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24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4 18:14
第1180章 變本加厲

   三人落座之後,祁傑才好好打量了一下對面這位據說是統帥著整個海漢水師的大人物。黝黑而粗糙的膚色彰顯出他在海上待的時間應該非常長,結實而不臃腫的身體表明他並非長期生活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中,似乎只有身上的黑色裘皮大衣和長筒皮靴能將他和身邊穿著灰布冬裝的普通海漢士兵區分開來。

當然了,這僅僅只是祁傑的第一觀感,當他與王湯姆的眼神對上之後,便明確地感受到了一股上位者的威勢,這可不是普通人所能裝出來的,只有在戰場上統領過千軍萬馬的將軍,才會有這樣不怒自威的氣勢。傳聞中這王湯姆曾率軍與多國軍隊作戰而從無敗績,這次終於看到真人,給人感覺倒的確是一個厲害人物。

「王將軍,今日本官與祁大人前來拜訪,是為化解兩國誤會而來,希望將軍能盡快退兵,避免殺戮,早日還兩國百姓太平日子。」曲余同首先主動提起了來意。王畿對他的要求就是儘可能將這次的武裝衝突以誤會的性質解決掉,不要搞成了國與國之間的正面衝突,那樣的話就很難收場了。

王湯姆點點頭道:「我也很希望我們之間發生的這些狀況只是誤會,我們來到杭州的原因,相信兩位大人都很清楚。但關於通盛碼頭大火案,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還是一點眉目都沒有,別說抓到真兇,連凶手身份都還不清楚,你說這怎麼能讓人信服?既然官府查辦不了,那就只有我們自己出手了。」

祁傑插話道:「官府查辦大火案雖不太順利,但也一直在進行追查,貴國自恃受害者身份,便派出軍隊兵臨城下以武力相要挾,這種做法似乎也不太合適吧?」

王湯姆的眼光回到了祁傑身上,沉聲說道:「一直在追查又抓不出凶手的原因是什麼呢?我可是聽說了不少關於浙江官場上官官相護的傳聞,查不出真相的原因,大概只是因為凶手是官府動不了的人吧?官府不敢動,我們可以代勞啊!這沒有什麼要挾不要挾的,我們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求一個真相,要一個公平的結果。」

王湯姆就差沒點明說明軍就是凶手了,祁傑雖然明白他話中所指,但這個話頭可不能接,他很清楚外邊的傳言對明軍有多麼不利,而唯一自證清白的辦法就是抓到元兇。但杭州城各個衙門追查多日的結果,除了已知的一切證據都指向明軍之外,就再無更多進展了,看似證據頗多的案子,生生就成了無頭公案。軍方雖然也有點懷疑其中有人故意搗鬼引海漢入局,但著實想不到這事從頭到尾都是由海漢所策劃,哪裡查得到什麼真兇。

王湯姆提高了嗓門道:「關於我方的要求,上次那位鄭老闆來的時候就已經提得很清楚了,但是官府對此沒有給予合理的回應,反倒試圖用武力方式驅逐我們……對於貴方這種態度,我只能表示很遺憾。」

這話讓祁傑聽得簡直想拍桌子罵娘——你海漢軍封了錢塘江,部隊都推進到杭州城外了,我不動武驅逐你,難道還要打開城門請你進來作客?這裡可是大明治下,不是你海漢國的領地!

當然了,在目前這種比較被動的局面下,祁傑為了避免激怒對方,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也只能先忍下這口氣。畢竟現在大明一方求的是對方能盡快退兵避免事情鬧大,而不是一定要在戰場上分個高下勝負了。

曲余同道:「王將軍,本官也瞭解了一下貴方先前所提出的三個條件,其中確有值得商榷之處。比如這案件真相尚在查探之中,當下真兇未明,又怎能將凶手交與貴方處置?火場失蹤的錢財數目和下落也尚未查實,要談具體賠償數目也太早了一點。至於通商權限,這個不是不能談,但貴方以武力相脅,這樣談出來的協議未免會有失公允。」

曲余同來杭州之前,就已經跟許克及其他幕僚一起對可能遇到的狀況進行了推演。如果是曲余同單獨出面談判那自然什麼都不用多說,只要照海漢的意思去辦就行;但如果有人隨行,曲余同自然也不可能把親海漢的立場表現得太過鮮明,以免事後無法向他的上司交差。所以當著祁傑的面,曲余同該演的地方還是要演,不管最終的談判結果如何,至少討價還價的過程還是得有。

王湯姆搖搖頭道:「曲大人,你大概沒有理解我們提出的要求,我們要的不是討價還價,而是不打折扣的執行。如果當初官府能夠重視這起案件,處理好善後事宜,事情根本就不會弄到現在的地步。如果你們真想議和,那就先滿足我們提出的條件,再談退兵的事,這樣會顯得比較有誠意。」

曲余同故作驚訝道:「這如何使得?大家談好條件,各退一步,豈不才是正理?」

王湯姆冷笑道:「條件不是不能談,但談條件的時機早就過了。如果前兩天我們被祁大人率領的明軍打敗,你們還會有這閒心來找我和談嗎?」

祁傑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心中大感不快的同時,也有點震驚於海漢的情報之準確。他那天出城應戰一直都是在後面壓陣。雖然打出了旗號,但隔著一里多遠,海漢營地也未必能看得清,何況還跟自己的身份對上了號。由此可見,海漢對杭州守軍的情況並非一無所知,極有可能是在城內有可靠的情報來源。祁傑很想反駁王湯姆的說法,但問題是自己的確吃了敗仗,敗軍之將又何足言勇,說話根本就硬氣不了。

曲余同將祁傑神情看在眼中,心知這是王湯姆有意要打壓他,讓自己來掌控談判節奏,當下便主動接過話頭道:「王將軍早先所提的幾條要求,都需要不少時日方可實施,如今貴軍駐紮在這錢塘江邊,戰事已經讓杭州大亂,民不聊生,要實現這幾條要求所需時日只怕會更長,拖下去對雙方都有害無益,王將軍何不在彼此都能接受之範圍內尋個折中之法,這樣也就不用再折騰下去了。」

王湯姆道:「曲大人說的道理我都懂,我也不願讓軍隊駐紮在這裡白白耗錢,更不想跟大明為敵。但通盛碼頭的事情,官府必須拿個說法出來,想讓我們馬上退兵,那就白紙黑字簽下協議,盡快執行承諾的條件,免得日後又改口抵賴!這就是我能讓步的底線,如果曲大人還有其他的要求,那就請回吧,不用在我這兒浪費口水了。」

祁傑忽然開口道:「緝拿凶手和開放通商倒也罷了,本來也是官府職責,但貴方要求官府對實際損失作出十倍賠償,這個怕是有點過分了。這錢要賠也該凶手來賠,怎能算在官府頭上?」

王湯姆駁道:「抓不到凶手,這責任不是算在官府頭上,難道算到杭州百姓身上?不想賠這筆錢也行,那我就換個說法,我這邊出兵已經這麼多天了,官府就把軍費給報銷了吧!我要求也不高,一天按十萬兩銀子算就行。」

祁傑聽得倒抽一口冷氣,王湯姆這獅子大開口著實嚇到了他,一天十萬,那官府不拿出百萬雪花銀來,怕是滿足不了海漢人的貪婪了。可整個杭州一年的稅賦都還沒這麼多,再說要從官庫中調用這麼多銀子,短期內也很難補上缺口瞞過朝廷。再說目前海漢軍這次行動給浙江境內造成直接間接的經濟損失,起碼也有幾十萬銀兩之巨了,這筆銀子又該找誰討去?難道要找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凶手嗎?

能讓浙江官府將注意力放到巨額賠款上,這就正是海漢想要達到的效果。軍方策劃了這樣一次聲勢浩大的軍事行動,最主要的目的可不併不是為了從浙江官府手中敲詐一筆錢財。抓捕凶手、賠償損失,其實都是為了最後一個要求開放海漢在浙江境內的通商權做掩護。

一直以來海漢想要的都是浙江這個消費力旺盛的市場,而借此機會讓海漢的貿易體系合法化,公開化地運作起來,才是真正做到了收益最大化。至於大火中燒掉的三條帆船和價值有限的貨物,以及後續軍事行動的經費開支,相較於獲得通商權之後可觀的收益而言,真的只是可以犧牲的小數目而已。苦肉計所付出的代價雖然不小,但與所能獲得的回報相比就顯得非常划算了。

而海漢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也是煞費苦心地編了兩條浙江官府不可能實現的條件出來,不管是原本就不存在的凶手,還是數目巨大的賠款,站在官府的立場很顯然都無法滿足海漢的要求,而海漢一共也就只提出了三條要求,如果一條都談不攏,那議和肯定無望。這樣說起來,就算是祁傑這種對海漢一直抱有敵意的官員也會下意識地認為第三條要求相對比較容易實現,從而將注意力放到另外兩條難度較大的要求上進行討價還價。

曲余同事前就與海漢有過密切溝通,自然明白海漢的真正目的所在,當下便出聲打圓場道:「以本官之見,這賠款數目可以慢慢再商議,當務之急還是盡快達成協議,平息戰事,恢復各州府的秩序。」

王湯姆點點頭道:「曲大人這個提議,我可以接受,但這個協議由誰出面來簽?請恕我說一句不太禮貌的話,我還是希望能有品級更高一些的官員來出面簽署這個協議,不然其合法性會存疑。」

祁傑心中暗罵粗口,心道老子堂堂四品朝廷命官,現在屈尊降貴來跟你一個敵酋談判,你居然還敢嫌棄品級太低?如果不是當下身處海漢營中,祁傑真的很想立刻招呼手下將這囂張跋扈的海漢軍官給綁起來好好教訓一通。

王湯姆哪會管他心裡如何計較,幾句話談完正事,便端茶送客,讓他們先回城請示上司的意見。反正現在最著急的不是海漢這邊,杭州城裡這幫官員若是想拖延時間,那王湯姆也不介意在這裡多住幾天。部隊已經在營地附近臨時徵用了一處宅院,他也不用屈居在旗艦狹窄的船長室裡,每天好吃好住,比在舟山島上待著要清閒多了,表面上是在執行任務,但就眼下這戰鬥強度而言,說是在度假其實也不為過。

曲余同和祁傑只是負責談判的使者,並沒有當場拍板做決定的權限,溝通這個份上,海漢已經是寸土不讓,他們也只能拿著現有的成果回去覆命了。至於杭州城裡的大佬們是不是願意放下面子接受現有的條件,那也不是他們現在能夠確定的事情。

送走兩名大明官員之後,王湯姆將潘嚴從後面叫了出來。潘嚴出身北方,而且已經成了大明叛將,王湯姆也不用擔心他會從中使壞,所以這次談判他特意讓潘嚴在後面旁聽,想問問他的意見。

潘嚴躬身道:「大人,卑職以為城中這些文武官員均未識破大人妙計,否則今日談判重點便會放在最後一條上,而不會糾結於凶手和賠款。不過聽大人先前所說,浙江都司對海漢頗有敵意,恐怕還會在中間使絆子阻撓和談。」

王湯姆微微搖頭道:「這個倒礙不了事,他們憑現有的兵力打不過我們,又擔心事情鬧大,不能從周邊地區抽調更多的部隊來杭州作戰。要是不答應我們的條件,那就繼續耗著,我們這邊無非就是補給船多跑幾趟而已,正好艦隊也熟悉熟悉錢塘江流域的地形,說不定以後什麼時候就派上用場了,你說是吧?」

潘嚴聽了這話心裡也頗為複雜,作為曾經的大明武將,他也不可能對大明毫無感情,但或許是因為自己站在了強者的陣營中,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脫離了大明武官的這一重身份,眼見海漢在浙江如此強勢地「欺負」本地駐軍,他卻隱隱有一種快感。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3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4 18:14
第1181章 親自出面

    亂世之中,依附於強者無疑是一條最穩妥的生存之道,而在潘嚴看來,海漢這個強者的實力甚至是在大明之上。因為僅僅就是舟山這麼一個海漢治下的海外領地,稍稍做些動作出來,就足以讓浙江官府亂作一團,疲於應付。曾經號稱所向無敵的明軍,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接連受挫,不得不主動和談來央求海漢盡快退兵。以潘嚴的見識,著實想像不出海漢國國力究竟有多麼強大,才能在距離國土千里之外的地方保持如此厲害的軍事實力。

在海漢軍中待的時間越長,潘嚴就對海漢這個國家的興趣越發濃厚,他所接觸到的海漢士兵大部分都曾經是大明國民,剩下的一般都是來自南方的黎苗族裔和安南裔,此外還有極少數個頭矮小的東瀛人,深目高鼻的波斯人,膚色黝黑的崑崙奴,甚至是金發碧眼的西番在從軍服役,軍隊的人員構成可謂極為複雜,由此也可見海漢這個國家的疆域應該不小——儘管王湯姆曾說過海漢國領土大概只有大明一省之地的面積,但潘嚴認為這種說法可能只是對方在故意說笑而已。

但接觸越多,潘嚴就越發不懂海漢人的想法。軍事實力如此強大的一個國家,對於土地卻並沒有太大的奢望,明明可以利用軍隊來攻城掠地,但偏偏要走經商的路子,借助貿易這種見效緩慢的手段來拓展勢力範圍。比如這次海漢軍順風順水攻到杭州城下,佔據明顯的戰場優勢,甚至可以說是破城有望,但其目的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是要借此來逼迫浙江官府同意開放通商權而已。又是上演苦肉計又是動用軍隊,搞了這麼大一齣戲就為了在本地做買賣哪能順當一點,這在潘嚴眼中簡直就是如同牛刀殺雞一樣的舉動。

但同時潘嚴也知道海漢人極為精明,一直以來改採取的行動都是計算好了才動手,絕對不會做虧本買賣,這麼做必有深意。只是自己腦子還不夠聰明,一時半會也琢磨不出海漢人選擇這種策略的真正理由,但先前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肯定是為了要從大明獲取更大的利益。

王湯姆問道:「今天錢塘江上有什麼狀況發生嗎?」

潘嚴連忙收回心思,躬身應道:「從上游來了幾艘貨船,裝的都是運去定海港的貨物,船主也有管委會簽發的入港許可。卑職按照大人先前的吩咐,檢查之後都已放行了。」

海漢軍雖然名義上已經將錢塘江航道封鎖,但實際上也並非沒有後門可走。凡是與海漢有生意往來,正在往返舟山定海港途中的船隻,只要出示港口管委會所簽發的入港許可,依然可以通過海漢在錢塘江上的盤查。這樣就變相將海漢合作商家的損失降到最低,而那些跟海漢沒有貿易往來的商家,就只能自認倒霉了,必須先暫時停止在錢塘江入海口附近的活動。

至於江邊的漁民生計,倒也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海漢依然允許這些小漁船在近岸處進行捕撈活動,只是不能再隨意進入江心的主航道活動。而杭州城附近的渡船全部被封禁,想要渡江只能到上游海漢控制範圍之外的地方去找船。

這段時間的軍事行動對於定海港的進出口貿易顯然會造成不小的負面影響,但海漢方面確信挺過了這段困難時期之後,圍繞定海港進行的跨國貿易規模就將會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目前暫時的封航,也是為了更全面地向官府施加壓力,畢竟杭州城裡靠航運吃飯的人著實不少,高官們就算不肯向海漢低頭,也得考慮到本地的民怨程度,更何況很多官員本來在私下就有份參與到民間航運的經營中,也算上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員了。

當然被海漢艦隊針對得最厲害的對象並非民間船隻,而是上游各州府所屬的武裝帆船。這些隸屬浙江水師的作戰船隻在海漢艦隊挺進錢塘江的時候就已經吃過大虧,如今已經沒人再會主動前往下游去跟可怕的海漢戰船作戰了。浙江都司自知在水上不是海漢對手,也只是象徵性地下了「嚴防死守」的命令,並未再強行要求水師主動出擊,所以這幾天裡錢塘江上倒是風平浪靜,沒有出什麼大的亂子。

王湯姆道:「過幾天這事解決了,我放你兩天假,你可以去杭州城裡轉轉。這江南第一大城,還是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你在北邊肯定享受不到。」

潘嚴猶豫道:「卑職是朝廷叛將,如今又在將軍麾下效力,要是被人識破身份,只怕走不出杭州城啊!」

王湯姆笑著搖頭道:「你想多了,到時候就算官府知道你是我們這邊的人,也不會把你怎麼樣。很可能還會特地派人保護你,不然要是你在杭州出點什麼事,搞不好就是一樁大麻煩了!」

潘嚴一想似乎也有道理,浙江官府這次吃了個大虧,以後是斷然不會再讓類似的事件成為海漢興兵的理由。到時候官府應該已經答應了開放通商,自己只要以商人身份進入杭州城,應當也不會引發什麼麻煩。他自小在北方生活,這還是第一次南下,對江南的風土人情也是十分好奇,王湯姆願意給假期讓他去杭州走走看看,那自然是樂意至極。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祁傑和曲余同從海漢營地出來,便騎馬回到城中。王畿等人早就聚在布政使司衙門裡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二人歸來。

「下官幸不辱命,海漢人已經答應撤軍了!」曲余同坐下之後,一開口先報上了一個好消息。

有人聽到之後便暗自鬆了一口氣,但王畿卻沒有這麼快就被曲余同的話術給迷惑,追問道:「那海漢人先前所提的條件呢?」

曲余同奇道:「不答應他們的條件,又如何能讓他們自行退兵?」

王畿冷哼一聲道:「既然是講條件,總得討價還價才對。曲大人不會是要告訴本官,海漢人提出的條件,你統統都原封不動地答應下來了吧?」

曲余同搖頭道:「若是那樣,這杭州城裡隨便去個人都能談成了,下官又何苦要特地請命從寧波趕過來?請祁大人替卑職說句公道話,海漢人是不是讓步了?」

眾人的目光立刻便匯聚到祁傑這邊,祁傑嘆口氣道:「海漢頭目的確退讓了一步,他們提出的條件不必全部立刻執行,只要簽下協議,他們也會退兵。」

祁傑對於談判結果的感受很難用滿意來形容,他不喜歡海漢人,同樣也不喜歡以使者名義參與和談,態度卻十分容易妥協的曲余同。是以這談判結果到了他口中,說出來的效果就沒有曲余同那麼令人開心了。

王畿怒道:「這也能叫退讓?這明明是羞辱我等朝廷命官!難道以後要讓這幫南方蠻人拿著這一紙停戰協議來繼續要挾我們嗎?」

「大人息怒,請聽下官分說其中奧妙。」曲余同早就做好了完全準備,見王畿發怒並不慌張,他確信自己可以說服對方接受現狀,答應與海漢議和的條件。

「各位大人,海漢人的三個條件的確極為無理,本官瞭解之後,與各位大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此等海外蠻夷,行事不知進退,斷然不可助長其囂張氣焰!」曲余同心中早有預案,當下先拿話穩住了在場官員:「但本官以為,當務之急,是要說服其軍隊退出杭州灣,我大明既不願將其訴諸武力,那便只有曉以大義,令其認識到當下做法的謬誤之處,他們才會主動退兵。」

曲余同絕口不提軍事上的失敗,只說己方是不願用武力解決問題,倒也是給軍方留下了一點顏面。這無奈之下的主動議和,在他口中反倒是成了體諒番邦的仁義之舉,讓王畿的臉色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曲余同一邊整理思路,一邊繼續說道:「海漢出兵,所為之事便是通盛碼頭大火案,本官聽說此案疑點甚多,且查辦進度緩慢,只怕短期內也不會有結果出來。若是隨便從杭州大牢裡找幾個替罪羊判罪砍頭,海漢人也未必認賬。他們索要的賠償數目極大,甚至遠超杭州一年賦稅,完全不可能實現。但若是一口回絕,這談判就毫無餘地可周旋,所以本官先答應了他們的第三條要求,開放浙江通商權,此事對我大明並無直接損失,反倒是市舶司可借此有所收益,算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

曲余同話音未落,便有人反駁道:「開放浙江通商權,就怕海漢人貪得無厭,得寸進尺,嘗到甜頭之後要求會越來越多。」

曲余同搖頭道:「這位大人此言差矣,據本官所知,海漢人一向奉行貿易為先之策略,有生意做,便不會有戰事,我們只需開放通商權,便可替大明消除東海上一個心頭大患,這又何樂而不為?海漢在南方福廣兩地與當地官府多有合作,甚至向官府出售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幫明軍培訓軍官,替官府剿滅海盜維護海疆安靖。既然南邊能與海漢合作,我浙江為何做不得?」

王畿撚鬚道:「你說到南邊,本官聽說海漢人建國之地,便是強佔了我大明瓊州島南隅,這又當如何?」

曲余同道:「大人,這些都是沒有真憑實據的傳聞而已,不足採信。試想那瓊州島地處天涯海角,蠻荒之地,海漢人怎會選擇那種地方建國?以他們的實力,起碼也得在大陸打下幾座縣城府城才會考慮建國之事吧?為何南方從未聽聞官府與其開戰,反倒是合作甚密,總不至於福廣兩地的官員全都叛國投敵了吧?海漢人若是真想入侵大明攻城掠地,又何必止步於杭州城下,這杭州灣附近各州各府,豈不是都是極好的下手對象!」

浙江的官員極少會有機會去往瓊州島,關於海漢的信息,的確有大部分都是來自於各種傳聞,真正的第一手資料並不多。曲余同給海漢的這一通洗白還是分析得有條有理,王畿也聽得微微頷首道:「你繼續接著說。」

曲余同道:「海漢人既然不是存心要來打仗的,那他們不管口頭上如何強硬,所提的條件如何苛刻,必然還是會留下讓步的空間。這大火案的凶手,我們可以慢慢查辦抓捕,海漢人索要的賠款,我們也可以用庫銀不足的名義先拖著,只需先把第三件事落實,表明一下誠意,他們就會退兵,這難道還不算是一種讓步嗎?」

劉峰在旁邊接話道:「曲大人,你剛才也說了,海漢人要求把協議內容白紙黑字寫下來,日後他們以此為要挾,又當如何?」

曲余同面不改色地應道:「此事好辦,只需在協議上做點小文章,不寫明這兩條的兌現時間便是。」

劉峰嗤笑道:「海漢人出了名的精明,他們會注意不到這種細節之處?」

曲余同道:「下官以為他們即便注意到了,也不會再特地挑出來說事。劉大人可能沒有留意到,不想打仗的其實不止是我們這邊,海漢人也是一樣。只不過當下這種對峙局面繼續拖延下去,我們的處境只會越來越被動,而他們卻沒有這麼多的顧忌。」

王畿此時已經聽懂了曲余同的觀點,開口替他總結道:「你的意思是,海漢人只是以此示威,現在想要一個體面的結束方式,然後就離開杭州灣?」

曲余同點頭應道:「大人果然明鑑,下官以為海漢人只是想拿些實際的好處回去,能向其國民有所交代。而哪些好處能得到,哪些好處不可能從我們手中得到,他們其實是心裡有數的,而且也在此之前的溝通中有所透露。只是杭州城的各位大人們少於有跟海漢人打交道的機會,對他們的行事風格不甚瞭解,所以才會讓對峙的局面持續至今。」

王畿沉吟道:「那若是要與海漢簽署這停戰協議,你認為由誰出面比較合適?」

曲余同聽王畿這麼疑問,便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大半,當下躬身作揖道:「大人為浙江之首,自然是由大人親自出面最為合適。」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3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5 14:04
第1182章 停戰協議

    王畿身為浙江布政使兼按察使,本地最高行政和司法長官,自然不會有任何人質疑他的權威。不過這出面與海漢人簽署停戰協議,說起來並不是什麼臉上有光的好事,王畿當下便有些猶豫,沒有立刻回應曲余同的話。

旁邊自有察言觀色之人,見王畿臉色凝重,當即便出聲質疑曲余同的建議:「曲大人所提之法不太妥當,王大人身為浙江大員,豈能屈尊降貴,親自出面與那海漢蠻夷簽署這城下之盟?日後若是傳揚開來,不免對王大人官聲有損。」

而王畿所顧忌的也正在於此,大家都清楚現在官府是迫於海漢武力威脅,才不得不選擇停戰議和這條路。誰出面去與海漢人簽署協議,誰就會被冠上一些不好的風評,甚至有可能在未來局勢發生變化時成為背黑鍋的責任人。如果有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仕途,王畿肯定是不願去出這個頭了。

曲余同對此早有預案,當下便立刻反駁道:「這怎麼能說是城下之盟?海漢是南方番邦,慕我大明繁華之名而來,允許他們在浙江境內經商,這是天國上朝對番邦小國的恩賜!」

那人猶自不服,繼續辯道:「那海漢的另外兩條要求也得白紙黑字寫入協議,又當如何解釋?」

曲余同道:「這還不簡單?不管是大明還是外國人,在杭州出了命案,官府本就有追查真相之責,這跟他們提不提要求有何干?至於賠償之事,大可以撫卹之名一筆帶過便是。本官再說一次,海漢人目的與我們一樣,要的是一個能體面結束這場鬧劇的機會,他們要求官府首腦人物出面簽下書面協議的原因也正在於此。此事操作得當,便是浙江官府收服番邦人心,揚我大明國威的大好事一樁,但若是處理不當,兩國交戰,黎民遭殃,還請各位大人都將後果考慮清楚再說。」

曲余同這番洗白可以說是相當厲害了,乍一聽還頗有道理。俗話說官字兩個口,如何解釋兩國間這一通武裝衝突,最終還是要看官方的說法。只要雙方能稍有一點默契,那麼把這場武裝衝突演變成兩國冰釋前嫌,大明提攜小國的故事也是有可能的。而操作處理此事的浙江官府,非但無過,反而是大大地有功,說不定上報朝廷之後還能獲得嘉獎表彰——當然那還得好好構思一下奏摺的內容才行。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吃曲余同這一套,比如劉峰對他這種不知不覺就把海漢洗白的做法很是不快:「曲大人,照你這麼說來,海漢入侵大明,傷我軍民,那也這麼一筆勾銷了?」

曲余同不動聲色地應道:「既然要把賬算清楚,今時今日,劉大人可有與海漢決戰於杭州城下之決心?劉大人或許會說,海漢此時猖狂,不過是因為近期浙江軍力空虛所致,那待北上剿匪的軍隊回來,再與海漢算清這筆帳不就行了?下官可從沒說要將此事一筆勾銷,簽了這協議,也不代表今後就不能開打了。」

劉峰被他這一通懟,臉色頓時就黑了。曲余同這種說法,無疑就是在指責軍方的無能才造成了當下不得不向海漢妥協的局面,如果軍方覺得簽署停戰協議不可接受,那大可再派兵出城去與海漢戰個你死我活——當然要是再吃了敗仗,只怕議和的條件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跟海漢拚命當然不可能,只要海漢不攻打杭州城,浙江官府已經不打算再將戰事進行下去了。如果讓朝廷知道浙江這邊竟然被一支外國來的武裝部隊攪得不得安寧,那在場諸位誰都別想再過太平日子了。

劉峰自己也深諳其中道理,所以才會認可了王畿的議和決定,但心頭還是有一股氣難以平復。這被曲余同一番夾槍帶棒的嘲諷,更是氣得七竅生煙,正待發作之時,王畿卻發話道:「大局為重,還是先讓海漢退兵為上!」

王畿的話無疑就已經為這件事定下了基調,劉峰要是再繼續跟曲余同爭執下去,那不免就會被冠上「不顧大局」的罪名,當下只能哼了一聲,狠狠瞪了曲余同一眼,先將這筆帳記在了心裡。

既然王畿已經表態了要跟海漢和平解決當下的戰事,那其他人再拚命反對也是無用,特別是對海漢反感最為強烈的軍方,因為之前的戰績不佳,現在也的確無法作出硬氣的表態。而大方向確定之後,細節問題處理起來就容易多了,不管是破案和賠償的實施時間表,還是開放通商權的具體地區,雙方可操作的空間都要大得多。而王畿對曲余同此次表現也由一開始的不滿轉變成了欣賞,決定將後續的細節磋商也一併交給他出面處理,這種安排倒也正合了曲余同的心意。

曲余同辛辛苦苦配合海漢演這齣戲,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保住自己寧波知府的官位不被撼動,如果能在王畿面前儘可能多地博得一些好感,那麼成事的把握自然也會隨之大增。而王畿現在把談判的差事全權交給曲余同,基本就已經肯定了他在此次事件中所起到的作用,今後誰想打寧波知府這個位子的主意,就得先掂量掂量布政使大人的意思了。

當然了,如果王畿屬意別人,另外安排他人接手此事,那就別想從海漢那裡輕鬆過關了。除了曲余同之外,其他官員出面很難再獲得海漢的信任,換個人想要把談了半截的停戰協議完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終也還是會把事情交到曲余同手上。

海漢與曲余同之間事先就已經達成了默契,這停戰協議具體怎麼操作也早有預案,浙江官場上雖然有不少人都懷疑曲余同的立場,但也不得不承認曲余同跟海漢談判的結果要比預計的好得多。至少在他的操作之下,浙江官府和各位大人的顏面基本是暫時保住了,否則讓海漢再這麼繼續鬧騰下去,亂了浙江,大夥兒不但要丟臉,而且還會有丟官之虞。

如今雙方的對峙已經超過十日,錢塘江下游的航運幾乎處於完全停滯狀態,大量與此利益相關者已經在杭州城裡吵翻了天,官府所承受的壓力也快到了崩潰邊緣。王畿如果不是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也不至於被曲余同幾句詭辯就給帶偏了方向,他敲定策略之後便催著曲余同趕緊實施,於是曲余同回到城裡還不到兩個時辰,便又馬不停蹄地出城趕去見海漢人商議後續的處理。

「王畿這麼快就拍板了?」王湯姆也沒想到雙方談完之後才過了不到半日,曲余同便帶來了浙江官府決定接受條件,停戰議和的消息。

曲余同賠笑道:「布政使大人也是顧及民生,不願讓戰火禍害到浙江百姓,也不想讓兩國之間誤會越來越深,才會有此決定。」

這話王湯姆聽了就聽了,可不會當真。曲余同即便與海漢已經有了比較深度的合作,但他畢竟還是大明的地方高官,說話做事肯定要站在大明的立場上考慮,設法幫上司開脫責任也是情理中的事。王畿為什麼會這麼快答應下來,王湯姆心裡大致還是有數的,杭州城裡有海漢的暗樁,有關城中的輿論風向、大事小情,情報人員都會及時送出消息。城裡議和派的聲音逐漸佔據上風,又沒有足夠的戰力來繼續進行武力對抗,選擇妥協只是時間問題。

接下來的事情相對就容易多了,雙方只需將事前就議定好的停戰協議內容拿出來,依照當前的形勢做一點小小的改動即可。不過為了能讓城內的同僚們不起疑心,曲余同這次沒有立刻將談好的協議內容呈上,當天回城之後裝出一副殫精竭慮的樣子,只聲稱協議細則還在討價還價之中。王畿也不便催促,只能勉勵他好好把控局面,儘量為官府爭取到更好的條件。

又過了一天之後,曲余同才將協議內容上報到王畿處,獲得他的首肯之後,又與王湯姆這邊議定了雙方碰面的時間地點,基本敲定了最後也是最為重要的這個環節。

在通盛碼頭大火案過去了大半個月之後,大明與海漢兩國的代表終於是在杭州城東通盛碼頭的廢墟旁舉行了會面,就大火案及後續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簽署和平協議。

這份協議中當然從頭至尾都沒有提到過「停戰」兩個字,因為按照約定,兩國之間並沒有爆發過戰事,海漢軍前些天在杭州灣各州府的軍事示威行動也將被一筆抹掉,浙江官府會將其記錄為海漢協助官府緝拿大火案真兇的措施。至於雙方軍隊在杭州城外所發生的軍事衝突以及因此造成的人員傷亡,雙方都很有默契地隻字不提,而此事件也不會見諸於官方記錄。簡而言之,雙方都不會承認在崇禎八年的年頭上發生過小規模戰鬥,更不會將近期杭州城外的武裝對峙定性為海漢對浙江的入侵。

關於通盛碼頭大火案的調查,浙江官府在這天向海漢移交了並不存在的「凶手」十五人,雙方都同意就此終結案件,並且海漢承諾不會就此案再向浙江官府討要說法。至於這十五名從杭州大牢裡提出來的死刑犯原本是什麼罪名,海漢又要如何處置他們,那就不是問題的重點了。

說服了海漢接受浙江官府交出的替罪羊,並放棄大火案的繼續調查,這也算是曲余同在最後時刻為浙江官府「爭取」到的好處之一,讓王畿也鬆了一大口氣。這個案子一日不結,海漢就一直有藉口搞事情,曲余同的「努力」無疑是讓浙江官府免除了一個原本可能會持續很長時間的大麻煩。杭州府衙和協查此案的其他衙門近期都承受著巨大壓力,得此消息也全都對曲余同感激有加,將其視作了大救星。

至於海漢先前所提出的賠償金,浙江官府僅需向海漢交付三艘與大火中燒燬船隻相仿的帆船,作為官府對治安失察的補償。而且這三艘船都不會以官方的名義交付,而是另有私人以捐助、贈予的方式完成交接,以保全官府的顏面不會受損。考慮到海漢在大火中有大量財物失蹤和被毀,浙江官府很「大度」地給予了海漢商品入境販賣免徵賦稅一年的待遇。反正海漢商品以走私的方式進入浙江市場也有兩三年時間了,在此期間市舶司本來就沒從海漢手裡收到過稅銀,這個條件對大明來說並無太大的實際損失。

當然了,這個限期免稅待遇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浙江官府對海漢開放通商權協議的一部分,而關於通商權的內容,才是這個協議的真正主體。為了掩飾浙江官府在外交和軍事上的重大失敗,這次的停戰協議實際上就是以開發通商權的名義來起草和簽署,而通盛碼頭大火案及相關後續處理的內容,只是在這協議中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這也是王畿對曲余同的「談判結果」感到比較滿意的主要原因,光從這份協議的內容上來看,根本就不會意識到這是雙方在戰場上扳過手腕之後的結果,而是天國上朝出於仁慈,對於千里迢迢來此做買賣的外國番邦商人給予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優惠政策而已。

協議中約定,大明開放寧波府舟山島給海漢商人修建商用設施,允許海漢人在當地長期居住並從事商業活動。這其實就相當於默認了海漢目前在舟山群島的勢力範圍,雖然沒有提及海漢在當地擁有的自治權和駐紮武裝部隊的權力,但誰也不會不識趣地在這種時候去挑骨頭。

此外海漢商人還將擁有在浙江沿海的溫州、台州、寧波、紹興、嘉興、杭州等地自由通商的權力,不過海漢籍人士進出當地城池,需主動向官方報備身份。這也是為了避免再出現類似通盛碼頭大火案的事件,到現在官府都還無法落實火災遇難者到底有多少人是海漢人,多少人是他們所僱傭的明人船工水手。如果有了合理的登記制度,或將在一定程度上減少這種被動狀況的出現。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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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3章 逐步推進

    雖然官府的想法不錯,但這種所謂的登記制度也是屬於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措施,海漢國民大部分都是來自大明的漢人,除了當兵的青壯和已經進入官僚隊伍的幹部需要剪短頭髮,身份特徵會比較明顯,大部分人只要換上大明服飾就根本無法從外貌分辨國籍。而極少數的穿越者若是要進入浙江沿海的城池活動,那安保措施的陣勢只怕會比知府出巡還大,哪裡還需要專門進行登記。

之所以要在協議中加上這相關內容,目的主要還是為了大明和地方官府的臉面考慮。不管事後的實際執行效果如何,這至少能表現出官府對海漢人的出入境管理是有章可循的,一切皆在掌控之中,高官們也不會因為海漢人進入浙江境內活動而落下「監管不力」之類的話柄。

「王將軍,協議簽署之後,希望你能盡快執行,率領部下撤離杭州。」王畿簽完字放下毛筆之後,對旁邊的王湯姆沉聲說道:「早些了結這裡的事,對大家都好!」

王湯姆應道:「王大人放心,我們會遵照協議內容,即日開始撤離杭州。我也希望浙江官府能夠盡快兌現協議中對海漢所作的承諾,早日開放各州府的通商權。」

雙方雖然已經簽署了和平協議,但這也不代表他們心中就已經放下了之前的恩怨,能毫無芥蒂地與對方相處。不管在此之前是贏家還是輸家,這份協議也僅僅只表示雙方的關係跨入一個新的階段而已,過去就有的利益衝突仍會繼續存在,就算不會像這次一樣撕破臉大干一場,雙方在桌面下的過招也仍會進行下去。

如果算上動手之前的籌備期,海漢這次大動作前前後後花費的時間已有兩個月,期間所做的準備工作著實不少,參與行動的人員規模也創下了過去一年之最,甚至遠遠超過了去年夏天從杭州綁架官員的行動。行動中擔當主角的海漢東海艦隊雖然多數時候只是維持著實戰訓練的強度,消耗比真正的戰爭時期要小得多,但要維持海軍和杭州城外陸軍的運轉,每天的開銷依然是十分巨大的數目,再對峙下去怕是要將舟山一年的軍費預算提前耗完,早日收兵回營也是海漢自身的需要。

就行動效果而言,過程的順利和最終的結果其實都已經超出了海漢軍方在策劃時的預計,一次虛張聲勢的行動就讓浙江各州府緊張到不行,杭州灣沿岸所有的縣城都是城門緊閉,唯恐被海漢軍攻破。除了在杭州城外遭遇了兩撥明軍主動發起的攻擊,海漢軍在整個行動過程中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包括水師在內的明軍基本都是一觸即潰,戰鬥意志十分脆弱。

王湯姆認為這也是跟浙江地區太平日子過得太久,軍隊疏於訓練,久無戰事考驗所造成的結果。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解釋為何離大陸非常近的舟山群島,會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成為海盜和武裝走私商人的樂園,而官方對此卻拿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能將這些地區重新納入治下。當然了,如今海漢已經成為了舟山群島的新主人,官府想拿回這一地區的控制權更是希望渺茫,海漢只要不主動放棄舟山群島,基本上今後就可以將這塊區域定性為海漢國的海外領地之一了。

王畿心有不甘地看了看江岸處停靠的海漢戰艦,對王湯姆道:「貴國水師雖然厲害,但也莫以為憑此就可天下無敵,我浙江水師隱忍不發,只是不想將戰事擴大,希望今後貴國戰船不要再隨意出現在錢塘江上!」

王湯姆豈會讓對方在言語上佔得上風,當下便立刻反擊道:「王大人,我們到浙江已經有一年多了,請問在此之前我們的戰船進過錢塘江嗎?如果不是大明治安太差,我們又哪會需要出動戰船來為商人們討還公道?」

王湯姆撇清自家的同時,也順便踩了大明一腳。王畿聽得心頭怒火亂竄,但當下也不是發脾氣的場合,他就算對王湯姆不滿,當下也只能先忍下這口氣,否則這好不容易才達成的停戰協議,可能墨跡未乾就要作廢了。

雖然雙方在這簽約儀式上貌合神離,各有打算,但最終還是沒有影響到協議的簽署和接下來的執行。在海漢集合人馬拔營離開的同時,浙江布政司及下屬的市舶司也將同步向各州府發出公文,宣佈了允許海漢人進入這些地區通商的決定。

或許是心頭不太痛快的原因,王畿在完成簽約之後,也沒有再多花時間與王湯姆進行交流,便告辭返回了杭州城。官府早已經準備好了安民告示,待王畿回城之後,便由衙役去街頭人多之處張貼出來,抓緊時間將輿論帶到有利官府的方向。

這安民告示的最主要的內容,自然是為官府成功解除了杭州城的困局歌功頌德,同時將雙方協商結果的一部分公諸於眾。戰爭這種敏感詞自然不會在告示中提及,之前關於明軍在城外的行動也被解釋為「剿滅製造了通盛碼頭大火案的匪徒」,而海漢軍封鎖錢塘江的行為則被解釋為「協助官府查封水道」,如今海漢退兵,官府的解釋是大火案已經告破,專門趕來杭州協助破案的海漢人員自然也就撤回到海上去了。總之在此之前的種種異象,官府似乎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哪怕民眾對於這些解釋不會完全採信,他們大概也不能從官府那裡得到更為合理的說法了。

不過民間熱議的問題卻並非海漢退兵,而是新進出台的開發海漢通商權的相關內容。這個東西表面上似乎是海漢武力脅迫之下的產物,但實際上在浙江本地的既得利益者們也是促其成事的一個重要推動力。圍繞海漢通商合法化的遊說與反遊說,過去一年的時間裡都一直在官場中不斷上演,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團牽扯其中,只是缺乏海漢軍這麼一個力度頗大的定音錘敲下來而已。

在雙方簽署最後的書面協議之前,協議內容其實已經由某些人官方劇透,開始在小範圍的上層人士間流傳開來。與海漢有生意往來的人無不彈冠相慶,這就意味著他們今後販運海漢貨物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行事,也無需擔心自家買賣會被官府查禁了。

按照去年兩國間的走私貿易狀況來看,這門生意的年貿易量計數單位起碼是百萬兩白銀,利潤空間也非常可觀。在此之前,浙江地區的海漢貨物進口貿易幾乎都是被少部分擁有代理權的商家所壟斷,但大部分人當初在舟山招商會上花錢買到的代理權在今年就會到期,屆時海漢肯定會提前召開新一屆的招商會,所以錯過上次機會的後來者也很快就會有新的機會加入到下一輪的遊戲中。在這個時候海漢得到了浙江沿海各州府的通商權,不問可知,今年在招商會上爭奪地區經營代理權和專營權的競爭將會比前次更為激烈。

這還僅僅只是進口貿易的部分而已,對海漢的出口貿易同樣是一大塊肥肉。江浙地區的紡織品、藥材、糧食、礦產、瓷器、工藝品等等,都是海漢一直大批量採購的對象,甚至連製造這些貨物的各類手工藝人和工匠也都成為了海漢網羅的目標。

海漢自1633年攻下舟山之後,一直在向浙江本地的商界灌輸「貿易至上」的思想,以利益和資本來驅動人心,如今一年多過去,這種策略也逐漸開始產生了成效。民眾的關注點已經不再是海漢在浙江的存在是否算是對大明的一種入侵,而是跟海漢通商之後,自己能夠從中獲得哪些好處。

杭州城中佈政使王畿的府邸,在海漢撤軍的當晚便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會,以此來慶祝此次事件的「圓滿」解決。作為與海漢談判過程中立下頭功的大功臣,寧波知府曲余同也受邀出席了此次宴會,並且得到了極高的褒獎。

「此次有勞曲大人臨危受命,最終力挽狂瀾,救杭州於水火之中,本官且代杭州十萬民眾,謝過曲大人!」王畿雖然對海漢仍有許多不滿,但對「表現出色」的曲余同卻已經完全轉變了看法,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賞。

曲余同連忙拱手作揖道:「保家衛國、安靖地方,此乃下官分內之事,王大人謬讚了!」

王畿道:「只是本官觀海漢人自恃武力,行事莽撞,只怕日後遇到類似狀況,還會採用這類蠻不講理的解決之法。寧波府與舟山隔海相望,算是首當其衝的要地,今後還要勞煩曲大人多多受累,把守住這處國門才是!」

既然說到了自己的轄地,曲余同就要借題發揮一下了:「下官陸陸續續跟海漢人也打了快兩年的交道,自以為對其還算比較瞭解。海漢人重利,只要讓其安安穩穩地做買賣,他們其實也並不好戰。聽說他們去年已經在山東登州建了據點,開始在當地發展了。對他們來說,舟山只是一個由他們經營的貿易港,而非進攻我大明的橋頭堡。寧波雖然與舟山一衣帶水,但因為本地商人與海漢貿易關係甚是密切,寧波若亂,海漢利益必定受損,所以海漢人非但不會就近在寧波生事,反倒會盡力維護當地治安,保障通商安全。」

王畿輕輕哼了一聲道:「你這寧波府倒是開了浙江先河,率先就自行與海漢通商了!」

曲余同道:「大人,海漢人所作所為,其實全都是為了貿易,將其拒之門外,不過是白白給自己樹敵,他們若是要在沿海鬧事,各州府今後都不得安寧。倒不如息事寧人,開門放他們進來做買賣,官府也能從中獲取不少稅賦。海漢嘗到甜頭,自然不會再興兵鬧事,大家各取所需,豈不美哉?」

王畿應道:「怕就怕這些海漢人得寸進尺,出爾反爾,說是做買賣,做著做著就生出別的野心了!」

曲余同道:「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有這樣的看法。所以要杜絕後患,下官以為還是需要以收服人心為上策。」

「那你給本官說說,要如何收服人心?」王畿頗有興趣地追問道。

王畿經過這次的事,已經認為曲余同是一個非常有想法的官員,所以對於如何處理與海漢的長期關係,他也非常願意聽聽對方的意見,畢竟在座的官員雖然不少,但真正與海漢面對面打過交道的卻為數不多,而曲余同常年在寧波執政,能夠近距離觀察海漢動向,所擁有的相關經驗肯定是遠遠超過旁人了。

「那下官便斗膽說幾句。」曲余同整理一下思路,便沉聲說道:「首先便是要設法對其實施教化,下官認為可派儒生到其轄區遊學傳道,設立書院學堂,向當地人傳授我大明理學。只有明理,才能知是非,才不會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王畿深覺有理,點點頭道:「你接著說。」

曲余同便繼續說道:「其次便是要設法讓其利益所在與大明共通,傷大明即是傷其本身。海漢國民中有不少都是以前逃難出去的明人,只需好好加以利用,這些人的人心很容易就會偏向故國。除了通商這個最簡單有效的辦法之外,下官認為還可以讓兩國國民通婚聯姻,待血脈相連之後,海漢想要再對大明開啟戰端,也很難得到其國民的支持了。」

王畿有些不以為然道:「民間通婚能有多大作用?兩國之間每年能有多少嫁娶,短時間內哪能多到影響國策的程度!曲大人此計未免有些想當然了。」

曲余同道:「大人說得是,若只是民間同婚,那沒十年八年甚至一兩代人的時間,很難看到成效。所以下官以為此計要想迅速見效,還需社會上層人士帶頭示範,由兩國高層聯姻方可起到足夠大的影響。」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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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4章 利益取捨

    王畿對於曲余同的這個說法並不認同,搖頭反駁道:「我大明與海漢尚未正式建交,怎可能有高層通婚一說?就算海漢有此想法,皇室宗親也絕不會同意與這種蠻夷小國通婚。」

曲余同心道海漢若是蠻夷小國,那我大明被其欺負到家門口都無力反擊,這又算什麼水平?當然這個話只能在心裡想想,說出來可就是大不敬了。當下還是規規矩矩地辯解道:「是下官說法有誤,這所謂高層並非是特指皇室宗親,地方上的達官貴人才是下官所指。眾所周知,海漢人自稱是從東邊大洋跨海而來,他們在南海所建之國只是分支,其中血統正宗的海漢人其實不多。這些人在南海海漢國中俱為貴族,比如大人先前會面的那位海漢水師大統領王湯姆便是其中之一。」

「曲大人的意思是,設法牽線搭橋,安排本省達官貴人與海漢高官通婚聯姻?」王畿這次就明白曲余同的意思了,沉吟著說道:「你這想法倒是有點意思,若是能成事,倒也不失為一種有益嘗試。不過海漢人終究是外邦蠻夷,操作這種事風險不小,除了生意人,只怕很難會有人願意主動出這個頭。」

王畿所說的也是實情,像他和曲余同這樣品級較高的地方大員,輕易不會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賭注。與海漢這種尚未建立正式邦交的外番聯姻,可絕對不是什麼政治正確的選擇,假如今後兩國關係有什麼反覆,這種聯姻關係隨時都可能會對政治前途造成負面影響。而以海漢這種動不動就兵臨城下玩武力威脅的套路而言,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們從今以後都會老老實實地做人。

曲余同沉默了一陣,才壓低了聲音對王畿道:「下官願為大明做這出頭之人。」

王畿聞言不禁臉色大變,還好他們是單獨在書房裡談話,沒有第三人旁聽,除了曲余同也沒人注意到他這小小的失態。

「曲大人,這種事……可不是拿來開玩笑說大話的!」王畿依然不太相信曲余同有這麼大膽的念頭:「你想做這種嘗試,可有仔細考慮過後果?」

曲余同正色道:「下官既然在大人面前提出此事,自然也考慮過可能會由此所帶來的後果。但此事若是能奏效,長遠來看,於國於民都有不小的益處,下官以為還是值得一試。」

王畿見他說得認真,當下也嚴肅起來:「你可知這要是有些許差錯,就會被人說成勾結外邦,對你今後官聲很是不利。」

曲余同心道這道理老子自然明白,可海漢這大靠山的實力,你沒去舟山親眼看過又怎能瞭解。要不是早先主動提出了與舟山主官石迪文聯姻,海漢又怎肯信任自己,策劃了這場大戲來保下自己的知府官位。海漢人做事有多狠辣,從這次的苦肉計就能看出一二了,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抱緊海漢這條大腿,那自然不能再瞻前顧後,臨時反悔了。

海漢方面多次暗示過他,如果寧波官府不願配合海漢的貿易和移民政策,那麼他們有可能會採取一些非常規手段來保證自己在舟山的權益不受威脅。至於這些非常規手段是什麼,曲余同沒問也不想知道,總之對方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官位就行。就算今後有可能因此會影響到自己的官聲,曲余同也必須照著既定的計畫繼續執行下去,否則到時候可能就不是丟官的程度,而是自己在寧波的根基都會被海漢給連根鏟掉了。

對於王畿的質疑,曲余同也早有預案,當下肅然應道:「王大人,舟山本就是寧波府轄區,如今被海漢人佔據,若是他們人心不平,時時在浙江鬧事,弄得民心不寧,下官這官聲又能好到哪裡去?倒不如勉力一試,若是能有成效,也算是盡到父母官之責,就算不能成事,至少也為後來者留下一點經驗。」

曲余同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儼然是一副為國赴難的清官形象,不過這種戲路騙騙老百姓可能有用,想要忽悠到王畿這混跡官場數十年的老油條,還是差了一點功力。王畿可不相信曲余同的心思能有這麼單純,或者換句話說,能混到知府這個位置上的官員,考慮問題的方式和深度都不可能這麼淺顯。

「曲大人,這裡也沒有外人,你也不必作出這麼大義凜然的樣子。」王畿決定要再點一點對方:「海漢人在寧波府轄區做買賣,要說他們沒給你進貢,本官是決計不信的。曲大人,你老實說,你這聯姻的想法,是否跟他們給你的好處有關?」

曲余同心頭一顫,連忙否認道:「海漢人的確是有示好之舉,不過與下官所說的通婚聯姻並無直接關係。若是貪圖他們所給的好處,下官就不會主動申請出面與其談判,而是縮在寧波府過太平日子了。」

曲余同也知道自己若是全盤否認,那反而不太合常理,海漢做事一向是金錢開道,武力相輔,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他們在舟山待了一年多,如果沒跟寧波府的衙門接觸,沒有向曲余同等當地官員行賄送禮,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海漢進駐舟山以來,幾乎從未跟寧波官府起過正面衝突,此次海漢軍進杭州灣之前,也沒聽說他們在寧波府境內有什麼大動作,這雙方之間要硬說一點貓膩都沒有,顯然就是騙人的鬼話了。所以曲余同也順勢認了賬,但他可絕不會承認聯姻這個設想是為了從海漢人那裡獲得更多的好處。

而曲余同能洗白自己的最有力證據,就是這次為浙江官府出面談判了。在包括王畿在內的外界人員看來,好在曲余同對海漢人的狀況有足夠深的瞭解,才能在談判過程中把握住對方的心理,勸說他們放棄軍事對抗的做法,以和平協議的方式解決了當下的危機。曲余同當然可以選擇縮在寧波府看熱鬧,畢竟海漢人兔子不吃窩邊草,在杭州府鬧得天翻地覆,在寧波府卻只是蜻蜓點水一掠而過,但他還是選擇了冒著風險出頭,這無疑是深得王畿好感的一個舉動。

果然曲余同的辯白得到了王畿的理解,王畿點點頭道:「本官自然是信你的,不然先前也不會將談判事務交給你全權處理。你若是真與海漢人有勾結,那讓你去談判豈不是成了引狼入室之舉?」

曲余同心中暗道一聲慚愧,事情還偏偏就是王畿猜測的這樣,他和海漢人早就商量了好一整套的操作方案,整個事件都是編排好的劇本而已。好在他演技不錯,雖然過程中也有人質疑,但最終還是很順利地演完了整齣戲。不過曲余同也是知道海漢對大明並沒有大舉入侵的想法,所以才肯配合海漢的方案行事,在他自己看來倒也說不上是引狼入室,頂多算是損公肥私而已。

王畿繼續說道:「你有報國之心,這是好事,不過此事在浙江尚無先例,須得謹慎從事。以本官之見,最好在事成之前莫要對外宣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真能成事,也儘可能低調處理,以免閒話太多。」

曲余同深深一揖道:「大人訓誡得是,下官一定謹記在心。」

王畿繼續說道:「早先便有人與我提過,稱寧波府與海漢過從甚密,疑有暗中勾結,謀利賣國之嫌。只是寧波府這兩年還算太平,曲大人治理地方也算盡心盡力,並無大過,是以本官一直將此事壓下沒有上報朝廷。曲大人,你有你的治政方式,有應付海漢人的手段,這都不是問題,但要切記自己的身份,別做出忤逆不忠之事。這寧波府,我看還是在你手下管著比較妥當,好好做事,莫要讓我失望!」

王畿這話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曲余同聽得背上冷汗都冒出來了。很顯然王畿對他的動向並非一無所知,但最後還是在考慮大局穩定的前提下決定相信他,而且王畿大概也明白,就算換個人去寧波執政,其實也於事無補,多半還是跟曲余同一樣,變成態度曖昧的騎牆派。既然現在曲余同還可以用,而且還掌握了跟海漢人溝通的渠道,那就沒有太大的換人必要了。

曲余同聽了這番話,便知道自己長期以來所擔心的問題總算是有了一個比較理想的結果,當下也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連忙再次謝過王畿,心中已經在盤算等王畿今年辦壽的時候,須得好好操辦一份大禮送過來才是。

話分兩頭,王湯姆與王畿簽署了和平協議之後,海漢軍便很快拔營離開杭州,乘船返回東海舟山島。而被禁航十餘日的錢塘江下游江段,也終於恢復了往日千帆競渡的熱鬧狀況,心急似火的商人和船主們終於能夠重新開始運作自己的生意了。

就在城裡的官員們設宴慶祝此事和平解決的時候,運載著新一批海漢貨物的帆船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抵達了杭州城外。海漢軍在這次的任務中消耗了不少軍費,定海港管委會也希望能夠盡快恢復貿易到戰前水準,將行動期間消耗的軍費撈回來。因為能夠準確地掌握停戰談判的進程,還未簽訂協議的時候,這批貨物就已經從舟山啟運了,行動不可謂不快。

除了盈利方面的考慮之外,還有一個促使海漢如此快速重新鋪貨的原因,就是要借此手段來給本地的合作夥伴樹立信心——只要戰事一停,生意就可以繼續做起來了,沒有誰能把海漢逐出浙江,哪怕是官府也不行。而且根據雙方簽署的官方協議,今後這些買賣都將由地下灰色性質變成了合法的公開交易,這無疑也給偷偷摸摸販賣海漢貨的商人們節約了不小的渠道成本,不用再特地為此去收買相關的衙門。

儘管大明與海漢之間剛剛才結束了持續大半個月的武裝對峙,但這場小規模戰事似乎並沒有影響到本地商界對海漢貨的熱情,運抵杭州城外的三船貨物只用了半天時間,就已經被搬空了。

海軍實習軍官潘嚴在撤離之前就得到了王湯姆批給他的假期,所以他並未隨大部隊一起撤回舟山,而是換上便服之後,以行商身份進了杭州城。

潘嚴在進城時還特地仔細看了一下杭州的城防,這江南第一大城的稱號果然名不虛傳,城牆既高且厚,就算用火炮轟擊,只怕十天半個月也難以轟垮這城牆。而海漢因為兵員精貴,一向都是不提倡強行攻打堅城的。潘嚴覺得即便是放手進攻,海漢軍能在短時間內攻破杭州城的希望也不大。

當然了,如果潘嚴知道當初海漢是如何在安南攻破了順化城,或許就不會這麼想了。杭州城雖然修得堅固,但也並非無懈可擊。海漢只要充分利用手頭掌握的黑科技,破城而入也只是時間問題。

潘嚴進城之後,便按照指點,徑直去南城某條街上找到名為豐盛米行的鋪子。這處鋪子的老闆就是林氏三兄弟中的老二林思,同時這裡也是海漢安全部在杭州城內的情報站之一。

潘嚴在經過身份查驗之後,便被帶到後院與林思會面。在杭州暫住的日子,他可以每天都住在豐盛米行的客房裡,相較於住外面的客棧旅店要安全得多。

林思在此之前並不認識潘嚴,也不知道他是從北方跟著王湯姆回來的,但潘嚴的介紹信上表明他是享有專員待遇的高級軍官,那就必須好好接待才是。所謂專員待遇,便是指由各地管委會或是執委會直接指派,到地方上執行公幹的歸化籍高級幹部。潘嚴雖然並沒有加入海漢國籍,但他的外軍學員身份卻是為他爭取到了這個專員的臨時待遇。有了這一重身份,他在杭州期間的吃喝拉撒和安全問題都會有專人照顧。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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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5章 利益為先

    考慮到情報安全問題,潘嚴的介紹信上也註明了他所能接觸情報機密的級別權限,只限於半公開的人員和行動,以及保密級別為「丁等」的書面文檔資料。當然了,林思自己其實也只是安全部的編外情報人員,所擁有的權限也僅僅只比潘嚴高上一級而已,真正在杭州城裡潛伏的情報人員和信息渠道,他有八成是接觸不到的。不過林思在杭州城的主要工作就是明面上的迎來送往,跟各行各業的人打交道。而按照介紹信上所標註,潘嚴此行的任務是「調研」,需要在杭州城公開活動,所以上頭便將潘嚴的接待工作交給了林思,由他來安排潘嚴在杭州期間的一應事務。

林思先帶著潘嚴大致參觀了一下豐盛米行內外,這才將他帶入內院的花廳落座。潘嚴頗為好奇地問道:「剛才看倉庫裡存糧足有萬斤之多,難道這米行竟然不只是用來做做樣子而已,而是真在經營之中?」

林思應道:「潘爺不要小看了這豐盛米行,去年經此處運去舟山島的糧食,就不下百萬斤!聽說潘爺是從北方來的,去年舟山艦隊北上山東時所帶的糧食補給,也有一部分是由這裡組織採購的,說不定潘爺南下之前就享用過。」

潘嚴在旅順口被俘之後,到芝罘島和皮島都各待了一段時間,也大致知道海漢從南方運糧的安排和援助皮島的情況,聽起來倒是與林思所說相符。海漢治下的產糧地主要集中在福廣兩省及中南半島沿海地區,受運力限制已經很難同時滿足浙江和山東兩地殖民地所需,而這兩地目前的糧食產量還難以做到自給自足,所以也會從本地就近採購糧食。

如果算上運費和人工成本,付出的代價其實已與南方運過來的糧食相差無幾。特別是去年開始海漢要向皮島提供援助,一下子多了幾萬張嘴吃飯,糧食需求量就更大了。而豐盛米行也因此貿易量大增,一躍成為了杭州乃至浙東地區都數得著的大糧商之一,也是海漢在浙江最主要的糧食採購渠道。

潘嚴問道:「米行背後是海漢各位大人在策劃經營,難道這杭州城中竟然無人察覺到?」

林思笑道:「你當杭州城這十萬人都是瞎的嗎?明眼人當然是有的,可知道又怎麼樣?這米行本來就是公開經營,做的也都是合法買賣,不偷不搶,童叟無欺,官府總不能強加罪名關了這店舖。」

潘嚴仍不死心地問道:「可前些天雙方就在城外對峙,也沒人來找你麻煩?」

林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地應道:「這間米行,直接歸我管轄的員工有七十餘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明人,但間接靠著這米行吃飯的,只怕有幾千人之多。這其中既有一些糧食販子,也有衙門裡的人,誰想動這間米行,誰就是動了幾千人的飯碗。更何況官府的人也不是傻子,你們在城外與明軍對峙,他們要是把這米行抄了,那連唯一的傳話渠道都沒了,萬一戰事吃緊,豈不是自絕後路?」

潘嚴慢慢體會林思的話,試著解讀道:「這就是說,有些人明知這是海漢的生意,但還是會為了利益和後路,維護豐盛米行?」

林思點點頭道:「浙江官場上對海漢抱著反對意見的,多半都是因為海漢的到來導致利益受損的人,但也有不少人因為海漢而得到了好處,轉而投入海漢陣營。就比如我們幾兄弟,在首長們來之前,也算是東海上小有名氣的海商,看似自由但所受限制頗多,自己也覺得難成大事。投了海漢之後,方才知道過去格局太小,這世上尚有許多可為之事。官場上的人想陞官發財,對海漢來說都是輕而易舉,只要低頭效力就行,沒有多少人能抵擋住利益誘惑,你看那寧波知府曲余同,不就是最好的例證之一嗎?」

關於曲余同效力海漢的前因後果,潘嚴早先也聽王湯姆等人提過,所以也比較清楚前兩天的這場談判背後隱藏的真相其實是早就安排好的利益交換。而浙江官場上與曲余同情況類似的官員,顯然不會只是個別現象,林思雖然掌握不到具體的信息,但就他所接觸到的層面而言,的確也能感受到衙門裡有不少人在想方設法地維護海漢相關的產業,而這種行為大概只能解釋為他們其實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就和曲余同與海漢合作的動機一樣。

林思在豐盛米行管的是日常經營,所以米行的賬目平時也有接觸,暗賬的資金流動量並不比明面上的糧食購銷和日常開支少,而這些暗賬的資金去向有一多半都是官府中人的口袋。誰要動豐盛米行,首先就要面對來自這些大大小小保護傘的阻力。

潘嚴雖然不是太瞭解杭州的情況,不過他頭腦也算不錯,聽林思這麼一說就大致明白了。無獨有偶,海漢在山東登州的經營也是類似的路數,只是為時尚短,加之登州目前能夠經營的項目不多,沒有杭州的局面鋪得這麼開而已。而且據說登州最大的糧商背後就是知府大人,海漢人想插手糧食生意這個行當,肯定沒杭州這麼容易,畢竟江南就是產糧區,貨源可是要比仍處於缺衣少食狀態的登州豐富多了。

「不過這糧食生意,基本都是在往裡邊貼錢,聽說市面上各種海漢貨都極為搶手,且利潤頗豐,為何不不將這些賺錢的買賣收回來掌控在自己手中?」潘嚴繼續提問道。

林思應道:「潘爺,錢是賺不完的,如果只想著自己把錢都賺了,一點湯都不留給旁人,那誰還願意為你做事?首長們手段極高,將各種商品拆散了出售地區專營代理權,拉了一大幫有錢有勢的商人替自己幹活,雖然看似少賺了一些錢,但所起到的效果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莫說你看不明白,在下以前也算是做了多年買賣,開始的時候一樣看不懂首長的路數,但時間一長,這厲害之處便慢慢顯現出來了。」

海漢所推行的一系列商業體系,在這個時代是相當超前的操作方式,能夠真正理解其中妙處的人並不多。林思本身也並非什麼商業奇才,雖然身在這個體系當中,但他所能理解的程度也仍是十分有限,還處於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階段,也很難透徹地給潘嚴解釋清楚其中奧妙。不過就把他的切身感受作為例子拿出來說,也可以讓潘嚴初步認識到海漢在商業推廣方面的成功之處。

潘嚴道:「在下雖然不懂做生意的事,但在北方也算見識了首長們經營地方的手段,著實也佩服得緊。只在海岸上佔下一塊地皮,就能開埠建港,駐軍移民,不過兩三月時間就架空地方官府,接管了一縣之地。只是首長們似乎對佔領地方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控住一片安全區域之後就不再往外擴張了。」

「關於潘爺所說這件事,在下倒是請教過首長。」林思向他解釋道:「其實就兩個原因,一是沒有足夠的人口和兵力去控制面積太大的區域,二是不想因此而招惹大明,導致兩國陷入戰爭狀態。」

潘嚴道:「在下倒是覺得除了這兩條理由之外,還是因為首長們對大明頗有情義,本就不願與大明起了衝突。林兄可知海漢軍已經去到遼東,還出手替大明教訓了關外敵寇。」

「還有這種事?」林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潘爺稍等片刻,在下先去吩咐廚房弄幾個菜,再熱兩壺黃酒,邊吃邊聊。」

不多時廚房便置辦出了一桌簡單的酒菜,因為要談及一些涉及機密的話題,林思也沒有再找旁人作陪,兩人落座之後,林思便將手下都遣出房間,然後替潘嚴斟上了酒,這才又接著先前的話題往下聊:「潘爺,你先前所說海漢軍在遼東活動,究竟是何狀況?若是不涉及軍中機密,可否跟在下說說其中內情?」

潘嚴道:「看林老闆對打仗如此有興趣,為何沒有投軍從戎?據在下所知,海漢軍的招募似乎並不嚴格,只要年齡大致相符,沒有明顯惡疾在身,就可以自行報名申請入伍了。」

林思嘆道:「潘爺看得明白,在下的確是有過投軍的念頭,怎乃家中長輩從來都是奉行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說法,不管是明軍還是海漢軍,都是不許去的。家兄還特地找了首長打招呼,不要收在下入伍,唉……如今也就只有偶爾聽護航來杭州的軍爺們說說故事,過過乾癮了。」

潘嚴聽得也有些吃驚,他倒是沒想到這位仁兄一副商人作派,內心卻有一個從軍的夢想。不過很顯然他的從軍夢真的只是在做夢而已,估計也沒有機會轉換身份真正體驗軍人這個職業了,如此說來,倒是也可以理解他為何會對海漢軍在外作戰的消息有著這種程度的熱忱。

潘嚴道:「說來慚愧,在下本來在登州水師服役,如今調去東江鎮聽命,與海漢首長們打交道的時間不算太長,所知的戰例也不多。林老闆若不嫌棄,在下便挑幾件能說的隨便聊幾句。林老闆隨意當故事聽聽就是,莫要當真。」

林思心領神會地應道:「在下懂的,酒桌上說的都是故事,當不得真的。」

潘嚴自然不會把自己被俘這一段經歷拿出來說事,至於海漢與東江鎮之間的盟約,似乎也有比較敏感的政治意味,不便對外人提起。而海漢軍真正與後金軍隊交手的經歷,主要還是發生在遼東半島金州灣的兩次作戰,而且海漢艦隊前一次去金州灣的時候,他還是被關押在船上的戰俘之一。

潘嚴想了想,便以海漢艦隊在第二次造訪遼東半島期間的經歷為基礎,揀了幾段戰鬥過程說給了林思聽。

浙江這邊自舟山船幫覆滅之後,就已經基本沒有戰事了,這次雖然海漢艦隊大肆出動直抵杭州城下,林思卻在城內沒有機會親眼目的這一「盛況」,所以來自北方的作戰消息,而且是由當事人之一親口描述,對於他這個「軍迷」來說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海漢軍在遼東大破後金水師,由於並沒有公開進行宣傳,這事在大明國內所知的人極其有限,浙江這邊更是半點消息都沒有得到。林思雖然是在海漢人麾下做事,但他的級別也還接觸不到這個層級的情報,能聽到遼東的戰況自然格外興奮。

潘嚴當時就在海漢旗艦上,此時想起當日作戰時的緊張狀況,情緒自然也隨之高漲起來,言語間不覺多了許多北方俚語,更顯軍人豪邁血勇之氣。林思邊聽邊喝,酒勁上來,聽到痛快之處忍不住牌桌叫好,大呼過癮。

林思本是浙江出身,以前也沒有去過北方,並沒有像北方邊疆的百姓那樣體會過後金的可怕可恨之處,但大致還是知道後金年年南下叩邊,朝廷疲於應付,丟了關外不少領土的被動狀況,此時聽到海漢軍在遼東痛擊後金軍,也不免生出同仇敵愾之感。

潘嚴說完一段故事之後,林思才感嘆道:「這後金乃大明勁敵,海漢首長們能主動帶兵出擊,卻絲毫不貪軍功,實在難能可貴。如此壯懷激烈,方為熱血男兒本色,當浮一大白,潘爺,在下再敬你一杯!」

潘嚴心道老子當時也算是出了一份力,倒也當得起你這杯酒,當下便舉杯一飲而盡,然後抹了下嘴道:「要說情義,海漢各位首長可比這朝堂上矇蔽聖聽的昏庸大臣強多了,原本駐守遼東的明軍連補給都拿不到,每年都在丟失領土。朝廷不但不加強軍備,反倒是想方設法要撤了這些駐防明軍的編制,你說這叫什麼事?」

林思嘆道:「在下來杭州之前,也曾聽首長說過,皇上被奸臣所矇蔽,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北邊的敵人,海漢勢單力薄,就算有心相助,也很難救得了內憂外患的大明。」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3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0 15:16
第1186章 杭城見聞

    林思投效海漢的時間已經有一年多,來杭州之前也時常會接受海漢立場的政治觀點灌輸,對於當前大明政治形勢的瞭解程度甚至還超過一部分官府中人。他也知道海漢對於大明的態度並不像其他周邊小國那樣充滿敬畏感,反倒是明顯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謎之優越感。一開始他認為這是海漢人見識太少而暴露出來的無知狂妄,但後來就慢慢發現無知的不是海漢人而是自己。

這幫海外來客所掌握的各種先進技能的確是聞所未聞,不管是經商、打仗還是治理地方,他們無所不會,無所不精,算無遺漏。雖然林思自己也曾是不受官府管轄的武裝走私商中的一員,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海漢在這些離岸海島上所展現出來的經營水平遠高於他和他的同行,而且與官府相處的關係也和諧得多。林思最初只是臣服於對方的武力,但後來心態慢慢改變,對於海漢的態度也從最開始的被迫聽命變成了發自內心的服從。

林思被灌輸的觀點之一,就是海漢在大明沿海地區的各種活動,其實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協助大明維持統治。不管是在南邊清剿海盜,建立通商航線,還是去北邊救助難民,抗擊北虜,這些行動所得到的客觀效果的確是有利於大明。儘管在此過程中海漢毫不客氣地將一部分近岸島嶼收歸己有,但這在林思看來其實無傷大雅——即便是海漢人沒來的時候,這些島嶼也是置於海盜和武裝走私商的控制之下,同樣也是官府管不到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職業的影響,林思很多時候都是在跟外國人打交道,對大明的忠誠度其實很有限,但海漢在灌輸這些政治觀點的時候都會從憂國憂民的角度出發,時間一長林思也受到不小的影響。所以他與潘嚴議論起這些千里之外的戰事也不會一無所知,口氣不像是以利為先的生意人,倒頗似體制內的官僚。

潘嚴跟他聊起這些話題,倒也沒有先前所擔心的對牛彈琴狀況出現,反倒是聊得十分投機,當下便道:「可惜當世如海漢這般能看清時局的人實在太少,就算有這樣的人,也沒有海漢首長們的本事,能縱橫四海,滅敵於千里之外。」

林思應道:「潘爺若是有心,大可改換陣營,投效海漢。」

潘嚴連忙搖手道:「在下何德何能,哪有為海漢效力的本事?」

「首長們既然放心讓你一人來杭州調研,這便是對你的信任和器重了。潘爺可別以為誰都能有這樣的待遇,這豐盛米行開業一年,你還是第一位造訪這裡的外地軍官。」林思嘖嘖道:「就連福建許家那些軍爺,來浙江也都是在舟山島上待著,沒見有誰跑來杭州露臉的。」

「福建許家」是什麼來頭,潘嚴倒是聽王湯姆提到過,福建總兵許心素據說就是由海漢扶持上位,而福建軍方與海漢也因此一直維持著極為密切的關係。福建明軍很多高級軍官,特別是水師部隊的一線指揮官,據說都會在海漢軍中接受培訓進修,學習先進的戰法。而福建水師的戰船武器,有不少是從海漢批量購入,可以說在軍事上對海漢相當依賴了。以潘嚴的角度來看,這與目前東江鎮的處境也是極為相似。

事實上福建許家的嫡系軍官可不僅僅只是在臨近福建的澎湖基地受訓,其中一部分軍官也會前往三亞及其他海漢控制之下的地方遊學考察。相關的範圍可不僅僅是大明海岸線附近的海漢控制區,現在連南海等地也陸續有人去了。當然去往這些地方的軍官除了接受培訓之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替福建許家下屬的海上貿易確認新的航線和中轉港,以打通福建前往南洋乃至西洋的貿易航線。

潘嚴心道許家的人都沒來過,那倒的確算是特殊待遇了,不過他出身特殊,也不敢隨意妄言。他也知道林思是海漢安全部門的人,對方說的話也不知道是出於真心還是故意試探自己,要是說錯了話,很可能回頭就會被報上去,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

潘嚴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他與林思談話的內容,的確將會是林思下次提交工作報告中的一部分。不過他所擔心的出格言論其實沒有那麼敏感,海漢也不會指望像他這樣的前明軍軍官會在短時間內就徹底轉變原有的政治立場。只要不是在背後惡意詆毀海漢,亦或是透露出某些反動的思想,都不至於因此而給他自己招來麻煩。

潘嚴不敢在這個話題上跟林思談得太深入,便假借酒意上湧,告辭回房休息。林思見狀也不勉強,反正潘嚴應該還會在杭州待上數日,談話聊天的機會還多,也不急在這一刻了。

潘嚴來杭州之前,王湯姆給他特批了二百兩銀子的活動經費,雖然不是什麼大數目,但他本就沒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要在短短幾天內見識一下杭州的風土人情倒是已經夠用了。林思平時干的活就是迎來送往為主,也是很懂得接待工作的套路,知道這些當兵的進城之後必辦的一件大事就是去風月場所解決生理需要,第二天便給潘嚴指點了幾處好玩有意思的地方。林思本來還有意親自作陪,不過潘嚴還是婉拒了他的好意——逛個青樓都有人跟著一起去,那未免也太壓抑了一些。

林思倒也沒有堅持,只是叮囑潘嚴小心不要露了身份,若是遇到不好解決的麻煩,切莫強行出頭,只消立刻花錢找人送信回米行,這邊自會設法為他解決問題。潘嚴心道老子被叛軍裹挾去了遼東之後就一直夾著尾巴做人,早就被磨平了棱角,哪會在窯子裡主動招惹是非,爽完給錢走人就是了,應該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不過青樓這種地方白天是不宜去的,所以潘嚴將白天的行程安排為城內一日遊。林思本來要為他安排嚮導,潘嚴也婉言謝絕了,他只想在城內隨意走走看看,並不打算去某個具體的地方。

這杭州號稱江南第一大城,繁華程度即便是戰前的登州也遠遠不及,城內商業店舖鱗次櫛比,街上行人接踵摩肩,潘嚴身處其間,很難想像這個城市在兩天前還處於軍事封鎖的狀態。而城內的民眾似乎對於剛剛過去的這場危機也缺乏足夠的認識,他在走動間聽周圍民眾談論的話題,竟無一人是在討論海漢這次興兵與退兵的原因,彷彿這場危機並未發生過一樣。

當然了,這也有可能只是官府的宣傳工作做得到位,讓民眾以為前些天的封城舉動僅僅只是為了抓捕通盛碼頭大火案的真兇,而堵在城外封鎖錢塘江的那支外國軍隊也只是配合官府的安排而已。真正知道崇禎八年年頭上這樁武裝衝突經過的人,在民間其實不多,而海漢在進入對峙後就控制了行動力度,並且在事後也配合了官府的宣傳方向,沒有再在民間散播那些對官府不利的傳言。

換作別人也就罷了,潘嚴曾經在北方戰亂地帶服役,自然很清楚官府這些粉飾太平的伎倆有多麼厲害。身處戰場之外的民眾往往被官府所矇蔽,還以為自己仍處於太平盛世,只有戰亂已經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才會意識到這個世道並不是官府所說的那麼平安。

地處山東的民眾不知道隔海相望的遼東半島已經被後金奪下,只有偶爾跨海逃到登萊的遼東難民才會讓他們意識到遼東的戰事。而地處南方的民眾也同樣不會瞭解登萊之亂給山東造成了多麼大的損害,更不知道在海外還有東江鎮這樣的明軍在生存線上苦苦掙扎,像海漢這樣能夠掌控全局信息的人,幾乎不可能在大明民間存在。

潘嚴中午在城中隨意找了一間人氣不錯的酒樓吃飯,隔壁正好是坐了一桌商人,杭州本地和來自外地州府的都有,所談論的話題也正好與海漢有關,潘嚴有意無意地便支起耳朵聽了一陣。

不過這桌人談論的話題卻並不是海漢軍前些天在杭州府境內膽大包天的軍事行動,而是浙江布政使司新近宣佈的開放海漢通商權一事。這事雖然已經張貼告示公佈出來,但在民間引發的討論卻不多,究其原因,是因為大部分民眾意識不到這件事會對自己的生活有什麼切身影響,無關痛癢之下自然不會有人在意。甚至是審核、宣佈這個決定的浙江官府,也未必能想到海漢大鬧杭州灣,搞了這麼多事情,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拿到這個看似雞肋的通商權。

但仍有一些人憑藉著敏銳的嗅覺和某些特殊的消息渠道,察覺到了這個決定對今後一段時期內本地進出口貿易將會起到的正面影響。比如潘嚴旁邊這桌大明商人,就正好是屬於這類人。潘嚴聽了一陣,便知道這群商人在此聚餐,目的是要在下一次的招商大會中拿下幾個代理專營權。

這些商人似乎都不是什麼大商家,沒有足夠的財力單獨操作,所以打算要通過聯合的方式,共同出錢以求在拍賣中佔得先機,之後再按照出錢的多少比例來分配經營收益。這樣的經營方式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物,北方也有很多商家是用類似的股份合作方式在經營,但讓潘嚴比較驚訝的是這群商人在此之前並無與海漢合作的經歷,僅僅只是因為海漢進入浙江一年來的經營狀況,還有這次布政使司頒布的通商法令,讓他們認為這是一個不容失去的商機,必須要設法從中為自己撈到一些好處才行。

潘嚴曾經對海漢大費周章來弄這麼一個通商權的做法不是特別理解,認為這完全是大題小作,而且效果未必能立竿見影,畢竟這是用軍事威脅拿來的成果,大明民眾有可能會因此而對海漢產生畏懼和反感的情緒,從而影響到他們的合作熱情。

但現在看來還是自己想得太簡單,這些利益當先的大明商人可不會在乎海漢在此之前是否武力入侵了杭州,一本萬利的跨國貿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且由開放通商權所帶來的效應遠遠不止面前這幾個明商,聽他們所說,各州府縣都有不少商人在聽聞消息後蠢蠢欲動,就算是沒有實力爭奪地區專營權的小商家,也開始在各尋門路,打算先提前找好供貨渠道,啃不上骨頭也至少能喝幾口湯。

潘嚴到舟山之後便參觀過當地的貿易港運作,對於海漢以商促武,以武保商的發展策略也有了一定的認識。海漢每年從與大明的貿易中賺取海量收益,而其中的相當一部分會以軍費的形式用以發展軍事,製造戰艦和槍炮。王湯姆曾經不無調侃地對他說過,海漢製造武器、訓練軍隊的經費,一多半都是通過貿易的方式產自大明這個巨大的市場。從某種角度來看,其實說是大明在出錢替海漢組建軍隊也不為過。而這些軍隊反過來也為海漢不斷地拓展海上貿易航線和海外市場提供了有力保障。比如這次能迫使浙江官府開放通商權,一錘定音的力量便是海漢引以為傲的軍隊。

但大明的國民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樣的現狀,官府僅僅是因為自身利益受損,或是擔心海漢藉機入侵大明,才會對海漢的貿易方式持否定態度,根本沒幾個人意識到這種貿易關係背後所隱藏的本質,其實是一方對另一方的財富掠奪。當然以潘嚴現在的立場,他對於海漢的做法並不反感,反而很是佩服能夠想出這一套操作模式的海漢高層。而且值得慶幸的是,海漢雖然是在以有心算無心,但至少沒有真的入侵大明領土,屠戮大明國民,一定程度上反而是在幫助大明維持統治。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4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0 15:17
第1187章 市場狀況

    潘嚴一邊享受美食,一邊豎著耳朵聽旁邊這伙浙商聊生意經。因為口音差異的問題,他其實只能聽懂其中五六分內容,剩下的就靠半蒙半猜來理解。聽了這些商人的討論,他也意識到海漢所策劃的這場大戲可不是小題大做,而是實實在在地影響了這些商人的選擇。這些小商人尚且有如此熱情,那些手中握有資源,背後靠山強大的大商家,得到消息只會比這些人更早更為全面,只怕早就已經在暗中規劃要如何從中分一杯羹了。

潘嚴吃完飯付了賬,摸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走出了酒樓。雖然海漢軍中伙食也不差,不過油水肯定是不如酒樓裡的菜用得足,這一頓也是吃得心滿意足,算是完成了他品嚐地道江南美食的小小心願。

時間尚早,潘嚴決定在城裡四處轉轉,剛才聽了這桌商人的議論,他倒是想去看看城中商舖有哪些海漢商品出售。在這次行動之前,他在舟山島看過海漢向大明出口的主要商品,大致還有些印象。

很快潘嚴就在沿街店舖中發現了各種產自海漢的商品,出現頻率最高的是自然是各種玻璃製品,其中最受民眾關注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玻璃鏡。相比前幾年供貨量不足的時候,如今海漢的貨源已經能夠送抵杭州灣外的舟山定海港,玻璃鏡價格也因此已經降到了普通民眾可以接受的程度——當然了,這只是小尺寸玻璃鏡的價格,面積較大的玻璃鏡價格依然還是居高不下。大部分人購買的都是尺寸比較小、售價較為便宜的化妝鏡,也只有那些不差錢的達官貴人,才有財力花幾百上千兩銀子買一面半身玻璃鏡。

除此之外,透明的平板玻璃也是頗受有錢人家喜歡使用的建材,將家中書房的窗戶紙和明瓦換成更為透亮的玻璃來增加屋內的採光,已經是杭州本地有錢人家的一種新興風尚。潘嚴在舟山島上參觀過已經開始試運行的玻璃作坊,對於海漢所掌握的這些稀奇古怪的製造技術也是十分佩服,等當地的玻璃作坊運作起來之後,就可以就近向浙江市場大批供貨了。屆時玻璃製品的價格還將進一步下降,這就意味著會有更多的民眾成為海漢商品的使用者。

不過潘嚴並無在浙江置產長住的打算,他知道自己培訓結束之後就會回到遼東,前往東江鎮效力,所以這些玻璃製品對他而言也就是看看稀奇,並沒有多大的消費慾望。

潘嚴從賣玻璃鏡的店舖出來,見隔壁是一間書店,他曾在舟山島見過海漢自行印刷的書籍,比如《陸軍訓練綱要》、《航海技能》等等,據說也會印製一些四書五經之類的典籍出口到大明,當下便決定進到店裡看看有沒有產自海漢的書籍出售。

這個時代的書店很多都是前店後廠,即制稿、定版、雕刻、製版、印刷、出售都是在店內一條龍完成。而雕版書籍的製作成本在雕工、紙張原料等方面相差不大,利潤主要就視印製數量而定了,印得越多自然成本越低,但印多了之後也未必就能迅速售清回收成本。也有少量實力較強的書商會製作銅活字或木活字來印刷書籍,降低製版的人工成本和所需時間,不過這種級別的書商數量極少,一省之地可能也就兩三家而已。

這些成本相對更低的書籍除了在自家店舖出售之外,也會批發給其他小書商出售,而對於活字印刷已經玩得非常純熟的海漢似乎也在從事這個行當,據說目前在浙江的書籍市場上已佔據了不小的份額。

潘嚴進店之後,當下便有夥計過來招呼他。潘嚴也不想浪費時間去拐彎抹角地打聽,而是直接開口問道:「你這店裡,可有海漢印的書?」

那伙計居然對此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立刻便應道:「這位老爺是問對地方了,本店今日一早才新到了一批海漢出的書,印刷精美,價格公道,老爺這邊請!」

潘嚴隨他的指引來到一排書架面前,見上面所擺放的書籍都是市面上最常見的經史子集,隨手抽出一本翻看,果然是熟悉的紙張和字體。與市面上常見的同類書籍相比,紙張更為白皙光滑,字跡也更加清晰,充分體現出了海漢在造紙和印刷技術方面的領先。

書店夥計在旁邊介紹,這些海漢書籍的價格比市面上的同類書籍低了足有兩成,可以算得上是質優價廉,非常受到讀書人的歡迎。

潘嚴有些好奇地問道:「當初海漢人是自己帶著樣品來向你們推銷嗎?」

夥計搖頭道:「海漢人怎會做這種耗時耗力之事,是有不少讀書人自行登門詢問是否有海漢書籍出售,老闆覺得有銷路,才會想辦法去找海漢人進了貨。」

潘嚴道:「這些讀書人為何會有這種舉動?」

夥計解釋道:「海漢發售的七彩玻璃文具甚得本地讀書人追捧,他們出售文具之時往往會用上贈書促銷的手段。那讀書人得了四書五經中的某一本,發現這書印刷精美,自然是想湊齊一套。海漢人又不直接出售,只跟他們說自行到城中書店購買。」

潘嚴恍然大悟,對海漢人的商業手段更是佩服,竟然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給自己的新產品搞市場推廣。他們只需提前找一兩家書店舖貨,同行們察覺到市場行情之後,自然也會有樣學樣,開始上架出售海漢的印刷品。

那伙計繼續不住口地向潘嚴推銷,建議他成套購買,以換取玻璃文具贈品。是的沒錯,在書店裡也同樣有反向促銷的措施,不管讀書人是打算買書還是買文房四寶,肯定都會接觸到其他的海漢產品。

潘嚴雖然不是讀書人,最終也沒架住這伙計巧舌如簧的推銷,掏錢買了一本《曹子建集》,一本《小字錄》,不過他不想帶著兩本書去逛青樓,便詢問那伙計是否可以先將書寄存在店裡。

夥計倒是很會做人,當下便應道:「老爺若是攜帶不便,先放在店裡自然是可以的,要是覺得麻煩,也可以給點打賞,小的回頭便找人送去老爺府邸,省下來回取書的麻煩。」

潘嚴一想這倒也是個辦法,便又掏了幾枚銅錢,講明豐盛米行的地址,讓夥計找人送過去。潘嚴從店裡出來還沒走出多遠,身邊竄過一個半大小孩,手裡提著的赫然便是剛才已經打包好的兩本書,看樣子這書肯定會比他先到家了。

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流,潘嚴突然有一種就此停步的想法,這裡的人似乎都在過著無憂無慮的太平日子,對於近兩年一直在外漂泊的他來說簡直是一種奢侈的生活。如果能留在這裡當一個小老百姓,似乎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不過這樣的情緒並沒有困擾潘嚴太長的時間,他還是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自己能來到杭州的最大原因,只是因為海漢看中他的本事,願意給他一些超規格的待遇。在完成冬季培訓之後,他就得回到北方繼續替東江鎮效力賣命,同時擔當起東江鎮與海漢之間溝通和協同行動的職責。他在未來幾年的去處肯定是遼東的戰場,而非江南水鄉的安逸生活,若是運氣夠好,幾年之後說不定也能混成帶兵大將,到時候榮華富貴的日子也同樣是有機會享受的。

潘嚴在城裡逛了半個下午,眼看著日頭偏西,他才慢慢朝著預定的目的地去了。林思給他介紹的這處地方名叫「碧春園」,在杭州城裡算是比較高級的青樓了。

這碧春園並非傳統青樓的模樣,從外面看就是一處十分安靜的私宅,大門口停著兩頂軟轎,看樣子還有人比潘嚴來得更早一些。潘嚴走到門口的時候,便有青衣小廝過來招呼,問明來意之後便引他入內。

進到院子之後,潘嚴見這中庭小橋流水,綠樹紅牆,園林景緻頗為養眼,倒也符合這碧春園的名字。只是如今正值深冬,樹上的枯葉未免多了一些,花草也幾乎都處於休眠狀態,顯得稍稍有些蕭條。

青衣小廝將潘嚴帶到花廳坐下,立刻有人斟了熱茶端上來,潘嚴逛了許久也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剛喝了一口,便有一名穿著紫色棉袍的女子從後堂出來招呼他:「這位大爺看著面生,莫不是第一次來碧春園,不知怎麼稱呼?」

潘嚴見這女人也有些紫色,但已是徐娘半老,料定對方應該便是這裡老鴇之類的角色,當下便拱手應道:「在下姓潘,是從北邊來的糧商,聽本地朋友說這地方不錯,特來見識一二。」

「潘老爺可是來對地方了!」這老鴇立刻順著潘嚴的話,開始吹噓起這處青樓的好處:「這院子裡的姑娘,俱是江南出身,色藝俱全,個個都嫩得很……本城許多達官貴人,也會時常過來光顧,潘老爺若是常來玩玩,一定能結識不少人物。」

這老鴇也算是有些見識,明白花錢來這地方玩的主顧,很多人都不只是單純地為了嫖,而是將這裡當作了一個消遣、社交的場合,特別是商場、官場中人,往往都會借此籠絡自己的社會關係。潘嚴既然自稱外來的客商,老鴇自然是要有針對性地宣傳一下這裡的好處。

潘嚴笑道:「達官貴人可以先放一放,你且先介紹幾個可人的小姑娘來,莫要耽擱了老爺的時間!」

不多時老鴇便帶來了一隊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潘嚴挑了個順眼的,老鴇便遣退了其他人,讓這名叫秀珠的姑娘帶潘嚴去房間裡「單獨交流」。潘嚴見快到晚飯時分,便又叫了幾樣酒菜,讓小廝送到房中。

潘嚴許久沒碰過異性,到了房中按捺不住,便先將秀珠按到床上發洩了一通。歇了片刻之後,潘嚴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便起床吃東西。那小姑娘卻是被他一番折騰弄得疲乏了,仍在床上沉沉地睡著。桌上本來準備了燈燭,但潘嚴一時間找不到點火之物,當下也懶得穿衣出去叫人,索性便就著屋頂明瓦投下的光線,獨自坐在桌邊吃了起來。

潘嚴正吃得開心,忽然聽到窗外似乎有人在低聲交談,他聽覺靈敏,隱約便聽到「海漢」、「大火」之類的詞,當下心生警覺,便放下筷子,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側耳傾聽窗外的聲音。

便聽一個男子聲音問道:「你適才說那通盛碼頭之事可能是海漢的把戲,此事真的可靠?你可知此事牽連極大,若是妄言,怕有性命之虞!」

另一個女子聲音應道:「告訴小女子消息的人,當日便在碼頭上與海漢人有過接觸,據他所說,海漢當日從船上卸下的貨物中有些貓膩,且後來細細回想起來,古怪之處頗多。至於真假,小女子可不敢打包票。」

那男子道:「也罷,待我問過那人便知真相。你說吧,要多少銀子才肯透露此人身份?」

那女子道:「大人剛才也說了,此事關系重大,要是說錯話怕連性命都不保,小女子自然是得多要些銀子自保,那就二百兩吧!」

男子聲音稍稍大了一些:「你瘋了麼?二百兩銀子,你贖身都要不了這麼多!」

那女子應道:「小女子就是打算給自己贖身走人,不然這消息放出去了,小女子這條命怕是真的保不住,還是拿筆銀子早些走掉的好。」

潘嚴聽到這裡,已經將事情推測出了大概,這女子大概是從某個嫖客那裡聽來了一些消息,便打算以此為交換條件,向這男子索要二百兩銀子,然後贖身離開這裡。她稱這男子為「大人」,說明對方應該是衙門裡的人,這倒是不能大意了。

通盛碼頭大火案的內幕,潘嚴大致是知道的,海漢將這件事的手腳處理得極為乾淨,以至於浙江官府查了數日還是頭緒全無。雖說目前大火案已經宣佈結案,強行將罪名栽到了一群不存在的強盜頭上,但如果案情起了反覆,對海漢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4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1 16:29
第1188章 知情人

   窗外庭院中那一男一女大概也沒想到這間沒有燈火的房間裡其實是有人在,而且正靠著窗邊,在僅有一牆之隔的地方偷聽他們的對話。潘嚴屏息靜氣,靜悄悄地貼牆而站,不讓屋外的人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他雖然不是海漢軍的直屬人員,但既然現在是在給海漢效力,遇到這樣的事肯定得弄個明白才行。何況這次的行動他也有份參與,對於通盛碼頭大火案的內幕多少也知道一些,一聽之下便知外面這二人的對話恐怕不是隨意編造出來的,如果不是有人故意設局要引自己上鉤,那麼就是真有人發現了大火案中的蹊蹺之處。

潘嚴一邊聽著外面的對話,一邊在心中暗自盤算,覺得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昨天才到杭州,這城裡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恐怕一隻手就數得過來,而且這些人對海漢的忠誠度肯定比他高多了,斷不至於有出賣他的理由。

至於說另一種可能,潘嚴倒是覺得出現的機率較大。他當日雖然不在通盛碼頭上,但也能想到這種在杭州城外排得上號的貿易碼頭,一天下來會有多少人走動,其中有人與海漢有過接觸,或是注意到海漢船隊某些細微漏洞也不足為怪。軍方策劃的行動方案雖然也算周密,但也並非做到了天衣無縫,要不是輿論節奏帶得好,加之海漢軍兵臨城下所施加的巨大壓力,讓官府慢慢查探下去說不定真會識破海漢在這件事上玩的把戲。

雖然目前衝突雙方已經達成默契宣佈和解,但浙江官府吃了這麼大的虧,這口氣一時半會肯定是無法緩解的,要是被他們查出了大火案的真相,說不定形勢就會出現新的反覆。潘嚴雖然是海漢軍的編外人員,但他也知道上頭肯定不會允許有這樣的「意外狀況」發生。既然這女子聲稱另有消息來源,潘嚴便在暗暗琢磨,要如何確定她的身份,然後順藤摸瓜去找到她所說的那個目擊者。

不過窗外那男子似乎比潘嚴的腦子轉得更快,便聽他連連冷笑幾聲後才道:「你以為你不說,我便找不到那人了?只消去問你家老闆,將你近兩個月的恩客列出,看看有誰是在碼頭做事的,想必一抓一個準!」

那女子並不吃詐,猶自堅持道:「你當來這裡的人都是真名實姓,把身家都報與老闆知道?那你就去試試看好了!」

男子繼續威脅道:「就算你老闆不知對方姓名,但終究會有線索,無非是多花些時間罷了,待我找著了人,你可是一文錢都別想要到了!」

那女子沉默良久才道:「那便再減掉二十兩。」

「一百五十兩,多一文錢我都不想聽你這消息了。」男子立刻還價道:「但你若給我假消息,必定讓你下半輩子在大牢裡度過!」

「好,你拿銀子來,我把那人名字告訴你。是不是假消息,你去找到那人一問便知!」女子最終選擇了妥協,接受對方的報價。

男子應道:「我身邊沒這麼多現銀,待明日再來找你。」

兩人剛談定價錢,遠處傳來呼喚之聲:「翠娥、翠娥,人在哪裡?快快出來接客了!」

那女子急道:「來喚我了,那便如此說定了,明日見面再說!」

潘嚴聽到兩人腳步遠去之後,這才慢慢將窗戶推開一道縫隙向外面張望,見窗外已經空無一人,但他可以確定自己剛才所聽到的這番對話並非幻聽,而是確有其事。一陣寒風從窗戶縫隙中湧入,讓僅僅穿著貼身單衣的潘嚴打了個冷戰。忽然屋中燈光亮起,原來是那小姑娘秀珠已經醒來,下床取了工具點燃了燈燭。

潘嚴合上窗戶回到桌邊坐下,秀珠已經取來他的棉袍從身後披到他肩上:「老爺多穿件衣服,天寒地凍,莫要貪涼。」

潘嚴笑道:「老爺是從北方來的,那邊可比杭州冷多了,少穿些也不妨事。」

秀珠又道:「這些菜已經涼了,可需叫人拿去廚房熱一熱?」

潘嚴心道這江南青樓服務是周到一些,以前在登州逛窯子哪會有人管你吃喝冷暖,哪怕只是收錢做戲,人家這服務也能讓自己更舒服一些。不過他心中記掛的全是剛才聽到的對話,也沒什麼心情再享受這溫柔鄉了,當下便拉住她手道:「不必了,你且坐下,我有事問你。」

待秀珠坐下來之後,潘嚴才開口問道:「你可知這碧春園裡,有位叫翠娥的姑娘?」

秀珠臉色微微一變道:「原來老爺是要來找翠娥的,莫不是她剛才有恩客光顧,所以才點了小女子服侍?」

潘嚴連忙否認道:「並無此事,只是介紹我來這裡的朋友認得她,托我問問她最近境況如何。」

秀珠臉色稍緩道:「這位翠娥姑娘,平日脾氣可是不小……聽說最近一直鬧著要從園子贖身走人,也不知是傍上了什麼大主顧,難道就是潘老爺的朋友?」

潘嚴心道我也很想知道要掏錢給她贖身這位朋友是誰,可惜剛才只能隔窗偷聽,沒能得見廬山真面目。潘嚴搖搖頭道:「想給他贖身的並非我朋友,不過我朋友托我打聽一下,這位翠娥姑娘,可有什麼來頭比較大的恩客?」

「這個嘛……小女子也不是很清楚。」秀珠稍稍頓了一下又道:「畢竟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在背後議論別人閒話,總是不太好。」

潘嚴也算是老江湖了,一聽對方這語氣,自然知道她是有料可以報的,當下便取了一錠五兩的銀子放到她面前桌上:「些許心意,秀珠姑娘拿去買點胭脂水粉。」

秀珠小手在桌上一拂,便將那錠銀子收了起來,這才接著說道:「翠娥的恩客有不少都是衙門裡的人,所以老闆也對她比較客氣,要是換個人敢這麼明著說要贖身走人,只怕早就被打斷腿丟到城外亂葬崗去了。」

「衙門裡的人?」潘嚴下意識追問了一句,心裡暗自將這個消息與剛才在外面跟翠娥對話那個男子的身份對應起來。

「也不是什麼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怎會來這裡拋頭露面。」秀珠的語氣明顯有些酸澀:「她也就是仗著認識幾個什麼捕頭、校尉之類的小官,才會這麼肆無忌憚。」

潘嚴再多問幾句,這秀珠卻說不出什麼具體的信息了,或許也是不想因為這點錢而冒險,畢竟她在這裡指名道姓,說不定哪天人家正主就聽到風聲找上門來了,她一個沒有根基背景的青樓女子,豈能鬥得過官府中人。

偶然間得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潘嚴當下也沒有心思再在這地方待下去了,便收拾行裝結賬走人。秀珠顯然有些失望,原本這客人是說好要在此過夜,但沒想到人家剛入夜就改變主意要走了。不過出於職業素養,還是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依然依足規矩,將潘嚴一直送出了大門。

潘嚴出來看到門口已經多了不少等候生意的軟轎,當下一招手便有轎伕過來攬生意了。他上了軟轎,便毫不耽擱,吩咐轎伕徑直趕回豐盛米行。

林思看到他回來明顯有些詫異:「潘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你不是說要在外面過夜?」

潘嚴拉著林思就往後院走:「出事了,進屋再說!」

林思雖然不明其意,但看潘嚴臉色凝重,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當下便與他一起進了後院的書房。潘嚴將林思推進書房,又探頭看了看外面四下無人,這才反手將書房門關上,心急火燎地說道:「還好今天去了青樓,不然可能就出大事了!」

林思奇道:「怎麼潘爺這話聽起來好像有哪裡不對?」

潘嚴擺擺手道:「你先別挑我話裡毛病,聽我把話說完,今天去你介紹那家碧春園碰上怪事了!」

潘嚴當即將自己在碧春園的所見所聞擇要講了一遍,林思也越聽越是吃驚,他在行動期間的任務就是在杭州城內散播各種對官府不利的言論,對於事情的真相自然是知道的。想不到衝突已經宣告結束之後,官府裡卻依然還有人在追查案件真相。這真要是有人拿到大火案的真憑實據,那的確有可能會給海漢帶來不小的麻煩。

「林老闆,你在杭州地面上熟,這事該如何處理,還得你這邊拿個主意才行!」潘嚴很是急切地說道:「要是時間拖得久了,恐怕事情就會出變數了。」

林思忙應道:「潘爺別慌,天大的事也自有解決之法,此事你我處理不了,待我立刻通知安全部,讓他們派人過來。」

林思目前其實也是屬於安全部指揮的編外人員,不過因為他的出身背景稍微有點特殊,所以考察期也比較長,現在還沒有正式被納入安全部的編制。但林思很清楚安全部日常的運作方式和擔任的責任,潘嚴剛才所說的情況顯然已經威脅到海漢的安全,需要有更高權限的人出面處理才行。

安全部原來在浙江的外勤部門負責人龔十七已經在隨同郝萬清一同北上去了山東,接替他職位的是從海南調任過來的林南。這位仁兄也算是安全部的資深人士,早幾年曾參與儋州叛亂案、三亞反諜案等重大案件的偵破工作,也有多次指揮外勤組行動的成功經驗,是深得執委會信賴的歸化籍情報人員之一。龔十七離開浙江之後,林南便常駐在杭州城裡,指揮蒐集整理本地的各種軍政情報,此前也參與策劃了這次海漢自導自演的苦肉計。

林氏兄弟也是藉著姓氏,跟林南攀了遠親,所以近期也是很受安全部的器重。比如林思負責的這個豐盛米行,就是海漢在杭州城明面上的辦事處了。而林南則是潛伏在暗處,維護指揮另一套不見光的情報體系保持運行。

潘嚴剛才所說的事情,以林思的權限已經不能自行處理,必須得先向他在本地的直接頂頭上司林南報告一聲才行。林思當即便著人去請林南過來,當面商議此事該如何處理。

林南來得很快,風風火火便趕了過來,進書房之後徑直問道:「什麼事讓你們如此告急,居然發了紅色警訊給我?」

「林主任,事情是這樣的,潘爺他今天在外面消遣的時候,偶然聽到了一個跟我們有關的消息……」林思忙不迭地拉著潘嚴,將他的見聞又向林南轉述了一遍。

林南聽完之後眉頭緊皺,看樣子對這個消息也很是頭疼:「竟然有這樣的事?那須得快些處理才行。」

林思出主意道:「卑職以為當務之急,便是盡快切斷消息傳播之渠道,避免進一步擴散開來。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這消息要是傳開,未必會對我海漢不利。」

潘嚴也應道:「在下不才,此事也願為林主任效力。」

「大家都是為執委會做事,不用分這麼清楚。」林南淡淡地提了一句,並不會不知分寸地應下潘嚴的話。

潘嚴也自覺失言,趕緊連聲稱是。

「潘嚴,照你剛才所說,這個名叫翠娥的姑娘,就是掌握關鍵信息的人了,上線下線都可以從她這裡找到線索。那我們的反制行動,就從她這裡開始下手!」林南很快就已經拿定了主意,對另外二人宣佈了自己的決定。

潘嚴道:「果然高見,但不知林主任打算如何動手?」

林南道:「拖到明日,這姑娘怕是就收了銀子跑路了,等不得了,今晚便動手吧!」

「這麼快?」潘嚴忍不住驚嘆了一聲。他原本以為林南來了多半還要先設法驗證一下自己所說是否屬實,然後再慢慢策劃行動,期間可能還得要向舟山島提出申請,得到許可之後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但沒想到林南是個實打實的行動派,感覺到這個狀況比較危急,已經沒時間按部就班地照著規矩來了,當即就拍板決定要動手。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4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2 14:35
第1189章 連夜動手

    這個突發狀況已經來不及向舟山島請示匯報,林南當下便讓人先去各處通知外勤隊的人到米行這邊集合,準備連夜動手。他手底下有一支十多人的外勤隊伍,平時就以各種店舖夥計、手藝匠人等身份藏匿於杭州城內,只有行動前才會召集他們出現。這其中有龔十七留在浙江的手下,也有林南從海南帶過來的舊部,都還算得上是行家裡手,倒是林思和潘嚴二人從未參與過這類行動,不知要從何處著手才是,只能聽從林南的安排。

林南倒也沒有獨斷專行,向二人徵求意見道:「如今線索都著落在這碧春園的**身上,你們可有什麼法子,能不著痕跡地把她帶出園子?」

潘嚴看看旁邊的林思,沉吟著應道:「在下臨走的時候特意多問了一句,能不能將她們帶出去過夜,服侍在下那姑娘說是不易成事,生客肯定是不行的,老闆也不會放人。」

林南聽完之後,眼神便轉向了林思。林思見兩人都直愣愣地盯著自己,連忙擺手道:「你們不要以為我是熟客,我其實也只去過那地方兩次而已,覺得環境還挺不錯,所以才介紹給了潘爺。要不,試試出個高價,或許老闆就會放人了。」

「如果真能花錢解決,那倒能省下不少事。」林南點點頭道:「但要是沒法把人帶出來,那就只能動手硬搶了!」

林南有著豐富的外勤任務經驗,並不會將希望全部寄託於正常手段解決問題,為了以防萬一,外勤隊還是必須要提前做好行動準備。此外還需在城中提前備好一處僻靜場所,用以審問那名知情的**。對他們來說目前最為要緊的就是時間,如果拖到明天之後,可能就會讓官府有了介入此事的機會,而那絕對不是他們願意見到的狀況。

「此事恐怕我們三人都不宜出面,還得另找人選才行。」潘嚴補充了一句。

潘嚴這話的確是指出了目前的一個大問題,他和林思的身份可以說都是半公開的,如果他們帶走這名女子,碧春園那邊發現人失蹤之後肯定會報官,很容易就會追查到豐盛米行這邊來。而林南的身份根本就是見不得光的,他若是露面去做這件事,今後就很難再在杭州城裡潛伏下去了。但問題就在於找個生面孔去碧春園,即便出得起價錢,也未必能順利把人帶出來。

林南手下的人效率還是不錯,半個時辰之內,就陸陸續續來到了米行集合。不過這幫人大概是因為平時掩飾身份的影響,明顯都是帶有社會底層民眾的特徵,要想從中挑一個氣質樣貌像樣一點的成員,扮成上流人士去碧春園把**翠娥帶出來,看起來也並非易事。

但如果要動手把人綁架出來,且不說過程中會不會引發衝突,光是要將這翠娥從碧春園眾多女子中找出來就是一件麻煩事。他們這一幫人可都不清楚此人長相如何,住在園中何處,只能是到了現場之後再設法打探消息。

「還是先嘗試第一種辦法,實在不行,後半夜再動手來硬的!」林南心知此事耽擱不得,一定要在今晚就處理妥當才行,當下還是果斷作出了決定。

於是從林南手下當中挑了一名膚色相對比較白淨的成員,換上林思提供的全套服裝,扮演一名來杭州做買賣的外地豪客。雖然言談舉止並不算是十分合格,但倉促之間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來完成這個任務了。

此時天色已晚,雖然準備並不周全,但已經不能再耽擱時間了,林南當下便組織眾人分頭出門,留了林思在米行策應,潘嚴則是自告奮勇地跟在林南身邊一同行動。出了米行之後,林南便帶著潘嚴上了路邊一輛黑篷馬車,兩人剛在馬車中坐下,馬伕便催馬起動了。

潘嚴忍不住問道:「林兄,若是此事辦得不夠順利,舟山那邊會不會怪罪下來?」

林南側頭看了他一眼,沉聲應道:「過程順不順利不是最重要的,只要結果能對首長們有所交代就好。只要我們能圓滿解決此事,就算有一些出格的舉動,上頭也不會怪罪。」

什麼樣算是出格的舉動,潘嚴不知道,但之前的行動他有份參與,自然知道海漢在此之前的行動中採取了怎樣的誇張措施,要是被浙江官府發現其中真相,那鐵定是會撕破臉開戰了。而安全部這些人馬隨便怎麼折騰,應該也不會再超過之前軍方行動的出格程度了。海漢若是不想前面下的工夫全部功虧一簣,那就得盡力將補救措施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外勤隊分批抵達碧春園附近之後,那扮作豪客的成員便帶著兩名隨從進園子去了,而林南和潘嚴則是繼續在馬車上等候。如果能夠順利把人帶出來,屆時就會把人弄上這輛車,然後趕去已經備好的審訊地點。

雖然先前就已經給那個成員叮囑了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但林南和潘嚴都還是會擔心其演技是否能夠合格。如果耽擱得久了,等下城內夜禁開始,就算把人弄出來也不容易帶走了。

杭州城的宵禁時間是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之後才能開禁。而現在就已經過了一更天,對於外勤隊來說,留給他們行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過進碧春園的小組出來得比預計的更快,只是他們三個人進去,出來還是三個人,並沒有把目標人物給帶出來。帶隊的成員到馬車上把裡邊的情況一說,也是讓林南和潘嚴面面相覷,良久作聲不得。

原來他們要找的這個翠娥已經不在園中,剛被人接走不久,算算時間,應該就是在潘嚴離開這裡之後。不過進去這人也算機靈,掏了五兩銀子,買到了一條有用的消息——晚上接走翠娥的人,是杭州府衙的捕頭韓正山。

「林兄,此人是否很難纏?」潘嚴見林南面色凝重,便主動向他問道。

林南點點頭道:「先前杭州府衙主辦大火案的捕頭,便是這人。」

潘嚴尋思道:「難道我之前聽到與翠娥對話那男人就是他?那他是去而復返,連這一夜都等不得了!」

林南道:「不管你當時聽到的人是不是他,我們都得去他住處走一趟了。」

韓正山是否還在追查大火案,這在林南看來是次要的,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找到翠娥,從她口中掏出有用的信息,找到那個目擊者,掐斷這條人證的線索。當然如果翠娥已經將所知的情況告知了韓正山,那麼林南也不介意為了保守秘密順手多處理一個人。

自從通盛碼頭大火案發生之後,韓正山的日子就很不好過。他是最早負責調查此案的捕頭,前期的調查壓力幾乎全都集中在他這裡,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明軍,然而他卻根本沒有調查軍隊的權限。而且他的上司杭州通判王元因為有直接利益牽扯其中,並不希望韓正山有任何不利於海漢的發現,或多或少對調查工作起到了一定的阻礙作用。

儘管不久之後因為案情導致的局勢惡化引發了高層的重視,讓上查天下查地的錦衣衛也加入到調查中來,但錦衣衛的到來並沒有讓他的調查工作順利多少,反倒是雙方因為缺乏溝通而讓錦衣衛僅僅承擔了調查軍隊的任務,以至於後續的調查工作進展十分緩慢。此時海漢軍已兵臨城下,大量民眾湧入杭州城避難,所有的衙役都被派上街頭維持治安,讓他的調查工作也變得難以為繼。

當然了,不管是韓正山還是目中無人的錦衣衛,最終都沒能查明大火案的真相。儘管最後官府與海漢人通過談判取得了和解,但負責偵辦此案的韓正山卻並沒有因此而覺得鬆了一口氣,反而覺得十分憋屈。他知道這案子裡有頗多古怪之處,只是礙於偵破手段和來自上頭的壓力,難以調查清楚前因後果。

雖然案子在名義上已經結案了,雙方還像模像樣地簽署了協議,官府向海漢移交了「凶手」,但韓正山並沒有完全放棄這起大火的調查,打算慢慢去尋找案子的真相。不過他也知道上面的高官未必都想讓此案真相水落石出,要是察覺到他還在追查,說不定還會設法阻撓他的調查。而且距離大火案越久,各種有效的證據就越來越少,所以韓正山也只能慢慢地理順案情,指望能有所發現。

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韓正山居然從看似完全無干的渠道獲得了重要的消息,他久未光顧的碧春園相好翠娥竟然是讓人帶了消息,暗示有關於大火案的消息可以提供。於是韓正山急急忙忙地趕到碧春園,將翠娥拉到一處無人牆角裡詢問,最終作價一百五十兩銀子,以購買翠娥口中的「目擊者」身份信息。其實當日出入過通盛碼頭的人,韓正山大部分都已經當面問詢,但並沒有收到太多的有價值信息,他只能寄希望於這名目擊者是當時調查工作的遺漏部分。

韓正山原本已經跟翠娥談好第二天再去找她,但回到住處之後卻覺得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事,當下便又返回碧春園,將翠娥帶了出來。以他的身份地位,碧春園這邊自然不會為難,只是韓正山並不知道這樣一來,自己卻是已經惹了一樁禍事上身。

韓正山所住的地方距離浙江府衙只隔著不到半里路,是一處獨門獨戶的小院子。他早年喪妻,並無子嗣,之後便一直打光棍打到現在。這處小院子平日也只有他一人居住,是以為了方便談話,他便將翠娥接回到這邊。

韓正山當著翠娥的面,從臥室衣櫃中捧出一個木箱,打開箱子從裡面數了十八錠銀子出來:「這裡便是一百八十兩銀子,那目擊大火真相之人的身份,你快些說出來!」

翠娥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哪裡理會他說了什麼,徑直便伸手去摸銀子。韓正山將她手一把刨開:「先說了正事,再拿銀子!」

翠娥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很職業的笑容:「大人將小女子接出來,又不是幾句話說完就要回去,這長夜漫漫,還怕沒時間說正事嗎?」

韓正山見她一臉魅惑的神情,心知這女子是想順路把自己這筆過夜買賣也做了,多收一筆是一筆。不過自己從碧春園把人帶出來,本來也是按照過夜計費,不管這一夜用什麼姿勢度過,過夜費終究也是要給的。

「你這小娘皮,還真是不老實!」韓正山此時心情也放鬆了下來,心道反正辦案也不急在這一時,待會兒問明情況,將翠娥留在家中,自己連夜去拿人就是了。

這兩人過去就勾搭在一起,韓正山也算是翠娥的老主顧了,雙方都是熟門熟路,倒也沒什麼生澀顧忌,三兩下扒了衣服便滾床單去了。

這兩人在昏天黑地廝混的時候,海漢特勤隊也急急忙忙地從碧春園朝這邊趕過來了。林南已經沒有別的退路可走,只能是帶隊徑直來找韓正山。他甚至不能確認這是不是對方故意設下的一個圈套,等著自己來自投羅網,但現在形勢緊迫,已經沒時間讓他慢慢落實情況之後再行動了。饒是林南執行外勤任務的經驗十分豐富,此時在寒冷的冬夜中卻是緊張得冒出了冷汗,要是自己判斷失誤,這外勤隊的人搞不好就得全折在杭州城裡。

外勤隊潛伏在杭州已久,對於這些官府中人的住所早就調查得一清二楚,所以林南倒是不用臨時抱佛腳,現去找韓正山的住址了。此時已經一更二點,林南計算路程,恐怕去完韓正山家之後,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趕回豐盛米行或是另一處備選地點了。計畫不如變化快,為今之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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