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5976
V123210 發表於 2019-2-9 16:39
第八百七十五章 辛克角核電站

    「哥,這一次,你可得多指點我。」

    英國倫敦的一家賓館裡,剛剛坐飛機從中國遠道而來的馮林濤拽著馮嘯辰的手,滿臉懇切地說。

    馮嘯辰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歐洲各地周遊,帶著自己的團隊尋找有價值的併購對象,然後再籌集資金進行收購。一年多時間裡,經他的手完成的大型併購案就有七八起,至於幾百萬歐元之內的小型併購案,就數不勝數了。

    這一次,馮林濤帶著國家核電公司的一個團隊前往英國洽談一個名叫辛克角的核電站建設項目,事先便給馮嘯辰打了電話,說希望得到馮嘯辰的指導。馮嘯辰便放下手頭的工作,來到倫敦,專門等候馮林濤一行的到來。

    「辛克角核電站項目是英國政府為了應對氣候變化而推出的最大的一個能源項目,計畫建設4座100萬千瓦的反應堆,以取代上世紀70年代建設的6座50萬千瓦反應堆。辛克角電站原有的6座反應堆的堆型都已經落後,同時也已經接近了原設計的使用壽命,需要停止使用。計畫建設的4座反應堆,英國政府希望採用具有更高安全性的第三代堆型。

    目前擁有這方面技術的國家有中國、日本、法國、俄羅斯和美國,但實際建設過第三代核電站的,僅有我們中國一家,所以,我們在競標中是具有很大優勢的。」

    馮林濤滔滔不絕地向馮嘯辰介紹著情況。

    「目前參與投標的都有哪些國家的企業呢?」馮嘯辰問。

    馮林濤說:「美國雖然擁有第三代核電的技術,但他們已經沒有製造力量和施工隊伍,所以根本不可能前來投標。俄羅斯有這方面的能力,但因為近年來與西方的關係非常緊張,英國政府不敢讓俄羅斯來承建這種關係國計民生的大項目。法國擁有的技術與英國政府的期望有所差距,所以在投標之前就已經出局。目前參加投標的,其實只有兩家企業,是我們中國國家核電公司,另一家就是日本的三立制鋼所。」

    馮嘯辰一愣:「三立制鋼所?它們怎麼也扎到核電這個圈子裡來了?」

    馮林濤略帶鄙夷地說:「馮總,你現在也太官僚了,行業裡的很多事情你已經不瞭解了。幾年前,三立制鋼所斥資75億美元收購了美國威豪電氣公司和日本池谷製作所。威豪電氣公司是美國老牌的核電技術公司,手裡擁有大批第三代核電的專利技術。池谷製作所具有製造高壓容器的經驗,而核電設備中就有大量的高壓容器。

    三立此舉的目的,對於行業內的人來說,是洞若觀火的,那就是三立打算進軍第三代核電市場,將核電作為自己新的增長極。用75億美元收購兩家企業,對三立來說,是一場豪賭。三立是抱著必勝的決心孤注一擲的。」

    「嗯嗯,你這樣說,我就有印象了。」馮嘯辰點頭不迭。三立收購池谷製作所的事情,他是第一時間就知道的,當時也有傳聞,說三立可能想進軍化工設備市場,不過,隨後三立對美國威豪電氣的收購,打消了這種傳言,大家的確是判斷三立打算在第三代核電上有所建樹。

    「三立在收購了這兩家企業之後,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用於第三代核電技術的研發。我們追蹤過他們的技術,可以這樣說,他們的技術與我們的技術各有千秋,如果考慮到池谷製作所和威豪電氣的生產經驗,我們還略遜一籌。」馮林濤客觀地評價說。

    「你剛才不是說了,你們是世界上唯一有第三代核電站建設經驗的,這應當算是你們的優勢吧?三立的技術再好,沒有經過實戰也是枉然。」馮嘯辰分析說。

    馮林濤笑道:「的確是這樣。要說起來,這也是天不助三立,如果沒有311大地震,他們也能拿到幾個三代核電訂單的,不至於到現在還在紙上談兵。」

    「這是我們最大的短板!」

    三立制鋼所董事長辦公室裡,董事長小林道彥嘆著氣對公司銷售總監內田悠說道。

    內田悠原本是池谷製作所的銷售總監,池谷製作所被三立制鋼所收購後,內田悠被留用,仍然擔任銷售總監一職。進軍第三代核電市場的建議,就是內田悠向小林道彥提出來的,小林道彥進行審慎分析之後,認為第三代核電的確有廣闊的市場前途,而三立制鋼所在這方面有很強的優勢,完全能夠在這個市場上佔到一席之地。

    隨後的進展印證了小林道彥的分析,三立制鋼所從威豪電氣那裡獲得第三代核電專利之後,迅速進行消化吸收,並形成了建設能力。三代核電對於全世界來說都是一個新鮮玩藝,許多國家對此都採取了觀望態度。

    在當時,確定立項建設三代核電的只有兩個國家,一個是日本,另一個是中國。中國在第三代核電技術方面也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和人力,已經形成了獨立自主的建設能力,所以不可能把市場讓給三立,三立能夠拿到的,僅僅是日本國內計畫新建的第三代核電項目而已。

    內田悠率領一個團隊,對日本政府進行了長時間的遊說,終於說服政府同意把兩個第三代核電項目交給三立制鋼所。小林道彥聞之大喜,馬上安排人手進行設計,準備待設計圖紙完成,就可開始設備製造和土建工程的建設。

    像核電這樣的大型項目,業主方是非常在意承包商的建設經驗的。如果你壓根沒有建設經驗,人家憑什麼相信你能夠完成這樣的項目?反之,如果你做過幾個同類項目,而且效果良好,那麼人家也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把項目交給你了。

    小林道彥的想法,就是先把日本國內的這兩個項目拿下,然後再以這兩個項目為由頭,大力宣傳三立制鋼所在第三代核電技術上的造詣,屆時就可以到國際市場上去承擔工程了。核電項目的投資大得驚人,一座百萬千瓦規模的反應堆,投資就是上百億美元,一年接兩三個項目,公司全年的花銷都有保障了。

    就在小林道彥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311大地震發生了。海嘯沖毀了福島核電站的外部供電系統,導致反應堆冷卻系統停止工作,隨後便釀成了嚴重核輻射事故。福島事故發生後,日本民眾陷入了極度的恐慌,幾乎是談核色變。在這種氛圍下,預定要建設的兩座第三代核電站也就被擱置起來了,同時被擱置的,還有小林道彥的三代核電夢想。

    如果僅僅是夢想受挫,小林道彥倒也無所謂。三立制鋼所傾注了所有力量發展的第三代核電技術,因此而無用武之地,這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小林道彥是把第三代核電當成挽救三立敗局的關鍵,現在核電不讓建了,前期投入的資金就算是打了水漂,而三立哪裡還經得起這樣的折騰,財務上迅速就亮起了紅燈。

    就在這個時候,內田悠給小林道彥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英國準備建設辛克角核電站,預計建設四座百萬千瓦級第三代核反應堆。內田悠表示,如果三立能夠拿下這個項目,就相當於是緩了一口氣,下一步可以憑藉在英國的成功經驗,去忽悠更多的國家,屆時三立的核電項目就真正被激活了,能夠成為三立的支柱。

    「我們的競爭對手是中國人。他們擁有的最大優勢,就在於他們已經開工建設了兩家第三代核電站,擁有4座反應堆的建設經驗。儘管這4座反應堆尚未投產,但相對於我們而言,已經算是非常充足的經驗積累了。」內田悠向小林道彥匯報導。

    「該死的大地震!」小林道彥恨恨地說道,「如果不是因為大地震,我們的反應堆也已經開始建設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做得比中國人更好。」

    「我也是這樣想的。」內田悠心口不一地應道。他曾託人打聽過中國建設的那兩座第三代核電站的情況,得到的消息是,中國企業的製造水平非常高,核電設備國產化率達到了90%以上,這個水平遠遠高於三立制鋼所的水平。中國企業製造的設備,看起來與國外進口的設備並無二致,再不是幾十年前那種粗製濫造的樣子了。

    是我們手把手教會了中國人搞全面質量管理,也是我們向中國人傳授了精湛的生產工藝,現在,他們用從我們這裡學到的東西,變成了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

    內田悠在心裡悲哀地想道。他回想起池谷製作所倒閉的過程,隱隱感到這一次三立制鋼所或許也是在劫難逃了。

    「內田君,你親自帶領談判團隊到英國去吧,和中國人爭一爭。我相信,日本的工業水平是更值得信賴的,英國人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小林道彥不知道內田悠的內心想法,他依然是非常信任內田悠的,因此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幾天後,內田悠帶著一個由工程師、會計師組成的談判團隊,飛抵了倫敦,準備與中國同行一決雌雄。
V123210 發表於 2019-2-9 16:39
第八百七十六章 請馮總幫忙

    「到目前為止,只有兩家企業前來參加招標,一家是日本的三立制鋼所,另一家是中國的國家核電公司。項目委員會與這兩家公司都進行了接觸,認為這兩家公司各有優點。就項目委員會多數成員的觀點而言,是更傾向於選擇中國公司的。」

    在辛克角核電項目委員會的會議室裡,委員會主席魯伊斯向前來聽取項目進展情況的內閣大臣拉爾曼匯報說。在前期,項目委員會已經和中國、日本兩國的公司進行了好幾輪磋商,有了一些初步的合作意向,拉爾曼就是代表內閣來聽匯報的。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我們不能自己建造這座核電站呢?」拉爾曼問。

    「因為……」魯伊斯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了,遲疑了一會,才選擇一個最簡單的答案:「因為英國並不具有第三代核電技術。」

    「連中國人都能擁有這樣的技術,為什麼我們反而沒有?難道你是想說,我們的科技水平還不如中國嗎?」拉爾曼半是狐疑半是譴責地問道。

    魯伊斯露出一個苦笑,他知道,這位拉爾曼大臣是牛津大學的經濟學教授出身,因為在全球氣候變化問題上提出過幾個非常漂亮的經濟學模型而名噪一時,被選入了新內閣,擔任分管能源的內閣大臣。這位據說是全球最傑出的能源經濟學專家對於能源問題其實是一竅不通,曾鬧出了很多笑話。至於說讓英國人自己建造第三代核電站這樣的提法,在他鬧的笑話中還不算是最離譜的。

    「拉爾曼先生,英國放棄核電技術的研究已經有很多年了,這或許是源於一些非常高明的決策,我無權評價。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英國目前沒有建造第三代核電站的能力,我想未來也不會有的。」魯伊斯說。

    「這是一個嚴重的錯誤!當然,這是在我分管能源政策之前出現的錯誤,我也不宜進行評論。」拉爾曼神情嚴肅地說。從魯伊斯的回答裡,他也知道自己又擺了一個烏龍,說了一些外行話,不過,他覺得自己的專長是在能源經濟學方面,是否瞭解核電技術,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如果是這樣,那我覺得我們應當選擇美國的技術或者歐洲的技術。亞洲企業,哪怕是日本的企業,技術水平與美國和歐洲相比,也是不能相信的,更別提中國了。」拉爾曼又提出了新的建議。

    魯伊斯解釋說:「美國已經放棄了核電設備製造,他們把第三代核電的專利分別賣給了日本人和中國人。歐洲大陸上只有法國能夠建造第三代核電站,不過他們的技術與我們的期望不一致,我們無法評估法國的第三代核電技術是否具有安全性。目前能夠提供符合我們要求的第三代核電技術的國家,只有中國和日本。相比之下,我們更傾向於採用中國的技術,因為他們已經使用這項技術在中國國內開工建設了4座反應堆,我們認為中國人在這方面的經驗積累是更充分的。」

    「他們新建的核電站投產了嗎?」拉爾曼問。

    「還沒有。」

    「這就是了。既然他們新建的核電站還沒有投產,你們憑什麼認為他們擁有充分的經驗呢?」

    「這是和日本人相比而言的,三立制鋼所迄今為止還沒有建設過任何一座第三代反應堆,他們的技術只停留在設計圖紙上,具體應用時可能會遇到各種不可預料的問題。而中國人顯然是已經遇到過這些問題的,並且擁有瞭解決這些問題的經驗。更何況,日本人到現在還沒有解決福島核電站的洩漏問題,我們怎麼能夠相信他們在核電方面的能力?」

    「福島事件只是一個偶然事件而已。對此,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發表在《經濟學家》雜誌上……」

    「呃,好吧……」魯伊斯無語了。外行指揮內行真是一件讓人鬱悶的事情,但他又不能不接受拉爾曼的指示,因為辛克角核電站的投資,最終是需要內閣撥付的。再說,中方和日方的條件,也的確是各有千秋,在委員會裡也有一些委員是支持選擇三立制鋼所的,拉爾曼的觀點並不孤立。

    「請安排我分別和中方與日方的談判代表見面,我要聽聽他們自己的陳述。」拉爾曼交代說。

    「我會盡快安排的。」魯伊斯恭恭敬敬地應道。

    中國核電公司派往英國的談判團隊,有兩名負責人,其中一人名叫鄧景明,是負責商業事務的,另外一人就是馮林濤,負責的是技術事務。

    馮林濤做技術是一把好手,現在已經是全球馳名的核電技術權威。但要說到商業談判,馮林濤就完全是一個菜鳥了,以他那隻擅長於科學計算的頭腦,實在理解不了談判場上的爾虞我詐。

    前一段時間,中方團隊已經與辛克角核電站項目委員會進行了好幾輪接觸,談的都是技術方面的問題。馮林濤在那樣的場合裡如魚得水,侃侃而談,征服了包括魯伊斯在內的一干英國核電專家。魯伊斯說項目委員會更傾向於接受中國公司,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折服於馮林濤的講述。當然,如果馮林濤介紹的技術不夠先進,魯伊斯他們也不會動心的。

    這一次,項目委員會通知中方團隊,說英國內閣大臣拉爾曼要與團隊會面,鄧景明不敢怠慢,馬上找到馮林濤,與他商量會談策略。

    「林濤,這次會談,和前面那幾次可大不一樣。聽魯伊斯的意思,這個名叫拉爾曼的內閣大臣更傾向於三立制鋼所,對我們似乎有些偏見。」鄧景明說。

    「歐洲人一向如此。」馮林濤說,「他們看不起亞洲人。在亞洲人中間,他們又更相信日本人,而對中國人存在著歧視。魯伊斯是搞技術出身的,瞭解國際核電技術的發展現狀,所以對我們的態度還是比較公正的。你說那位拉爾曼對我們有偏見,我並不覺得意外。」

    「但我們必須扭轉他的偏見,讓他認識到我們的技術才是更先進和更可靠的,三立的技術並不如我們。」鄧景明說。

    馮林濤輕鬆地說:「這個也容易吧?我們兩家公司的技術指標都放在那裡,只要是懂行的人,一看就能知道誰優誰劣。」

    鄧景明苦笑說:「問題就在這裡了。魯伊斯告訴我說,這個拉爾曼是個完全的外行,別說不懂核電,連水電、火電什麼的也弄不清楚。你跟他講什麼熱效率、安全係數之類的,他鐵定是聽不懂的。」

    「聽不懂?這怎麼可能?」馮林濤瞪著眼睛問道,「他不是分管能源的大臣嗎,怎麼會不懂這些技術呢?」

    鄧景明說:「這個問題就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了,你想想看,我們有什麼辦法能夠讓他信服?」

    馮林濤這回有點犯愁了:「老鄧,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只懂技術,其他的東西都弄不懂。跟魯伊斯他們交流,我沒問題。你現在弄一個完全不懂技術的什麼大臣過來,我都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了。」

    鄧景明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花裡忽哨的東西,但有時候,商業談判就得是虛實結合,需要有真實的乾貨,也需要有虛頭巴腦的包裝。這方面的事情,其實我也是趕鴨子上架,勉強應付一下還可以,跟他們的大臣談,我心裡沒把握啊。」

    「那怎麼辦?」馮林濤問。

    鄧景明說:「你不是說,你堂哥這段時間就在英國嗎?我想請他來幫咱們一把。馮總的大名,我是早就聽說過的,這件事如果能夠請到馮總來幫忙,我就踏實了。」

    馮林濤說:「關於這個問題,我前幾天見我堂哥的時候,倒是和他說起過,他還給我提了一些建議。不過,直接請他出面來幫咱們談判,這件事是不是需要向領導請示一下?」

    鄧景明笑道:「不瞞你說,請馮總出面這件事,正是領導的指示。咱們出發以前,領導專門找我交代過,說馮總這段時間都在歐洲,咱們和英國人談判,如果沒什麼問題,就不用麻煩馮總。但如果遇到什麼困難的事情,隨時可以請馮總幫忙。領導還說,馮總是咱們裝備系統的老領導,覺悟是不用懷疑的,能力就更是有目共睹的。」

    「原來是這樣!」馮林濤恍然地笑了起來,「我這就給我堂哥打電話。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呆在英國,我估計也是為了這件事。別看我堂哥已經不當裝備公司的總經理了,咱們裝備行業的那點事情,他始終都是牽掛著的。」

    「說起這件事,我還納悶呢。」鄧景明說,「馮總這麼強的能力,怎麼會因為瑞山電廠那麼一點事就辭職了呢?瑞山電廠事故,和裝備公司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就算需要有官員來承擔責任,也輪不到馮總頭上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馮林濤茫然地搖著頭,他也是的確不明白馮嘯辰的佈局,只知道這件事情是馮嘯辰自己要求的,並不是上級對他有什麼看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2:59
第877章 最大的區別

    馮嘯辰這段時間的確一直留在英國,目的也正是給這一次的核電談判保駕護航。核電公司的上層早就和馮嘯辰聯繫過,希望馮嘯辰能夠在關鍵的時候施以援手。關於馮嘯辰辭職的真實原因,體制內的中下層幹部知之不詳,但領導幹部們還是比較清楚的,所以在請馮嘯辰幫忙這個問題上,並沒有什麼顧慮。

    接到馮林濤的電話,馮嘯辰馬上就來到了核電談判團隊下榻的賓館,與鄧景明、馮林濤會面,瞭解他們前一階段與辛克角核電站項目委員會談判的情況。

    “三立制鋼所也是志在必得,他們做了很充分的準備。他們通過收購威豪電氣,獲得了美國的第三代核電技術,在一些方面的確比我們要強,我們除了有實際建設第三代核電站的經驗之外,其他方面與三立相比,並沒有明顯的優勢。”

    在馮林濤介紹完技術方面的情況之後,鄧景明這樣對馮嘯辰總結說。

    “建設經驗本身也是一個很大的優勢。”馮嘯辰說。

    鄧景明說:“三立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們這次的談判團隊裡專門帶上了幾名過去從事過核電站建設的老工程師。這些人過去做的是第二代核電,但畢竟也算是擁有建設經驗的。要論第二代核電的建設經驗,我們還真比不過三立。”

    “這個內田悠,也的確是老奸巨滑啊。”馮嘯辰笑呵呵地評論道。

    “哥,你看,這是我們上次和三立的談判團隊見面時候,我拍的照片。你不是說內田悠是你的老對頭嗎,你看看,他的樣子有沒有變化。”馮林濤從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調出一張照片,讓馮嘯辰看。幾天前,魯伊斯把兩個團隊叫到一起去進行過一次當面的PK,PK的時候,雙方劍拔弩張,吵得很厲害,但事後內田悠主動過來邀請中國團隊與他們合影,大致是有點“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意思吧。馮林濤此時拿出來的照片,就是那時候拍的。

    馮嘯辰也的確有好幾年沒有見過內田悠了,他在照片上仔細地辨認著內田悠的相貌,感慨道:“唉,內田悠也老了。想當年,他可是年富力強的,談判的時候中氣很足,反應也非常快。”

    “他現在反應也非常快。”鄧景明說,“我們和他當面辯論的時候,屢屢差點被他設套繞進去。不過,他的體力的確不比年輕人了,有時候說話太急了還會喘不過氣來。”

    “是啊,歲月催人老啊。咦,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馮嘯辰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一會,忽然有了一些感悟。他微微一笑,對馮林濤說:“林濤,和拉爾曼見面的時候,你記得把這張照片帶上,找個合適的機會投到大屏幕上去。我想,我可能找到說服拉爾曼的辦法了。”

    次日,拉爾曼便在項目委員會的會議室裡會見了中國談判代表團一行,馮嘯辰以辰宇國際投資公司總經理的身份,參與了這次會見。拉爾曼和魯伊斯都沒有對馮嘯辰的身份提出什麼質疑,反正都是中國人,既然中國代表團聲稱這個人也是他們的成員,拉爾曼他們又有什麼不可接受的呢。

    會談開始,照舊是先由中方向英方介紹自己的方案。負責講解的是代表團的幾位年輕工程師,他們都是名校博士畢業,到核電公司工作了幾年,逐漸成為業務骨幹。馮林濤在此行中擔任的是一個技術負責人的角色,只有當對方提出一些比較大的技術問題時,才會由他來回答,其餘的時候,有這些年輕人應付也就夠了。

    魯伊斯是聽過這些介紹的,他一邊聽,一邊向拉爾曼做著講解,主要是把中方所說的一些關鍵技術概念用相對通俗的形式轉述給拉爾曼聽,同時還要加上自己的一些點評。拉爾曼在技術上完全是個菜鳥,但智商還是過得去的,魯伊斯的介紹,他只能聽懂三四成,從這三四成中間,他多少能夠體會到一些內容,知道中方的技術還是過得去的,也難怪魯伊斯等一干項目委員對中方評價頗高。

    在年輕工程師們介紹完方案要點之後,馮林濤做了一個簡短的總結,鄧景明又從投資和售後服務等角度做了一些補充,然後眾人便把目光投向了拉爾曼,等著他說話。

    “非常精彩的介紹,非常感謝!”拉爾曼彬彬有禮地誇獎了一句,“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我對來自於中國的各位懷有深深的敬意。”

    “謝謝拉爾曼先生,我們也對英國懷有深深的敬意。”鄧景明代表中方回應道。

    “各位剛才就你們提出的第三代核電站技術做了一個詳細的介紹,從你們的介紹來看,貴公司對於第三代核電技術的掌握是令人欽佩的,就我個人而言,非常希望能夠有機會與中國朋友合作。”

    拉爾曼雲山霧罩地說了一通好話,然後話鋒一轉,說道:

    “不過,這一次到倫敦來投標辛克角核電站項目的,除了中國朋友之外,還有來自於日本的朋友。在與各位的會談結束之後,我將與日本三立制鋼所的人員進行會談,我相信他們也將向我呈現一套完美的技術方案。那麼,問題就來了,在你們兩家公司的方案都非常完美的情況下,我應當如何做出選擇呢?”

    說到這裡,他向著坐在對面的鄧景明、馮林濤一行攤了攤手,做出一個為難的樣子。

    鄧景明問道:“拉爾曼先生,請問,你認為你難以選擇的原因是什麼呢?”

    “我希望能夠看到你們兩個方案或者兩家公司之間最大的區別,我希望這是一個能夠幫助我以及整個內閣下決心的區別。”拉爾曼說。

    “我們剛才介紹過,我們的方案使用了25項獨家的技術專利,這些專利能夠有效地提高反應堆的安全性能,同時也能夠有效地提高核燃料的使用效率。”馮林濤說。他說這話的時候,旁邊的年輕工程師迅速把正在播放的PPT切換到對應的頁面,所有的人都能夠在會議室的大屏幕上看到馮嘯辰所指的這25項獨有專利。

    拉爾曼搖搖頭,說:“這些你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承認這些專利都是非常傑出的,但據我所知,三立制鋼所的方案中也有大量獨家專利,僅憑這一點,並不能認為貴公司的技術比三立制鋼所更為先進或者成熟。”

    “我們的方案是有實踐基礎的,中國目前正在建設4座第三代反應堆,這是由我們公司負責設計和建造的。而據我們瞭解,三立制鋼所此前沒有建設第三代反應堆的經驗。”鄧景明說。這一條也是中方的重要依仗,在出發之前,核電公司的高層曾經討論過,認為這一條可能是中方相對於日方的最主要優勢。

    拉爾曼還是搖了搖頭,說:“我已經從魯伊斯先生那裡瞭解過了,你們目前正在建設4座反應堆,但這4座反應堆還沒有建成,更談不上滿負荷運行,未來是否會出現什麼問題,沒有人能夠做保證。所以,用這個理由來證明你們比三立制鋼所更有優勢,是站不住腳的。”

    “還有就是我們的造價比三立制鋼所更低,雖然我尚不知道三立制鋼所的報價,但根據以往的經驗,日本設備的價格是明顯高於中國的。”鄧景明又找出一條理由。

    拉爾曼還是搖頭,說:“一座核電站是需要穩定運行50年至70年的,質量方面的要求要遠高於價格方面的要求,我們不會因為貪圖成本上的節約,而在未來的幾十年中承受風險。”

    “啪啪!”

    拉爾曼話音未落,馮嘯辰便拍起了巴掌。拉爾曼詫異地看著馮嘯辰,不知道他想幹什麼。馮嘯辰向拉爾曼笑了一下,然後向馮林濤做了個手勢。馮林濤會意在向旁邊的助手招呼了一聲,助手便把翻過了一頁幻燈片,把此前馮嘯辰看過的那張中國團隊與日本團隊的合影投到了投影幕布上。

    “拉爾曼先生,你剛才有一句話說得太好了。”馮嘯辰說,“你說核電站是需要穩定運行50年至70年的,那麼,現在請你看看這張照片,你覺得中國核電公司和日本三立制鋼所,哪家企業更有可能讓辛克角核電站穩定地運行50年呢?”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都把頭轉向了投影幕布,看著那上面中日雙方談判代表的合影。拉爾曼看了一會,滿頭霧水地轉回頭來,對馮嘯辰問道:“馮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只是一張合影而已,我看不出什麼地方與核電站的穩定運行有關。”

    馮嘯辰按亮一支激光筆,在屏幕上指了幾下,說道:“我的意思很簡單,拉爾曼先生,魯伊斯先生,你們可以看看,在這張照片裡,日本工程師的平均年齡是多大,而中國工程師的平均年齡又是多大。恕我直言,20年後,這張照片上的日本工程師即便還在人世,恐怕也很難再到辛克角來幫助檢查維護他們的設備了吧?但我們的工程師,完全可以再工作50年。拉爾曼先生問中日兩方最大的區別是什麼,我認為,年齡,就是我們兩方最大的區別。”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2:59
第878章 把中國人拉下水

    聽到馮嘯辰這樣說,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那張照片,也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開始注意到這張照片上的玄機。只見在照片的左邊,穿著中國核電公司工作服的,清一色都是年輕人,歲數最大的就是鄧景明和馮林濤,也僅僅是40歲出頭而已。而照片右邊,也就是三立制鋼所的那一干人,除了一名女翻譯比較年輕之外,餘下的都是老頭,一半的人已經嚴重謝頂,另一半雖然還有頭髮,卻都是白發蒼蒼。

    馮嘯辰的話可謂是誅心了,以三立制鋼所這樣一幫平均年齡奔六的老頭,有幾個還能撐到20年後的?就算日本是長壽之國,這些老頭能夠活到80歲、90歲,你能指望他們抱著氧氣瓶不遠萬里到英國來維護核電站嗎?

    反之,中國的團隊是如此年輕,年齡最小的那幾位,看起來也就是二十六七,馮嘯辰說他們能夠再幹50年,或許有些浮誇,但至少再幹40年是完全可能的。

    一張照片上的人當然是有限的,但從這張照片能夠反映出兩家公司乃至兩個國家各自的特點。中國是一個後起國家,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剛剛開始全面地學習西方先進技術,各行各業的技術骨幹除了少數中老年工程師之外,絕大多數都是九十年代之後培養起來的年輕人。而日本的情況恰恰相反,它的高速增長時期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之後由於經濟總體脫實向虛,年輕人都轉向了金融行業,學技術的偏少,導致企業中挑大樑的依然是“昭和男兒”,年輕人只能得到一個“平成廢宅”的稱號。

    一個公司或一個國家裡工程師的年齡結構,能夠反映出這家公司或者這個國家的後勁。中國的工程師年齡輕,有很強的學習能力,也有上進的願望。把工程交給中國企業,這些年輕人會以認真的態度對待工程,在未來也能夠提供持久的服務。

    反之,如果把工程交給日本企業,這幫平均60歲的老工程師還會有動力和激情去把工程做好嗎?也許不等工程結束,他們就已經退休了,有什麼必要在工程上花費心思呢?至於日後的維護,就更是天曉得的事情了,沒準等這幫老頭離開工作崗位,整個日本都找不出人來負責維護,屆時英國人就等著哭吧。

    “拉爾曼先生,我認為馮先生指出的,是一個嚴重的問題。”魯伊斯首先回過味來了,他認真地向拉爾曼說道。

    “我想,這只是湊巧罷了。”拉爾曼面有尷尬之色,卻還是強撐著辯解道。他就算沒有專門研究過中日兩國的人口結構,從一些日常經驗上也能知道馮嘯辰所言不虛。他在過去參加學術活動的時候,與中國和日本的學者都有過接觸,他的確能夠感覺到,中國學者的平均年齡更低,而日本卻是一個很典型的老齡社會。

    拉爾曼話歸這樣說,當他與三立制鋼所的團隊見面的時候,看著對面那一群老頭,他還是微微地皺起了眉頭。有些事情,如果沒人提醒,大家或許根本不會注意,但一經人提醒,再看到這個場面,就由不得人們不浮想聯翩了。

    “內田先生,貴公司難道沒有一些更年輕的工程師嗎?”

    在三立的工程師介紹完自己的方案之後,拉爾曼沒有就技術問題提出疑問,卻向內田悠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更年輕的工程師?”內田悠一愣,他扭頭看了看自己帶來的人,臉色頓時也變得難看了。

    如果不是拉爾曼提出來,內田悠也是不會注意到自己團隊的平均年齡的。在挑選工程師組隊前往英國的時候,三立方面的考慮就是要選出各方面最有經驗的工程師,以便儘可能在技術折服英方。公司裡最有經驗的工程師,全都是這種老頭,大家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事實上,在日本的很多工程項目現場,或者一些技術研討會上,經常可見的也都是一群老傢伙,工程技術人員的年齡斷層現象已經讓人見怪不怪了。

    可這樣的問題經拉爾曼說出來,內田悠便意識到不妙了。聯想到此前與中國團隊見面的情況,對方是何等朝氣蓬勃,他完全能夠想像得到拉爾曼的內心所想。

    “我們公司擁有大批的年輕工程師。”內田悠硬著頭皮說道,“如果我們能夠獲得這個項目,你將會在建設工地上見到我們的年輕工程師。至於他們各位……”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那些老頭,解釋道:“我們只是覺得他們有更多的經驗,或許你們對他們的經驗會更感興趣的。”

    “原來如此。”拉爾曼知道內田悠的話虛多實少,但他沒有去揭穿,而是換了個話題,問道:“那麼,內田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和中國企業之間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當然是質量。”內田悠毫不猶豫地說,“我們日本民族一向崇尚工匠精神,對質量精益求精,所以由我們建設的工程,質量是完全可以信賴的。而至於中國製造,雖然我不便於對同行的情況進行指責,但我想拉爾曼先生應當是有自己的看法的。”

    “據我瞭解,中國企業近年來也非常注重產品質量,他們過去的確製造過一些劣質的產品,但這種情況已經得到了根本的改變。”魯伊斯回答道。

    內田悠溫和地笑著,說:“是的,中國企業從日本引進了全面技術管理技術,目前中國產品的質量與過去相比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不過,這也僅僅是改善而已。核電站的安全性要求是非常高的,任何一點質量上的缺陷都可能會釀成巨大的災難,所以,我認為英國政府應當對質量問題給予更多的關注。”

    “我明白了。”拉爾曼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再往後,雙方又扯了一些沒營養的廢話,這才結束了會談。拉爾曼在最後的總結致詞中沒有給出任何具有傾向性的意見,這與內田悠事先瞭解到的拉爾曼的態度略有一些不同。在此前,據說拉爾曼是比較傾向於選擇三立的。

    “形勢不妙啊。”

    回到賓館,內田悠找到自己的副手植田三夫,神色凝重地對他說道。

    “我也有這個感覺。”植田三夫說,“看來拉爾曼對我們有一些不滿意的地方。魯伊斯是明顯傾向於中國人的,如果拉爾曼沒有站在咱們一邊,辛克角核電站就有可能要落到中國人手裡去了。”

    “拉爾曼今天提出來的問題是關鍵。”內田悠說,“我們失策了。我們光考慮到挑選最有經驗的工程師參加談判,卻沒有注意到這些工程師的年齡太大了。尤其是中國派來的工程師都非常年輕,這就與我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是說,拉爾曼發現了這個差異?”植田三夫問。

    內田悠幽幽地說:“拉爾曼沒有這樣的敏感,是有人提醒了他。而這個人,我也猜出來了,那就是馮嘯辰。”

    “馮嘯辰?這是一個什麼人?”植田三夫奇怪地問。

    “一個狡猾的中國人。”內田悠說。他忽然產生了一個很不舒服的想法,自己的年齡與馮嘯辰相比,也是差出了近20歲。在馮嘯辰的面前,他就是一個老頭。以這樣的年齡,還要四處奔波,實在是一種悲哀。

    植田三夫沒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不過也懶得去追問,而是問道:“那麼,內田君,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呢?難道我們要讓國內馬上派幾個年輕工程師過來嗎?”

    內田悠反問道:“植田君,你覺得咱們公司能夠找出又年輕同時技術也過硬的工程師嗎?”

    植田三夫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說:“的確,咱們的年輕工程師實在是太稀缺了,僅有的幾個在技術上也乏善可陳。我想,這或許是日本社會的問題吧,我們太講究論資排輩了,很多老人佔據了重要位置,年輕人沒有出頭之日,就紛紛離開了,所以才造成現在這種人才斷層的現象。”

    內田悠說:“現在反省這個問題也沒意義了。拉爾曼已經關注到了年齡的問題,我們就算找來幾個年輕工程師,也無法打消他的疑慮。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中國人也拉下水,讓拉爾曼發現中國人也有問題,這樣我們和他們就又回到平等的起跑線上了。”

    “你打算怎麼做呢?”植田三夫饒有興趣地問道。

    內田悠搖搖頭,說:“這個問題,我現在沒法回答你。我在歐洲還有一些熟人,他們和我的關係不錯,我打算去拜訪一下他們。不過,這件事還請植田君替我保密,不要在團隊裡洩漏。咱們的一些工程師過於幼稚,如果什麼事情讓他們知道了,他們是守不住秘密的。”

    “我明白了。”植田三夫點頭應道。

    “我需要動用一些經費。”內田悠繼續說道,“這件事,請你和我一起向總部打報告吧,你放心吧,我申請下來的經費,全部都會用在正確的地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2:59
第879章 資深掮客在行動

    “哥,哥,出事了!”

    馮林濤手裡拿著一卷報紙,飛跑著衝進馮嘯辰住的賓館房間,大聲地向他喊道。

    “出什麼事情了?”正在研究一份歐洲企業資料的馮嘯辰抬起頭來,看著馮林濤,氣定神閒地問道。他知道自己這個堂弟智商過剩,但情商有點欠費,馮林濤大驚小怪的事情,很可能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哥,你看,今天英國的幾份報紙不約而同地發了關於中國產品質量的負面新聞,有些事情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也被這些報紙翻出來,還說中國的產品一貫不注重質量,中國產品是劣質品的象徵。”馮林濤把報紙攤到馮嘯辰的面前,氣乎乎地講述著。

    馮林濤在歐洲留學多年,有不少歐洲的同窗好友。他這一次到英國來投標辛克角核電站,閒下來的時候也與一些同學聯繫過。今天,正是一位在倫敦的同學給他打了電話,說倫敦的一家報紙發了一篇對中國非常不友好的文章。馮林濤專程到街頭的報刊亭去轉了一圈,結果發現不止是同學所說的這份報紙,另外幾份英國報紙也發了類似的文章,而且篇幅都很大,觀點也是極其偏激。馮林濤只看了幾眼,就氣得七竅生煙了,他花錢把每種報紙都買了一份,然後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回到了賓館,向馮嘯辰報信。

    馮嘯辰的英文功底很好,他拿過報紙,把馮林濤特意圈出來的那幾篇報導都快速瀏覽了一遍,然後呵呵笑道:“這就對了嘛,我說內田悠這麼能幹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吃了虧不還手呢。”

    “什麼?你說這些報導和內田悠有關?”馮林濤有些後知後覺地問道。

    馮嘯辰說:“如果僅僅是一家媒體發這樣的文章,或許可以解釋成一個孤立事件。幾家媒體同時發這樣的文章,如果沒人操縱,那就有鬼了。在這個時候炒作中國產品的質量問題,對誰最有好處,你能想不出來嗎?”

    “當然是對三立制鋼所!”馮林濤毫不猶豫地說。

    馮嘯辰說:“這不就是了嗎?內田悠這個人,我和他打過很多次交道,他是很擅長於搞這種陰謀詭計的。我上次在拉爾曼面前說日方的團隊年齡太大,拉爾曼肯定會把這話說給內田悠聽。內田悠要挽回敗局,只有把我們也拉下水。他讓媒體炒作中國產品的質量問題,就是要給英國內閣看的。我相信,後續的報導很快就會出來,不外乎質疑中國建設辛克角核電站的問題,以及誇獎日本製造的質量,用來和我們做對比。”

    幾乎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鄧景明也急匆匆地進來了,手裡同樣拿著幾份報紙,一進門就說:“馮總,林濤,你們快看,這是我在報攤上買的報紙,上面提到了中國和日本的公司投標辛克角核電站的事情,還有兩篇文章,紅果果地吹噓日本產品的質量,我看得都嫌噁心呢。”

    “不會吧?”馮林濤看著馮嘯辰,眼睛裡滿是崇拜,“哥,你這真叫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啊,這樣的事情,你居然猜得一點不差。”

    “什麼一點不差?”鄧景明有些糊塗。

    馮林濤把自己買來的報紙遞給鄧景明看,又把剛才馮嘯辰的分析也說了。鄧景明看罷這地報紙,臉上泛起了幾分慍色:

    “馮總,日本人太囂張了,這不是明目張膽地用輿論干預競標嗎?”

    “他們這樣做,也不犯法啊。”馮嘯辰淡淡地說。

    鄧景明說:“可是,這些報導都是誇大其詞。有些事情根本沒有報紙上說的那麼嚴重,還有一些事情,明顯是責任事故,我們也已經嚴肅處理了,怎麼能說是中國製造的常態呢?”

    馮嘯辰說:“你別管它是不是誇大其詞,我只問你一句,如果你不是做裝備工業的,而且也不是中國人,你看了這樣的文章,會有什麼感受?”

    “那肯定是拒絕使用中國產品啊。”鄧景明說。

    “這不就對了嗎?”馮嘯辰說,“內田悠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只要民眾產生了這樣的錯覺,他們就會對政府施加壓力,屆時政府就不敢和我們合作了。這樣一來,辛克角核電站不就落到三立手上了嗎?”

    “我們應當馬上寫文章反駁他們!”馮林濤獻計道。

    鄧景明卻是比他更懂人情世故,他說道:“寫文章反駁是沒用的,大家只關心負面新聞,不會關心你的解釋的。更何況,這種事情,有時候是越描越黑,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而更讓人懷疑了。”

    “是這樣嗎?”馮林濤向馮嘯辰問道。

    馮嘯辰點點頭:“景明說得很對,這種事是沒法解釋的。更何況,文章裡說的咱們的一些產品質量問題,也是真實存在的,咱們能怎麼解釋?”

    “那咱們就只能坐以待斃了嗎?”馮林濤問。

    馮嘯辰笑道:“那倒不至於。如果幾篇文章就把我們給整倒了,那我們也未免太脆弱了。你們別急,還是按部就班地和魯伊斯他們會談。魯伊斯是個懂行的人,他是不會隨便被媒體所左右的。媒體這邊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就好了。”

    馮林濤和鄧景明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鄧景明笑著說:“馮總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領導讓我有事就請馮總幫忙。果然是馮總出馬,一個頂倆。我和林濤兩個人加一塊,也沒馮總這麼睿智呢。”

    馮嘯辰被鄧景明逗樂了,他在鄧景明背上拍了一掌,說道:“趕緊幹活去吧!介紹核電設備的事情,我可不靈,我也就是給你們擋擋風雨而已。”

    鄧景明和馮林濤離開了,馮嘯辰把他們送走,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起來。

    內田悠,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我原本是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挑起事端的,但既然你先動手了,我就順手給你,也給整個日本製造釘幾個釘子好了。

    心裡這樣想著,馮嘯辰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國內的號碼。

    “哦,老包嗎,我是嘯辰啊。”馮嘯辰對著手機聽筒裡說道。

    “是馮總啊,你從歐洲回來了嗎?”電話那頭,正是辰宇信息公司的總經理包成明,他熱情地對馮嘯辰問道。辰宇信息公司擔負著產業情報蒐集的工作,在世界各地都有大量的信息員。這些信息員偶爾也能幫著做一些其他的工作,比如霍特比就曾經是信息公司在歐洲聘的信息員之一,只是後來改行當了掮客。

    馮嘯辰說:“我還在歐洲呢,估計還得過個把月才能回去。老包,我這次給你打電話,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辦,而且越快越好。”

    “馮總,你就放心吧,什麼事情交給我老包,我啥時候給你出過岔子?”包成明自信地回答道。

    馮嘯辰詳細地把自己的計畫向包成明說了一遍。包成明一開始只是聽著,聽了一會,就趕緊開始找紙筆記錄了,因為馮嘯辰提到的事情是那樣複雜,包成明如果不用紙記錄下來,估計回頭就得忘記了。

    兩天後,東京街頭,一位年輕男子走進了一家居酒屋。他四下看了看,然後徑直來到一張桌子旁邊,對坐在桌子一端的一位60歲上下的男子問道:

    “請問,你就是剛才給我打電話說要曝料的元先生嗎?”

    “是的,請問,你就是朝日新聞的記者香川秀男先生嗎?”那男子對年輕人反問道。

    這位自稱元先生的男子,真名叫做郭培元,沒錯,正是曾經給日本人當過很長時間掮客的那位郭培元。如今的郭培元,已經過了60歲,干的依然是老本行,在京城經營著一家公關公司,業務不好不壞,維持生活是不在話下的。

    早在十幾年前,郭培元就意識到中國的實力正在上升,而日本實力正在下降。作為一名掮客,審時度勢是基本素質,他從那時候開始,就在尋求與裝備公司合作,也得到了馮嘯辰的諒解,還曾幫助裝備公司完成了對一批日本企業的併購。

    這一次,郭培元是受包成明的委託,專程到日本來完成馮嘯辰交付的一項任務。包成明與郭培元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認識的,因為郭培元與許多日本企業走動比較勤,包成明便將他發展成了編外的線人,不時會從郭培元那裡購買一些有關日本企業的消息。對於郭培元來說,只要有人願意給錢,讓他幹什麼事情是無所謂的。他向包成明提供的那些信息,也算不上是商業秘密,只是包成明要想通過其他渠道瞭解,付出的成本恐怕會更大。提供一些自己知道的信息,就能夠換到錢,這樣的事情,郭培元怎麼會拒絕呢?

    一來二去,郭培元和包成明也就混熟了,所以包成明才會把馮嘯辰交代的任務交給郭培元去辦。在包成明看來,郭培元具有一名資深掮客的職業素養,幹這種事情是遊刃有餘的。

    “我是香川秀男。”那位年輕人回答道,“我是專門報導產經新聞的,你如果有好的新聞線索可以提供給我,我會按照規矩給你付費。如果你的線索很有價值,我想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價格。”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2:59
第880章 我是一位有良知的記者

    香川秀男是一名具有憂患意識的年輕記者,出生於廣場協議之後的日本,親身經歷了日本“失去的十年”,然後是二十年。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日本製造是一個很牛的概念,日本社會也流傳著關於大和民族如何堅忍不拔、勇往直前的傳說,他從小就是一個堅定的民族主義者。

    但是,隨著他的年齡逐漸增大,他發現自己周圍那些熱血的東西越來越少,朋友們關注的只是工資條和動漫的新番,日本人與生俱來的腦洞天賦曾經創造出了無數美侖美奐的家電和日用品,而現在,這些想像力完全被應用於設計Tokyo_Hot裡的鬼畜劇情。

    日本人的意志也隨著經濟的停滯而消散殆盡了。香川秀男看到,在面對地震、海嘯等自然災害的時候,人們表現出來的是可怕的冷靜,異或說是冷漠,罕有敢於慷慨赴死的英雄。他曾看過一部科幻電影,在那裡面,當地球即將撞上木星而毀滅的時候,中國人在齊心協力地為一個成功概率為零的救援方案拚搏,而日本人的選擇是搶在地球毀滅之前拔槍自殺。

    這個社會腫麼啦!

    這是香川秀男從內心發出的質問與吶喊。

    作為一名專門報導產經新聞的記者,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去揭露日本的衰落,用這樣的報導去喚醒國人。在過去幾年中,他採訪了不少破產的企業家和失業工人,也在社交媒體上寫了不少抨擊社會的文章。可惜的是,日本社會是那樣的頹廢,大家都在裝睡,他的這些吶喊,像是對著黑洞唱歌,連一點回音都無法激起。

    昨天,他接到了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自稱“元先生”,說自己是一名旅居日本多年的中國人,手裡蒐集了不少關於日本大企業的黑幕,想出售給香川秀男。香川秀男敏感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揭開日本經濟傷疤的好機會,他過去所報導的都是一些中小型企業,不太受人關注,如果能夠找到幾家日本的大企業狠狠地曝曝光,或許就能夠引起社會的反響吧。

    “我手裡掌握著仙戶制鋼所篡改鋼材檢驗記錄,以次充好的資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仙戶制鋼所生產的鋼鐵也被用在日本的多處核電站,這意味著福島的事情不會是最後一起,一旦這些核電站因為鋼材質量問題而釀成事故,整個日本都會沉沒到太平洋裡去。”

    看到香川秀男在自己面前坐下來之後,郭培元沒有繞圈子,直截了當地拋出了猛料。

    “什麼?仙戶制鋼所!”饒是香川秀男有著充分的心理準備,這一刻也被嚇著了。仙戶制鋼所,那簡直就是日本品質的象徵,這樣一家企業,怎麼可能發生篡改鋼材檢驗記錄的事情?

    日本並不是沒有出現過產品質量問題,但所有被披露出來的產品質量問題,都是由於廠方的失誤所造成的,並非有意為之。而郭培元向香川秀男說的,卻是仙戶制鋼所故意篡改檢驗記錄,這就是一種主觀上的造假行為了,其性質比其他的產品質量問題嚴重一萬倍。

    “元先生,你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嚴重嗎?如果你不能提供出確鑿的證據,那麼這就屬於誣陷傷害企業信譽,是犯罪行為。”香川秀男鄭重地向郭培元說道。

    郭培元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個檔案袋,推到香川秀男的面前,說道:“我這裡有一些證據,但因為我並不是記者,也沒有調查權,所以我的證據或許不太確切。不過,我想你看過之後,應當會相信我的話,因為我提供的這些證據是能夠互相佐證的。”

    香川秀男打開檔案袋,裡面有幾頁打印紙,上面是郭培元整理出來的線索,餘下的資料,都是一些報紙、期刊的複印件,還有不知道從哪些地方弄來的訂貨單、檢驗記錄之類的複印件。香川秀男簡單地看了看那些複印件,知道這些東西應當都是真實的,如果是郭培元造的假證據,那麼這個造假的工程量未免太大了。

    接著,他便開始閱讀那幾張打印紙上的內容,這些內容向他講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仙戶制鋼所出於獲取更高利潤的需要,人為降低了合金鋼材中貴重合金的比例,並通過修改檢驗記錄的方法,騙過了成千上萬的用戶,使這些合金比例不太標的偽劣合金鋼被應用於各種場合。這件事並非今天才開始,而是延續了近20年的時間,最早的造假記錄,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的初期。

    郭培元提供的證據,包括媒體上和學術期刊上披露的一些質量事故,在這些事故中,都出現了仙戶鋼材的身影。事故的分析報告並沒有提及鋼材質量問題,而是將事故原因歸因於銲接缺陷、操作失誤、設計不當等等。如果孤立地看待某一次質量事故,分析報告中的解釋或許是可以令人信服的。但如果把這些事故都放到一起,再加上一點提示,稍有一些頭腦的人就會聯想到鋼材是否存在缺陷,因為如果把這些事故的原因都歸於鋼材缺陷,無疑是一個更合理的解釋。

    香川秀男還看到了幾張檢測報告,當然也是複印件。出具這些報告的,是日本的一些權威檢測機構,上面有他們的印蓋,由不得香川秀男不相信。檢測報告中的檢測樣品都是鋼材,但沒有說明鋼材的來歷。在複印件上,有手寫的註釋,聲稱這些鋼材恰是來自於幾次質量事故的現場,把這些鋼材提交給檢測機構的,並不是日本官方的調查機構,而是某個匿名的社會團體。

    “這些檢測,是你送去做的?”香川秀男看著郭培元問道。

    郭培元微微一笑,說道:“這是我的團體做的。”

    “這些結果,為什麼沒有公之於眾?”

    “我們為什麼要公之於眾呢?”

    “可是,如果不公之於眾,你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檢測?”

    郭培元呵呵笑了起來:“年輕人,我們不是慈善家,公眾利益與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做這項檢測的目的,只是為了從仙戶制鋼所弄到一點錢而已。你懂的,大企業為了隱瞞一些事情,是比較慷慨的。”

    “原來如此……”香川秀男真的懂了。很明顯,郭培元所在的團體,已經掌握了仙戶制鋼所造假的情況,於是在事故現場採集鋼材樣品,匿名送到權威機構去檢測,再用這些檢測報告去敲詐仙戶,索取封口費。

    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就意味著仙戶制鋼所是有意造假,而且在偽劣產品釀成事故之後,依然採取封口的方法,欺騙社會公眾。這樣一個故事,黑暗得簡直讓香川秀男窒息,而恰恰是這種令人窒息的感覺,告訴香川秀男,這是一個大新聞,是一個足以讓日本社會發生一場大地震的大新聞。

    “這些資料,我要了!”香川秀男在一剎那間就做出了決定。

    “我們的要價可不低哦。”郭培元陰惻惻地說。實踐表明,包成明請郭培元來做這件事情,是極具慧眼的。換成其他人,恐怕很難把一個唯利是圖的暗黑團體代理人演得如此本色。

    郭培元其實也不完全是在演戲,包成明在把這些資料提交給他的時候,告訴他儘管向記者獅子大開口,他索取的報酬越高,記者就會越相信這些材料的真實性。而他無論要到了多少錢,統統都歸他所有,包成明一分錢也不要。

    “你說吧,多少錢?”香川秀男問。

    郭培元伸出一個手指頭,說:“1億日元。”

    “1億!”香川秀男瞪圓了眼睛,“元先生,這個價格也未免太高了吧?”

    郭培元聳聳肩,說道:“香川先生,你知道我們團體為了蒐集這些資料,花費了多少錢嗎?這些資料一旦交給你,它對於我們就沒有任何價值了,而且我們未來也無法再做這樣的生意。如果不是我們團體已經厭倦了這門生意,我們是不會把這些資料拿出來銷售的。”

    香川秀男無語了,他當然能看出這疊資料的價值。如果郭培元的團體真的是靠敲詐企業為生的,那麼這件事一旦捅出來,他們的生意就到盡頭了,沒準仙戶還會瘋狂地追殺他們。從這個角度來說,郭培元要求1億日元的報酬,真不算是黑心。

    “我個人拿不出這些錢。”香川秀男說。

    “你們報社呢?”郭培元問。

    香川秀男搖搖頭:“報社不會願意出這樣的錢。而且,如果我把這件事報告給報社,最終就不是我來報導這條新聞了。元先生,我也要提醒你一點,你不要寄希望於把這樣的新聞線索賣給報社,報社完全可能會把這件事洩露給企業,以便從企業獲得更多的好處。整個日本,能夠仗義執言報導這條新聞的,只有我香川秀男。因為……我是一位有良知的記者。”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挺了挺他那瘦弱的胸脯,並感覺到無數昭和前輩的靈魂都附著到了他的身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2:59
第881章 特大新聞

    郭培元被香川秀男的精神感動了,然而並沒有因為感動而同意給香川秀男降價。他認定香川秀男是不會放棄這條新聞的,至於說沒錢,這是郭培元需要考慮的問題嗎?

    香川秀男從郭培元的臉上得到了答案,他咬了咬牙,說道:“元先生,我答應你提出的價格,但我目前拿不出這些錢來,我需要一點時間去籌集這筆資金。”

    “我不會等待太長的時間。”郭培元冷冷地說。

    “一天時間,可以嗎?明天的這個時候,我把1億日元交給你。”香川秀男說。

    郭培元點點頭:“這是我能夠接受的最長期限,如果明天這個時候我沒有看到1億日元,我就不得不把這些資料交給其他的記者了。”

    “你會看到的。”香川秀男說。

    “那好吧,明天我再和你聯繫,我會和你另外約一個見面地點的。抱歉,我不能輕信任何人。”郭培元說。

    “謝謝,拜託了。”香川秀男向郭培元鞠了一躬,然後便站起身,飛跑著離開了。他只有一天的時間,必須爭分奪秒地去把1億日元籌出來。

    郭培元在香川秀男離開之後,才慢吞吞地結了賬,也離開了居酒屋。他順著街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開始約下一個對象:“喂,請問是讀賣新聞的記者遠藤女士嗎?我手上有一些新聞線索,是關於一家大型企業的,這家企業在過去20年中向建築公司提供了大量不合格的設備……”

    不提郭培元如何四處煽風點火,光說香川秀男告別郭培元之後,並沒有馬上去籌錢,而是回到自己的住處,打開電腦,開始搜索與仙戶制鋼所有關的信息。在帶著目的地搜索了幾個小時之後,他驚異地發現,郭培元所說的事情,還真是有根據的。許多零星的資料如果分開來看,並不能說明什麼,但湊到一起,就顯得很可疑了。

    香川秀男甚至能感覺到,發現仙戶制鋼所造假的,並非只有郭培元的團體,而是還有另外一些人。這些人或許是出於自保,或許是收了仙戶的封口費,總之就是並沒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公之於眾。在一些社交媒體上,香川秀男找到了幾條陳年的消息,那是有人從自己的工作實踐出發,對仙戶制鋼所的產品提出了質疑,可惜這種質疑並沒有受到重視。

    有了這些基礎,香川秀男對於郭培元手裡那些資料的價值再無懷疑,他打電話給幾位平日裡與他志同道合的記者朋友,向他們透露說自己找到了一個極其勁爆的新聞線索,但需要花費一大筆錢才能買下。這幾位記者朋友也都屬於成天想搞一個大新聞的人,聞聽此事,紛紛表示願意入夥。大家拿出所有的積蓄,香川秀男甚至以自己的房子作為抵押,從銀行借了一筆緊急貸款,最終湊出了1億日元。

    第二天,郭培元與香川秀男約了另外的見面場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把那一大袋資料賣給了香川秀男。

    香川秀男拿到資料,馬上和幾位合夥的朋友一起研讀,隨後又兵分幾路,分別去採訪相關人員,還找到了一座因為發生事故而被廢棄的人行過街天橋,從堆放在旁邊的廢品中提取了一些鋼材樣品,送交檢測機構進行檢測。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走漏風聲,香川秀男一行開足馬力,只用了兩天時間就完成了所有的證據蒐集,形成了一條難以辯駁的證據鏈。接著,一篇殺傷力極強的報導便遞到了朝日新聞總編的面前。

    “仙戶制鋼所在長達20年的時間裡,通過篡改鋼材檢測記錄,欺騙用戶!”

    總編看著報導的摘要,驚得眼鏡都快掉下來了。

    “我們已經掌握了充足的證據。”香川秀男嚴肅地說。

    “你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線索?”

    “是我從一個地下團體買來的,花了整整1億日元。”

    “好!”總編拍了一下桌子,說道:“這筆錢,我讓報社財務給你報銷。這篇稿子,馬上見報。還有,你現在被提升為第三編輯室副主任,你馬上挑選幾個人,對這件事進行深度挖掘,一定要把它做成一個震驚全日本的大新聞事件。”

    “嗨!”香川秀男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他響亮地答應著,然後便衝回自己的編輯室發號施令去了。要知道,僅僅在一小時前,他還只是一個被小組長呵斥的小記者,而現在,他已經是小組長的頂頭上司了。

    這一注,他算是賭贏了。

    其實,又豈止是香川秀男在賭博,總編也同樣在賭博。香川秀男的報導,有理有據,每一句話都能夠找到佐證,這絕對不是一篇假新聞。而一旦社會公眾承認這條新聞是真實的,其引起的衝擊波就將掀翻整個日本社會。

    想想看,仙戶制鋼所,這是何等威風的一家企業,其信譽在全日本都是不容置疑的。現在朝日新聞一下子戳穿了它的謊言,讓大家知道它居然在20年時間裡持續地造假售假,這是多麼顛覆性的一個大新聞啊。

    至於說這條新聞出來會對仙戶制鋼所以及整個日本工業界帶來什麼負面影響,總編是不需要考慮的。在媒體眼裡,再大的企業也不過就是道具罷了,想想他們的美國同行,連尼克松都扳倒了,自己只是掀翻一家鋼鐵企業,算得了什麼呢?

    《仙戶制鋼所造假數年,鋼材質量缺陷恐致日本全島陸沉》!

    不得不說,媒體是最擅長於煽情造勢的,香川秀男採寫的報導在朝日新聞頭版刊登出來,光是標題就激起了全社會的轟動。

    “什麼,仙戶制鋼所居然會幹這樣的事情!”

    “我想起來了,我們公司也曾出現過產品質量問題,可誰也沒想到會是因為我們使用的仙戶鋼材不達標。”

    “你知道嗎,咱們住的樓,用的鋼筋就是仙戶生產的。”

    “聽說,福島的事情就是因為用了仙戶鋼材才導致的……”

    百姓永遠都是追求八卦的。香川秀男以往寫的新聞未能引起人們的關注,只是因為他所寫的事情太小,離百姓生活也太遠。而這一次,他的矛頭直指仙戶制鋼所,還聲稱因為仙戶制鋼所造假,將導致若干重大安全隱患,全日本百姓都無處藏身,這就讓百姓們淡定不能了。

    各家使用仙戶鋼材的企業率先採取了行動,對自己採購的仙戶鋼材進行檢測。這一檢測可不要緊,各種關於仙戶鋼材存在質量問題的實錘便紛紛曝出來了。有些小報沒能像朝日新聞這樣成為首家曝料媒體,但它們懂得蹭熱點,及時跟進。一些媒體迅速聯繫了本地企業,蒐集它們因為使用仙戶鋼材而蒙受損失的情況,還有一些媒體則滿處找橋樑、隧道和其他公共建築物,質疑這其中是否使用了仙戶鋼材,會不會出現鋼材突然斷裂導致人身事故的事情。

    一時間,輿論便如洪水一樣,把仙戶制鋼所給徹底淹沒了。

    “巴嘎!這件事是誰洩漏出去的!”

    在仙戶制鋼所的董事會會議上,董事長平岡樹男憤怒地吼叫著。

    “董事長閣下,我覺得這件事不一定是我們內部的人員洩漏出去的。畢竟,我們篡改鋼材檢測記錄的事情已經持續了20年時間,客戶並不全是傻瓜,他們總會發現問題的。”董事野間哲郎冷冷地提醒說。

    對於篡改鋼材檢測記錄一事,野間哲郎一向是持否定態度的,只是無奈於大多數董事都支持這樣做。畢竟,通過降低合金鋼中的合金比例,能夠賺取更多的利潤,而這些利潤最終都是落進了董事們的腰包裡的。

    “野間君,你不要說這種風涼話。這件事對仙戶的衝擊是非常大的,如果應對不好,仙戶制鋼所甚至有可能會破產。”另一位名叫安住吉雄的董事說。

    野間哲郎說:“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那麼董事長和整個管理層是必須承擔所有責任的。仙戶制鋼所一向以產品質量可靠而著稱,這也是仙戶的企業之本。正是你們利慾熏心,制售偽劣鋼材,才使仙戶制鋼所面臨著這樣的危險。”

    “難道公司每次分紅的時候,野間君沒有抱怨過利潤太少嗎?”平岡樹男用譏諷的語氣問道。

    “我有權利批評公司的經營。”野間哲郎的聲音弱了幾分,“作為股東,我希望公司能夠多給我們分紅,但這應當是公司改善經營的結果,而不是造假的結果。”

    平岡樹男反駁說:“改善經營,你說起來容易,你知道現在日本的經濟狀況是什麼樣子嗎?中國人和韓國人搶走了我們的鋼材市場,許多日本本土的建築商也不願意採購我們的鋼材,而寧可採購中國人的鋼材。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維持對股東的分紅,不採取一些特殊手段,怎麼可能?”

    “篡改檢測記錄,就是你們的特殊手段?”野間哲郎問。

    “這是行業裡公開的秘密。”平岡樹男說,“甚至我們的很多客戶也清楚這一點,他們和我們保持了默契。而這一次,朝日新聞打破了這種默契。”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2:59
第882章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好了,不要爭論這些無謂的問題了!”

    安住吉雄打斷了平岡樹男與野間哲郎的對話,說道:

    “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自從朝日新聞的報導發出之後,幾天時間裡,幾乎全日本的媒體都在跟進這件事。仙戶的股票已經跌掉了將近30%,如果我們不採取一些有效的手段,仙戶制鋼所將不復存在。”

    “公司已經啟動了緊急公關預案。不過,我們的預案並沒有估計到公眾的反應會這麼大,現在很多和我們關係不錯的媒體也不敢替我們說話,怕受到我們的連累。”平岡樹男報告說。

    “我們首先要確定一個原則,這件事情我們是否要承認。”安住吉雄說。

    平岡樹男說:“我想我們恐怕很難否認。起碼有100家客戶給我們的市場部打了電話,說他們對過去從我們這裡採購的鋼材進行了抽檢,確認我們的鋼材存在質量問題。一些小報蒐集到了這些客戶的信息,我們要想否認是徒勞的。”

    “那麼,就只有認錯道歉這一個辦法了。”安住吉雄說。

    “是的,我們考慮需要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由我帶領公司管理層,向社會公眾致歉。”平岡樹男說。

    “平岡君,你認為光是鞠躬道歉就足夠了嗎?”野間哲郎問。

    平岡樹男搖搖頭:“也許還不夠,畢竟這次的事情太大了,超出了公眾以往最糟糕的預期。我想,仙戶的聲譽是要受到嚴重影響了,或許需要很多年的時間才能夠恢復。”

    “除了道歉之外,我們還能做點什麼呢?”安住吉雄又問。

    平岡樹男說:“現在不是我們做什麼的問題,而是一部分客戶肯定會向我們索賠。有些地方政府也會要求我們對當地使用了仙戶鋼材的公共建築進行維修,以安撫公眾的質疑。所有這些,恐怕要耗費超過100億日元的資金。”

    “100億日元!”野間哲郎跳了起來,“這是完全無法接受的!”

    平岡樹男苦笑道:“這已經是一個比較樂觀的估計了。我請求董事會同意出售仙戶的航運業務部門,以籌集這筆資金。”

    “我認為,我們還是應當採取一些自救措施,把公眾的注意力從我們身上挪開,這樣我們就有更多的騰挪餘地了。”安住吉雄說。

    “現在輿論都集中在我們身上,我們怎麼才能把公眾的注意力挪開呢?”平岡樹男問道。

    安住吉雄陰險地一笑,說道:“如果公眾發現產品質量造假的事情並不只限於仙戶制鋼所一家,而是日本社會普遍的現象,你認為公眾的注意力是不是會被挪開?”

    “普遍現象?”平岡樹男瞪圓了雙眼看著安住吉雄。

    安住吉雄說:“這難道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嗎?伍井公司製造的汽車虛構油耗數據,騙取政府的節能補貼;南谷公司製造的汽車氣囊存在安全隱患;先崎公司製造的高樓減震器質量不達標,同樣是修改檢測記錄以欺騙用戶。這些事情咱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相互保持默契,不向媒體透露而已。現在我們的事情被媒體揭出來了,我們承受了這麼大的壓力,難道不應當請他們出來幫我們分擔一點嗎?”

    要說造假這種事,在圈子裡還真是很難做到滴水不漏。你要造假,總得有人具體去經辦吧?經辦的這些人,難免有個親戚朋友,也難免會出現離職跳槽的事情,想讓他們把這些秘密永遠爛在肚子裡,純粹就是奢望。各家大企業互相都攥著別人的一些黑材料,但輕易不會透露給外界,而只是作為自己約束對方的手段而已。等到自己的黑材料被媒體曝光了,自家的商譽受到嚴重影響,這些企業就不會再守著什麼默契了,而是會把別人也一起拉下水,以分擔自己的壓力。安住吉雄給平岡樹男出的主意,正是如此。

    “可是,這樣一來,咱們就把這些合作夥伴都得罪了。”平岡樹男猶豫著說。

    安住吉雄說:“這種事,遲早也是會洩露的。現在洩露出來,正好幫我們分散公眾的注意力,未來洩露出來,對我們就沒什麼作用了。再說,我們也不是公開把這些事情透露給媒體,我們完全可以找到幾個代理人去辦此事,伍井、南谷這些公司,不會知道消息是從我們這裡洩露出去的,他們要恨,也只會恨那些媒體。”

    “大家的意見呢?”平岡樹男把頭轉向了眾人,問道。

    “贊成!”

    眾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什麼?又有人曝料說先崎公司的高樓減震器存在質量問題?我是剛剛得到這條線索的,還沒來得及寫出稿子呢!”

    在讀賣新聞的總編室,記者遠藤真子吃驚地對總編說道。

    “什麼,你早就得到這方面的線索了?”總編詫異地反問道。

    “是的。”遠藤真子說,“前幾天,有一位自稱是秘密社團成員的中國人找到我,以2000萬日元的代價,賣給我一套資料,就是關於先崎公司高樓減震器質量缺陷的。我這幾天正在調查此事,已經蒐集到了不少證據,正準備寫一篇有份量的稿子。”

    “你為什麼不早說!”總編惱火地訓斥道,“遠藤小姐,你應當知道,現在全日本最關注的內容就是關於產品質量的新聞。朝日新聞拿到了仙戶制鋼所造假的證據,搶先發了報導,已經佔盡了先手。你手上既然有這麼多證據,為什麼不早一點寫出來!”

    “我只是不希望在證據不充足的情況下輕率報導,因為這樣是有可能會招來非議的。”遠藤真子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她手裡的資料,自然也是由郭培元提供的,而郭培元的資料來源就不可考證了,他也沒打算去考證,因為他深知,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危險,尤其是當這個秘密與馮嘯辰相關的時候,更是如此。

    總編用手一指遠藤真子,下令道:“你現在就去寫稿子,我不管你輕率不輕率,只要有三分的證據,就可以見報。現在是搶時間的時候,我們不能被朝日新聞蓋過了風頭。”

    “是!”遠藤真子訥訥地應道。

    ……

    某品牌汽車長期隱瞞真實油耗!

    某品牌輪胎質量不合格,通過修改檢測報告欺騙消費者!

    全日本有超過700座高樓使用的高樓減震器存在質量隱患,廠商明知此事秘而不宣!

    短短幾天時間裡,一個接一個的雷在日本媒體上爆開了,震得廣大吃不起瓜的日本群眾心動過速。其實,這些事情在日本的產業界裡早有流傳,只是大家都不願意說出來,生怕波及到自己。仙戶制鋼所的造假事件被揭露出來之後,出於自保,仙戶通過代理人把其他企業造假的事情洩露給了各家報社,而各家報社出於蹭熱點的想法,也樂於報導這類新聞,一時間便形成了人人喊打的格局。

    有些企業的產品其實是沒啥問題的,但在風起雲湧的揭發大潮中,也難以獨善其身。有些記者為了湊新聞,隨便找一家企業就開始質疑,企業再怎麼解釋也無濟於事,因為現在日本民眾已經不相信任何廠家提供的檢測報告,誰知道這是不是經過廠商篡改過的報告呢?

    “混蛋!”

    遠在英國的內田悠接到來自於國內的消息,氣得連摔了好幾個杯子。

    “這是中國人在搞鬼,這是無恥的惡意競爭行為!”內田悠大聲地喊道。

    “內田先生,你憑什麼認為這是中國人搞鬼呢?我找人問過,朝日新聞方面是從一個日本的秘密團體那裡獲得了仙戶制鋼所造假的消息,他們的記者又進行了查證,這才揭開了黑幕。在這件事情裡,看不出中國人插手的痕跡。”副手植田三夫對內田悠說。

    內田悠冷笑道:“什麼秘密團體,分明就是馮嘯辰那個混蛋安排的。他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知道了仙戶制鋼所的鋼材有問題,還利用這一點,要挾仙戶制鋼所和池谷製作所向中國人轉讓了一批核心技術,作為封口費。我早就猜到他不會就此收手的,只是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把這些材料捅出來,給我們狠狠地插上了一刀。”

    “有這樣的事情?”植田三夫吃驚地說,“既然早在十幾年就已經有人向仙戶制鋼所提出過這個問題,而且還是中國人提出來的,仙戶居然就沒想過要解決這個問題嗎?”

    “為了利潤,這些人什麼都敢幹!”內田悠嘆著氣說,“平岡樹男是快七十歲的人,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齡。他是想在自己退休之前多撈一點,至於這件事會不會走漏風聲,他是不在乎的,因為他覺得那時候他肯定已經退休了。”

    “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這些負面消息傳出來,對咱們和英國人的談判非常不利啊。”植田三夫擔憂地說。

    內田悠面色淒苦:“這件事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我們能夠和中國人抗衡的,就是日本產品在質量上的聲譽。仙戶制鋼所的事情在這個時候被曝光,日本產品也就跟著聲譽掃地了。不管我們如何解釋,拉爾曼都不可能在這個風口上接受我們的產品。中國人贏了,咱們輸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2 17:31
第八百八十三章 內田悠上門

    內田悠的商業敏感是無人可比的,關於日本製造爆雷的消息傳到英國後,拉爾曼再也不提與日本人合作的事情了,轉而同意了魯伊斯等人的意見,接受中國核電公司作為辛克角核電站的總承包商。當然,這樣大的一個工程,僅憑中國核電公司一家是拿不下來的,工程中的許多子項目需要分包給其他企業完成,其中既包括中國的裝備製造商,也包括美國、法國、德國等國家的製造商。

    在確定自己與辛克角核電站無緣之後,內田悠便帶領三立制鋼所的團隊離開了。三立制鋼所的這一趟英國之行,倒也不是毫無收穫,考慮到三立所擁有的技術積累,英方向中國核電公司提出,希望把工程中約10%左右的業務分包給三立制鋼所完成,以便取其所長,補中方所短。

    臨行前,內田悠獨自一人來到中方團隊下榻的賓館,指名道姓要求會見馮嘯辰。

    「什麼?內田悠要見我?」

    聽到馮林濤向自己報信,馮嘯辰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你見他嗎?」馮林濤問。說實在的,對於內田悠要求會見馮嘯辰一事,馮林濤心裡的驚訝遠甚於馮嘯辰。以他那理工直男的情商,他實在無法理解一個失敗者為什麼要見自己的競爭對手,照馮嘯辰的說法,他與內田悠鬥了近30年,難道雙方不應當是有深仇大恨的嗎?

    馮嘯辰想了想,點點頭,說:「既然人家親自上門來了,我肯定是要見他的。我大致能夠猜出他想跟我說什麼。日本人的性格也是挺有意思的,鬥爭的時候不講一點情面,恨不得把對手把死裡整,失敗之後卻能馬上調整心態,當戰俘都能成為全世界最守紀律的戰俘,難怪歐洲人要說日本人是經濟動物呢。」

    聽說馮嘯辰答應會見內田悠,馮林濤馬上叫來自己的助手,讓他在賓館租了一個小會議室,安排馮嘯辰與內田悠在那裡會談。馮嘯辰的日語功底不錯,與內田悠見面是不需要請翻譯的。鑑於內田悠是隻身前來,馮嘯辰也拒絕了馮林濤給他安排助手的建議,同樣是一個人去與內田悠見面。他倒也不用擔心內田悠失敗之後惱羞成怒,對他進行什麼報復,內田悠已經是過60歲的人了,真要單挑,馮嘯辰肯定不會輸給他。

    「內田先生,好久不見了。」

    看到內田悠走進會議室,先一步到達的馮嘯辰站起身來,主動上前,向內田悠伸出手去。內田悠見狀,也緊走兩步,伸出手來,與馮嘯辰握過,隨後又向他深鞠了一躬,回了幾句問候語,把一套日式禮節做得不折不扣。

    客套過後,雙方分別落座。馮嘯辰不知道內田悠見自己的目的,所以也不搶著說話,只是微微笑著,等內田悠開口。

    「首先,請允許我向貴方表示祝賀,祝賀你們獲得了辛克角核電站的總承包權。」內田悠很套路地開口了。

    馮嘯辰說:「謝謝內田先生的祝賀。據我瞭解,英方對於三立制鋼所的技術也是非常欣賞的,在與中國核電公司簽約時,特別要求核電公司要將不少於10%的業務委託給三立完成。未來在這個項目中,貴我雙方就是合作夥伴了,我希望雙方能夠合作愉快。」

    「我也希望如此。」內田悠說,「不過,我恐怕是看不到雙方的合作了。」

    「怎麼……」馮嘯辰一愣,內田悠這話聽著似乎有點糝人啊,莫非老內因為投標失敗,打算剖腹謝罪?這種古老的風俗在日本不是已經絕跡了嗎?

    內田悠沒想到馮嘯辰有如此的腦洞,他平靜說道:「這次帶隊到英國來投標,是我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次努力。不管成與敗,回國之後,我都要退休了。我原本希望這一次談判能夠給我的職業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可惜,最終我還是失敗了。」

    原來是這樣……

    馮嘯辰鬆了口氣,隨即禮貌地勸慰道:「內田先生,一次談判的成敗不能說明什麼,畢竟決定商業談判成敗的因素是很多的,有些並非人力所能扭轉。內田先生在裝備製造行業裡是前輩,你的能力和成就,都是有目共睹的。」

    「謝謝馮先生的誇獎。」內田悠說,「不過,這一次的談判,我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想通過一己之力,扭轉三立的劣勢。現在看來,我還是太自負了,三立與中國核電公司之間的差距,不是靠我的努力能夠彌補的。其實,這也是日本與中國之間的差距,自從兩年前中國的gdp超過日本之後,我就應當知道,亞洲的日本世紀已經結束了,未來亞洲的霸主是中國人。」

    「日本的人均gdp依然是遠遠超過中國的,中國需要向日本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馮嘯辰說。他這話也不算違心,即便是中國正在全面發力,並在gdp總量上超過了日本,但日本畢竟是老牌工業和科技強國,在許多領域仍然擁有中國無法匹敵的優勢。這一次,國家核電公司拿下了辛克角核電站項目,但其中有許多關鍵設備恐怕還得從日本引進,英方要求核電公司把不少於10%的業務分包給三立,也是看中了三立所擁有的大量核心技術。

    「日本的優勢,原本是可以維持更長時間的。如果不是日本政府和企業短視,也不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內田悠嘆著氣說,見馮嘯辰有插話的意思,他連忙擺了擺手,阻止住了馮嘯辰,說道:「這個話題,還是留給歷史學家去討論吧。馮先生,我今天前來拜訪,是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想請馮先生幫忙。」

    「哦?是什麼私人的事情呢?」馮嘯辰有些納悶,他實在想不出來,內田悠能有什麼私人的事需要找他幫忙,內田悠又憑什麼覺得他與馮嘯辰的交情能夠好到讓馮嘯辰願意幫忙。

    內田悠說:「我要說的事情很簡單,而且我覺得馮先生可能也會感興趣的。我想請馮先生出面收購池谷製作所。」

    「收購池谷製作所!」馮嘯辰這回是真的吃驚了,「內田先生,池谷製作所不是已經被三立制鋼所兼併了嗎?現在還有池谷製作所嗎?」

    內田悠點點頭,說:「池谷製作所的確是被三立兼併了,但它的業務依然是獨立的,能夠從三立的整體業務體系中剝離出來。當年三立兼併池谷製作所,目的是為了獲得池谷製作所在高壓容器方面的技術,以便將其應用於第三代核電設備。現在日本國內的核電項目都被擱置了,辛克角核電站項目是三立最後的救命稻草。

    我們這次投標失敗,意味著三立的第三代核電戰略徹底破產了,三立在前期為這一項目投入的幾十億美元都化為烏有了。我估計,三立出於彌補虧損的需要,會把原來池谷製作所的資產剝離出來,進行銷售。我希望馮先生能夠組織中國的化工設備企業前去接手。」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馮嘯辰,等他表態。

    馮嘯辰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就明白內田悠的意思了,他靜靜地聽完內田悠的講述,卻並不急於表態,而是以與內田悠相同的表情,看著對方,似乎是想讓內田悠繼續說下去。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足有兩分鐘,內田悠臉上露出了一個自嘲的表情,笑著說道:「馮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說,池谷製作所現在已經是喪家之犬,我登門來求你收購,未免有些太自以為是了。」

    馮嘯辰也笑了,算是部分地接受了內田悠的自我評價,他說道:「內田先生,恕我直言,我們雙方在過去20多年裡的交往似乎並不令人愉快。池谷製作所,尤其是內田先生所代表的池谷製作所,一向都是以中國裝備工業公司作為競爭對手的,在我們雙方的若干次交手中,內田先生的團隊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我們說對方是自己的死敵,也不過分吧?」

    「的確如此。」內田悠點頭說。

    「池谷製作所在煤化工項目上敗給了中國企業,隨即便投奔了三立制鋼所,這其中的推手,應當就是內田先生你吧?」

    「我不否認。」

    「在當時,內田先生的想法,應當是借三立的力量,繼續與中國企業競爭。尤其是這一次的辛克角核電站競標,英國媒體上那些詆毀中國製造的文章,我想也是應當出自於內田先生之手了。」

    「那些文章並不是我寫的,而是我出錢雇英國記者寫的。」內田悠倒是很光棍,直接就承認了。

    馮嘯辰說:「我們雙方鬥到這個程度,現在三立敗了,相當於池谷敗了,你卻上門來建議我去收購池谷,以便給池谷一條生路,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內田悠認真地點點頭,說:「我相信你會答應的。因為馮先生你是一位很冷靜的管理者,你不會被仇恨遮住了眼睛。更何況,池谷製作所與裝備公司之間的矛盾,不過是正常的商業競爭,根本談不上是仇恨。據我所知,普邁與你們也有很深的矛盾,但你依然費盡心機收購了普邁,那麼,你又有什麼理由拒絕池谷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2 17:31
第八百八十四章 其言也善

    馮嘯辰笑了,內田悠倒也不失為一個胸懷坦蕩的混蛋了。和這樣的人做對手或者做朋友,其實還是挺愉快的,最起碼比和馮林濤那種情商欠費的人在一起聊天更有趣。

    「你說得對,我不會因為仇恨而拒絕收購池谷。但是,我也不會因為與內田先生的友誼而答應收購池谷。內田先生勸我收購池谷,總得給我一些收購的理由吧?」馮嘯辰呵呵笑著說道。

    「理由是很充分的。」內田悠說,「首先,池谷製作所擁有大量技術專利,這是中國同行所需要的。如果能夠兼併池谷製作所,並且獲得這些專利技術,中國同行的技術水平將會有一個飛躍式的提升。事實上,你們收購普邁的工程機械部門,也是基於這樣的考慮。」

    馮嘯辰點了點頭,接受了內田悠的這個理由。

    「其次,現在收購池谷製作所,價格會非常便宜。」內田悠又說出了第二個理由。

    「是嗎?」馮嘯辰的興趣被內田悠調動起來了,他問道:「內田先生,你認為我們能夠以什麼樣的價格獲得池谷製作所的全部資產,包括它的專利資產和品牌資產。」

    「不超過5億美元。」內田悠斬釘截鐵地說。

    「不超過5億美元!」馮嘯辰的眼睛瞪得滾圓,「據我所知,三立制鋼所收購池谷製作所的時候,花費是25億美元。現在幾年時間過去,你憑什麼認為三立會願意以不超過5億美元的價格出售池谷?」

    內田悠微微一笑,說:「這是基於我對三立制鋼所的瞭解。辛克角核電站項目投標失敗,三立制鋼所已經無力支撐到下一個機會,所以它一定會把與第三代核電相關的部門剝離,其中包括以25億美元購買的池谷製作所和用50億美元購買的美國威豪電氣。但是,除了中國之外,不會有其他國家的企業願意接手這兩家企業。在日本國內,三立即使想免費把這兩家企業送給別人,也找不到人接收。」

    馮嘯辰又點了點頭,他明白內田悠的意思了。內田悠說三立免費把池谷製作所送人都不會有人接收,這話當然有點誇張,畢竟池谷製作所還有大批的機器設備,賣廢鐵也能賣出不少錢的。但三立如果想以當初買入時候的價格來轉讓池谷製作所,恐怕就很困難了,這麼大的一攤業務,上萬名工人,任何一家企業想接手,都要掂量一下,看看值不值。

    要知道,涉及到池谷製作所這麼大的企業的產權轉移,日本政府也是會提出若干要求的,其中必然包括對現有員工的安置問題。任何企業要接手池谷製作所,都要承諾保證一定比例員工的就業,而不能真的把企業買下來然後直接開發成房地產。

    金融危機之後,全球經濟都處於收縮狀態,要找到一家願意花超過5億美元來收購池谷製作所的企業,的確是很困難的。三立急於從第三代核電業務中脫身,所以出售池谷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馮嘯辰如果在這個時候趁火打劫,提出以不超過5億美元的價格來接手,三立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內田悠作為三立的營銷總監,對三立的內部情況瞭如指掌,所以才能做出這樣的判斷。換成馮嘯辰自己去琢磨,恐怕是不敢開出這麼低的收購價格的。

    「如果真的能夠在5億美元之內獲得池谷製作所的全部資產,我的確是有興趣的。」馮嘯辰坦率地說,內田悠把話都說到這個程度了,馮嘯辰倒也犯不著在他面前再裝什麼矜持。至於說故意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以便把價格壓得更低一些,這種小伎倆在內田悠這種老狐狸面前也是多餘的,馮嘯辰也不會做出這麼low的事情。

    內田悠笑了:「馮先生,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不會拒絕這個機會的。你是一位有雄心的企業家,你需要池谷製作所,池谷製作所也需要你。如果你能夠兼併池谷製作所,我想池谷製作所的未來將會是非常光明的。」

    馮嘯辰笑了笑,算是謝過了內田悠的誇獎,他接著問道:「那麼,內田先生,你幫助我們完成這筆交易,我需要向你支付多少佣金呢?」

    內田悠搖搖頭,說:「馮先生,你誤會了。我向你介紹池谷製作所的情況,並不是為了獲得佣金。事實上,這筆交易對我個人沒有任何好處,我回到日本之後就會申請退休,三立制鋼所以及池谷製作所的一切,與我都沒有關係了。」

    「不是為了佣金?那麼,你想要的是什麼呢?」馮嘯辰有些不解地問道。

    內田悠把目光轉向會議室牆上掛著的一幅油畫,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什麼也不想要,我的積蓄,加上我的退休金,已經足以讓我的晚年過得非常舒適。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我也不再有過去的雄心壯志,只求做一個安靜的老人就好了。我這樣做的目的,只是希望把池谷製作所交到一位願意珍惜它的人手裡,畢竟,我也曾在這家企業傾注了大半生的心血。這家企業裡的老工人、老工程師們手裡掌握著精湛的技術,需要有人去傳承,哪怕這些繼承者是中國人……」

    他這樣說的時候,馮嘯辰一直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想從他臉上的表情中找出一些陰謀的痕跡。但內田悠的表情和眼神都是極其真誠的,另外就是帶著幾分落寞之色。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內田悠打算退休了,從職業的角度來說就算是壽終正寢了,他說出這樣的話,或許真是出自於內心吧。

    內田悠帶著自己的團隊離開了英國。馮嘯辰在幫鄧景明、馮林濤一行處理了一些雜務之後,也匆匆離開歐洲,返回了國內。他剛剛回國,就得到了三立制鋼所有意出售池谷製作所和威豪電氣的消息。他馬上聯繫了北方化工機械廠、新陽第二化工設備廠、海東全福機械公司等一干企業,說服他們湊出5億美元,然後親自帶隊前往日本,與三立制鋼所洽談兼併池谷製作所的事宜。

    三立制鋼所對池谷製作所提出的轉讓價格是30億美元,其理由是自己收購池谷製作所花費了25億美元,而這幾年間又陸續投入了不少於10億美元對其進行技術改造,現在以30億美元出售,絕對是物超所值的。

    馮嘯辰掌握了內田悠透露的底價,一口咬定只能在5億美元之內完成收購,超出這個額度就免談。

    雙方進行了幾輪磋商,其間內田悠這個金牌臥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不斷地把三立的內部情報透露給馮嘯辰,同時對三立董事長小林道彥進行遊說,勸說他接受中方的報價,盡快將池谷的業務脫手。

    由於核電業務受挫,三立制鋼所的股票價格暴跌,股東紛紛向董事會施加壓力,要求董事會壯士斷腕,切掉核電業務,將有限的資金集中在三立制鋼所的傳統業務上,以求重振河山。

    小林道彥的原意是與中方多拖幾個回合,迫使中方答應提高收購價格。誰曾想,馮嘯辰根本不受他的影響,不管三立方面說什麼,他只是咬住自己最初的報價,絕不松口。一萬多員工的一個部門,每天的日常成本就要上百萬美元,馮嘯辰可以拖,三立還真是拖不起。最終,小林道彥不得不屈服了,以4.8億美元的價格,把原來池谷製作所的全部資產賣給辰宇國際投資公司。

    「田雄君,這位是中國石化設計院的高級工程師林丹燕女士,從今天起,她就是池谷技術研究院的新院長了。中方希望你能夠留任研究院的副院長,你原來享受的一切待遇都不會改變。」

    在池谷製作所的技術研究院,內田悠向自己的老同事田雄哲也做著介紹。池谷製作所現在已經是一家百分之百的中國企業,中國的若干家化工設備企業共同持有池谷製作所的股權。其中,池谷研究院將由中國石化設計院接手,林丹燕則是石化設計院派來的「接收大員」。

    「田雄先生,我一直久仰你的大名,非常高興能夠與你共事。」林丹燕用英語客氣地向田雄哲也打著招呼。她說久仰大名,可不完全是客套話,田雄哲也在化工設備行業裡的確有很大的名氣,林丹燕還在讀研究生的時候就知道他的名字,但那時的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能夠成為田雄哲也的頂頭上司。

    「林女士,我也非常榮幸,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田雄哲也訥訥地用英語應道。

    「我們石化設計院剛剛承接了中國國家發改委下達的三項重大化工技術裝備研製任務,院領導指示把其中的百萬噸級對苯二甲酸成套裝置研發任務放到池谷研究院完成。田雄先生如果願意的話,我們想聘請田雄先生擔任這項任務的總工程師,不知道田雄先生意下如何。」

    「這……,如果林女士信得過我,我必定不辜負林女士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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