由監獄工廠製造的,這將有悖於歐盟關於保障勞工權利的某某規定……

    博瓦德收到這份公函,心裡嘆著氣,向自己的上司做了一個匯報,隨後便帶著助手埃米琳出發前往挪威了。這件事的一方當事人就是挪威的比爾圖公司,博瓦德總得聽聽比爾圖方面的意見才行。

    “是的,我們的確是選擇了中國的羅冶集團作為這個項目的總承包商,他們能夠為我們提供符合要求的第六代半潛式深海鑽井平台。”比爾圖公司的CEO麥奎格直言不諱地回答了博瓦德的詢問。歐盟委員會對於這些企業並沒有直接的管轄權,所以企業是可以不在乎歐盟官員的。當然,考慮到也許某個時候還需要歐盟給自己提供一些便利,所以企業也不會對歐盟官員過於冷淡,而是保持一種相敬如賓的態度。

    “難道歐洲企業無法提供這樣的技術嗎?當初歐盟啟動庫克船長項目的時候,比爾圖公司也是給予了支持的,你們為什麼不考慮採用庫克船長項目的成果呢?”博瓦德問。

    麥奎格露出一個譏諷的表情,問:“博瓦德先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當是普邁公司的海因茨爾先生到歐盟去告了狀吧?”

    “正是。”博瓦德點頭說。麥奎格能夠直接點出海因茨爾的名字,顯然他們此前就已經交過手了。這個圈子也沒多大,誰是什麼樣的為人,別人也是能夠瞭解的。

    麥奎格問:“博瓦德先生,海因茨爾有沒有說過,他們的技術目前開發到什麼程度了。”

    “是的,他說他們已經完成了總體設計。”

    “這就對了。”麥奎格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庫克船長項目是五年前啟動的,而到今天為止,他們也不過是完成了總體設計而已,而且他們完成的總體設計並沒有經過詳細的論證,或者更直接地說,他們不過是花了一個小時畫了一張草圖,然後就聲稱是他們的總體設計。”

    “不會吧?”博瓦德驚了,居然還有這樣的說法。他回想了一下海因茨爾對他說過的話,不由有些駭然。海因茨爾說的,的確是完成了總體設計,但這話是充滿了玄機的。總體的概念設計,也可以算是總體設計,而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因為概念設計實在是太容易了,就像麥奎格說的,畫張草圖也可以算是完成了。

    “可是,中國人做到了哪一步呢?”埃米琳在旁邊問道。

    麥奎格說:“中國人已經完成了第六代平台的全部設計,而且他們已經在本國開工建設了一座第六代平台,現在只剩下甲板建築的內舾裝,而這是沒有什麼技術難度的。我可以向你們介紹一個數據,在過去四年中,中國人取得了300多項關於第六代平台的核心專利,邊緣的專利不計其數。而我們的庫克船長項目只取得了15項專利,而且都是毫無價值的專利。”
Babcorn 發表於 2019-1-4 09:30
第847章 你這濃眉大眼的也叛變了

    坑爹啊!

    這是博瓦德心裡湧上來的一個念頭。麥奎格說的話有理有據,由不得博瓦德不相信。在此前,海因茨爾明確說過,庫克船長項目只是完成了總體設計,而中國人卻已經建造了一座平台,只剩下刷刷漆就可以投入應用了。人家比爾圖公司說中國人的技術更成熟,哪裡說錯了呢?

    “可是,比爾圖先生,你有沒有瞭解過,中國人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埃米琳問道。她內心的震驚絲毫不亞於博瓦德,但她還得瞭解一下前因後果才行。

    麥奎格搖搖頭,說:“我沒有深入瞭解過。不過,我到中國去參觀過他們正在建造的平台,中國人的工作熱情和奮鬥精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滯留中國的那幾天,我發現任何時候平台上都有工人在工作,我甚至懷疑他們是住在平台上的,因為有些人每天的工作時間可能超過12個小時。”

    “這算不算是侵犯員工權益呢?”埃米琳問。她想起普邁公司提出來的調查理由中就有關於員工權益保障的問題,這或許算是中國人的一條軟肋。

    麥奎格聳聳肩膀,說:“那又如何?我們歐洲人每天好吃懶做,難道還不允許中國人努力工作嗎?”

    “但是,如果中國人真的違反了員工權益保障的規定,歐盟有義務禁止他們的產品出口到歐盟來。”博瓦德說。

    麥奎格說:“這是你們的權力,不過,前提是你們不介意歐洲的石油價格上升到每桶100美元。”

    呃……

    博瓦德和埃米琳都無語了,這天還怎麼聊下去啊。麥奎格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如果歐盟以這樣的理由限制比爾圖公司從中國引進鑽井平台,比爾圖公司就會提高石油價格,讓整個歐洲都為這個決策買單。

    歐洲的陸地上幾乎沒有石油,當然,這是指除了俄羅斯之外的歐洲,而俄羅斯的石油是沒法算在歐盟的供應清單之上的。如果不想被俄羅斯、美國或者中東訛詐,歐洲就必須開發海洋石油。歐盟當初推動庫克船長項目,就是為了開發海洋石油的需要。現在庫克船長項目沒有取得進展,反而是中國人拔得了頭籌,如果不允許包括比爾圖在內的石油公司引進中國的鑽井平台,歐洲的石油產量就無法提高,屆時油價上漲就真的不只是一句威脅了。

    “我想,你們應當去瞭解一下庫克船長項目的情況,問問他們為什麼拖了五年時間還沒有一點成效。如果他們有中國人那樣的工作精神,我們是不會拒絕接受他們的產品的。”麥奎格向二人說道。

    “好的,我們先去瞭解一下。”博瓦德答應道。

    從比爾圖公司出來,博瓦德和埃米琳沒有耽擱,直接飛到了荷蘭。在挪威出發之前,博瓦德給庫克船長項目委員會主席馬茨克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約他見面,請他選擇一個合適的場所。馬茨克回了郵件,把見面地點約在阿姆斯特丹市區的一家咖啡廳。博瓦德和埃米琳忑機之後,直接把地址交給出租車司機,然後便在司機的指引下找到了這家咖啡廳。

    “博瓦德先生,埃米琳小姐,我們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

    馬茨克已經提前到了,看到博瓦德和埃米琳進來,他熱情地迎上去,與二人握手問候。

    其實,馬茨克與這二人並不熟悉,算上這一次,他們見面的次數也只有三次而已,上一次見面的時間,距現在已經有兩年多了。博瓦德也只是憑著印象,還記得庫克船長項目的負責人是馬茨克,並在陳年的電子郵件信箱裡找到了他的聯繫方法。

    雙方互致了問候之後,便分頭落座了。博瓦德叫了一杯咖啡,與馬茨克說了幾句有關天氣之類的閒話之後,便切入了正題。

    “馬茨克先生,我這次到荷蘭來,主要是想瞭解一下庫克船長項目的現狀。你能不能坦誠地告訴我,這個項目目前已經進展到了哪一步。”博瓦德說。

    馬茨克面露嘲諷之色,說道:“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這個項目到目前為止依然停留在原地,並沒有任何進展。”

    “原地?你指的是什麼時候的原地?”博瓦德問。

    “當然是五年前,這個項目剛剛啟動的時候。”馬茨克說,“事實上,這五年時間裡,這個項目沒有任何進展。”

    “可是,普邁公司的海因茨爾先生說經過他們的努力,已經完成了第六代平台的總體設計。”博瓦德說。

    馬茨克點點頭:“的確如此。在我擔任委員會主席期間,我們曾經召開過十幾次總體設計討論會,並且提出了不少於20種總體設計方案。我想,普邁公司應當是指他們拿出了一個總體方案吧。”

    “在你擔任委員會主席期間?”博瓦德一愣,“馬茨克先生,難道你現在已經不擔任委員會主席了嗎?”

    “是啊,我在兩年前就已經卸任了。”馬茨克也有些懵,合著自己這個主席這麼沒有存在感,都辭職兩年了,歐盟的官員居然不知道。

    “呃……”博瓦德尷尬了,這件事情,項目委員會肯定是向歐盟做過通報的,但他卻沒有看到。他約馬茨克見面,完全是憑著過去的印象,卻沒想到馬茨克早就不在這個位置上了。

    “那麼,馬茨克先生,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呢?”埃米琳問道,提出這個問題的目的,更多的是想岔開大家的注意力。

    馬茨克矜持地從兜裡掏出一張名片,遞到了二人的面前。博瓦德接過名片,看了一眼,不禁有些懵:“Zhenghe計畫歐洲研究院首席顧問……,這個Zhenghe計畫,是什麼意思?”

    “鄭和,是十五世紀中國最偉大的航海家,他率領的船隊曾經七次穿越印度洋,到了非洲的東海岸。”馬茨克自豪地說。對於鄭和的事蹟,他也只是聽人說過幾回,細節上無疑是很不準確的。

    “我想起來了,鄭和計畫,就是中國政府主導的第六代鑽井平台研製計畫。”埃米琳說到這裡,不禁死死地盯著馬茨克,“馬茨克先生,你是說,你離開庫克船長項目之後,轉而投入了中國的第六代平台研製項目。”

    “正是如此。”馬茨克說,“我在鄭和計畫的歐洲研究院工作,是研究院的首席顧問,其實就是技術主管。我們設計的第六代鑽井平台,已經在中國完成了船體建造和主要設備的安裝,不久就將開赴中國南海投入實際應用。而在這個時候,庫克船長項目還處在爭論之中。”

    “這……”埃米琳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鬧了半天,庫克船長項目的負責人都叛變了,這個項目還能有什麼好結果嗎?她遲疑了一會,問道:“馬茨克先生,我能問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當然是為了實現我的抱負!”馬茨克毫不猶豫地說,他看著兩位官員,憤憤地講述道:“你們或許會以為我是貪圖中國人給我的優厚待遇,才背叛了庫克船長項目吧?我告訴你們,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剛被任命為庫克船長項目委員會主席的時候,是充滿了激情的,我希望能夠在我的手上,誕生出世界一流的第六代鑽井平台。

    可是,當我開始工作之後,我才發現,歐洲人早已不是工業革命時候的那個樣子了。參與這個項目的十幾家歐洲大型企業,沒有一家是想認真做事情的,他們熱衷的只是如何從歐盟騙取優惠政策,希望別人開發出技術,再交給他們無償使用。為了籌集項目所需要的資金,我花費了無數的力氣,但直到我離開,項目所需要資金才到位不足10%。”

    “這個……我想應當也是有原因的吧。”博瓦德無力地辯解著。作為歐盟的官員,他太清楚這樣的事情了,歐洲企業現在主要就是吃老本,想讓他們拿出錢來搞研發,比登天還難。這些年歐洲經濟不景氣,當然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經濟不景氣,各企業的收入都減少了,能夠用於研發的資金就無法得到保障。可研發投入不足,必然導致市場競爭力下降,這又加劇了歐洲的衰敗。這樣的惡性循環,博瓦德看在眼裡,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馬茨克沒有理會博瓦德的話,他繼續說道:“反過來,中國人在這件事情上卻有著堅定的意志。他們的國家非常窮,但仍然拿出了大量的資金來推進這件事。他們在歐洲成立了歐洲研究院,用高薪招募歐洲的工程師為他們服務。我瞭解過,歐洲研究院裡歐洲工程師的薪酬,是中方管理人員的五倍以上。你們想想看,中國人怎麼可能不會成功?”

    “也許,我們應當限制中國人在歐洲招募工程師,這是盜竊我們歐洲的技術。”博瓦德訥訥地說。

    馬茨克冷笑道:“歐盟有這樣的權力嗎?你們憑什麼干預工程師們的就業?如果我們的企業能夠提供同樣的薪水,我相信這些工程師是更願意為本土企業服務的。但非常遺憾,我看到的只是歐洲企業在不斷地裁員,其中包括了許多第一流的科學家和工程師。”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3 09:12
第八百四十八章 做一個交易

    得知馬茨克已經成為中國公司的僱員,博瓦德和埃米琳就沒興趣再調查下去了。一個項目,連主帥都被人家挖走了,這個項目能做成什麼樣子,他們是完全想像得出來的。此前海因茨爾說庫克船長項目進展順利,已經完成了第六代平台的總體設計,現在看來完全就是忽悠了,也難怪比爾圖公司會拋棄歐洲企業,轉而從中國尋求解決方案。

    回到歐盟總部,博瓦德召見了海因茨爾,一見面就把自己與馬茨克會談的情況和盤托出。海因茨爾知道自己此前的瞎話已經被戳穿,卻沒有一點尷尬之意,反而憤憤然地向博瓦德說:「博瓦德先生,現在你應當知道中國人是多麼無恥了吧?他們花了很多錢來撬我們的牆角,讓歐洲的工程師為他們服務。」

    「可是,這並不違反歐盟的法律規定。」博瓦德說。

    海因茨爾說:「這恰恰說明歐盟的法律是有缺陷的,這套法律完全無法保護歐洲的利益。」

    「很遺憾,我們並不負責立法。」博瓦德提醒道。

    「也許吧。」海因茨爾也知道自己向博瓦德說這個是沒意義的,立法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海因茨爾也並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改變歐盟的法律。他對博瓦德說:「博瓦德先生,我認為歐盟有必要採取一些措施來限制中國對於歐洲的滲透,如果聽任他們這樣發展下去,歐洲很快就會淪落為二流國家的。」

    博瓦德點了點頭,說:「海因茨爾,我也有同感。但是,自由貿易是歐洲的理念,我們不能像美國人那樣搞貿易保護。」

    「我們並不是搞貿易保護。」海因茨爾說,「我們只是對違反市場規則的國家進行報復而已。在過去20年中,中國人通過各種不合法的手段,從我們手上搶走了太多的利益,我認為,到了改變這一切的時候了。」

    「嗯哼……」博瓦德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示意海因茨爾繼續說下去。

    海因茨爾說:「以第六代鑽井平台這件事來說,中國人的技術是從我們歐洲企業那裡竊取的。他們僱傭了從歐洲公司離職的工程師,而這些工程師帶去了歐洲企業的技術,這是中國人能夠迅速掌握這項技術的關鍵。對於這樣的行為,我們應當予以打擊。」

    「我們非常願意這樣做,但是,比爾圖公司警告我們說,如果我們禁止他們從中國進口鑽井設備,那麼歐洲本土的石油供應就將受到影響,而這個結果也同樣是歐洲無法承受的。」博瓦德說。

    「如果不是禁止進口,而僅僅是提高關稅呢?」海因茨爾問。

    「結果是一樣的,比爾圖公司不會接受這種方式。如果歐盟強制對這項進口行為徵收高額的關稅,比爾圖公司會把歐盟告上法庭的。」博瓦德說。

    普邁公司是歐洲企業,比爾圖公司同樣是歐洲企業,為了維護一家企業的利益而讓另一家企業的利益受損,這家企業肯定是要鬧的。石油企業的話語權也是不容小覷的,博瓦德不可能不考慮比爾圖公司的態度。

    海因茨爾又何嘗不知道這點,博瓦德向他指出庫克船長項目的問題時,他就已經知道這件事情沒有什麼迴旋餘地了。他此時提出這個建議,不過是為後面的要求做個鋪墊罷了。談判就是這樣的,你可以先提一些很過分的要求,等對方拒絕後,再提出稍微過分一點的要求,這樣對方就不好再次拒絕了。

    「博瓦德先生的意思是說,在歐盟心目中,石油公司比製造業公司更重要?」海因茨爾問。

    博瓦德豈會去背這個鍋,他聳聳肩,說:「我想說的是,你們是同等重要的。但在鑽井平台這件事情上,你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也就難怪比爾圖公司要考慮與中國人合作了。」

    「我理解歐盟的難處。」海因茨爾說,「不過,我認為歐盟可以利用這個項目與中國人做一些交易。」

    「什麼交易?」

    「用開放海洋石油設備市場作為條件,換取中國人向歐洲企業開放風電市場。」

    「風電?」博瓦德一愣,「中國什麼時候對我們關閉風電市場了?」

    「他們的確沒有禁止歐洲企業參加他們的風電場建設,但他們對風電特許權招標規定了嚴格的國產化比例,要求在中國境內建設的風電項目,設備國產化程度必須高於50%,我們認為這個規定是不合理的。」海因茨爾說。

    博瓦德點點頭:「我知道這件事,歐盟也針對這件事與中國進行過交涉,……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目前仍然在交涉。不過,中國人提出他們的風電場是享受政府津貼的,因此有權提出國產化要求。目前,我們雙方在這個問題上有很大的分歧,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解決的。」

    世貿規則是一個很複雜的體系。從一般原則來說,世貿締約國應當給予外國企業以國民待遇,也就是不能在商品和服務的採購中對外國企業採取歧視態度。在這樣的原則下,強制規定國產化比例就是違規的。

    但是,世貿協定對上述規定又提出了例外條款,那就是涉及到政府採購的情況,本國政府是可以採取國貨優先政策的。風電場的建設,屬於商業行為,不算是政府採購,但風電上網卻是享受政府補貼的,所以又具有政府採購的特點。

    再至於說到風電補貼,同樣是不違反世貿規則的。因為風電屬於可再生能源,為了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國際社會鼓勵各國大力發展可再生能源。作為鼓勵手段之一,各國政府可以對可再生能源給予必要的補貼。

    歐盟各國對於風電同樣有補貼政策,丹麥環境部從1979年開始就對風機購買者提供30%的補貼,後來又在上網電價上給予補貼,這才促成了丹麥風電產業的大發展。

    中國的風電產業起步較晚。上世紀80年代,歐洲開始大規模發展風電的時候,中國僅通過引進技術建設了幾個小規模的實驗性風電場。90年代,中國積極推動風機國產化,通過與國外風電製造商建立合資企業等方法,引進消化吸收國外的風電製造技術,並逐步形成了自主開發設計製造大型風機的能力。但在這個階段,中國國內的風電建設規模與西方國家相比,依然是微不足道的。2000年,全球風電總裝機容量17800兆瓦,中國僅有344兆瓦,佔全球的2%。

    進入新世紀之後,受環保壓力以及全球減少溫室氣體排放要求的影響,中國加快了風電建設的步伐。2002年,國家發改委開始實施風電特許權招標政策,推進大型風電場建設。此後幾年,中國的風電裝機容量以每年100%的速度增長,至2017年底,中國的風電裝機容量達到188gw,是2000年的500多倍,佔全球風電裝機容量的比例上升到了35%。

    也就是在風電特許權招標政策中,明確提出了風電機組國產化率不低於50%的要求,其目的正是為了促進國產風電設備的發展,以免這一個龐大的產業完全落入國外企業之手。

    歐洲的風電設備產業非常發達,因此,對中國政府的這個政策,歐盟自然是非常牴觸的,並因此而向中國政策進行了交涉,認為這一要求違背了世貿規定中的國民待遇條款。中國政府聲稱通過政府干預來鼓勵企業採用清潔能源以及節能減排是各國政府的通行做法,而享受政府補貼的項目可以提出國產化率要求,這並不違反世貿規定。

    雙方在這個問題上扯皮已經有很長時間了,而且目測還將繼續扯下去。所謂世界貿易組織,其實就是一個互相扯皮的地方。世貿規則聽起來很高大上,但其實是補丁撂補丁,因為這些規則早已被各國鑽得百孔千瘡,只能通過不斷地打補丁來予以維持。

    在新能源產業發展中提出國產化率要求的,並不僅限於中國。2009年,加拿大安大略省電力局出台了一個規定,給予採用可再生能源發電的發電廠一定程度的政府補貼,其中特別規定對於採用太陽能光伏發電以及大規模風力發電的企業,享受政府補貼的前提是其開發和建設發電設施時,必須購買一定數量在本地製造的產品,稱為「本地含量指標」。

    2010年,日本和歐盟分別對安大略省的這條規定發難,並最終訴諸wto爭端解決機構。經過幾年的扯皮,wto最終裁定安大略省的規定是違反世貿規則的,但同時也承認這一問題非常複雜,這一判例並不能簡單地適用於其他的案件。

    博瓦德沒有直接參與歐盟與中國就新能源問題的爭執,但多少知道一點其中的難度。聽海因茨爾說起此事,他自然是要解釋一二的。

    海因茨爾說:「我們一直都在關注歐盟與中國的談判。我們感覺歐盟在談判中的態度過於軟弱,中國人明顯是在拖延時間,以便贏得發展國產風電設備的機會。我建議,歐盟應當把海洋石油裝備和風電裝備捆綁起來,如果中國人在風電進口上堅持50%國產化率的要求,則我們也可以要求從中國進口的海洋石油裝備必須包括50%的歐洲產品,我想,比爾圖公司是不應當對這個要求提出異議的。」

    「捆綁?」博瓦德眼睛一亮,他發現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點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3 09:12
第八百四十九章 歐洲人學乖了

    「咦,歐洲人學乖了嘛?」

    國家發改委,王振斌的辦公室裡,聽罷商務部司長徐振波介紹的情況,馮嘯辰嘻嘻笑著評論道。

    歐盟的貿易官員向中國提出把海洋石油裝備和風電裝備進行捆綁談判的要求,讓商務部陷入了抓瞎的境地,徐振波不得不跑到發改委來找王振斌商量此事,並要求馮嘯辰必須參加會談。

    第六代鑽井平台出口歐洲,是過去一年多時間裡商務部力推的一個重大項目。這個項目的價值並不僅僅在於約20億美元的出口額,更在於這是中國第一次向歐洲出口這類具有極高技術含量的大型裝備,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在以往,中國向歐洲出口的多數是輕工業品,即便有一些技術裝備,也屬於技術上相對落後,僅僅是憑藉價格優勢而獲得的訂單。反過來,中國從歐洲進口的卻是尖端、精密的機器設備,包括一些大型成套裝備。

    第六代鑽井平台,屬於高技術裝備的範疇,而且據說歐洲迄今自己還無法製造這樣的裝備。中國能夠搶在歐洲人之前突破這項技術,並把產品賣到歐洲去,其意義無論如何評價都不為過。高層領導得知此事之後,專門對商務部做過重要指示,要求全力保障這一項目的完成,實現中國對歐高技術裝備出口「零的突破」。

    按照裝備工業公司向商務部介紹的情況,這個項目的完成並沒有什麼障礙。進口商挪威比爾圖公司的技術人員已經到中國來過好幾次,對於中國的技術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而設備的價格也完全在比爾圖公司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甚至讓他們覺得有些意外之喜。雙方目前正在就一些細節進行談判,最終簽約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商務部辦公廳的筆桿子們甚至已經在草擬不同場合下使用的宣傳通稿,準備雙方一旦簽約,就要找媒體來進行大肆的宣傳。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歐盟卻橫生出了一個枝節,聲稱歐盟對於歐洲的海洋石油開發提供了政府支持,因此與海洋石油開發相關的設施建設必須滿足一定的本土化要求。簡單說,歐盟同意比爾圖公司從中國進口第六代鑽井平台,但這個平台上必須包括歐洲企業生產的產品,比例不得低於50%。

    至於理由嘛,參見中國在風機採購中提出的相應規定,我歐盟是很萌的,如果我們有哪個地方做得不對,那也是因為你們中國人有樣在先,我們不過是跟你們學的而已。

    商務部當然知道風機採購的事情。發改委當初提出這條規定的時候,是與商務部商議過的,確認這條規定其實是打了世貿規則的擦邊球。雙方在當時還商定了遇到糾紛時候的應對口徑,這段時間歐盟就風機國產化率一事向中國發難,商務部一直是按當時約定的口徑在與歐盟周旋的。

    「歐洲人這一手,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們也很為難啊。」徐振波這樣對王振斌和馮嘯辰說。

    王振斌說:「這兩件事還是不太一樣吧?風電屬於可再生能源,海洋石油是不可再生能源。我們補貼風電是有道理的,也是符合國際慣例的。歐盟補貼海洋石油開採,完全沒有理由啊。」

    「理由這種東西,想找總是找得出來的。」徐振波說,「其實他們的想法和我們一樣,都是要拖延時間。我們要質疑他們的理由,就要和他們進行談判。這種事情,一次談判肯定是不夠的,而是要反覆好幾輪,甚至十幾二十輪都是可能的。十幾輪談判下來,就是一兩年的時間,有這些時間,歐洲企業自己也把第六代平台搞出來了。」

    「我可以給你保證,給歐洲人三個一兩年時間,他們也搞不出來。」馮嘯辰笑著評論道。

    徐振波無意討論歐洲人能不能搞出鑽井平台的問題,他說:「就算歐洲企業搞不出來,時間這樣拖延下去,對我們也是不利的,這一點你承認吧?」

    馮嘯辰點點頭:「這倒是,羅冶那邊是卯足了勁要拿下比爾圖的這個訂單。有了比爾圖的訂單,再加上咱們自己準備放到南海去的幾座平台,羅冶就可以實現規模化生產了。他們前期在研發上投入了很多資金,就指望著在比爾圖項目上賺回來呢。」

    「這就對了嘛。」徐振波說,「所以,我們不能被歐盟牽著鼻子轉,必須盡快地解決這個問題。」

    「怎麼解決?」馮嘯辰問。

    徐振波說:「要解決這個問題,不外乎兩個辦法。第一,我們答應歐盟的要求,讓出口鑽井平台上歐洲產品的比例達到50%以上。」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馮嘯辰說,「我們辛辛苦苦開發出這樣一個平台,是希望它能夠帶動一個產業的發展。如果把50%的設備交給歐洲人去做,就相當於替歐洲人辛苦了。再說,我們就算想用歐洲的產品,他們又能提供什麼產品呢?核心設備部分,他們自己的庫克船長項目已經半途而廢了,所以根本不掌握核心技術,也造不了核心設備。而如果是把輔助設備交給他們去做,他們的造價會比我們高出一倍以上,相當於我們花大價錢請他們做那些我們自己也會做的東西。到時候裝備的整體造價上升一半,恐怕客戶那邊就要掀桌子了吧?」

    「我明白這一點。」徐振波說,「那麼就只有第二個辦法了,也就是我們自己放棄風機國產化率50%的要求,用以換取他們放棄鑽井平台本土化率的要求。」

    「我看,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王振斌評論說。

    「這是很明白的嘛!」徐振波說,「我們當時一聽他們的要求,就知道他們是衝著風機來的。鑽井平台這個東西,他們自己造不了。比爾圖公司是私人企業,也不可能聽歐盟的擺佈。歐盟提出這個要求,明顯就是拿這件事刁難我們,迫使我們在風機國產化率問題上,向他們讓步。」

    「所以我才說歐洲人學乖了,居然會跟我們耍心眼了。」馮嘯辰說。

    王振斌笑著調侃說:「他們在你馮大總經理這裡吃了那麼多虧,也該學聰明了吧?」

    馮嘯辰說:「他們可不是因為吃了虧才變聰明的,實在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想裝紳士范兒也裝不出來。你看前些年,歐洲日子過得好的時候,他們成天在我們面前念叨什麼自由貿易規則,又是什麼人文關懷,又是什麼國際責任之類的,現在原形畢露了吧?」

    「嗯嗯,言之有理。」王振斌說,「這算不算是哲學上說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歐洲的競爭力下降了,所以各種過去不屑於採用的手段,也都使出來了。」

    「我說二位,你們就別在這裡誇誇其談了。」徐振波受不了了。眼前這二位,據說是在社科院讀研究生時候的同學,他們同學之中還出了祁瑞倉、丁士寬這樣的知名學者,所以他們倆的理論水平也是很高的。但現在徐振波需要的是解決眼前的問題,哪有閒情逸致來聽他們聊什麼哲學。

    「嗯嗯,跑題了,跑題了。」王振斌笑著說,「對了,老徐,你們部裡對於這件事,是什麼態度呢?」

    徐振波說:「我們只是貿易部門,具體該怎麼做,還得聽你們宏觀規劃部門和生產部門的意見。我們當然也可以兩個方案都不採納,拉著歐盟到wto打官司去。歐盟在這件事情上不佔理,真把官司打到wto那裡去,他們也會敗訴的。」

    「但這樣一來,我們的風機國產化政策,也會受到批評。」王振斌說。

    徐振波說:「這就對了,我們也是投鼠忌器,不敢跟歐盟打官司。鑽井平台的事情,剛才嘯辰也說了,實現50%的歐洲本土化,是做不到的,而且我覺得歐盟也不想這樣做。如果我們這樣答應他們,他們肯定會找出其他的理由來攪局,最後還是回到原點上。現在唯一有可能做的,就是我們和他們進行交換,放棄風機國產化率的要求,或者適當降低一點要求,比如說,降到40%,或者30%。」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是看著馮嘯辰的。風機國產化是裝備公司在推進的事情,馮嘯辰在這個問題上無疑是最有發言權的。

    馮嘯辰想了想,問道:「徐司長,關於風機國產化率50%的這個要求,是不是真的違反世貿規則?另外,商務部方面在這個問題上,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徐振波說:「關於你的後一個問題,我可以明確地回答你,為了這個規定,我們商務部的確是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在和很多國家談判的時候,都會因為這項規定而受到對方的質疑。至於說是否違反世貿規則,我只能說這是一個擦邊球,鑽了世貿規則的空子,目前並不違規,但未來是不是違規就不好說了。關於新能源方面的貿易糾紛,這些年越來越多,世貿肯定會對這些問題做出新的規定,留給我們的時間其實已經不多了。」

    「既然是這樣,那咱們干脆一步到位,取消掉這個政策好了。」馮嘯辰把手一揮,斷然地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3 09:12
第八百五十章 連還價的興趣都沒有

    「取消這個政策?」

    徐振波扭頭去看王振斌,等著他表態。這個意見其實是徐振波自己先提出來的,但聽到馮嘯辰這樣說,徐振波又有些心裡打鼓,不知道這樣做合適不合適。

    關於風電產業的情況,徐振波是有所瞭解的。風電投資中的70%來自於風電設備,按目前的市場價格,每千瓦風電的設備投資大約是7000元左右。2008年,全國的風電裝機預計在1500萬千瓦的樣子,計算下來的設備投資將高達1000億元。這樣大的一個市場,當然不能拱手送給外國企業,發改委規定設備的國產化率不能低於50%,就是為了迫使外國企業與中國企業合作,進而幫助中國企業掌握相關技術,最終實現進口替代。

    為了這個大目標,商務部縱然是承受著極大的壓力,也得硬著頭皮去扛。現在馮嘯辰突然提出乾脆放棄這個政策,徐振波一時竟有些不敢接受了。

    「取消這個政策,你們能撐得住嗎?」王振斌對馮嘯辰問道。他說的「你們」,自然不光是指裝備公司,而是指整個風機製造產業。目前,全國有70多家風機製造企業,其中20餘家有自己的產品,其餘的或者是正在研發,或者是在為國外企業代工,假以時日,這些企業也是能夠成長起來的。

    馮嘯辰說:「我考慮過了,國內至少有10家企業具有一定的競爭力,即使國家取消風機國產化率50%的要求,這些企業也不至於被國外企業擠垮。其餘的企業,能發展起來的,就讓它們發展。實力不行的,就讓那10家企業把它們兼併掉。我們在技術上和歐洲企業相比還有一些差距,但如果要拼價格,我們是有絕對優勢的。風電場招標的時候,把價格的權重定得高一點,歐盟總沒什麼話可說吧?憑著價格這一條,我們也能夠讓歐洲企業灰溜溜地滾回去。」

    「也罷。」王振斌說,「其實,國產化率這件事情,發改委領導也曾幾次提起過,說行業保護政策不能永遠地搞下去,到適當的時候就該取消掉了,否則企業習慣於被保護,就沒有上進心了。」

    「老王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發改委也同意取消這個政策?」徐振波問。

    王振斌點點頭:「如果裝備公司方面認為可行,我們也同意。」

    「那可太好了!」徐振波臉露喜色,「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可以好好和歐盟談一談了。他們想讓我們取消這個政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絕對不能輕易地答應他們。」

    「不是說作為鑽井平台項目的交換嗎?」馮嘯辰問。

    徐振波笑道:「光換一個鑽井平台的許可,太便宜歐盟了。你們算一下看,一個鑽井平台,也就是20億美元,合160億人民幣。風電是每年1000億的盤子,照目前的趨勢來看,至少10年之內市場規模是不會縮小的,只會擴大。歐盟垂涎這個市場已經很長時間了,就算我們向他們提出更多的要求,他們也是會答應的。」

    「難怪你能在商務部工作,這真叫無奸不商啊。」馮嘯辰感慨道。

    徐振波笑著斥道:「我再奸,能比你馮總奸?你剛才說取消國產化率的政策,說得那麼痛快,其中沒有陰謀才怪呢。我現在還真有點期待,想看看那些歐洲企業怎麼興沖沖地跑過來,再灰溜溜地滾回去。」

    三個人定下了原則,接下來就是論證和落實的工作了。徐振波和王振斌都分別需要向自己的領導匯報,馮嘯辰則需要與各家風機企業聯繫,聽取他們對於取消國產化率限制這件事的意見。

    乍聽說國家準備取消風機國產化率50%的要求,各家風機企業都有些錯愕,也有些擔憂。大家都清楚,中國的風機技術與歐洲老牌企業相比,還有一定的差距,如果國家取消了保護政策,各家企業與歐洲企業平等競爭,壓力還是非常大的。

    馮嘯辰召集了各家風機企業的負責人到京城會商,確定了未來的競爭原則。同時,由發改委和裝備公司派出的聯合工作小組,也開始緊急拜訪各家風電投資機構,向他們傳達發改委的最新政策,要求他們全力支持國產風機。當然,發改委也不會紅口白牙地讓地方政府憑空支持自己的工作,各種配套的優惠政策也是必須跟上的。

    商務部與歐盟開展了新的談判,在得到歐盟的一系列讓步之後,商務部表示將對歐洲風電企業開放中國市場,中國發改委提出的關於風電設備必須滿足50%國產化的要求,對歐洲企業暫不執行。

    這一協議是由中歐雙方秘密達成的,雙方均承諾不向第三方透露協議內容。但就在協議簽訂之後的第二天,日本通產省和美國商務部都知道了這一消息,並且立即致電中國商務部,要求獲得與歐洲同等的待遇。中國商務部答應與他們開展談判,然後同樣在對方做出若干讓步的前提下,對日、美企業開放了風電市場。

    「到中國去!」

    普邁公司發出了宣言。

    「同去同去!」

    更多的歐洲風電企業隨聲附和。

    相當於全球1/3份額的風電市場,這是多大的一塊肥肉啊。過去受到中國發改委政策的限制,歐洲企業想吃下這塊肥肉,卻無從下口。現在好了,歐盟委員會終於幹了一件人事,迫使中國政府取消了風電設備必須50%國產化的政策,各家歐洲企業都不約而同地下了決心,一定要把這個市場完整地吞下去,連一口湯都不能留給中國同行。

    帶著壟斷中國風電市場的野望,海因茨爾帶著助手丘普踏進了中國東方嘉來能源技術投資公司的大門。

    東方嘉來能源技術投資公司是一家專門從事風電場建設投資的公司,其背景是中國國內的幾家大型商業銀行和能源公司,資金實力雄厚,每年投資的風電裝機容量佔到了全中國的兩成左右。目前,東方嘉來正醞釀在山北省一個名叫塔溝的地方建設一座裝機120兆瓦的大型風電場,需要300台以上的大型風機,海因茨爾就是衝著這個項目而來的。

    「普邁公司擁有60年的風機生產經驗,累計建造過超過5000兆瓦的風機。我們能夠為貴公司提供世界第一流的風機設備,我們的設備能夠在25年的時間內不發生嚴重故障,這將極大地提高貴公司所投資風電場的競爭力。」

    在東方嘉來公司副總經理王東峰面前,海因茨爾誇誇其談。他努力地試圖裝出一些謙遜的樣子,但那種國際大公司的驕狂之色卻是難以掩飾住的。

    「普邁公司的產品質量,我們一向都是非常信賴的。」王東峰並沒有被海因茨爾的氣勢震住,他淡淡地說:「不過,塔溝風電場是一個裝機120兆瓦的大型風電場,我們不得不重點考慮建設成本問題。請問,貴公司的風機產品,單位價格是多少?」

    「按人民幣計價的話,每千瓦大約是7200元,這個價格是按照120兆瓦的建設規模來計算的。如果你們只打算把其中一部分風機交給我們建造,那麼單位成本會略有提高。」海因茨爾說。他既然要做中國人的生意,自然是要把報價換算成人民幣的。

    王東峰搖搖頭:「如果是這樣,那非常抱歉,我們恐怕不會有合作的機會了。」

    「什麼意思?」海因茨爾問。

    王東峰說:「很簡單,貴公司的產品報價遠遠超過了我們的預期。按照這個報價,我們甚至連還價的興趣都沒有了,因為這個價格實在是太高了。」

    「我並不認為這個價格太高了。」海因茨爾辯解說,「據我們瞭解,中國目前風電設備的平均價格在6800元左右,這其中包括了大量技術極其落後的中國國產風機。如果考慮到中國國產風機的故障率非常高這個因素,我們的風機價格事實上是優於中國國產風機的。」

    海因茨爾報出每千瓦7200元的價格,當然不是隨便拍拍腦袋就定下來的。這個價格是由普邁的技術部和市場部共同商議出來的,其中考慮了風機的生產成本,也考慮了中國市場的價格承受能力。憑心而論,按照這個價格交易,普邁的利潤率是非常低的,低到近乎虧本的狀態。

    普邁這樣做也是有其原因的,中國目前至少有20家風機企業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風機產品,普邁要想從他們手裡把市場搶過來,除了技術和質量上的優勢之外,價格方面也不能太過偏離。風電投資的規模很大,單位成本降低一點點,整個風電場的投資就能節省很大一截,各家風電投資公司對於價格都是非常敏感的。

    普邁以及其他的歐洲風機企業已經商量過,趁著中國發改委取消風機國產化率要求的機會,哪怕是賠本賺吆喝,也得佔領中國大部分的市場,把中國企業擠垮,然後再對它們進行兼併。等到中國本土的風機企業全軍覆沒,歐洲企業想報多高的價格,中國的投資公司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報出來的這樣一個良心價,居然沒有打動王東峰,對方反而說這個價格高到他連還價的興趣都沒有了,難道,這是一種中國風格的還價策略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4 12:02
第851章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們能夠接受的價格,是每千瓦5000元。”

    王東峰為海因茨爾揭開了謎底,但這個報價,當即就讓海因茨爾崩潰了。

    “每千瓦5000元,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海因茨爾失聲喊了出來,全然沒有了剛才裝出來的那副矜持表情,“王先生,我們是帶著誠意來的,我希望貴公司也能夠帶著誠意來和我們會談。”

    王東峰淡淡一笑,說:“海因茨爾先生,你怎麼會覺得我們沒有誠意呢?如果沒有誠意,我會把我們的底價透露給你們嗎?”

    “底價?你說每千瓦5000元是你們的底價?”海因茨爾認真地看著王東峰的臉,試圖從中找出一點破綻。但王東峰的表情是那樣的坦然,絲毫看不出是在說謊。

    “王先生,我認為每千瓦5000元這個價格實在是太低了,我想,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哪家企業能夠按這樣的價格提供風機的。”海因茨爾的副手丘普怯怯地提醒道。

    王東峰說:“恰恰相反,在過去兩週時間裡,已經有三家企業來向我們報價,他們中間最高的報價是每千瓦5400元,最低的是4800元。”

    “你能告訴我是哪三家企業嗎?”丘普下意識地問道。

    王東峰笑了:“丘普先生,你的這個要求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不過,如果你們願意去打聽的話,我想應當是可以很容易地打聽到的,這三家企業,是中國國內排名最靠前的那幾家風機企業。……這個範圍並不大。”

    “這完全不可能!”海因茨爾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不過他的語氣已經帶上了幾分遲疑。王東峰說到這個程度,恐怕是有幾分真實性的,畢竟,正如王東峰說的,這個圈子並沒有多大,海因茨爾他們如果想打聽,總是能夠打聽到的。

    “據我們瞭解,僅僅是在三個月之前,中國國內的風機單位報價還在6500元以上。中國的國產風機有個別價格比較低的,也在6200元的水平上,而且質量上還有一些缺陷。是什麼原因,讓他們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價格壓低到了5000元的水平?”海因茨爾問。

    王東峰說:“這件事,要說起來,還得感謝歐洲朋友。我打聽過,是歐洲朋友要求中國發改委取消了風機國產化率必須達到50%的規定,這樣一來,中國的風機企業沒有了行政保護,就只能降價來保市場了。這些風機企業,過去靠著國家的政策,賺了我們大把的錢,現在他們把價格降下來,其實只是讓了一部分超額利潤而已,我相信就算是現在的價格,他們還有很高利潤的。”

    “這不可能!”海因茨爾似乎是跟這句話驃上了,他說:“王先生,我們普邁公司有60年的風機製造經驗,關於風機的生產成本,我們是再瞭解不過的。的確,中國的勞動力成本比歐洲要低一些,所以中國的國產風機價格比歐洲產品要低一些。如果你說這些中國企業能夠以每千瓦6500元的價格供貨,甚至低到6000元,我都是能夠相信的。但說他們能夠以5000元的價格供貨,我是絕對不相信的,除非他們寧願虧本。”

    海因茨爾這樣說是有根據的。中國產品普遍比歐美產品的價格低,這是常態,其主要原因在於中國的勞動力成本低。這個原因決定了對於勞動密集型產品,中國製造有很明顯的成本優勢,但如果是技術密集型產品,這種成本優勢就不那麼明顯了。

    風機的製造涉及到許多尖端技術,屬於技術密集型產品。中國企業生產的風機,價格比歐洲國家只是略低一點,並沒有太大的價格差距。普邁自己的風機每千瓦成本在7000元左右,中國風機就算是便宜一點,低到6500元也就差不多了,怎麼可能報出5000元的低價。

    “這我就不清楚了。”王東峰聳了聳肩膀,以示自己無意深入討論這個問題,他對海因茨爾說:“不管他們是賺錢還是虧本,作為投資公司,我們只會選擇性價比最高的產品。中國的國產風機質量比歐洲產品略差一點,無故障工作時間沒有歐洲產品長,但如果他們的價格比你們要低30%,我想我們是沒理由拒絕的。”

    “這……”海因茨爾無語了。中國政府取消了國產化率要求,但如果投資公司不願意接受歐洲產品,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呢?如果這些投資公司的理由是支持國貨,海因茨爾盡可再去找歐盟來出頭,說中國政府陽奉陰違,干預經濟活動。現在人家的理由是說歐洲產品太貴,而實際上自己的價格也的確比中國的國產貨高出了四成,那麼人家投資公司選擇便宜產品,有什麼不對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還需要再瞭解一下。王先生能否再給我們一些時間,我想,我們會給王先生一個滿意的價格的。”海因茨爾說。

    王東峰點點頭,說:“好的,我可以再給你們一些時間,以便你們調整價格策略。就我本人而言,還是更青睞普邁的產品的,當然,前提是你們的價格與其他企業相差不是那麼明顯。”

    “謝謝王先生的理解,我們會盡快重新給出價格的。”海因茨爾向王東峰道著謝,帶著丘普急匆匆地離開了東方嘉來公司。

    送走海因茨爾,王東峰迴到自己的辦公室,拿起電話,撥通了自己的老朋友,林重風能技術公司的副總經理李松。

    “李總啊,普邁的人已經來過了,我可是照著你們給我的報價說的,當時就把那個德國鬼子給嚇傻了。”王東峰在電話裡笑呵呵地說。他倒是忘了自己最初聽到林重風能公司報價的時候,也是嚇得差點栽了個跟頭。

    正如海因茨爾說的,僅僅是在三個月前,國產風機的價格還在每千瓦6500元以上,進口風機的價格更是高達每千瓦7500至8000元。可就在發改委取消風機國產化率要求的通知下發之後,王東峰接連接到幾家國內風機企業的電話,把風機價格直接降到了每千瓦5000元上下的水平,讓王東峰覺得又是欣喜,又是震驚。

    風電場投資中間,70%的成本是用於購買風機的。風機價格下降,就意味著風電場的建設成本能夠大幅度下降。以塔溝風電場來說,裝機120兆瓦,即12萬千瓦,每千瓦風機價格下降1000元,就能夠為投資方節省1.2億元的資金,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在此前投資的項目中,王東峰每次都要和風機企業就價格問題展開長時間的談判,期間可謂是鬥智鬥勇,而每次能夠談下來的降價幅度,也就是每千瓦幾十元而已。王東峰也曾到那些風機企業去走訪過,瞭解過他們的生產成本,知道大多數風機企業的報價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虛頭,有些報價甚至是虧本的。

    可事情就是這麼邪乎,在6500元都可能虧本的情況下,各家風機企業居然能夠一下子把價格降到5000元,這豈不意味著每生產一千瓦的風機就要虧損1500元?是什麼讓這些風機企業如此瘋狂地降價呢?

    林重風能的李松與王東峰是在以往的合作中認識的,也許是因為脾氣比較對路,兩個人很快就成了朋友,在一塊喝酒也有七八次了。當王東峰把自己的疑問向李松提出來的時候,李松只是哈哈一笑,拒絕透露實情,只是告訴王東峰,如果有歐洲企業來聯繫業務,就把這個價格報給他們聽,看看歐洲企業接不接招。

    “普邁的人說了,他們認為5000元的價格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估計他們下一步會去調查你們的生產成本,如果你們是虧本甩賣的話,他們是可以控告你們惡意競爭的。”王東峰善意地向李松提醒道。

    李松道:“他們想調查,就儘管調查好了。我們的成本完全是可以公開的,每千瓦5000元的價格,我們還有賺頭。他們要不服氣,把東西交給我們來造就好了。”

    “什麼,你們還有賺頭?那好,回頭你們還得給我們降點價才行。”王東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去你的吧,得了我們這麼大的便宜,還在這裡賣乖。”李松不憤地斥了一句。

    “哈哈,這本來就是你說的嘛,怎麼一轉眼就抵賴了!”王東峰哈哈笑著,卻也沒有再提這茬了。人家也是辦企業的,哪能沒有一點賺頭?

    “對了,李總,如果普邁也跟著降價,把他們的產品價格降到5000元每千瓦,你們打算怎麼辦?”王東峰笑罷,又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這也是需要與李松溝通一下的。發改委雖然取消了國產化率要求,但依然是鼓勵風電場使用國產風機。在國產風機具有明顯價格優勢的情況下,王東峰當然會選擇國產貨,但如果歐洲風機和國產風機打起價格戰了,王東峰就不太好站隊了。

    李松爽快地回答說:“那還有什麼說的,你們就直接採購普邁的風機好了。普邁的成本,我心裡有數,他們如果敢按5000元報價,生產得越多,就虧得越多,我倒想看看,他們那點錢能支撐多長時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4 12:03
第852章 歐盟要來調查

    從東方嘉來公司出來之後,海因茨爾帶著丘普馬不停蹄地跑了六七處風電場,瞭解風機採購的情況。在所有的風電場,他都得到了同樣的信息,即中國國內的風機企業集體降低了風機價格,每千瓦的平均報價比歐洲企業要低了三成左右,具有絕對的價格優勢。

    海因茨爾不死心,他懷疑這些風電場和中國風機企業之間有某種默契,比如簽訂了私下的利益補貼協議,故意向外界披露一個嚴重不合理的低價,以便排斥歐洲風機。他找了歐洲的風電投資商,讓他們向中國的風機企業詢價,結果得到的回答讓歐洲那些投資商喜出望外,中國風機企業居然能夠以低於歐洲企業三成的價格提供風機,而且質量並不比歐洲風機差太遠,如果真是如此,他們又何必採購歐洲企業的風機呢。

    “這是一種低價傾銷行為,是會受到國際貿易規則制裁的!”

    海因茨爾氣急敗壞地向歐洲的投資商們嚷道。本來是想讓這些投資商替自己打聽行情,誰料想卻幫中國風機企業做了廣告,海因茨爾心裡的感覺只能用Sunned_by_dog來形容了。

    “嗯,我們非常期待你們能夠弄清楚真相。”投資商向海因茨爾說,“如果事實證明他們並不是傾銷,而是的確找到了一種控制成本的方法,我建議歐洲的風機企業能夠向他們學習學習。”

    對於風電投資商來說,中國風機企業傾銷不傾銷,與他們無關,他們是樂於見到這種降價行為的。在海因茨爾所託付的那位投資商看來,歐洲風機企業的報價毫無疑問是不合理的,這些企業的高管們開豪車、住豪宅,花費全是從他們這些風電投資商身上賺來的。還是人家中國的風機企業有良心,這價格里透著滿滿的節操。

    海因茨爾再次出現在博瓦德的面前,這一次,他是來要求歐盟就中國風機企業惡意壓價競爭一事進行調查的。

    “惡意壓價,你有證據嗎?”博瓦德看著海因茨爾,像是見到一隻蒼蠅一樣噁心。這廝真是沒完沒了,簡直是把歐盟官員當成一堆新鮮牛屎了。

    “我沒有證據!”海因茨爾理直氣壯地說,沒等博瓦德暴走,他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我請五家歐洲風機企業的技術總監評估過,大家都認為,每千瓦470歐元的價格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即便考慮到中國人工費比較低的因素,中國國產風機的每千瓦成本也會在580至600歐元之間。”

    2008年,歐元與人民幣的比價大約是1比10至11的樣子,600歐元大抵相當於6300元人民幣,這個價格比歐洲風機企業的成本低一些,但也不算是很大的差距。

    博瓦德玩著手上的簽字筆,說道:“中國人控制成本的能力一貫都非常強,你們不能用歐洲企業的標準去看待中國企業。你們的工人和工程師花費了太多的時間用於喝咖啡,而據我所知,中國人是不喝咖啡的,這樣能夠為他們節省很多時間。”

    這話就有點打臉了。德國企業裡的福利實在是好得令人髮指,有些企業到夏天的時候直接就放一個月的暑假,老闆和工人都歡天喜地地跑到海邊去避暑,工資照發,而這些成本無疑都是要攤到產品價格中去的。

    這些年,中國製造的產品不斷地輸往歐洲,憑著只相當於當地產品一半的價格,擠垮了不少歐洲本土企業。那些被搞垮的企業紛紛向歐盟投訴,指責中國企業搞傾銷,用低於生產成本的價格銷售。歐盟也應這些企業的要求,開展過許多次反傾銷調查,但大多數的調查最後都未能得到有利於歐洲企業的結論。中國企業的確能夠用只相當歐洲企業幾分之一的成本大量地生產各種產品,人家在國內賣的價格甚至更低,這就沒法用傾銷來解釋了。

    這一回,海因茨爾跑來指責中國風機企業搞傾銷,博瓦德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鑽井平台那件事情上,海因茨爾就曾向博瓦德誇大其辭,明明只是畫了一張概念圖,他就能吹噓說已經完成了總體設計,博瓦德上了這樣一回惡當,如果再相信海因茨爾,那就是傻瓜了。

    “博瓦德先生,我是受全體歐洲風機製造商的委託,來向歐盟提出要求的。中國政府取消了關於風機國產化率的要求,但卻通過各種不公開的手段,支持風機企業用極低的價格來排擠歐洲企業,這是一種變相的貿易保護。我們希望歐盟能夠向中國政府提出抗議,並對中國的風機企業進行調查,確定他們到底是以低於成本價惡意競爭,還是獲得了中國政府的變相補貼。總之,我們絕對不能接受中國企業每千瓦風機成本低於470歐元這個說法。”

    海因茨爾繃著臉,義正辭嚴地向博瓦德說道。他手裡有一份歐洲風機企業聯名的訴狀,即便不能代表所有的歐洲企業,至少也涵蓋了歐洲風機產能的七成以上。這些企業都和普邁一樣,興沖沖地跑到中國去開拓市場,卻碰了一鼻子灰。這還不算,中國風機價格低廉的消息,還傳到了歐洲,現在歐洲的風電投資商也在蠢蠢欲動,打算拋棄歐洲本土風機製造商,轉向中國去尋求風機供應,這讓歐洲企業如何能忍。

    “如果你們執意要求歐盟這樣做,歐盟是會滿足你們的要求的。”博瓦德無奈地說。誰讓人家擁有話語權呢,歐盟的大門外可是寫著“為商人服務”的口號的。想到自己又得跑到中國去,而且是去做一件八成會被打臉的事情,博瓦德也想找只dog來sun一下了。

    無法拒絕企業的要求,但拖延一下時間總是可以的。博瓦德收下海因茨爾送來的訴狀,首先是向秘書長做了匯報,隨後又花了不少時間查閱相關資料,基本上是一天能看兩三篇文獻的節奏。這樣拖了四五週,博瓦德才給中國商務部打了電話,把歐洲風機企業指控中國企業惡意競爭的事情向對方進行了通報。

    中國商務部當然不會馬上做出答覆,而是花了若干周的時間進行調查,然後向歐盟報告了調查結果,指出歐洲企業的指責是毫無根據的,中國企業一向遵紀守法,嚴守市場規則,從來不曾做過擾亂市場秩序的事情。至於說中國的風機為什麼這麼便宜,因為……我們就這麼便宜呀,不服,你來打我呀。

    “歐洲企業希望對中國風機企業進行現場調查,以確認中國風機企業的生產成本的確與其自己陳述的相符。”博瓦德向中國方面提出要求道。

    “可是,你們正在對中國銷往歐洲的彩電和鋼鐵緊固件進行反傾銷調查,在這個時候啟動對風機的調查,是否合適呢?”中方質疑道。

    “我想,我們可以提前結束對彩電和鋼鐵緊固件的調查……”博瓦德應道。

    貿易關係就是這樣,你想在這個方面提出要求,就需要在其他方面做出讓步,否則人家就會說你不知分寸,雙方也就沒法交往下去了。歐盟要對中國的風機進行調查,必須相應地放棄其他的一些權利,以換取中方的合作。結束對彩電和緊固件的調查,就是中國接受歐盟開展風機調查的條件,歐盟如果不答應,那麼就別指望中國答應風機調查的事情了。

    “馮總,我代表全國的彩電企業和緊固件企業,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謝啊。”徐振波在電話裡向馮嘯辰通報了歐盟的要求,同時半帶調侃半帶真誠地說道。

    “都是咱們國家的企業,說得上誰感謝誰嗎?”馮嘯辰笑呵呵地應道。

    “你們把風機的價格降下來,把那些歐洲企業閃了一個跟頭,現在人家急眼了,說要來進行調查。我就問你一句:咱們那些風機企業,能經得起調查嗎?”徐振波問。

    馮嘯辰輕鬆地答道:“完全沒有問題。除了那些保密環節之外,其他的生產環節,隨便他們怎麼看,想查我們的原始賬本也行。我們的風機降價,是光明正大的,任何人都查不出毛病來。”

    徐振波說:“那就太好了。不過,你們先不要答應得這麼痛快,最好能夠把一些東西藏著掖著,隨便找點理由都行。回頭讓歐盟的官員來找我們商務部協調,這樣我們就又有和他們談價錢的機會了。”

    “哈哈,我早就說了,徐司長是無奸不商。就這麼幾颱風機,你已經算計了歐洲人多少回了,我都替歐盟的官員心疼呢。”馮嘯辰說。

    徐振波說:“這主要得益於你們的努力啊。說真的,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把風機成本降下去的。歐盟那邊可是說了,他們找了十幾家風機企業的專家來討論,大家都覺得把風機價格降到每千瓦5000元人民幣是不可能的,你們居然就做到了。”

    馮嘯辰哈哈大笑:“這算什麼,最多三年時間,我們能把造價降到每千瓦3000人民幣,你信不信?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但凡被我們中國人掌握了,我們就能迅速地把它做成白菜價,歐洲那些老爺企業哭鼻子的時候還多著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7:50
第八百五十三章 有恃無恐

    博瓦德帶著一個龐大的調查團來到了中國,其中除了歐盟的貿易官員之外,還有各企業的市場人員和技術人員,另外還有幾位歐洲記者,大抵是準備在發現什麼重大新聞的時候搶先進行曝光,以免中國人抵賴。

    中國方面對歐盟調查團給予了熱情的接待,徐振波親自安排宴請歐洲客人,又請來了裝備工業公司總經理馮嘯辰作陪。宴席上,中方人員頻頻舉杯,向歐洲客人表示誠摯的歡迎,馮嘯辰還以自身的經歷深情地回憶了中歐技術合作的點點滴滴,說得在場的歐洲人半數以上都受到了感染。

    「中國人這是什麼意思?」

    趁著中方人員不注意,埃米琳低聲地向博瓦德問道。他們此行是來興師問罪的,中方卻表現得如此熱情和大度,這實在有些令人費解。

    「你是怎麼看的呢?」博瓦德沒有回答埃米琳的問題,反而向她求證道。

    埃米琳說:「我認為,中國人肯定是在打感情牌,以便換取我們在後續的調查中對他們手下留情。你難道沒有注意到,很多公司的人都已經被這位馮總經理感動了,未來在調查中,他們恐怕不會太過於為難這位總經理的。」

    「可是,海因茨爾始終是黑著臉的。」博瓦德帶著幾分嘲諷的口氣說道。海因茨爾並沒有和他們坐在同一桌,從他們這裡看過去,可以發現海因茨爾的臉黑得很難看,與周圍那些喝得很嗨的歐洲同行們恰成鮮明對比。

    「海因茨爾是這次調查的發起者,他肯定是不希望看到這個場面的。」

    「我想,未來他會更難受的。」

    「你是什麼意思,博瓦德先生?」

    「埃米琳,你真的認為我們這一次能夠找到中國人的破綻嗎?從今天的宴會來看,我相信中國人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我們這一趟只能是撲一個空。我一直認為,中國人控制成本的能力是非常強的,即便是成本壓不到470歐元的水平,至少也不會相差太多。他們完全可以找到合適的方法把這點差距掩蓋掉。徐和馮在今天的表現,與其說是打感情牌,不如說是勝利者在提前炫耀他們的成功。」

    博瓦德用懶洋洋的口氣向埃米琳說道。他實在是厭煩了和中國人打貿易戰,這根本就不是一場能夠打贏的戰爭。

    歐盟調查團在京城休息了兩天,便啟程前往各地的工廠開展調查了。為了加快調查進度,調查團分成了幾個小組,分別由中國商務部和裝備公司的人員陪同,前往不同的風機生產企業。埃米琳和海因茨爾分在了同一個調查小組,他們前去考察的企業,正是林重風機公司。

    「歡迎歐洲同行蒞臨林重風機指導工作!」

    「合作共贏,共創低碳社會!」

    「中歐友誼萬古長青!」

    眾人走進林重風機的企業大門,迎面就看到了一長溜掛在廠區主幹道上的橫幅,這也是極具中國特色的東西了。為了讓歐洲人能夠看懂橫幅的內容,廠方還非常貼心地在橫幅的中文下面配上了英語,雖然有些譯文看起來顯得那麼彆扭,但其中包含的滿滿善意是誰都能夠感覺得到的。

    「海因茨爾先生,你對此有何看法?」埃米琳指著那些橫幅向海因茨爾問道。

    「我認為這只是一種拙劣的表演。」海因茨爾黑著臉說。他在歐洲上飛機的時候,情緒極為亢奮,甚至直到在京城國際機場走下飛機舷梯的時候,臉都是紅撲撲的。但在見到中國商務部官員那熱情而輕鬆的表情之後,海因茨爾的臉就變黑了,一連幾天都不曾緩過來。

    和博瓦德一樣,海因茨爾也從中國官員的表現中感覺到了不祥之兆。對方敢於這樣大張旗鼓地歡迎歐盟調查團,說明他們是有恃無恐的。歐盟在這件事情上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估計中國人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他們此行要想查出一些蛛絲馬跡,只怕是非常困難的。如果這次調查無法得出有利於歐洲的結論,那麼就意味著中國企業可以肆無忌憚地以極低價格傾銷自己的風機產品。屆時歐洲企業要麼是舉手投降,要麼就是被迫與對方打價格戰,最後流盡身上所有的血。

    至於說中國企業為什麼不會因價格戰而破產,海因茨爾心裡像明鏡一樣。中國政府在支持產業發展方面從來都是不惜工本的,誰知道他們給這些企業提供了多少補貼。別看中國是個窮國,而歐盟各國的人均gDP幾乎在中國的10倍以上,但要論政府扶持企業的力度,歐盟連中國的一成都做不到。

    當然,這只是歐盟近些年的情況。早年的歐盟還是頗有一些戰略眼光和氣魄的,為了支持空中客車的發展,歐盟前後砸進去幾百億歐元,這才使空客能夠扛住波音的重壓脫穎而出。這些年,歐洲在墮落,歐盟各國競相比爛,那些東南歐、西南歐和北歐的國家,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隻跳蚤,趴在歐盟身上以吸血為生。歐盟的資金都被挪去補貼這些國家的財政危機,哪裡還有錢來支持產業發展。

    普邁與林重風機的競爭,與其說是企業間的競爭,還不如說是普邁這家幾萬人的企業在單挑一個13億人口的東方大國,敗局其實早就已經確定了,海因茨爾想逆天改命,最終的結局恐怕只能是被命運吞噬吧。

    心裡存著這樣的預感,再看林重風機掛出來的橫幅,海因茨爾的感受可想而知。他甚至有一種找個梯子上去把那些橫幅扯下來撕爛的衝動,當然他也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各位朋友,大家是想先到會議室去休息一下,還是直接到生產車間去看看呢?」

    林重方面負責接待調查團的副總經理李松客客氣氣地向眾人詢問道,他臉上的表情和徐振波、馮嘯辰他們是一樣的,在海因茨爾看來,就是兩個字:欠揍。如果一定要湊成四個字,那就是實在欠揍。

    「我想,我們還是直接去車間吧。」

    不等其他人說話,海因茨爾搶先回答道。他倒不是擔心林重會趁這點時間去做什麼手腳,因為人家如果要做手腳,此前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做,不需要等到這個時候。他僅僅是不願意再等待了,他急於要看到中國人是如何做的,同時在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倖,那就是能夠找出中國人的破綻,然後緊追不捨,徹底揭穿中國人的假面目。

    海因茨爾發了話,眾人也懶得反駁,於是紛紛點頭同意。李松從善如流,當即讓身邊的隨從跑步到車間去通知,自己則帶著一干歐洲人緩步跟在後面,向車間走去。

    「李先生,你們的廠房似乎是很新啊。」

    走在路上,一位來自於意大利的風機公司代表勒芬韋爾隨口向李松問道。林重風機是林重集團下屬的一家子公司,而林重集團則是由原先的林北重機在兼併了一批企業之後組建的集團公司。林重風機的這處廠區佔地規模很大,大多數廠房看起來都非常新,從廠房旁邊經過,甚至還能隱隱聞到一些油漆的味道,所以勒芬韋爾會有此一問。

    李松笑著回答道:「是的,我們過去半年時間裡新建了四座大型的總裝車間,至於那些輔助工序的小車間,就不值一提了。我們一會要去看的生產現場,就是在我們新建的車間裡,這一座車間一年能夠生產150兆瓦的風機。」

    「你是說,你們有四座同樣的車間?」另一位來自於英國的風機企業代表雷丁問。

    李松搖搖頭,說:「不,我們有六座這樣的車間,其中四座是過去半年中新建的。另外,我們在中國國內的幾家風電場旁邊還建設了組裝基地,這些基地的產能合計在每年500兆瓦以上。」

    勒芬韋爾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驚訝地問道:「這麼說,你們公司至少擁有年產1400兆瓦風機的生產能力?」

    「目前是這樣。」李松說。

    「可是,這麼大的製造能力,你們能消化得了嗎?」埃米琳也加入了談話。年產1400兆瓦風機的產能,在歐洲也沒有幾家企業能夠達到。普邁算是歐洲老牌的風機製造商之一,目前擁有的產能也不到1000兆瓦,而且還嚴重開工不足,每年的產量也就是6、700兆瓦的樣子。林重風機在業界的地位遠遠不及普邁,卻敢於形成1400兆瓦的產能,這算是一種盲目擴張的舉動嗎?

    李松微微一笑,說:「這算什麼,我們還打算再建至少10個更大規模的車間呢,當然不是在這個廠區,而是在靠近風電場的地方。我們公司的中期規劃,是到2015年之前形成4000兆瓦的生產能力。」

    瘋了!

    這是所有的歐洲人同時產生的想法。2007年全年,全世界風電新增裝機容量也只有20000兆瓦,按照林重風機的規劃,他們一家企業就要佔據全球20%的份額,這難道不是瘋了嗎?如果這個規劃能夠實現,那麼歐洲的風機企業就可以洗洗睡了,中國人喜歡說的一句話是啥: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嗯嗯,這意思就是說沒他們這些外國人啥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7:50
第八百五十四章 白菜是如何煉成的

    帶著重重疑竇,一干歐洲人跟在李松的後面走進了生產車間。車間裡是一派熱火朝天的生產場面,十幾個巨大的風機機艙一字排開,每個機艙周圍和內部都有工人在忙碌著,把各種配件安裝進去。頭頂上的行車往來穿梭,把一個個部件吊裝到位。

    調查組裡的歐洲人大多數都來自於風機製造企業,對於這樣的場面並不陌生。像埃米琳這種歐盟官員,看到的自然只是現場的熱鬧,但其他人看的卻是其中的門道。

    「你們用的是鑄造機架!」

    在一台機艙前,雷丁敏銳地發現了工人們正在安裝的機架上並沒有銲接痕跡,而是鑄造成型的,不由得大驚小怪地喊了起來。

    機架是風機上重要的結構件,用於連接齒輪箱、偏航軸承、偏航驅動等部件。機架的結構非常複雜,同時在工作中需要承受極大的載荷,加工難度很大。機架的成型一般有兩種工藝,即鑄造工藝和銲接工藝。前者是先製造一個模具,再把鋼水澆鑄到模具裡,一次性地製造出整個機架。後者則是把機架分成幾塊分別製造,再用銲接方法拼成一個完整的機架。

    銲接工藝的優點是不需要複雜的模具,成型工藝比較簡單,劣勢則是銲接的工作量較大,而且焊縫質量直接影響到機架的強度,存在很大的質量隱患。鑄造工藝避免了銲接工藝的缺陷,唯一的問題就是製造模具的成本很大,如果生產批量小,就顯得很不經濟了。

    雷丁所在的公司,曾經研究過機架的鑄造工藝,但終因模具成本問題而放棄了這項工藝,所以直到現在仍然是使用銲接工藝的。他深知這兩種工藝的差別,所以在看到林重居然是使用鑄造工藝時,便感到震驚了。

    李松在旁邊解釋說:「我們已經全面採用了鑄造工藝。我們計算過,使用銲接工藝製造一個前機架,成本大約是22萬人民幣,合2.1萬歐元。而改用鑄造工藝,成本可以下降到14萬人民幣,也就是1.3萬歐元。僅此一項,我們就能夠把每千瓦風機的造價降低8歐元。」

    「可是,你們沒有把模具的成本計算進去。」勒芬韋爾在旁邊提醒道。他本人就是做技術的,對於生產成本有足夠的瞭解。李松說的銲接機架成本,他覺得是比較合理的,雖然比歐洲企業的成本低一些,但也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而鑄造機架的成本能夠低到1.3萬歐元,這就超出他的常識範圍了,他所在的公司曾經做過測算,結論是鑄造機架的成本比銲接機架要高出30%以上,其中主要的部分就是模具成本的分攤。

    鑄造工藝的成本,不外乎三部分:鋼水、模具和勞動力。其中模具是一次性投入的,製作好一套模具後,可以反覆地使用。如果不考慮模具的成本,僅僅計算鋼水和勞動力成本,鑄造機架是非常便宜的,比銲接機架的成本要低得多。但製作一套模具的成本是近百萬歐元,如果一套模具能夠生產100個機架,每個機架分攤的成本就達到近1萬歐元,這樣就根本沒有成本優勢了。

    李松剛才說林重風機用鑄造工藝製造一個機架的成本是1.3萬歐元,照勒芬韋爾的看法,這就是沒有考慮到模具分攤的因素,否則,光模具分攤這一項就有1萬歐元,其他的成本還怎麼算呢?

    李松呵呵一笑,說:「勒芬韋爾先生,我們當然計算了模具成本的分攤。在我說的1.3萬歐元中間,有2000歐元就屬於模具的分攤。」

    「才2000歐元?」勒芬韋爾皺著眉頭,「難道你們製造一套模具的成本才20萬歐元嗎?」

    「不,我們的模具成本是大約100萬歐元。」李松道。

    「這就意味著,你們一套模具能夠製造500個機架,你們需要這麼大的產量嗎?」勒芬韋爾脫口而出,說完他才想起來,李松此前向他們說起過,林重現在有每年1400兆瓦的產能,而且在幾年內準備發展到4000兆瓦。如果這個目標是真實的,那麼林重的確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使用鑄造工藝,這就是大批量製造和小批量製造之間的差別。

    「我們的生產工藝,都是按照年產2000兆瓦以上的生產能力來設計的。」李松向眾人解釋道,「我們採購的配件,包括齒輪、液壓件、傳感器、電機等等,也都是按照每年2000兆瓦的訂單量,所以能夠享受到價格上的優惠。比如我們從新民液壓機械公司採購的偏航制動器,採購成本是4000歐元,比歐洲市場的價格低50%以上。」

    「你說的是真的?一套偏航制動器只需要4000歐元?」雷丁驚訝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李松說,「雷丁先生如果不相信的話,盡可到新民液壓公司去瞭解,他們生產的液壓偏航制動器品質與歐洲產品相仿,但價格只有歐洲產品的一半,這一項也為我們的風機降低了每千瓦4歐元的成本。」

    「原來如此。」一干歐洲人臉上都露出了恍然與頹喪交織的表情。

    每千瓦幾歐元的差距,看起來不多。但如果每個部件都能夠節省下幾歐元,累計起來就非常可觀了。中國企業目前的報價是每千瓦470歐元,而歐洲企業是700歐元左右,之間的差距不過是230歐元。照李松的這種說法,230歐元的價格差,還真是可能存在的。

    其實,要把一樣東西做得更便宜,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擴大生產規模。生產100件和生產1000件,單件成本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比如說,你種一畝地,是不可能專門買一台拖拉機來耕地的,只能靠人工去耕地,成本可想而知。如果你承包了1萬畝土地,就可以買上幾台拖拉機,幾個操作工開著拖拉機就可以很輕鬆地耕完1萬畝地,單位成本自然就會大幅度下降。

    在此前,中國國內的風機製造商不願意花錢購置大型專用加工機械和專用模具、夾具等等,生產效率低下,所以風機的單位成本居高不下。幾個月前,國家發改委和裝備工業公司專門把各家風機製造商的老總都召到京城去,向他們密授機宜,其中最核心的一條就是放開手腳,照著每年幾萬兆瓦的生產規模去調整工藝,把成本大幅度地壓下來。

    「馮總,照這個規模,我們林重風機要達到每年4000兆瓦的產能,萬一將來沒有這麼大的市場,怎麼辦?」

    在那次會議上,李松曾經這樣向裝備公司總經理馮嘯辰發問。

    馮嘯辰呵呵一笑,說道:「你放心大膽去幹,發改委的王司長在這坐著,他打了包票的事情,你還有什麼不相信的?」

    「我不是不相信。」李松說,「我是擔心,萬一我們花了大價錢搞工藝裝備,到時候沒有這麼多的訂單,這些工藝裝備的投資分攤到產品裡,費用可真不少呢。咱們不是打算和歐洲人打價格戰的嗎,如果成本不降反升,我們可就抓瞎了。」

    「你這不還是不相信嗎?」馮嘯辰笑著斥了一句,接著說道:「各位,國家的風電規劃,是到2015年之前,達到年裝機3萬兆瓦的規模,這一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至於這3萬兆瓦能不能全部落到咱們中國企業的口袋裡,就看你們各位是不是努力了。裝備公司的意思是,你們各家企業抓緊這幾個月的時間,升級自己的生產能力。屆時不管你們實際的產量是多少,都按照2000兆瓦的規模去分攤成本,這樣歐洲人就算想查我們的生產成本,也找不出任何破綻。

    只要我們的價格足夠低,那麼國內的風電市場就不會被歐洲人搶走,相反,我們還要去搶歐洲、美國的風電市場。到那時候,國內有3萬兆瓦,國外我們再搶到3萬兆瓦,一共6萬兆瓦的市場,由你們這些企業來分,你們還擔心成本分攤不下去嗎?」

    馮嘯辰說這些話,是有足夠底氣的。在他經歷過的歷史中,中國的確是藉著大規模發展風電的機會,讓各家風機企業都擴張了生產能力,從而通過規模化生產降低了成本。幾年後,中國市場上風機的價格降到了每千瓦3000人民幣左右,真正把風機做成了白菜價。

    那次會議之後,各家風機企業果然開始大規模更新設備,廣泛採用新工藝,降低風機的單位成本。風機中有一半以上的部件都來自於外購,那些為風機廠商提供配套件的企業也相應地改進了工藝,採用各種規模化生產的方法,大幅度降低風機配套件的價格。

    在這其中,其實是有一個小破綻的,那就是各企業在計算設備分攤的時候,普遍高估了產量。比如說明明只生產了1000個零件,企業卻按10000個零件的規模來分攤工藝成本,這樣一算,單個零件的成本自然就低得嚇人了。但這種事情是說不清楚的,我現在的確只生產了1000個零件,可我明年還要生產啊,我對明年的生產形勢非常樂觀,有什麼問題嗎?

    而事實上,企業的樂觀情緒也是有根據的,國家的確有這麼大的風電建設規劃,各企業未雨綢繆,提前進行設備投資,何錯之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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