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29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1 00:47
第1150章 各行其是

    鄭凡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兄長剛才不是說過,要設法將海漢人逐出登州,這為何又要與其談判?」

陳鐘盛道:「那福山縣如今已落入海漢掌控,廖傑那幫人要開了春之後才會行動,中間這幾個月總得想點辦法穩住海漢人才行。要是他們真在登州作亂,你老哥我第一個就要倒霉!」

鄭凡一想也是有理,便接著問道:「那若是海漢人提出一些非分的條件,比如說福山銅礦的歸屬,又當如何處理?」

陳鐘盛猶豫片刻後才應道:「你可用私人名義與其探討合作可能,但不可代替官府對其作出任何承諾!」

鄭凡一聽就明白了,陳鐘盛這是想一邊穩住海漢人,一邊給未來翻臉留下伏筆。讓他去以私人名義穩住海漢人,等以後時機成熟,一紙公文就可堂而皇之地宣佈將銅礦收歸國有。當然了,這次的公文發出去之後根本沒奏效,下次這種措施能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最後還是得看明軍的表現是不是給力了。

但這種事情要具體操辦起來,也不是陳鐘盛說說那麼容易。上頭動動嘴,下頭跑斷腿,要辦好這事可不光是跑斷腿了,還得跨海去東江鎮跟那邊已經不太受大明約束的明軍打交道,甚至後續還需與海漢人接觸。這些事情牽連太大,鄭凡也不可能放心交給手下人去操辦,只能自己親自出馬了。

換個人大概還有撂挑子不干的機會,大不了前面扔進去的錢就當打水漂了。但鄭凡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能在登州混得風生水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有大舅子陳鐘盛這個知府當靠山。要是登州因為海漢人的到來而再次陷入大亂,讓陳鐘盛的官位受到影響,那他鄭凡今後也別想再輕輕鬆鬆地把控各種生意資源。

當然了,鄭凡並不算是目前登州城內處境最艱難的人,剛吃了一場敗仗的登州駐軍上下,現在還得為收拾這個爛攤子而頭疼。

經過核對清點,郭興寧部在與海漢人持續兩日的交手中,死傷和被俘等未能隨軍撤回登州城的人員,共計折損四百七十三人,其中還包括了各級軍官十餘人。在孔有德叛逃遼東之後,這是登州駐軍戰損最為嚴重的一次軍事行動。

作為山東都司駐登州的指揮官,廖傑策劃的這次行動可謂是失敗得徹徹底底,不但沒能達成事前制定的軍事目的,反而是損兵折將頗為狼狽。要不是郭興寧見機得早,果斷選擇了撤離戰場,後果可能會更加不堪設想。

關於這次的行動,廖傑因為託大,並沒有提前向山東都司報備,沒想到就這麼被海漢人狠狠坑了一把。現在他還得替對手把蓋子捂緊,不能讓戰敗的消息傳出去,否則上頭清查此事,他少不了要吃個「妄動刀兵、指揮不力」之類的罪名。所以郭興寧部戰敗逃回登州城,非但沒有受罰,反而是以「繳費凱旋」的名義風風光光地入了城。

但這次闖的禍也不是在入城時做做表面文章就能完全掩蓋過去,郭興寧手下可是實打實地折了幾百號人,而且他這支部隊出征時所攜帶的軍械物資幾乎全都在潰逃途中丟棄了,要保留這支部隊的編制,就得重新補充人手,以及配齊所需列裝的各種軍械。搞定這些事情的同時,還要對從戰場成功逃生歸來的這批人下封口令,對戰死及被俘人員給予撫卹,才能有效地封鎖消息,避免事情鬧大到無法收場的境地。

不管是人手、軍械還是撫卹金,都不可能從天而降,而是要實打實花銀子才能有效果。至於說這筆錢由誰來出,這對登州駐軍而言可算是一個極大的難題了。

「大人,要將後續處理乾淨,至少要兩萬兩銀子,這……這該如何是好?」郭興寧計算了一番之後,愁眉苦臉地將結果告知了廖傑。

按軍職高低不同,這四百多將近五百號人的撫卹金就得近萬兩銀子,剩下幾百人的封口費總得要兩三千兩,另外重新徵兵,配發武器鎧甲等軍械,再怎麼省也得有萬把兩銀子的開銷,郭興寧說的兩萬兩已經是非常保守的數目了,實際操作下來估計兩萬五千兩都打不住。

廖傑黑著臉道:「你問我,我能問誰?難道向都司衙門打報告,說登州駐軍被一群外國海商給打敗了?只怕銀子沒要下來,你我二人的官職就先丟了!這所需的銀兩,你先盡力墊上,日後再慢慢想辦法吧!」

廖傑所說的想辦法,便是指今後通過多報、虛報、吃空餉等手段,慢慢從軍費中再把這部分錢給摳出來,理論上只要郭興寧的編制還在,遲早是可以把這筆費用收回來的。

不過郭興寧並沒有認可廖傑所提的辦法,仍是叫苦不迭:「廖大人,兩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我一時間哪裡籌得出來啊!」

廖傑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飲了一口,不急不慢地說道:「郭大人,你調來登州這一年多時間,也從地方上撈了不少好處,如今正當用錢之際,你就不太吝嗇了!」

像郭興寧這樣在登萊之亂期間從外地調來的明軍,在戰後搜刮地方的力度並不會比孔有德叛軍差多少,那些在戰爭結束後還選擇南下逃難的民眾,其中有一多半其實就是因為受不了這些外來明軍的壓榨,對官府在平定叛亂之後的表現感到絕望才離開了家園。廖傑、郭興寧、上官野這一批被分配進入登州駐守的軍官,或多或少都以這樣的方式從民間搾取了一筆財富。

郭興寧見廖傑把話說透了,只好無奈地訴苦道:「卑職頂多……能拿五千兩銀子出來。」

廖傑乾咳一聲道:「五千兩銀子?連撫卹金都不夠發……要不這樣吧,等這事完結之後,你去成山衛或是威海衛駐紮。那些邊遠衛所缺兵少將,你去了正好可以加強當地對海漢的防禦。」

郭興寧聽得心中暗爆粗口,這不就是打算照著打發上官野的方式來打發自己嗎?當初上官野的部隊在攻打登州的戰役中死傷慘重,而戰後也一直沒有爭取到足夠的軍費來進行重建,上官野雖然掛著參將頭銜,但手底下可支配的兵力也就只是維持在把總的水平。

廖傑把上官野差去奇山千戶所,主要就是兩個理由,第一自然是因為他官職夠高,去當地駐紮可以把控指揮權,鎮得住場子;二是他所率部隊兵力不多,去到當地駐紮不至於給奇山所增加太大的負擔,也不會引起海漢人過於強烈的反應。而如今郭興寧的處境就與上官野比較相似,手下兵力折了一半,士氣更是大受打擊,如果廖傑要把他打發到邊遠衛所長期駐紮,那基本就不用妄想翻身了。

「那……卑職願出八千兩!」郭興寧心知事關自己前途,也不敢再繼續摳門,只能咬咬牙加了碼。

廖傑斥道:「如此小家子氣,何以成就大事?這樣吧,你出一萬兩,剩下的部分,本官想辦法從都司下撥的軍費中慢慢扣出來。你先將屬下安撫好,莫要讓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至於其他的,我們再從長計議!」

這話讓郭興寧的心態再次爆炸,默默在心中給廖傑來了個素質十連發。他要拿出這筆錢不止得掏干自己的全部家底,而且還要另行舉債才行。至於廖傑所說剩下部分的解決方案,郭興寧現在也很難相信了,他認為廖傑的說辭只是要逼迫自己掏錢封口,先把戰敗的事情摀住,免得被上面追究責任,並沒有真的打算再另行花錢,重新組建由自己指揮的這支部隊。

當初廖傑決定出兵去福山縣以武力手段驅逐海漢人,郭興寧並不完全贊同這個方案,但最後還是不得不遵照命令去執行。之後戰敗這個結果,郭興寧認為自己雖有臨陣指揮失責,但提出這個行動方案的廖傑也同樣應該承擔一部分責任。然而從廖傑時候的反應來看,除了想要盡力摀蓋子減小戰敗的負面影響,並沒有任何打算要一同承擔責任的表現。

郭興寧覺得雖然廖傑目前還沒有把自己當作一顆棄子,但很顯然這次的戰敗已經讓廖傑對自己的信任大打折扣,甚至不願意拿出太多的資源來扶持自己東山再起了。如果再悲觀一些,郭興寧認為明年開春之後對付海漢人的行動,很大概率也不會再有參與其中的機會了。而可悲的是他現在沒有足夠的力量來反抗這種看似不公的待遇,還不得不按照廖傑的吩咐去做,畢竟他要想保住自己的官職,就離不了廖傑所提供的庇護。

相較於戰敗之後陷入完全被動的登州官府,海漢目前的處境就堪稱輕鬆了。在擊潰來襲的明軍之後,海漢也沒有刻意隱藏消息,福山縣城和奇山千戶所都先後知道了登州來的一支明軍在縣內吃了大虧,已經灰溜溜地撤回去了。

因為登州府先前發了公文,所以福山縣衙和奇山所也都清楚這支明軍來本地的目的就是為了驅逐海漢人,然而結果卻是讓地方官員們大失所望,登州來的明軍非但沒能把海漢逐離此地,反倒是狠狠一腳踢在了鐵板上,把自己給弄瘸了。

事後海漢派人帶了話給知縣張普成,讓他放寬心,海漢與登州明軍的衝突不會影響到縣城的安定局面——當然前提是福山縣衙不要自己加戲參與其中。張普成收到這個消息,總算是將提到喉嚨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裡,他原本擔心衝突激化之後海漢就會搶佔縣城作為據點來對抗明軍,但現在從實際的交戰結果來看,明軍甚至連海漢在野外剛開始建設的礦區都拿不下來,雙方戰力的差距之大,讓海漢根本就用不著把戰場擺到福山縣城來解決問題。

雖然這種結果可以暫時保全縣城的安全,但也不免讓張普成感到一絲悲哀,福山縣城的平安無事並不是因為得到了明軍的保護,而是海漢人不打算費這個事而已。而縣城之外的世界,已經不是自己這個知縣所能做主的對象了。

奇山所城裡的上官野和馮飛也同樣收到了海漢託人送來的招呼,只要奇山所不主動惹事,那麼雙方仍然可以和平共處下去。不過今後奇山所凡有百人以上出動的行動,須得先向海漢知會一聲,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此外海漢還希望奇山所能放棄位於芝罘灣南岸的煙台山墩台,撤走駐防該地的明軍。

對於這樣看似建議,實則是不容辯駁的通知,上官野和馮飛也沒有反抗的能力。奇山所的駐軍兵力還不如這次栽在海漢手上那支明軍,想動手自然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夠不夠。

上官野心驚之餘,也不免聯想到郭興寧現在的處境。廖傑事前就派人送來密令,要他擇機配合郭興寧在福山縣的行動,比如說趁著海漢人應付郭興寧的時候,帶兵攻入芝罘島。不過這種紙上談兵的作戰方案完全就沒有實施的機會,奇山所這邊甚至還沒得到明軍進入福山縣境內的消息,那邊郭興寧部就已經戰敗潰逃了。

這麼窩囊的戰績,上官野知道廖傑是肯定會設法摀蓋子不往上面報,而郭興寧作為指揮官,這次只怕是要倒霉了。看樣子之前送回登州城的那些情報,完全就沒有引起廖傑的足夠重視,否則怎麼會敗得如此之快。

海漢人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他們對抗明軍的決心和實力,上官野雖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遵從海漢人的要求,將煙台山墩台的駐軍撤回以示配合。他實在不敢確定對手會不會因此製造藉口來攻打奇山所城,這種可以規避的風險,還是儘量不要去刺激對手為妙。

至少該偵察的情況,前些日子都已經偵察得差不多了——上官野如是安慰自己。

不過上官野萬萬想不到,就在他下令撤回墩台駐軍的第二天,便有一支龐大的船隊不聲不響地離開了芝罘灣,朝東北方駛去。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1 00:47
第1151章 重返長山群島

    這支離開芝罘港北上的艦隊中除了數艘戰船之外,還有二十餘艘排水量在二百噸左右的客貨兩用帆船。其目的地並非膠東半島沿岸,而是與芝罘島隔海相望的皮島。

率領這支船隊出行的依然是海軍司令王湯姆,他前次已經帶隊去過一次皮島,也算是熟門熟路了。這次前往當地的目的有三,一是向東江鎮運送救濟物資,二是與東江鎮高層進行當面會談,三是協助東江鎮重返緊鄰遼東半島的長山群島。

自上次與東江鎮接觸以來,海漢已經向皮島運去了價值數萬兩白銀的糧食、布匹和其他生活物資,而作為交換條件和回報的一部分,皮島也已經向海漢輸出了二千餘名身體健康的青壯勞力,其中一些人在芝罘島短暫停留之後,已經被轉運去了南方的舟山定海港,再由那裡分配安置到東南沿海各處殖民點。在接下來的一年中,還將會有上萬遼東難民通過芝罘島的移民營地轉運到南方各地,雙方將以此手段來逐步解決皮島上的難民危機。

對海漢來說,東江鎮不僅僅只是一支不受朝廷重視的落魄明軍,只要對其利用得當,不但能從東江鎮轄區內收穫大量廉價勞動力,而且可以讓其作為海漢進入遼東的帶路黨,降低在當地執行作戰任務的難度。大明現在已經無力重奪遼東,但海漢卻是一直對這塊扼守北方海疆的咽喉要地十分有興趣,特別是遼東半島最南端的金州地區,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執委會提前劃入了必須掌控的地區名單中。

這一地區過去曾是東江鎮的轄區,而海漢現在想做的,就是借用東江鎮的名義,對當地實施武裝佔領。當然了,東江鎮的明軍將領未必肯接受海漢的方案,所以王湯姆必須親赴皮島,與對方面對面地磋商今後的合作細節。

在此之前,東江鎮將領沈志祥已經到過芝罘島,親眼見識了海漢的軍事實力,海漢也專門安排了措施給他灌輸一些東北地區局勢變化的信息,讓他能意識到海漢介入這一地區對大明,特別是對東江鎮的好處,以及雙方合作之後獲得雙贏的美好前景。

從沈志祥回到皮島之後東江鎮作出的反應來看,對方應該還是比較能夠接受海漢目前提出的合作條件,這也為雙方接下來探討更深入的合作提供了可能性。不過路還得一步一步走,這次海漢要幫助東江鎮重返長山群島,等開春之後當地就可以盡快開始耕種糧食,明年年終就能解決一部分吃飯問題,海漢的物資運送壓力也會隨之減輕一些。

當然了,糧食問題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海漢希望通過這樣的手段,讓東江鎮在整個冬季都能對遼東半島東海岸線保持足夠的壓力。這是因為這次的行動之後,北上艦隊的主力就將離開山東南下,回到舟山定海港過冬,順便對戰船進行保養維護,沒辦法再持續對後金控制區施加壓力了。而在此之前,王湯姆必須要與東江鎮方面就未來的合作方式達成初步的協定。

兩天之後,海漢船隊平安抵達皮島附近海域,然後派出一條小船登島向明軍告知了來意。隨後明軍也派人來到艦隊的旗艦上,與王湯姆議定了雙方會面的時間地點。

第二天上午,在皮島以西緊鄰主島的一處方圓不到一里的無人小島上,王湯姆與東江鎮現任總兵沈世魁見了面。這個島距離皮島不到百丈,島上也沒有什麼隱蔽的場所,登島之後就能將島上狀況盡收眼底,雙方都是劃著小船登島,這樣彼此也都能放心一些。

不過海漢一向在細節方面準備得極為周全,所以登島之後立刻在島上尋了一處地勢平坦的地方,三下五除二支起了一頂大遮陽篷,然後擺上收折桌椅,旁邊還架上了煮茶的行軍爐。這整個過程耗時不過幾分鐘,這讓幾乎同時登島的沈世魁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還是王湯姆主動先上前招呼,雙方這才互相見禮,然後一同到遮陽篷下入座。

「聽志祥說,海漢各位大人都是善於享受之人,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沈世魁落座之後,便打量起這些器具來。他是商人出身,對材質做工自然是看得比較仔細,明軍雖然也有野戰帳篷和收折桌椅之類的裝備,但質量卻是沒這海漢人用的東西好。特別是那煮水的爐子極為小巧,既不是燒柴也不是燒煤,火苗卻燃得頗旺,如果不是當著海漢人的面,沈世魁大概會對此嘖嘖稱奇一番了。

王湯姆笑著應道:「人生在世,累死累活,也就是想讓自己活得更舒坦一點,像我們這樣常年在外面漂泊的人,也就只能儘量吃好穿好來慰勞自己,讓沈大人見笑了!」

沈世魁嘆道:「想當初老夫在遼東經商時,也算是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沒想到風雲變幻,遼東改旗易幟,老夫陰差陽錯之下卻成了東江鎮總兵,如今只能在這荒島上過著節衣縮食的苦日子,也不知是否還能有改變時局的機會!」

「有啊!當然有!」王湯姆便順著這話頭說起了自己此次的來意:「遼東一向都是我們漢人的領地,怎麼能讓金賊這群關外野豬皮給佔了去!沈大人如果有收復遼東的意願,我們海漢很樂意出力相助。」

王湯姆的這句「我們漢人」讓沈世魁心中一暖,儘管他也知道面前這些人其實並非明人,但對方既然自認漢裔,他當然也是樂見其成的。沈世魁並非想不到海漢人出錢出力幫助東江鎮是另有目的,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海漢人至少還沒提出什麼太過分的要求,而且他們也是將後金政權當作了敵人看待,在政治立場上是與明軍一致的。海漢所提供的援助對於處於困境的東江鎮來說,有著不可抗拒的誘惑力。

不過沈世魁的頭腦也很清醒,他知道以東江鎮現有的武裝力量,要反攻遼東擊敗後金,幾乎無異於痴人說夢,哪怕就算海漢願意給予軍事上的支持,他也不願輕易讓手下的人馬去遼東半島戰場上充當炮灰。所以對於王湯姆的說辭,沈世魁依然是保持了比較冷靜的頭腦:「王將軍,東江鎮如今缺兵少將,衣食短缺,難以與建奴正面交鋒,老夫以為,還是先拿回長山群島,解決吃飯問題為上。待我東江鎮實力恢復一些,再作別的打算不遲。」

沈世魁的回答基本還在王湯姆預料之中,他這次出發之前,芝罘島指揮部就已經對東江鎮的武裝實力做過大致評估,認為其在短期內所能投入到作戰任務中的兵力不會超過三千人,而這麼點人對於地域廣袤的遼東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別說打敗後金,能佔住一兩處據點就算不錯了。所以海漢也沒有對其寄予過高的希望,接下來進軍遼東的節奏和進度,還是必須要把控在自己手上才行。

「長山群島是肯定要拿回來的,這也是本人這次來皮島的目的。」王湯姆先給沈世魁吃了個定心丸,然後再將話題延伸開來:「但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要從後金手中奪回遼東,所以不管是長山群島,還是遼東的其他什麼地方,都是我們進軍遼東打敗後金的一塊跳板而已。我希望我們雙方能夠締結戰略同盟,以聯合部隊的形式,在遼東地區展開行動。當然了,考慮到東江鎮目前的狀況,我們也會從人員、武器、訓練和交通運輸方面給予貴方一定的援助。」

沈世魁沒有因為王湯姆開出的優厚條件而欣喜若狂,他畢竟商賈出身,對於這種情況的第一反應,是考慮對方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海漢人並非善男信女,他們在登州和旅順口改採取的措施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在沒有弄明白海漢的真實意圖之前,沈世魁還是不敢冒然答應王湯姆的結盟提議。

沈世魁乾咳一聲道:「老夫冒昧問一句,那貴國想從東江鎮……不,應該是遼東地區才對,貴國想從這裡得到什麼好處呢?王將軍能不能明白地說出來,免得老夫東猜西想,弄出誤會就不妥了。」

王湯姆沒有急於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讓手下先將剛泡好的熱茶送上來:「這是產自浙江杭州府的龍井,今年年初采制的新茶,想必東江鎮這邊是很難買到的。沈大人可以嘗嘗,如果喜歡這味道,待會兒我叫人留下幾斤茶葉。」

沈世魁苦笑道:「東江鎮連糧食都買不到了,哪還弄得到南方的好茶!別說喝茶,若不是貴國出力相助,這個冬天怕是很多人連米湯都喝不到了。王將軍有心,老夫先謝過了!」

王湯姆抿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然後抬手屏退了身邊的親兵隨從。沈世魁見狀,知道王湯姆可能是要說到重點了,當下也依樣畫葫蘆,讓包括沈志祥在內的手下全都退到數丈之外。

「沈大人既然主動問起,那我如果不坦誠一點也實在說不過去了。」王湯姆不急不慢地說道:「我們所求其實不多,也就是想在遼東半島能有一處落腳的港口而已,就像我們在登州正在修建的芝罘港一樣。」

沈世魁微微眯眼,繼續問道:「那老夫要問了,這港口今後是屬於海漢,還是仍舊歸我大明所轄?」

「使用權歸我國,歸屬權可以慢慢商量。」王湯姆見沈世魁面露不解之色,便向他解釋道:「就比如登州的芝罘港,名義上當地仍然是歸屬大明,不過實際的管理和使用權限都在我們手上,當地的所有規則和律法,也以我國制定的為準。但我們也尊重地方官府的存在,絕大部分事情可以雙方商量著辦,我們也可以用物資援助或者租金的方式,給予地方官府一定的補貼。」

沈世魁不置可否,接著向王湯姆提問道:「既然王將軍考慮得這麼細緻,那想必是已經選好地方了?」

王湯姆點點頭應道:「旅順口。」

「好眼光!」沈世魁讚道:「當年我大明自山東渡海,入遼東滅前朝餘孽,便是在旅順口登陸上岸。那裡的天然港灣,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王湯姆繼續說道:「港灣歸我們,軍功給東江鎮,沈大人覺得怎麼樣?」

沈世魁考慮片刻,點點頭道:「老夫覺得可行。不過此番交易,僅限於旅順口一地,王將軍可別忘了。」

王湯姆笑笑道:「沈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好說,好說。」

上次海漢在旅順口俘獲的前登州水師百總潘嚴隨沈志祥一起從芝罘港回到皮島,向沈世魁詳細說起過海漢艦隊的作戰方式,所以他並不懷疑海漢軍有奪下旅順口的實力。但沈世魁擔心海漢貪得無厭,佔下旅順之後還會繼續染指別處,所以先將醜話說到前面,以免今後被海漢鑽了空子。

不過王湯姆卻不擔心這種約定,在海漢的規劃中,東江鎮其實也是今後的吞併對象。這幾千明軍士兵中的絕大部分都在遼東與後金作過戰,其中有不少人都可以作為海漢軍的兵源進行吸納。只要假以時日,這牆角肯定是會慢慢挖下來的。到時候東江鎮成了空殼,此前的承諾自然就會失去約束的效力。

當然了,這些交換條件目前都還只是停留在口頭上的意向性承諾,而雙方也不可能為此簽署書面協議,所以其實還是存在著一定的變數。而目前實際可以操作的,就是由海漢艦隊協助皮島軍民重返長山群島。

按照在此之前沈志祥與海漢在芝罘港議定的大致方案,海漢將要為重返長山群島的大約五千名軍民提供一部分糧食和生活物資,並且在來年開春的時候為他們提供糧種和農具,以使該地區能夠順利恢復農業生產。而其中的諸多細節問題,都仍需要王湯姆和沈世魁二人敲定。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1 00:48
第1152章 北方商業航線

    王湯姆與沈世魁的會談持續了大約一個多時辰,期間在徵得沈世魁的同意後,海漢這邊又派了幾名廚子上島,擺開各種家什,專門給二人做了一頓午飯。又有士兵專門抬了一張八仙桌上到島上,正兒八經地擺開了一桌宴席。雙方先前談得還算愉快,沈世魁也不疑有他,還叫了沈志祥一同入席。

有菜當然不能沒酒,王湯姆帶來的是浙江紹興府出產的陳年女兒紅,雖然黃酒度數不高,但酒勁著實不小,幾杯酒下肚之後,席間氣氛也慢慢熱絡起來。

「老夫平日在皮島也是吃的這些海產,倒是沒有這麼多的菜式做法。」沈世魁一邊吃一邊對王湯姆手下廚子的烹飪技術大加讚賞。

他雖然貴為東江鎮總兵,在這皮島上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地位,但由於島上的物資極度缺乏,實際上的生活狀況其實也很艱苦,能夠吃到的肉食基本都是來自海裡。不過這島上的調味料就只有不要錢的海鹽,連油醬醋都是緊俏貨,更不用說海漢烹飪菜品慣用的多種香料了,自然也弄不出什麼特別的味道。

王湯姆笑道:「現在從東江鎮到浙江的海上航線算是通了,今後各種南方的物產都會陸續運抵北方,沈大人以後可以享受到的好東西還會有很多。再說遼東物產豐富,沈大人以前也做過買賣,今後在北邊把海上貿易重新操辦起來,東江鎮軍民的生活水平肯定會比現在提升很多。」

沈世魁道:「以前聽說海漢精於航海和商貿,今日一會,果然名不虛傳!想必貴方在進駐登州之前,就已經打算好了要控制這渤海黃海一帶的海上貿易航線吧?」

沈世魁久居北方,就算他以前沒怎麼跟海漢打過交道,但從對方在北方沿海所選擇的兩處落腳點來推斷,他也能看出海漢所謀甚大。這登州北海岸的芝罘島與遼東半島南端的旅順口,一南一北之間的連線正好掐在了渤海黃海的交界線上,說巧合他肯定是不信的。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海漢人早就謀劃好了這種佈局,而其目的就是要控制這片海域的通航權,進而控制周邊沿海地區的海上貿易。

從事海上貿易能有多豐厚的利潤,關於這一點,沈世魁還是比較有發言權的。他當初棄商從軍,一部分原因是與毛文龍結有姻親,弄個官身不難;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為了以軍隊身份作為掩護,在渤海黃海海域從事海上跨國走私貿易。東江鎮的戰船能暢通無阻地來往於遼東、朝鮮和大明之間,不用向任何一方繳納商業賦稅,利潤還是頗為可觀的。在孔有德部叛逃遼東之前,甚至連後金控制下的一些部落也同樣是東江鎮走私貿易的對象——產自遼東山區的各種獸皮、藥材,在大明都是能賣出好價錢的緊俏貨。

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得不到大明國內太多支持的東江鎮,都只能將走私貿易作為了財政收入的一個重要部分,而負責經營這些項目的沈世魁,也由此才逐步進入到了東江鎮的權力高層當中。對於海漢人出現後所帶來的競爭壓力,他要比沈志祥敏感得多,同時也比較擔心今後的局面究竟是在現有的經營範圍內展開競爭,還是兩家合作把生意做大。

王湯姆明白沈世魁的弦外之音,當下應道:「沈大人放心,我們一向是講究大家一起發財,沒有吃獨食的習慣,既然講明是合作,那該有的分工和權益,我們也會和你一一解釋清楚。哪些土特產從你們手上收購,哪些南方貨交給你們在本地發售,這些條件都可以慢慢協商。如果東江鎮打算自行派船隊南下,我們也可以提供沿途的導航護航,幫忙在產地組織採購。沈大人要是還覺得不放心,可以派人隨我們的船隊南下,去江浙、福廣沿海州府,打聽一下我們的商業信譽。」

沈世魁畢竟算是老江湖了,王湯姆這碗迷魂湯雖然配方不錯,不過他也沒有因此而失去神智。王湯姆漂亮話說了一堆,但也並沒有否認過沈世魁剛才的提問,這就相當於是默認了他的猜測,即海漢的確是打算要以武力控制住黃渤海地區的海上貿易航線,並以此來長期獲取豐厚的貿易收益。當然了,王湯姆的話中還是留有餘地,意思是只要東江鎮願意合作,那麼就可以在海漢控制的貿易體系內繼續做買賣,甚至可以將貿易範圍拓展到遙遠的南方。

要是放在幾年前,沈世魁肯定會對王湯姆的提議嗤之以鼻,海外蠻夷也敢對大明官軍指手劃腳,簡直就是目無王法,東江鎮連後金這種勁敵都沒屈服過,又怎麼會在一群外來者面前低頭。但今時不同往日,東江鎮已經虛弱到連自保都乏力的地步,如果沒有海漢提供幫助,那沈世魁大概在這個冬天就必須要為獲得生存資源作出艱難的決定,要嘛直接入侵朝鮮硬搶,要嘛就只能向後金投降。而這兩個選擇對沈世魁來說,都有悖於他內心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忠君愛國理念。

海漢人的意圖對大明而言的確不是太友善,但起碼他們的利益目前是與大明一致的,雖然與其合作可能會導致大明失去對這片海域的控制權,但起碼還憑空多出了讓東江鎮重振旗鼓,奪回遼東領土的機會。當然了,話說回來,在登州水師與東江鎮水師都已經消耗殆盡的當下,談什麼海上控制權都是空話,在這個海域內,現在最強的海上武裝力量毫無爭議就是海漢人的艦隊。

這一點無需王湯姆說明,沈世魁現在用肉眼就能確認——就在距離荒島大約兩里地的海面上,海漢艦隊的戰船默默地駐留在那裡,密密麻麻的船帆和龐大的船身,就已經充分顯露出了這支艦隊的可怕戰鬥力。先前他曾聽潘嚴說過海漢艦隊的作戰方式如何蠻不講理,但還是親眼見識過這支艦隊的真面目之後,才能有這樣的實感。

沈志祥從芝罘島考察回來之後,曾對他說過海漢人已經控制了長江口以南的絕大部分海域,沈世魁看到眼前這支艦隊之後,才明白這種事情還真不是吹出來的,如果海漢人手裡多幾支這樣的艦隊,那的確可以控制住面積相當可觀的海域。

作為鎮守邊陲的大明將領,照理說對於海漢這種野心勃勃的外來者,就算不採取武力驅逐的手段,也得小心提防才是,但東江鎮目前的處境卻必須要依賴於海漢的幫助才能東山再起,沈世魁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就算他對海漢人的野心不太能接受,當下也只能先捏著鼻子默認了這樣的安排。

「即是如此,那今後要承蒙貴國多多照顧了!」沈世魁放下筷子舉起酒杯,語氣誠摯地說道:「今日東江鎮與海漢國,便在皮島結盟,共謀大事!」

王湯姆笑眯眯地與沈世魁碰了杯,口中說道:「預祝我們能合作愉快!」

前期該做的工作基本都做到位了,這次來皮島與沈世魁會晤,拿下對方也是王湯姆意料中的事情。雖說目前沈世魁肯定仍然對雙方的合作前景抱有疑慮,但假以時日等他從這種合作中嘗到甜頭之後,王湯姆相信東江鎮也會如同南方那些與海漢合作的明軍部隊一樣,慢慢地轉換立場,在利益關係的趨勢下變成海漢的附庸。

在接下來的一天中,幾艘海漢帆船停靠到皮島海岸的碼頭,由島上居民將船上裝的糧食和各種生活物資卸到岸上,這些貨真價實的援助也讓本地人對這支掛著紅藍雙色旗的艦隊稍稍減少了一些戒心。雖然在此之前海漢已經通過海運向這裡輸送過援助,不過當時的貨運船隊可沒有這麼多體型龐大的戰船隨行。這些海漢戰船將會成為東江鎮軍事盟友的消息在島上傳開之後,早先瀰漫在皮島上的那種悲觀絕望的氣氛也得到了明顯的好轉。

沈世魁在海漢人到來之前就宣佈了近期將會選派數千人重返長山群島定居,但島上軍民都並不看好這樣的安排,因為原本鎮守該地區的尚可喜在去年叛逃到遼東投降了後金,誰也說不準他什麼時候就頂著後金的官帽殺回長山群島了。不過海漢人的到來給這個計畫增加了一道保險,這支艦隊顯然要比尚可喜帶走的那些破爛木船可靠得多。

當然了,如果皮島這些人得悉海漢艦隊將他們送到長山群島之後就會離開,而不是留在那裡保護他們,或許心情就沒這麼輕鬆了。至少在這個冬季中,長山群島上的居民們還需要自行組織防禦才行。考慮到目前東江鎮的戰鬥能力已經十分低下,除了最基本的防禦措施之外,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祈禱後金不會那麼拚命,在寒冬臘月的時候組織跨海征伐。

之後的兩天,島上便開始組織前往長山群島的人手。東江鎮認為需要運送大約五千人前往當地,才能保證有足夠的勞動力重建島上的生活和軍事設施,並在開春之後迅速組織春耕。不過即便是出動皮島所有的船隻,加上海漢艦隊現有的運力,也無法將這麼多人一次投送到當地。經過計算之後,至少也得跑上三趟才能完成這個有些艱巨的任務,但王湯姆並不想在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任務上浪費太多時間,他更希望能騰出時間,到遼東半島東岸的金州灣和旅順口再走上一遭,看看後金在當地的海上軍事部署是否有了新的變化。

雙方協商之後,決定由海漢艦隊幫忙運輸第一趟,然後由東江鎮自行完成後續的輸送。好在兩地相隔不算太遠,一個往返也就兩百多海里,以東江鎮現有帆船的航速,三天左右就能跑一個來回了。這樣就算是螞蟻搬家的運法,半個月也足夠把人運完了。

撈到鎮守長山群島這個任務的,自然就是沈世魁的侄子沈志祥了。沈世魁膝下無子,平日就把沈志祥當兒子在看待,有這種栽培後輩的機會,他自然是舉賢不避親,讓沈志祥領了這個差事。雖然海漢人也明言要等開春後才會對遼東半島展開軍事行動,但到時候配合其行動的肯定就是距離遼東半島最近的長山群島駐軍了,不出意外的話,沈志祥屆時也能跟著輕鬆撈一份軍功在手。

沈志祥前些日子去芝罘島考察的時候就已經與王湯姆等人混熟,這次雙方船隊一同從皮島出發,他也是毫不避嫌地直接登上了海漢艦隊的旗艦,與王湯姆同船離開。

「這次能順順利利跟沈大人談妥,也是多虧了小沈將軍出力,來人,把東西拿上來。」王湯姆在船長室裡接待了沈志祥,然後命人抬上了一口箱子:「聊表謝意,小沈將軍不要嫌棄。」

箱子裡裝的是白花花的銀元寶,二十兩一錠,整整五十錠。沈志祥看過之後合上箱蓋,笑嘻嘻地說道:「王將軍真是太客氣了,這本來也是在下分內之事,何必還送這些俗物!」

王湯姆道:「這些只是小錢而已,只要小沈將軍好好跟我們合作,今後榮華富貴絕對不是問題。大明給不了你的東西,我們可以給。」

沈志祥假意推辭道:「這就不太好吧?在下好歹也是明軍參將,豈能作出對不起朝廷之事?」

王湯姆道:「我並不是要你背叛大明,只是希望你能多幫我們做一些事情。我們在遼東站住腳跟,只會對大明有百利而無一害,對你也是一樣的道理。你要軍功,今後有的是後金人頭給你拿去領功,你要發財,我們也會給你鋪好路,讓你成為東江鎮的軍中首富。我們的實力和誠意,也已經充分展示出來了,小沈將軍,願不願意走這條陽關大道,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1 00:48
第1153章 再訪遼東

   雖然手頭關於東江鎮的情報資料比較有限,但芝罘島指揮部還是盡力研究了對方組織結構和人員配置,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沈志祥可以作為重點拉攏對象來經營關係。現任東江鎮總兵沈世魁膝下無子,最為信任的後輩就是沈志祥,而因為東江鎮的特殊歷史原因,朝廷和兵部也很難直接影響這裡的人事任命,沈世魁今後多半是要將總兵位子交到沈志祥手上的。

原本東江鎮還有一個能與沈志祥爭一爭位子的尚可喜,但因為受到沈世魁的排擠,去年已經叛逃投了後金。副將金日觀一向以沈世魁馬首是瞻,肯定也不會反對他的意願,如今東江鎮再無其他人能與沈志祥競爭接班人的位子。海漢往沈志祥身上投資,風險相對來說會比較小,而未來的收益卻是可期的。

如果只是要強行進入遼東,海漢憑藉自身的武力當然也能做到,不過這種做法勢必會引起明廷的不滿和警惕,而海漢在東北亞地區的長遠規劃中並不打算與大明真正交惡,甚至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還要幫忙出力,維護大明政權的穩固,讓其在北方繼續抵禦後金武裝的南下勢頭。所以找一個合理合法的幌子作為行動掩護,對海漢來說不僅僅是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更重要的是能繼續維持大明與海漢之間「和平」相處的關係,不至影響到雙方之間日益密切的經貿關係。

而海漢日前在登州與明軍發生的武裝衝突,在王湯姆看來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登萊巡撫孫元化因為孔有德判亂而被朝廷處死,距今不過才兩年時間,有這個前車之鑑,現在誰敢讓登州重新陷入戰亂?先前指揮部決定放開手腳給登州明軍吃一記苦頭,就是看準了登州官府碰了釘子之後沒膽子聲張,反而會因為擔心責罰而自行摀蓋子。

而相較於登州官府和駐軍的配合程度,海漢反倒是更在意東江鎮的作用。其所屬明軍幾乎都是遼東出身,對於當地情況遠比南方出身為主的海漢軍更為熟悉,有了這股助力,海漢在遼東的行動就可以打著明軍的幌子,很多事情處理起來也方便得多。眼下只要拿下沈志祥,可以說就相當於是拿下了小半個東江鎮,接下來海漢軍在遼東的行動,就不用再擔心被明廷追究了。

也正因為如此,海漢願意給予沈志祥一些十分優厚的條件承諾,明確地表示出願意對他進行扶持的態度,希望能以此來拉攏對方,徹底投靠到海漢陣營中來。

沈志祥不置可否地應道:「王將軍說的這些話我是信的,不過我也很想知道,貴國對東江鎮今後的發展究竟是什麼打算?先前對我家大人說過的那些場面話就不必再重複一遍了,畢竟他所知的貴國狀況幾乎都是由我轉述的,如果他親眼去芝罘島看過貴國在當地實施的舉措,或許就沒這麼容易答應合作了!」

王湯姆笑道:「你這話倒是說得直白……那好,我就給你說說今後可能會出現的形勢好了。」

沈志祥這樣發問,王湯姆當然能從中察覺到他的野心。東江鎮雖然現在處境落魄,但好歹也曾是鎮守遼東的主力部隊之一,麾下尚有數千兵馬,還有數萬民眾供其差遣,遼東漢人也只認這支偏師,所以有很多人逃難都是往朝鮮方向的皮島逃,而不是逃往海對面的山東。有這樣的基礎,加上海漢的有意示好拉攏,沈志祥自然也會覺得自己是有一些討價還價的資本,所以沒有立刻答應王湯姆的條件,而是想再作一些深入的探討。

「如果接下來我所說的話觸犯了東江鎮,還請小沈將軍見諒!」既然是要本質討論,王湯姆就先將預防針打在前面。

沈志祥肅然點頭道:「好說好說,請王將軍暢所欲言,不要有什麼顧忌。」

王湯姆道:「大明現在最主要的敵人就是遼東的後金國,最近幾年雙方的戰局走勢,相信小沈將軍也很清楚,大明已經是勝少負多,遼東都司的地盤丟大半,而且短時間內也看不到奪回的希望了。後金每年都會南下襲擾宣大地區,大明也只能疲於應付,拿不出有效的應對手段。假以時日,後金攻破大明北方防線也只是時間問題了。我冒昧問一句,如果沒有我國介入,小沈將軍覺得以東江鎮的現狀,還能支撐多久?」

沈志祥前面聽得投入,倒是沒有想到王湯姆突然提出了這麼一個非常本質的問題,當下猶豫了片刻之後,這才回答道:「東江鎮得不到朝廷的支持,終究是撐不久的,以在下之見,頂多還能苟延殘喘一兩年時間。建奴不滅東江鎮,終究是不敢放心南下。」

王湯姆繼續問道:「這是你個人的看法,還是東江鎮高層普遍的看法?」

沈志祥望向王湯姆道:「實話說吧,這其實就是我家大人的看法,否則他哪肯這麼容易就答應了與貴國的合作!」

王湯姆點點頭道:「沈大人審時度勢,眼光倒是准的。其實我國也對遼東局勢持有類似的看法,最遲後年,後金就會出兵解決東邊的隱患,不只是你們東江鎮,還有朝鮮這個藩屬國。朝鮮就不說了,不過是一群匹夫,指望不上他們出力,但那時候的東江鎮,大概也集不起多少兵力來與後金對抗了。」

沈志祥對於王湯姆的說法深以為然:「朝鮮國上上下下都是一群慫包,一面對大明唯唯諾諾,一面又害怕得罪了建奴。他們除了能給東江鎮供應一點糧食之外,確實難堪大用。」

王湯姆繼續說道:「朝鮮人不但難堪大用,而且毫無忠心,關鍵時刻可能還會反戈一擊,總之是不能信任的對象。你們跟朝鮮打交道,也要多留些心眼,不要被人給賣了。」

在原本的歷史中,清太宗皇太極於1636年率軍十萬入侵朝鮮並迫使其臣服,史稱丙子胡亂。這場戰爭的目的是為接下來攻打明朝解除後顧之憂,敲打朝鮮這個不識時務的國家。清軍僅用時不到兩月,就逼降了朝鮮,讓其斷絕了與原宗主國大明的關係,接受滿清冊封,連使用的年號都由明朝年號改為了滿清年號。而時任朝鮮王朝第十五任過往的李倧被迫與滿清議和,世子李凒和次子李淏都被送到奉天作為人質,而主張反清的大學士尹集、吳達濟、洪翼漢三人被當眾處死,從此朝鮮便成了滿清的藩屬國。

當然了,皇太極也沒有忘記皮島上的東江鎮餘黨,下令朝鮮派兵協助清軍攻打皮島。在經過兩個多月的苦戰之後,島上明軍大部分陣亡沙場,沈世魁、金日觀等主要將領都以身殉國,東江鎮的編制也終於被徹底消滅。島上唯一一個投降了滿清的高級將領,便是沈志祥。

對於這些細節,王湯姆當然不能和盤托出,那樣沈志祥不但不會相信,反而可能因此而產生猜忌。不過既然東江鎮高層對未來形勢走向已經有了比較清楚的預判,王湯姆順著這個節奏往下說就比較容易了。

王湯姆道:「我們不希望大明戰敗,但直接出兵討伐後金,或者是向大明提供軍事援助,那也不是我們現在能夠做到的事。所以我們只能設法拖住後金的腳步,不讓他們那麼輕鬆就掃除掉南下的障礙。扶持不了大明,但我們可以扶持東江鎮,雖然你們的實力下滑得厲害,不過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來進行恢復,我想你們應當還是可以跟後金好好過過招的。」

沈志祥道:「那容我也冒昧問一句,若是能夠擊退建奴收復江山,今後遼東這地方,到底由誰說了算?」

「東江鎮的地方,由東江鎮說了算。」王湯姆沉聲應道:「但由我國所管轄的地方,當然是由我國說了算。」

「就類似芝罘島一樣?」沈志祥追問道。

「沒錯,海漢轄區之內,由海漢執委會管理,執行海漢律法。」王湯姆道:「關於這些內容,我跟沈大人單獨會談的時候已經向他解釋過了,原則上他也已經接受了我們的條件。」

沈志祥道:「既然如此,那我還有最有一個問題,假如有朝一日,貴國與大明起了衝突,是否會將東江鎮也列為攻擊目標?」

王湯姆道:「我跟沈大人締結的盟約並不是代表海漢與大明,而是海漢與東江鎮,我們不會單方面撕毀盟約,我希望東江鎮也能這麼做。」

「明白了,我也希望不會有需要東江鎮作出選擇的那一天。」沈志祥也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懂王湯姆話裡的意思,這既是告誡,同時也是承諾。

談到這個份上,事情就算基本敲定了,王湯姆也不需要沈志祥弄什麼簽字畫押的東西來證明雙方的合作關係,話鋒一轉說起了另外的事情:「現在已經開始入冬了,我們的艦隊在護送完皮島人馬之後,很快就要南下回浙江,所以這個冬天應該不會再有大的戰事爆發。」

在沈志祥上次到芝罘島的時候,海漢這邊就已經給他放過風聲,所以他現在聽到王湯姆的話也不覺得驚訝,點點頭道:「王將軍此番奔波辛苦,完事了倒是可以回到南方好好休息幾個月。待明年開春之後,再來遼東對付建奴不遲!」

王湯姆道:「這個冬天你也別太閒著,除了組織你手下的人馬重建長山群島的各種設施之外,你挑選一些親信和精幹人手,到芝罘島去接受軍事培訓。」

沈志祥有些不以為然道:「東江鎮雖然不算強大,但俱是遼東都司作戰多年的老兵,九成以上都是在戰場上見過血的,對遼東地理氣候也都適應,何須再作什麼培訓?」

王湯姆解釋道:「你們的作戰方式都是使用冷兵器為主,而我們所使用的武器,你也在芝罘島見過了,作戰方式跟你們是截然不同的。先培訓一批軍官,再由這些軍官回去培訓士兵,才能從整體提升東江鎮的作戰實力。」

沈志祥嘆道:「貴國武器雖然犀利,但造價不菲,以東江鎮此時的財力,怕是無法列裝如此昂貴的武器。」

沈志祥去到芝罘島考察,自然也少不了參觀海漢特地安排的實戰演練,幾乎完全使用火銃火炮作戰的海漢陸軍以其先進的作戰方式和強大的殺傷力,給沈志祥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當時也特地打聽了海漢這些武器的造價和使用成本,希望能夠引入到東江鎮列裝部隊,但最終只能在高昂的價格面前低下了頭。

「我們可以用無息借款的方式,向東江鎮出售一批武器,幫助你們組建一支全火器的新軍。」王湯姆臉上浮現出了商人式的微笑:「至於借款嘛,可以分作幾年慢慢償還,也可以用青壯移民折價抵押,這種小問題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此話當真?」沈志祥眼睛一亮,立刻追問道。要是能組建一支全部裝備火器的強軍,那反攻遼東的把握無疑又將大了許多。至於說購買這些軍火的開銷,到時候打回遼東了,還怕從建奴身上弄不出錢來?

「當然,而且我們會優先考慮引入小沈將軍的部下作為培訓對象。等開春之後,我們就會運來一批武器,所以時間上最好不要耽擱,爭取到明年春天就能形成戰鬥力。」王湯姆笑道:「就是不知小沈將軍有沒有興趣進行這方面的軍事合作?」

「有有有!當然有興趣!」沈志祥連連點頭應道:「事不宜遲,在下這便去集合手下,先列個名單出來……對了,王將軍覺得多少人比較合適?」

「三十到五十人吧!」王湯姆略一思忖,給出了一個大致的範圍。

「好好好,那在下先告辭了!」沈志祥聽了這個消息之後遠比先前收銀子更為興奮,當下便已經坐不住了。

王湯姆送走沈志祥,坐回位子上喝了一口水,他抬眼從舷窗望出去,看到皮島的輪廓正慢慢消失在遠方的海平面上。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1 00:48
第1154章 炫耀武力

    首批從皮島運往長山群島的軍民,其落腳的地方被安排在最靠近大陸的廣鹿島,這個面積超過三十平方公里的島嶼地勢較周邊其他島嶼更為平坦,島上土質肥沃,淡水資源充足,以前曾是東江鎮治下主要的產糧區。不過去年鎮守此地的尚可喜裹挾長山群島全體軍民投敵之後,島上就徹底荒廢了,很多生活設施都需重新修繕之後才能使用,所以這次選派的人員中,木匠泥水匠等各種工匠也是佔了不小的比例。

「連門板都全拆走了啊!這尚可喜做得真是夠絕的!」沈志祥從島南側的柳條港登陸後視察島上原本的居住區,對其遭受破壞的狀態也頗為不滿。

王湯姆笑道:「你也別抱怨了,他臨走的時候沒有放火把島上的房子全燒掉,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上次我們來這裡看過了,除了把島上所有值錢不值錢的東西都搬空了之外,倒是沒有搞什麼大的破壞。你帶來的工匠只要簡單修補一下,就能安排人住進去了。」

沈志祥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要是尚可喜當初放火把島上的房子都給燒掉,那勢必需要投入大量人力來重新修建居住區,恐怕很難趕在寒潮來臨之前入駐。如今這些房子雖然被拆走了所有門板,但房子結構倒是沒受到破壞,並不會對人員入駐造成太大的影響。

這一批要安置在廣鹿島上的居民多達兩千餘人,為此東江鎮和海漢都派出了大量士兵維持秩序,組織民眾盡快將物資轉運上岸,然後按提前分配好的編制來安排住處。雖然大多數民眾都已經在長期的饑荒狀態中餓得面黃肌瘦,但重返廣鹿島無疑是給他們注入了一針強心劑,認為這是東江鎮東山再起的一個契機,幹活的情緒還是比較高漲的。

海漢軍在島上停留了兩天時間,確定移民進程順利,周邊海域也沒有什麼安全隱患之後,這才啟程離開了廣鹿島,駛往西南方向的金州灣。臨走之時,之前已經獲釋的戰俘,前登州水師軍官潘嚴主動要求隨行為海漢軍擔任嚮導,正好他也是這次沈志祥向海漢推薦的受訓軍官之一,完成這次的任務之後就可以順便搭船到芝罘港了。

前次海漢艦隊造訪遼東半島,潘嚴也正好在船上,不過那時候他是身戴鐐銬的戰俘囚犯,隨時可能因為說錯話被海漢水兵扔進海裡餵魚,處境與今時今日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被沈志祥保釋去到皮島之後,東江鎮便給他委任了一個水師把總的職位,從階下囚又恢復了明軍軍官的身份。

不過潘嚴曾與海漢有過交手經驗,又在海漢戰船上待了多日,早就清楚海漢的實力,所以雖然現在換了一重身份,但在海漢人面前依然是表現得十分謙卑。上船之後看到軍服上有軍銜標識的海漢軍官,都是卑躬屈膝小心應對,不敢有絲毫的架子。

「王將軍,卑職潘嚴,前來報到!」潘嚴進到王湯姆的船長室之後,便立刻單膝跪地行了大禮。

「起來回話吧!」王湯姆跟明軍的交道打得多了,也知道這是明軍中常見的套路,不以為意讓他起身說話。

潘嚴起身之後低眉順眼地站著,靜待王湯姆的吩咐。

王湯姆見他態度還算端正,便開口道:「潘嚴,這次去金州灣,我們大概就不會像上次那麼留手了。如果要跟你過去的同僚交手,你能狠得下這個心嗎?」

潘嚴應道:「陣營不同,都是為自己所奉之主而戰,有何下不了手?不過若是對方戰敗被俘,卑職念在過往舊情,也還是會替他們求情。」

王湯姆道:「只要不是罪大惡極之徒,被俘後還是能保住性命的,我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殺人,何況你過去的同僚還都是漢人,這個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們自有分寸。」

潘嚴道:「王將軍仁義,卑職先替他們謝過了!請王將軍放心,到了戰場上,卑職一定盡心竭力,絕無懈怠!」

王湯姆對潘嚴這番表態還是比較滿意的,當下便將他分配到旗艦甲板上,給甲板火炮指揮官打下手,學習海漢火炮的觀瞄操作和基本的海上炮戰技術。

王湯姆並不擔心讓潘嚴瞭解海漢武器性能和作戰方式之後會造成洩密,因為這些都是建立在海漢海軍所裝備的艦船和火炮基礎之上,雙方的軍事技術差距實在太大,外人即便知道這些信息也找不出在正面戰場上擊敗海漢海軍的辦法。之前海漢在福建幫助當地水師培訓高級軍官,也全都是在海漢的戰艦上實地授課,效果非常理想,讓明軍水師軍官意識到雙方的戰力差距之後,反而更能打消他們心中潛藏的反抗念頭。

有了過去的實際操作經驗,對於為東江鎮培訓軍官的計畫,王湯姆也是早有安排。這次由沈志祥挑出的培訓人選,水師部分的人員已經隨同海漢艦隊一同出發,而步兵軍官則會在長山群島這邊安定下來之後,再乘船直接前往芝罘港接受培訓。

除了潘嚴之外,也還有另外幾名明軍軍官目前分別部署在其他戰船上,臨時擔任起各個基層操作崗位的職責。而在這樣的實戰條件下接受培訓,其效果也將遠勝過課堂上的空洞理論講解。這次算是今年在東北亞地區最後一次海上行動,王湯姆打算也趁這機會看看這批明軍軍官中是否有可造之材,要是有闔眼的,便帶回浙江去好好操訓一個冬天。

海漢艦隊中的民用客貨船將繼續在廣鹿島與皮島之間幫忙運輸人員和物資,所以直撲金州灣的這支艦隊中除了幾艘補給船之外,其他全是作戰船隻。從廣鹿島到金州灣的航程不過三十多海里,海漢艦隊只用時半天,便已經抵達了金州灣外。王湯姆傳令打出旗語,讓補給船向南至海灣外的大山島附近等待,其他船隻則是氣勢洶洶地列隊殺入了金州灣中。

上次海漢艦隊來到此處走馬觀花地示威一番,時間才過去不到兩個月而已。在此駐守的後金水師顯然已經吸取了之前的教訓,加強了海外附近的監控力度。海漢艦隊剛剛駛入海灣,便看到岸邊和海面上的小船同時燃放起示警煙火信號。

「倒是吸取教訓了啊!」王湯姆看著半空中顯眼的煙火信號,臉上冷笑連連。

既然已經露了痕跡,王湯姆便也徹底放棄了悄悄接近敵軍碼頭實施偷襲的念頭,下令啟動船上的蒸汽推進系統全速前進。海漢軍中除了王湯姆所在的這艘旗艦「威遠號」之外,另外還有兩艘探險級戰船也安裝了蒸汽動力,不過這玩意兒使用起來響動太大,又有煤煙和蒸汽從煙囪裡不斷排放,所以先前並未投入使用。

潘嚴本來正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北邊海面上的情況,忽然感覺從腳下的甲板傳來某種有規律的間歇震動,他轉頭去看旁人,卻見海漢船員水兵都是面色如常,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異狀。潘嚴正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錯覺的時候,這種震動的頻率卻逐漸加快了,震感也越發的清晰起來。潘嚴心知這不可能是自己的錯覺,正回頭打量王湯姆是否在甲板後方指揮,卻見船艉處那齊腰粗的煙囪裡開始冒出了大股煙氣。

潘嚴之前以為那煙囪是通向甲板下方的廚房,還一直覺得海漢人在這個細節上的設計實在怪異,竟然要弄這麼大的煙囪來通氣,但此時看這煙囪裡排放出來的煙氣,這顯然不是廚房燒飯炒菜能折騰出來的動靜了。

潘嚴一把抓住旁邊海漢軍官的手臂道:「出……出事了!」

那軍官怒道:「你大呼小叫的慌個鳥啊!這不還沒開打嗎?」

「不是!你看後面!」潘嚴連忙指向船艉的煙囪道:「是下面著火了!」

「火你個大頭鬼啊!好好盯著前面別分心!」軍官一聽自然知道這傢伙為什麼會驚慌失措了,這在旗艦上受訓的人員中並不少見,很多人第一次經歷蒸汽機發動的時候也有類似的猜測和反應。不過當下已經進入作戰狀態,也顧不得給他解釋這其中奧妙,只是讓他先專心應敵。

潘嚴見軍官發火,心知這肯定是自己猜測有誤了,當下也不敢再追問下去。不過隨著船身震動頻率逐漸趨於穩定,他發現自己所在這艘船的航速似乎也在加快,本來齊頭並進的另外幾艘船,都慢慢被甩到了身後。潘嚴在水師服役多年,也算得上是一條老海狗了,他可以肯定這種航速的變化絕不會是自己的錯覺,只可能是來自這艘船上某種不為自己所認知的操作。

是有人在下面划船助力?這當然不可能,潘嚴知道兩側船舷都是密密麻麻的炮位,根本就沒有安排划槳的空間。而他也可以確定這不是因為海上的風力突然發生變化,這從桅杆上掛著的風帆狀態就能很清楚判斷出來。潘嚴當下百思不得其解,卻沒有將這種異狀與船身的震動和煙囪裡冒出的大量濃煙聯繫到一起,因為他實在想像不出,海漢在這艘船的底艙中安放了一台超越這個時代認知的機械怪物。

不過遠處海面上出現的點點帆影,很快便讓他沒有心思再去琢磨這航速變化的奧秘了。停泊在金州灣內的敵軍水師反應非常快,在接到警訊片刻之後,便已經有數艘帆船迎出來接戰了。

但很可惜的是他們面對的對手是這個時代遠東地區綜合實力最為強大的海上戰艦,擁有著超高的航速、強大的火力、堅固的船身,以及一幫受過良好訓練,作戰經驗豐富的正規海軍,即便他們悍不畏死,也不可能從這樣的對手身上佔到任何便宜。

「只有六艘船啊……先打掉他們再說吧!」王湯姆在望遠鏡中看著迎上來的敵船,並沒有多少緊張感,因為他很清楚以這些船的噸位和火力,很難對自己的旗艦構成威脅,甚至連近身接舷作戰都是妄想。

「威遠號」利用自己的動力優勢搶佔到了上方頭,從這支敵軍水師西側快速掠過,並且在不到五十米的距離上利用艦炮向敵船進行了兩輪速射攻擊。

潘嚴在開戰前所接到的任務便是在交戰中數清有效打擊的次數,並且要記下炮彈射中對方船體的大致部位和效果,所以他也趴在船舷上看得格外仔細,唯恐錯失了細節。

根據潘嚴的觀察,在這兩輪攻擊中至少有七發炮彈分別命中了三艘敵船。這些炮彈擊中船體的效果幾乎都是一模一樣,在船板上開出了一個個大洞。其中兩發的彈著點是在吃水線附近,只怕很快就會給對方造成船身進水的麻煩。

潘嚴對於這樣的火力輸出強度只能表示服氣,這艘海漢戰艦的火力之強大,幾乎頂上一整支明軍水師的總和了。而對方所能的反擊手段,潘嚴是再熟悉不過,因為這幾艘船明顯就是以前登州水師所屬的戰船,而船上能用的遠程武器無非就是一些火箭和小口徑的銅發熕、佛郎機炮而已,其射程、威力和射擊精度都並不足以威脅到這艘龐然大物。倒是有幾發從對面射過來的彈丸打在了「威遠號」的船舷上啪啪作響,但並不足以射穿這艘船厚厚的船板,全都被反彈到海裡,只在船舷上留下了淺淺的凹痕。

但對方這幾艘船所要經受的炮擊並未就此結束,潘嚴看到跟在「威遠號」後面的另兩艘海漢戰艦也開始與其接戰,同時也是艦炮轟擊,隱隱能看到那幾艘前登州水師的戰船上冒出了濃煙,想來大概是被海漢戰船發射的炮彈擊中了船上的引火物。

潘嚴暗暗嘆了口氣,心知這幾艘船根本就不是海漢艦隊的對手,那些曾經的同僚身陷在這樣一場實力不對等的交戰之中,只怕結果是凶多吉少。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1 00:48
第1155章 掃蕩金州灣

    潘嚴看到對手的慘狀,心裡也在為自己暗暗感到慶幸,前次能從海漢戰艦的炮火蹂躪之下僥倖存活,運氣可以說是相當好了。這後金水師成立不到一年,其中大部分人員都是來自前明軍水師,但看樣子這種陣營轉換非但沒有讓他們找到飛黃騰達的機會,反而是撞上了海漢這個大煞星。

「威遠號」沒有再回頭去找那幾艘戰船的晦氣,而是繼續加速衝向金州灣深處。根據這段時間從各種途徑蒐集來的情報,後金水師在遼東半島的主要駐紮地點便是金州灣,顯然不會就只有已經露面的這麼幾艘船。考慮到艦隊所攜帶的彈藥數量,王湯姆也沒妄想能一舉全殲後金水師,但有必要趁著這個機會對其造成重創,以保證這個冬天他們不會有餘力去騷擾長山群島或是南邊的膠東半島。

要找到後金水師停靠的碼頭也不是什麼難事,畢竟金州灣的港灣面積有限,適合修建大型軍用碼頭的地方也就那麼幾處。沒過多久,桅杆上的瞭望員從望遠鏡中發現了後金水師的藏身之所,並且確認了有數艘戰船正慌慌張張地駛離岸邊。

「肥肉啊!」王湯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大為振奮,他並不擔心對手戰船在數量上所佔據的優勢能夠困得住自己這艘旗艦,畢竟雙方的噸位和航速都相差太遠,只要「威遠號」的操作不出岔子,不刻意放慢航速讓敵船圍上來,那敵軍能夠對「威遠號」造成的威脅基本都在可控範圍之內。而「威遠號」利用自己的炮火優勢,對敵軍戰船造成殺傷卻要相對容易得多,就算實心炮彈不易將船擊沉,但將其船身打出若干透明窟窿還是不難。

潘嚴在目瞪口呆的狀態下隨「威遠號」一同風馳電掣地衝入了後金戰船的隊列中,隆隆的炮聲不斷從兩側船舷傳出,這艘海上怪獸幾乎是不間歇地在向火力範圍之內的目標吐出炮彈,潘嚴從未想過海戰還能這麼操作,在他所學習的海上戰術中,基本都是在象徵性的火器對射之後,雙方就應該進行接舷戰,靠著短兵相接來分出真正的勝負。因為大家的裝備水平基本都處在同一水平線上,戰船數量和總噸位佔據明顯優勢的一方,在海戰中幾乎不可能失敗,而眼前這種狀況的確是大大超出了潘嚴的認知。

雖然潘嚴也有一次與海漢海軍交手的經歷,但此時他才意識到,上次人家是有意收了手,或者是受限於當時在旅順口港灣內比較狹窄的作戰環境,並沒有發揮出全力。如今在金州灣裡海面開闊,海漢戰艦超乎尋常的機動力能夠充分發揮出來,所展現出來的戰鬥力也是遠遠勝過了前次在旅順口的表現。

出港迎戰的後金水師戰船至少超過二十艘,但絕大部分還不到「威遠號」一半的噸位,以「威遠號」的航速而言,敢在海上嘗試阻攔這個龐然大物無異於螳臂當車。

第一艘作出這種冒險嘗試的敵船是一艘蒼山船,這種戰船裝備有兩門佛郎機炮,火銃七八支,火箭、煙筒、火磚、弩箭等武器若干,全船載員三十多人。不過潘嚴認為這艘船上應該不會是齊裝滿員,因為當初登州水師部隊被裹挾叛逃到遼東的時候,人員就只有正規編制的六成左右,而金人不善航海,能隨船出海作戰的人不多,幾乎不可能補齊這種程度的缺額。

這艘蒼山船從遠處就開始計算速度,試圖在海上繞出一道弧形航線,從「威遠號」前進的方向進行橫向攔截。如果以「威遠號」所具備的機動能力,要避開這種近乎徒勞的攔截也不是太大的問題,但王湯姆殺得興起,並不打算採取避讓的策略。

「瞄著船頭的位置撞過去,不要留手!」王湯姆對舵手下達了命令,然後讓大副立刻拉響船上的汽笛警報,提醒船員和水兵注意即將到來的衝撞。

潘嚴當然也聽到了高昂的汽笛聲響起,不過他並沒有弄明白這個信號代表著什麼意思,正在左右張望之際,還是旁邊的海漢軍官一把將他按在了船舷邊上:「抓緊纜繩,馬上要撞船了!」

潘嚴奇道:「怎麼不避開對方……」話說到一半他就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了,他也發現這個問題有些多餘,以「威遠號」佔據絕對優勢的船體大小,的確並不需要避開對方。「威遠號」的船頭還外包有堅固的鋼製撞角,對方這麼橫過船身來攔住去路,簡直跟找死沒有兩樣了。

當對方船上的水手們發現這艘海漢戰艦非但沒有嘗試減速或躲避,而是加速直衝而來的時候,已經沒辦法再進行避讓閃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船體高大的「威遠號」由南向北撞上了自己所在這艘蒼山船的船頭。預想中用自己的小船卡住對手大船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威遠號」船頭的撞角如同野獸的利爪一般輕鬆撕裂了蒼山船的側舷船板,然後借助巨大的動能將整個船頭撞得粉碎。在水手們的驚呼聲中,「威遠號」船舷的眾多艦炮以幾乎貼到敵軍臉上的姿勢發出了轟鳴,葡萄彈鋪天蓋地的打在了蒼山船的甲板上,將船上的人員和甲板一起打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潘嚴看到兩船將要撞上的時候,就已經蹲下身子,抓緊了船舷旁的纜繩做好應對的準備。隨著船體的猛然一震,潘嚴便聽到另一艘船上傳來不斷的驚呼之聲,還沒等到他從船舷探出頭去張望,便聽到炮聲次第響起,期間還夾雜著淒厲的慘叫聲。

潘嚴站起身來,扶著船舷探出去看了一眼,便立刻不忍地轉過了頭。饒是他從軍多年,也從未在海上交戰中見到如此血腥的景象。那艘蒼山船前部包括船頭在內大約四分之一的船體都已經變成了大大小小的碎木板漂在海中,海水正大股大股地從船頭的破損處湧入內艙,甲板上的血泊中躺滿了或死或傷的水手,斷腿殘肢觸目皆是。雖然還有不少傷者尚未斷氣,依然在發出痛苦的嘶叫和呻吟,但整條船上已經看不到一個能站起來的人了。

當「威遠號」將這艘船拋到身後的時候,潘嚴注意到船身已經下沉了近半,而目力所及之處,並沒有任何一個人跳船逃生,看樣子這條船是一個活口都留不下來了。如果從兩船相撞開始算起,整個交戰的過程快得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就已經宣告結束。至於戰鬥的結果更是呈現出一邊倒的架勢,「威遠號」除了側舷的船漆被刮花了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別的肉眼可見的損傷。

能在海戰中如此快速又徹底地吊打對手,潘嚴別說親歷,以前甚至連想都沒想過。雖然雙方的船體和武裝水平的確存在著明顯的差距,但能以這種蠻不講理的方式乾淨利落地收拾掉對手,潘嚴對海漢海軍的實力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充分展現出了船上的指揮官對自家戰船堅固程度的自信,而從船上炮兵的反應速度也堪稱完美,在撞擊完成之後立刻就對敵船進行了火力覆蓋,讓對方連逃生的機會都徹底失去了。

而這種下重手的打擊方式所收到的震懾效果也是立竿見影,原本還有幾艘想靠近之後進行攔截的戰船,看到同伴的這種慘烈下場之後立刻都打消了原本的念頭,轉而保持距離嘗試以船上的遠程武器來作為進攻手段。但可惜的是不管是射程、準頭還是殺傷力,這些前明軍戰船上裝備的武器都很難與海漢艦炮進行正面抗衡,能夠起到的攻擊效果非常有限,也難以憑藉船隻數量上的優勢對橫衝直撞的

「威遠號」進行反制。

在「威遠號」將另一艘福船打斷主桅之後,剩下的後金戰船終於意識到眼前的對手並不是他們憑藉數量優勢就可以挑戰的對象,不管是單挑還是一擁而上,基本都只能在其面前扮演靶子角色。雖然所有人都能想到這艘大船上的彈藥並不是無窮無盡,耗下去遲早能將對方彈藥耗光,但誰也不願再上前去充當炮灰的角色了。而此時對付最先出擊那六艘戰船的海漢艦隊也已經完成任務,趕來介入到這一個戰場之中。

後金戰船見大勢已去,便開始主動脫離戰場,駛往金州灣外海。王湯姆擔心在外圍等候的補給船遭受襲擊,便分出幾艘船前去接應,「威遠號」則帶著其他戰船繼續沿海岸線進行掃蕩。

如果要死命追擊,那大概逃往外海的敵船中十之六七都會被海漢戰船攆上,不過能不能擊沉或是俘虜就是另說了。海漢這些作戰船隻所攜帶的彈藥的確有限,王湯姆也不敢託大到將彈藥一口氣全都打完,而且船上的蒸汽機所使用的燃煤和淡水也都數量有限,所能支持的續航里程並不能夠支持長途追擊,將這些寶貴的儲備全部用完也是非常冒險的做法。所以儘管有機會對後金水師造成更大的打擊,但王湯姆還是比較克制地選擇了保守一些的戰法,將精力轉移到偵察敵情上。

天黑之前,海漢艦隊從擊傷擊沉的後金戰船上俘獲了四十餘人,這次的俘虜身份沒有再讓王湯姆失望,其中竟然有好幾名後金軍官。王湯姆組織艦隊在金州灣南側尋了一處荒無人煙的小港灣停靠休整,同時連夜提審了後金戰俘,斷斷續續也從其口中掏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後金在金州灣的經營進展非常遲緩,除了在和尚島西側發現的戰船錨地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像樣的海岸碼頭了。當然了,這也是跟發展水面作戰部隊耗資巨大,收效卻十分緩慢的客觀規律有一定的關係,畢竟後金是馬背民族,靠著陸戰起家,對海上作戰並不擅長,也不可能像海漢這樣重視制海權到了一個喪心病狂的地步。

對後金來說,組建龐大的水師跨海攻擊山東或華北,並非一個明智的選擇,那光是準備工作可能都需花上數年時間,而且跨海作戰極易受制於氣候狀況,進退都極易出問題。相比之下,遠不如他們所擅長的陸上進攻來得容易,每年只要放牧一般驅趕馬群去到宣大地區,組織幾千騎兵就可以進入大明境內大肆燒殺搶掠,來去如風也不用擔心因為天氣原因給困在某地,豈不比這毫無把握的海戰強多了?

是以儘管這兩年先後有登州水師和東江鎮水師投降後金,但也並沒有因此而引起後金統治者對海上作戰的足夠重視,幾乎是以降軍的原班人馬組建了後金水師,並沒有在建造船隻方面加大投入,只是派了若干軍官到水師進行管理指揮。而由於後金高層對降軍還缺乏信任,這支後金水師的活動範圍也被限制在了駐地附近,以免出到遠海區域後失去約束,會有人嘗試再次叛逃返回大明。

在這樣外行指揮內行,內部又嚴重缺乏信任的狀況下,後金水師所能發揮出來的戰鬥力自然就所剩無幾了。在今天的作戰中敢於對海漢艦隊發動衝擊的幾艘戰船,幾乎都是由後金軍官指揮,以水手們的家人性命和個人前途為威脅,逼著他們強行向「威遠號」發動衝鋒。

而這種莽撞戰術的後果已經擺在了桌面上,今天的交戰中共有四艘後金戰船被先後擊沉,另有不少於十艘戰船不同程度被擊傷後退出戰場,消滅的後金水師人員至少在三百人以上,但海漢軍這邊的傷亡狀況卻只維持在個位數,高下分得一清二楚。

但根據俘虜的口供,後金水師在兩個月前遭受海漢的突襲之後,也意識到雙方的戰力可能存在著較大的差距,因此將一部分戰船分配到了遼東半島西邊復州衛、蓋州衛等地的海岸駐紮,以避免像旅順口那支部隊一樣被對手來了個連鍋端。海漢今天在金州灣裡所遭遇的雖是後金水師主力,但也並非全部戰力。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1 00:49
第1156章 艦隊南歸

    後金不願將有限的水師武裝拿出來跟海漢海軍硬碰硬,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尚未摸清海漢的路數,不知道這支武裝的來歷和目的,也不清楚海漢會在何時發動下一次攻擊;另一方面上次在旅順口吃虧之後,後金也尚未琢磨出跟一支裝備了大量火炮的武裝船隊作戰的合理戰術。將有限的水師艦隊分散到遼東半島海岸多地部署,也算是一種迫於無奈的應對辦法。

這種辦法看似笨拙,但在當下這個時機卻是的確起到了保存實力的作用,海漢海軍的南下時間表已經進入倒計時,也不可能再繞到遼東半島西海岸去剿殺後金水師的殘部了。

不過王湯姆來時也知道僅憑這麼一兩次的突襲,也不太可能將後金水師完全剿滅,能讓其傷筋動骨,在這個冬天裡無力對東江鎮地盤和芝罘島發動襲擊,就已經算成達成了戰略目的了。而來年開春之後海漢將在遼東展開持續的軍事打擊行動,屆時才將會是後金水師的真正末日。

今天在金州灣這場戰鬥算不上太激烈,海漢艦隊全程佔據著比較明顯的優勢,但已經有一部分戰艦消耗了過半的庫存彈藥,不得不連夜從隨隊出征的綜合補給船上轉運作戰物資。王湯姆在指揮這場戰鬥時並沒有命令限制麾下船隻的火力輸出強度,所以這彈藥消耗量也是較平時訓練高出不少。

第二天一早,艦隊起錨南下,直撲下一個目標旅順口。因為兩個月前已經走過一趟,這次故地重遊,海漢艦隊也是輕車熟路便摸到了港灣口。當時雙方在老虎尾半島的狹窄航道進行了一次幾乎臉貼臉的近距離交鋒,不過現在已經看不到那場戰鬥所遺留下來的痕跡了。

王湯姆出於謹慎考慮,依然是先派人從老虎尾半島登陸,到制高點上對港灣內的狀況進行偵察,以免後金在裡面玩花樣。不過在上次受到重挫之後,後金大概是暫時放棄了這處港灣,登陸的士兵並沒有發現海灣內有船隻活動的跡象。

海漢艦隊暢通無阻地駛入了旅順口,大大方方地在港灣內轉了一圈。港灣北岸金州中左所城裡的後金軍當然也發現了這支招搖過市的艦隊,但他們上次就已經見識了海漢艦隊的厲害,當下仍是採取據守不出的應對策略。而王湯姆也知道本地駐紮的後金軍中有數目不少的的騎兵,如果派出小隊士兵登陸,恐怕會在機動力上吃大虧。所以他也很謹慎地沒有選擇在陸上展開行動,轉了一圈確定後金軍沒有在這裡部署作戰船隻,便果斷下令離港南下。

回程期間,王湯姆也不忘順路去黃海渤海交界處的廟島列島轉上一遭,確認這些島嶼依然是處於無人島的狀態,沒有被大明或後金任何一方派人佔領。

回到芝罘島之後,王湯姆留出了兩天的時間讓艦隊進行休整,並作了南下之前的最後一次補給。在他帶隊離開山東之後,這裡的海上武裝力量就會減少到接近於零的水平。只有少量的漁船和客貨兩用帆船會繼續留在芝罘港附近,而作戰船隻則將全部返回浙江,趁著冬季進行必要的維護保養。如果遠在海南三亞的勝利港造船廠有新研究出來的艦船裝備,也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送到舟山,由當地的船廠對現有的船隻進行改裝。

在此之前王湯姆也召集軍方的所有高級指揮官,在芝罘島開了一個為期一天的碰頭會,主要內容就是部署冬季的防禦措施,以彌補海軍離開之後的空缺。

雖然王湯姆要作為指揮官帶艦隊離開芝罘港,但摩根在此之前已經來到山東,加上錢天敦、陳一鑫、哈魯恭,軍方領兵的將領依然是維持在四人的水平上。其中錢天敦和摩根留守芝罘島,哈魯恭率騎兵駐紮在福山縣城附近,陳一鑫則繼續守衛福山銅礦,協助田葉友在冬季完成開採之前的基建工程。

以海漢目前在芝罘島和福山縣的兵力和兵種構成而言,要應付登州境內的明軍小規模騷擾應該不在話下。另外芝罘島與大陸之間沙洲上的半永久防禦工事也已經基本完工,大陸上的人員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回到芝罘島上,將防線收縮到最小的作戰半徑之內。以明軍現有的武裝水平和作戰能力,就算派來幾倍的兵力,也不太可能突破海漢陸軍的火力網,從陸路攻上芝罘島對敵人來說基本是不可能達成的目標。

對海漢而言,目前僅有的防守漏洞大約就是來自海上,海軍南下之後留下的空檔只能由陸軍來填補,好在芝罘島北岸以峭壁居多,大股部隊幾乎不可能從北邊海上對芝罘島發動攻勢。如果想從海上攻擊芝罘島,只能將東西兩側的港灣作為切入點,而由海向陸的攻擊,海漢所擁有的防禦優勢就更為明顯了,想要嘗試這種操作就得先做好遭受岸防炮點名的準備。

此外由東江鎮選派過來的數十名學員也分兩批抵達了芝罘島基地,海漢在過去幾年為安南、佔城、大明等國培訓了大量武裝人員,相關的培訓內容也都有很強的針對性,對於如何訓練出一支可以在軍事行動中配合海漢軍的協從武裝,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操作模式。

他們當中的陸軍軍官都將在這裡接受一個冬季的軍事培訓,主要是學習火銃火炮的使用方法和相關的戰術,以及海漢軍的一些慣用套路。在開春之後,海漢就將向東江鎮提供一批「先進」的制式武器,提升其戰鬥能力。而類似潘嚴這樣的水師軍官,則將隨同艦隊一同南下前往浙江,在舟山定海港接受培訓。

除了重新部署防禦,制定應急方案,安排訓練計畫之外,王湯姆此次南下還將帶走兩千餘名暫居在芝罘島上的移民,所以還有一批民用船隻要隨艦隊一同南下。在這批移民被運走之後,海漢在本地所控制的移民大約就只剩下一千二百人上下,幾乎全是能幹活的青壯,由芝罘島與福山銅礦對半分掉了這些勞動力。

就在軍方召開會議期間,又降下了一場大雪。而這次的降雪就比前些天的斷斷續續的幾場雪大多了,氣溫也隨之下降了一大截。對於絕大部分出身南方的海漢士兵來說,即便是換上了厚厚的冬裝,也仍然難以完全適應這種寒冷的天氣。

海漢在此之前已經在芝罘島上修建了大片集**暖的營房,讓駐軍和民眾在島上過冬倒是壓力不大。比較困難的是才開工不久的福山銅礦地區,這邊雖然也是按照芝罘島營房的標準進行修建,但工期太短,所建成的營房數量並不足以安置現有的駐軍和民工,迫於無奈之下,只能增加居住密度,在一間營房裡硬塞進兩到三倍的人。

好在過冬所需的糧食、被服、取暖燃料等物資倒是沒有什麼壓力,相關的籌備和運輸工作是早在來山東之前就已經計畫好了,可控程度和實施狀況要遠遠好於銅礦基建工程的工期進度。而福山銅礦通往海邊的道路已經建成大半,必要時芝罘島也可以向當地補充物資和人員,雖然當地的生活條件稍微有些艱苦,但至少還不會發生物資短缺的狀況。

十二月二十日,由王湯姆率領的海漢北海艦隊從芝罘灣緩緩起航,為數眾多的戰船從港灣分批駛出,場面蔚為壯觀。如果讓登州城裡那幾位仁兄看到這個場面,或許就會毫不猶豫地打消腦子裡某些不切實際的念頭了。

「唉,羨慕啊!」孫真在碼頭上看著船上興奮揮舞雙手作別的水兵們,忍不住感嘆出聲。

王進民側頭看了他一眼道:「羨慕什麼?沒回山東的時候,心心唸唸要回來,現在回來了,你又覺得待不住了?」

孫真應道:「回來沒找到家人,這登州還有什麼好牽掛的?要論過日子,這地方別說比三亞,就算比澎湖、舟山都遠遠不如……」

王進民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他話頭道:「那給你在福山縣分幾十畝地,說個媳婦,讓你就地退伍回去過日子,你還想回南方嗎?」

孫真瞪眼道:「要有這種好事,我還去南方幹嘛?」

王進民笑道:「這不就是了?你覺得日子不好過,還不是因為部隊里約束太嚴了。」

「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孫真連忙否認道:「我對執委會的忠心天地可鑑,絕無二心!首長讓我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也就是嘴上羨慕一下,可沒什麼別的想法!」

「我們兩兄弟說話你怕什麼,難道我還會打你小報告不成?」王進民對於孫真的謹慎小心也是感到有些好笑:「不過你們特戰營明年估計就要挪地方了吧?」

孫真點點頭,左右看看沒有旁人,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的消息,明年多半是調要去遼東了。」

「去打旅順口的野豬皮?好事啊!」王進民不無羨慕地說道:「可惜打旅順沒我們騎兵什麼事,只能給你們加油了!」

孫真道:「我們去的地方未必是旅順口,上頭的意思是要在遼東半島海岸線發動襲擾戰,打亂後金軍的軍事部署,我聽說以前陸軍在安南作戰時也採取過類似的戰術。至於有沒有你們騎兵的份,那就要看你們哈首長能不能安心放你們去了。」

「那看來明年國防部的重點就是放在遼東了!」王進民聽完孫真所說,心中對來年的軍事部署也有了大致的猜測。

對他們這些出身北地的海漢軍人來說,其實也早就明白自己最終還是會回到北方來履行使命。海漢對於遼東的規劃雖然只是高層的機密,但他們這些基層軍官也並非對此一無所知,從日常的訓練內容,物資籌備等等細節,基本都可以推測出國防部下一步的目標和方向。從個人情感上來說,只要不是被派去攻打大明的城池,他們基本上就不會有任何的心理負擔。而前往遼東與後金作戰,這無疑可以緩解大明所面臨的外部軍事壓力,他們也更樂於接受這種性質的作戰任務。

孫真接著說道:「不過要佔領旅順口,明年多半還會向這邊增派部隊,要是不想辦法在本地開荒種地,單靠著從南邊用船運過來,估計還比較麻煩,畢竟現在還多了個東江鎮,那邊聽說可是個大包袱,島上好幾萬張嘴等著吃飯。」

「那就不是我們能操心的事情了,首長們肯定能考慮周全的。」王進民壓低聲音道:「我最近在福山縣城那邊聽說一些消息,本地有大地主想跟首長聯姻,這要是談成了,估計土地的事情就好辦了。」

這個八卦消息讓孫真也是很感興趣,當下便追問道:「哪位首長被人看上了啊?」

「還能有誰?陳首長啊!年輕有為,身居高位,又還是單身,這在那些地主眼中,怕不是肥肉一塊。」王進民說到這裡,還特地叮囑道:「這消息你可別到處說,誹謗首長這個罪名,我可是背不起的。」

「你放心吧,這罪名我也背不起的。」孫真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表示會意。

其實關於有本地鄉紳找陳一鑫說親這件事,在海漢陣營中也並不是只有他倆才知道,至少在陳一鑫所率的部隊中並不是什麼秘密。穿越者在海漢社會體系中的地位雖高,但也並不妨礙普通民眾會探尋他們的一些私人生活狀況,並對此進行私下的討論。針對名人的這種窺私慾,本身就是大部分人的一種自然習性,不管是在哪朝哪代都無法禁絕,在海漢社會中也是一樣。就算是規矩森嚴的軍中,也不免還是會有很多人對首長們的八卦新聞感興趣。

不過當事人自己就沒這麼輕鬆愉快了,陳一鑫在這個月已經迎來了第三次媒人造訪,這讓他感到有點難以招架。對付這些巧舌如簧的媒人,要比在戰場上對付敵人困難多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3 12:44
第1157章 實際的考慮

    陳一鑫剛一進屋,田葉友便笑嘻嘻地站起身道:「說曹操曹操到,那你們慢慢聊,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旁邊坐著的一名身著寶藍色綢袍的中年男子連忙起身相送,然後向陳一鑫拱手道:「陳大官人,有禮了!」

陳一鑫擺擺手道:「都說過不要叫我大官人什麼的了!叫首長!」

「是是是,在下失言,還望陳首長見諒!」中年男子連忙道歉。

「姜先生,你今天過來造訪,還是為了之前的事情?」陳一鑫的語氣中明顯帶著不耐煩。他剛才正在礦場工地上監工建造蓄水池,是田葉友派人來通知他有人造訪,他才匆匆地趕了回來。但見到這個名叫姜盛的儒生,他就猜到對方的來意了。

姜盛賠笑道:「陳首長,在下今日是代表馬大官人,為貴軍送來一批慰勞品,有白面兩千斤,粳米兩千斤,肥豬十頭,耕牛兩頭,白銀五百兩。禮單和東西,適才田首長已經收下了。」

陳一鑫這下知道田葉友為何會急急忙忙地叫人通知自己回來了,敢情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得了這姜盛的好處才有這樣的舉動。不過話說回來,這些東西在福山縣絕對算是重禮了,很多百姓家中連二十斤糧食都未必拿得出來,這邊卻是一口氣送來幾千斤,甚至還有牲畜和現銀,這出手堪稱十分闊綽了。而福山銅礦礦區距離芝罘島較遠,平時的補給也不是那麼方便,對方給的這些慰勞品的確非常實際,也難怪田葉友沒有加以回絕了。

當然了,陳一鑫認為這也並不能排除田葉友這麼做是有故意「賣友求榮」的念頭,畢竟對於鄉紳提親這件事,田葉友一直都在勸他嘗試先進行接觸再作決斷。收了這筆禮物,其實也是變相起到了逼陳一鑫與馬家接觸的效果。

至於這個出錢送禮的「馬大官人」,才是這件事的正主,福山縣本地鄉紳馬東強。姜盛的妹妹嫁給了馬東強做妾,這馬東強想推出來與陳一鑫聯姻的女兒,便是姜盛的外甥女。馬東強也算有些頭腦,並沒有找三姑六婆出面說媒,而是讓姜盛這個有秀才功名的儒生出面與海漢接觸,若非如此,恐怕根本就沒法得到與陳一鑫面談的機會。

在此之前陳一鑫也受邀去過馬家莊作客,不過對於聯姻這件事,陳一鑫當時是委婉地表示了拒絕。之後姜盛也來過兩次礦區,再次提過婚事,卻都沒能得到陳一鑫的正面回應。但馬東強並未就此氣餒,他認為有必要讓海漢人看到自己的誠意和經濟實力,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只是想藉著嫁女兒這種手段來貼大戶而已,所以這次又派了姜盛出面當說客,並且下了血本備了一份大禮送過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陳一鑫就算對這種推銷方式不感冒,但人家是實打實送了一份厚禮過來,而且自己的同伴已經把禮給收下了,他也不好黑著臉跟姜盛說話,當下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姜先生和馬大官人的好意,我也很感謝。不過無功不受祿,這禮物也太貴重了一點,實在受之有愧。」

「陳首長這話就見外了!」姜盛能被馬東強派來當說客,這口才自然是不差的,當下立刻便應道:「海漢軍來登州之後,清剿地方土匪,救助本地百姓,鋪路修橋,廣施救濟,這些事情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如此義舉,自然是要鼎力支持才是,我妹夫張羅送來這些東西,只是聊表寸心,陳首長千萬不要推辭。」

陳一鑫當然不會被他這些場面話所迷惑,笑了笑道:「我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明人不說暗話,請姜先生說明真正的來意吧。」

姜盛也報以會意地一笑:「既然首長明白,那在下就直說了。我家外甥女年方二八,雖不敢自吹貌若天仙,但在這十里八鄉也是出了名的佳人,自五歲起便跟著在下讀書識字,詩書典籍都讀過不少,算得上是德才兼備之女,可以說出身無可挑剔。我家提出與首長聯姻,也是一番好意,為何首長每每拒人於千里之外,莫不是看不起我家外甥女?」

陳一鑫否認道:「這就是先生誤會了,大家面都沒見過,可以說是素昧平生,我並沒有看不起馬家小姐的意思。在我們海漢國,男女婚嫁,那是要有一定的感情基礎之後才會考慮的事,不是只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能定下來的。」

姜盛若有所思道:「那以陳首長的意思,海漢習俗是男女雙方先要見面認識一番,再談婚論嫁?這倒也不是不行,在下回去之後便可安排,讓陳首長與我外甥女見面,就看閣下什麼時候方便了。」

陳一鑫擺擺手道:「我剛才說這只是其一,不是全部原因。」

「在下願聞其詳。」姜盛自然不肯就此罷休,繼續尋求對方能給出合理的解釋。

陳一鑫道:「我就明說了,馬大官人想把女兒嫁給我,要說純粹是看上我這個人,那我是不信的。馬大官人想藉著我們的勢,兼併福山縣的無主土地,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而你們家的馬小姐,怕是什麼內情都還不知道,就被許配給我了。」

姜盛面現尷尬之色,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這種出於利益考量的目的,雖然也不是說完全見不得光,但被對方當面這麼直白地點出來,終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陳一鑫繼續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馬大官人想把家業壯大,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只是拿自己女兒的終身幸福來作為交換條件,這未免有些不太人道。我也知道你們明人對婚姻的想法不一樣,但我不會勉強你們接受我的觀點,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們不要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我。」

姜盛道:「在下不敢有強加觀點之念,只是陳首長看待此事也不必太過偏頗,我外甥女今後幸福與否,也並非就完全維繫於這場婚姻的成敗上。陳首長以為,她不嫁與你,今後便能尋到自己的如意郎君,過上美滿日子了?其實不然,就算不嫁於首長,她日後的婚配對象也多半會是從未謀面的人,多半可能是中了功名的本縣儒生,亦或是臨縣的鄉紳地主,頂破天能被登州城裡的官老爺看上,嫁入官家做個貴婦。如果是這些歸宿,陳首長覺得那就是應該由她所享的幸福了嗎?」

陳一鑫當下也無語作答,對於百姓家的兒女婚配,他沒有權力和義務去幹涉,也沒有精力去管這種民間事務,但正如姜盛所說的那樣,馬家大小姐今後的婚配對象,也未必會比他陳一鑫更好,多半還是會出於家族長遠利益的考量,嫁給一個她並不認識的對象。至於婚後生活能不能幸福,那也只能是看個人的運氣了。

姜盛繼續說道:「誠如陳首長剛才所說,我妹夫想要促成這門親事,的確是有實際的考量,若能借此姻緣壯大家族實力,自然是最好不過。但要說半點沒有為在下這外甥女用心,那也不盡然。否則芝罘島上有海漢首長數位,為何就偏偏挑中了陳首長?這當然看中了首長您年輕有為,與我外甥女年紀相仿,日後過日子也能和睦一些。這些心思,難道不就是為她考慮了嗎?」

陳一鑫道:「話雖如此,但兩國風俗不同,我總覺得有些不妥。」

姜盛見他語氣有所鬆動,當下又換了個角度勸說道:「陳首長沒回來之前,在下與田首長也聊了一陣,得知他便是在南方與我大明富商結了姻親,而且已經育有子女,如今家庭美滿,豈不是這跨國聯姻最好的例子?據田首長所說,海漢首長多有迎娶大明女子為妻妾之事,為何陳首長如此牴觸?」

陳一鑫心道好你個田葉友,這賣隊友倒是賣得徹底,連自己的料都往外曝,回頭要給郝部長說一聲,這保密意識也太差了點。

姜盛趁熱打鐵道:「我妹夫前些日子也特地上了芝罘島去參見各位首長,各位首長的意思,也是要在地方上扶持願意親近海漢的士紳。若只是金錢往來,豈不是落了俗套下乘。以在下拙見,從古至今,要想兩國修好,自然是以聯姻為最佳手段,血脈通,則人心通,這道理不管是在皇家還是在民間,都是一樣的,不知陳首長如何看待?」

陳一鑫嘆口氣道:「我並不是反對海漢與大明之間的跨國婚姻,只是不想讓別人來干涉我的選擇……唉,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姜盛連忙應道:「明白!怎麼會不明白!陳首長的意思,就是要自己作主,這其實與我們主動提親並不相悖啊!您想想,您先見一見在下的外甥女,若是看得順眼,聊得契合,那再說後面的事不遲。若是陳首長覺得不闔眼緣,亦或是話不投機,那到時再回絕此事,也不算晚。我家只是提親,又不是逼婚,陳首長莫要覺得有什麼為難。」

姜盛這話倒是說得陳一鑫頗為舒服,他之所以一直不願接受這種安排,主要還是內心對於這種舊式的包辦婚姻有著莫名的牴觸情緒。而且他也不願自己的人生被這個時空的土著居民所左右,畢竟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是為了支配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他人支配。但如果能夠體驗到一些過去未曾經歷過的事情,陳一鑫倒也不是完全拒絕去嘗試。

陳一鑫道:「但現在這裡的工地上事情很多,我一時半會也走不開,我看這事……」

「不礙事,不礙事,在下可自備車馬,將外甥女送過來,與陳首長會面。」姜盛眼見這事有了眉目,哪裡還肯讓陳一鑫找藉口糊弄過去,連忙自告奮勇地將事情攬下來。

陳一鑫聽得有些哭笑不得,這要是被不知內情的人聽到,哪會認為是嫁女兒,簡直是有些拉皮條的味道了。但他也能感受到對方的盛意拳拳,再把話說絕了,似乎也有點不合情理,當下只好讓步道:「這寒冬臘月的時候,哪好讓馬小姐出遠門來這荒山野嶺的地方,我看還是這樣吧,我過兩天抽時間再去一趟馬家莊好了。」

「此話當真?」姜盛喜笑顏開地追問道,一定要陳一鑫拿個準話出來:「陳首長可莫要消遣在下!」

「當真當真,我們海漢說話一向算話!」陳一鑫苦笑著應道,心裡只想著趕緊把這姜盛打發離開。

姜盛倒也知趣,當下便起身道:「那在下就先回馬家莊恭候陳首長大駕了!」

陳一鑫將他送到院子門口,姜盛又回過頭道:「陳首長,你說的過兩天,是從今天算起的第三天,還是從明天算起的第三天?」

陳一鑫嘆口氣道:「從明天算起。多的話你現在別問了,我保證到時候來就是了。」

「好好,那到時候再詳談便是,陳首長留步!」姜盛得意洋洋地辭別陳一鑫,然後上了停在門口的小轎,屁顛屁顛地離開了。

「這……這叫什麼事啊!」陳一鑫目送姜盛離開之後,腦子裡也是一團混亂,明明自己對這說親之事並不感興趣,怎麼被這姜盛一通勸說,最後竟然稀里糊塗地答應了再去趟馬家莊見那馬大小姐。這要是被田葉友知道,只怕少不了又得笑話自己一番。

陳一鑫所料不差,不多時聽說姜盛已經離開的田葉友便轉回來了,擠眉弄眼地對陳一鑫道:「小陳,跟姜盛談得如何?」

「田哥,你這到底是幫我還是害我啊!」陳一鑫不禁苦笑道:「我千里迢迢來登州是來帶兵打仗的,結果在這邊結門親事,這傳回三亞去不得被人笑話死!」

田葉友收起笑意道:「誰笑話你?你要是說聲成家,執委會馬上給這邊發賀電你信不信?多少人都想給你張羅親事,只不過你一直在外面駐紮,不知道這些事而已。」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3 12:44
第1158章 馬小姐

   或許正如田葉友所說的那樣,會為這種事情感到苦惱的,大概也就只有陳一鑫自己了。穿越集團十之七八的成員都是單身來到這個時空,除了極少數能內部配對成功的,絕大多數想要成家的人還是得將這個時空的居民作為自己的婚配對象。而海漢的主要活動區域是以大明為主的漢人地區,同根同宗的明人也順理成章成為了穿越者們接受度最高的對象。在穿越者現有配偶中,大明出身的漢人佔據了絕大多數。

而這些婚姻當中除了極少數人是以「自由戀愛」的方式結成夫婦,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夾雜了各種各樣的利益糾葛在其中。通過聯姻這種方式來尋求海漢庇護,或是為了與海漢鞏固經濟、政治方面的合作關係,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其他目的。就像田葉友的老丈人家,當初就是為了能與黑土港保持穩定的煤炭貿易合作,才主動向田葉友提親,而這段跨國聯姻也是促成了他老丈人家成為廉州府經營規模最大的煤商、甘蔗種植戶和船行老闆,整個家族依附著海漢迅速成為了一方權貴。

類似的事例不勝枚舉,在兩廣地區,特別是海南島上,富商鄉紳爭相與海漢聯姻的情況其實十分常見,甚至有不少地方官員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也暗戳戳地將家族中的小姑娘推銷給海漢的大佬們充作妻妾,用以拉攏雙方的關係。

陳一鑫以前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面,只是因為他待的地方幾乎一直都是海漢控制區的邊緣地帶,剛剛開始與當地社會高層熟悉起來,他就又被調派往下一處地方執行任務去了,根本就沒有發展出這層關係的時間和空間。而這次在山東登州的狀況也算是一個特例,本地的治安狀況在過去幾年中一直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態,即便是有錢有勢的地方豪強,想要自保也相當吃力,而海漢的出現立刻就讓人眼前一亮,不但有錢而且有軍隊,做事也講究規矩,對地方上的有錢人來說簡直就是一頂絕佳的保護傘。

至於說這種跨國聯姻是不是有叛國之嫌,這位馬東強馬大官人卻並不在意。他已經專門在衙門裡找人諮詢過了,《大明律》裡關於與外國人通婚的內容,也就只限定了蒙古人和色目人。《大明律‧戶律三》中有記載,「凡蒙古、色目人,聽與中國人為婚姻。務要兩廂情願。不許本類自相嫁娶。違者,杖八十,男女入官為奴。其中國人不願與回回、欽察為婚姻者,聽從本類自相嫁娶,不在禁限。」

在大明律的涉外婚姻規定中,並沒有提及到海漢人,所以明人與海漢人通婚一事,也算不上什麼犯忌的事情,至少在朝廷下文禁止之前是合法的。雖然海漢人與登州府的駐軍似乎有點不對路,但在馬大官人看來,這海漢人卻比登州城那幫不講規矩的丘八可靠多了,至少海漢到了福山縣之後,可從沒有過向地方上攤派徵收大筆錢糧的舉動,這不比那刮地三尺的外地明軍厚道多了?要是能給自家女兒找個海漢姑爺,今後這福山縣大地主捨我其誰?

但馬東強一早送走大舅子薑盛之後,就總覺得心裡惴惴不安,似乎自己漏了什麼事。想想準備的禮物份量也著實不算少了,對姜盛該叮囑的也都說得差不多了,但還是覺得有些患得患失。

關於聯姻這事,馬東強前前後後著實下了不少工夫,他一開始完全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去夾河邊,想看看那打敗萬家軍的外國海商是什麼來頭,但看到年輕英偉的陳一鑫之後,馬東強便有了結識心思,想辦法找了海漢士兵一打聽,說這位年輕軍官在海漢國的軍隊中地位頗高,乃是帶兵打仗的大將,而且還是單身尚未成家。

這麼年紀輕輕就成了軍中大將,馬東強按照常理推想,陳一鑫多半是海漢國中的權貴家族出身。若是能攀上這門親,今後登州馬家在本地還有誰敢來欺辱?只要嫁出去一個女兒,就能換回一個官府都搬不動的大靠山,這買賣在馬東強看來是絕對划算的。到時候要跟福山縣衙提兼併本縣無主土地的事情,應該也會有底氣得多。

當然了,馬東強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可沒想過要跟自己女兒溝通意見。在他看來這種安排對女兒已經極其不錯了,他更多的是擔心海漢這邊願不願意接受這種提親,而不是自己的女兒願不願意接受這種單方面的安排。

馬東強的擔心在之後變成了現實,雖然陳一鑫態度十分客氣,甚至前段時間還來過一趟馬家莊赴宴,但卻一直沒對聯姻的事情鬆口,甚至都沒提過要見一見自己的女兒。馬東強雖然有些氣餒,但又不願就此放棄,對方越是婉拒,馬東強越覺得這事須得盡力辦成。思來想去之後,他覺得原因應該還是因為對方缺乏對自己的信任,而他家產、宗族都在福山縣搬不走,不可能像那些難民一樣去投靠海漢,唯一的解決辦法,就只有通過加大籌碼來凸顯自己的誠意了。

這次馬東強狠下心來,將莊子裡的糧食儲備拿了大半出來,以慰勞品的名義送給海漢,唯恐份量不夠,還加了牲口和現銀。宗族內部不少人都反對馬東強這種冒險做法,就連本來贊成此事的大舅子薑盛,也有點擔心這種舉措最終會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但馬東強最終還是堅持這樣做了,他覺得要是這樣還行不通,那才能甘心放棄提親的事情。這些東西送出去做個人情,或許日後也能從海漢人那裡收到一些回報。

馬東強直到中午坐上飯桌,才終於找到了自己一上午都心神不寧的真正原因:「怎麼玉玲人沒在?沒叫她吃飯嗎?」

馬東強口中的「玉玲」便是他打算用以跟海漢聯姻的小女兒馬玉玲,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今天起床之後還沒見她出現過。

馬東強三個兒子都在成家之後自立門戶搬出去了,這個家裡也就馬東強和一妻兩妾,馬玉玲是第二房小妾冬梅所生,也是家中年紀最小的孩子。這桌子上少個人吃飯,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到。

馬東強見小妾冬梅面色有些古怪,沒有立刻回應自己,當下便追問道:「玉玲怎麼了?」

冬梅慌忙應道:「沒……沒怎麼……就是不舒服,不想出來吃飯。」

「不舒服?」馬東強察覺到有些不對,當即便放下筷子站起身來:「待我去看看她!」

冬梅臉色煞白,連忙起身跪下來:「老爺,請饒過玉玲吧!」

馬東強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小妾,徑直便出了吃飯的花廳。馬家這院落一共四進,馬東強和一妻兩妾都住在第三進院子,而女兒馬玉玲住在第二進院子裡。馬東強到了馬玉玲所住的廂房,將門推開一看,屋內果然空無一人。

馬東強心道不妙,進屋快步走到衣櫃前將櫃門打開一看,日常所穿的衣服也收走了七七八八,上個月才給她做的一件新棉襖也沒了。

「這臭丫頭,竟然離家出走!」馬東強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他在與海漢聯姻這件事下了血本,卻沒想到最後坑了自己的並不是態度曖昧不明的海漢人,而是自己的親閨女。

馬東強一回頭,見冬梅也已經跟了過來,垂頭喪氣地跪在門口,當下斥道:「你這個當媽的怎麼教她的?你知道這麻煩有多大嗎?你要哭等會哭,快說她人去哪兒了!」

冬梅哭哭啼啼地應道:「孩子不想嫁給南國蠻夷,老爺又何必逼她?」

「你個老娘們別口無遮攔的,讓人聽了去,這馬家莊上下幾百口人都得完蛋!」馬東強聽到自己小妾稱海漢人為「南國蠻夷」,當下就有摀住她嘴巴的衝動。

馬東強知道海漢人雖然行事有規矩,在福山縣救助了不少百姓,但並不代表他們就是善男信女,那夾河邊的幾棵數人合抱的大樹上,還有幾十顆人頭掛著,全是當初與海漢交戰的萬家軍匪徒。聽說前些天海漢人又派兵進山,將萬家軍的餘黨剿殺得一乾二淨,之前從戰場脫逃的蒲學光和甘強也都已落網。有了這種前車之鑑,馬東強可不想冒任何得罪海漢的風險,特別是小妾冬梅這種嘴上沒個把門的,要是被外人聽了去向海漢人舉告,那別說聯姻了,馬家莊能不能存留下去都是問題。

馬玉玲不願嫁給海漢人,馬東強其實多少也知道,不過他並不在意女兒的態度。在他看來這次物色的女婿已經是人中之龍,無可挑剔了,自己女兒如果能嫁過去,那已經算是極大的福分了。但他著實沒想到女兒還有這麼剛烈的一面,居然事到臨頭還玩出這麼決絕的招數。

「老爺,姜爺回來了!」便在這個時候,有家僕來向馬東強報告了姜盛歸來的消息。

姜盛一進第二進院子,見馬東強面色鐵青地站著,旁邊跪著自己的妹子薑冬梅,當下奇道:「這個時候不吃飯,你們在這兒杵著幹嘛?」

「你問問她幹了什麼好事!」馬東強氣鼓鼓地應道。

姜盛不明其意,但還是打圓場道:「我從礦場趕回來,飯都沒來及吃,你們要吵架能不能等我先吃了飯再吵?」

馬東強雖氣,但也記掛著正事,聞言連忙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有我出馬,自然不在話下!」姜盛得意地應道:「送去的東西已經全都收下了。陳首長經不住我苦口婆心的勸說,最後終於是鬆了口,他說了三日後便來馬家莊與玉玲見個面。後面的事情,就等他先見過玉玲再說吧!」

「唉!禍事啊!禍事啊!」馬東強聽了這個消息之後非但沒有半點喜悅之情,反倒是大呼禍事。

姜盛不解道:「何來禍事之說?你不是一直都想讓陳首長再來一趟馬家莊嗎?」

「本來是好事一樁,但如今……玉玲不聲不響地跑了!」馬東強嘆道:「到時候陳首長過來見不著人,豈不是以為我們故意戲耍他?」

「跑了?」姜盛一聽也是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問自己妹妹:「冬梅,真有此事?」

姜冬梅哭喪著臉點了點頭道:「玉玲她……不願嫁給……海漢人,所以昨晚便收好了衣物,今日一早就溜出去了。」

姜盛連忙追問道:「她去哪兒了?你趕緊告訴我們,還有三天時間,只要能把人找回來,一切都尚有轉機!若是遲了,馬家莊危矣!」

姜冬梅被這兩人連哄帶嚇,最後終於吐露實情道:「她一人去了登州。」

「登州……那是投奔她大哥去了!」馬東強一聽,立刻便判斷出了女兒的目的。這種十多歲的小姑娘離家出走,必然得有個落腳之處,而馬東強的大兒子目前便住在登州城裡,馬玉玲要去登州,也只有這麼一個投奔的對象。

姜盛道:「那我這便修書一封,差人送去登州。」

馬東強擺擺手道:「寫信怕出岔子,她大哥也不見得能拿得住她。既然她今早才走,無轎無馬還帶著行李,憑兩條腿走不遠的,我便親自走一趟,盡快將她追回來。」

從馬家莊到登州城有百餘里路程,如果步行趕路,腳程快也得兩天。馬玉玲才走半日,現在騎馬追趕,應當是能趕上的。

馬東強說動便動,叫了兩名隨從,帶了些干糧、飲水、銀兩和護身武器,便騎馬出發了。臨走之前,馬東強將家中事務暫時託付給姜盛,讓他先別把馬玉玲離家出走的消息洩漏出去,以免海漢人聽說之後徒增麻煩。

不過馬小姐本人可沒他父親和舅舅想的這麼剛烈,離家出走不假,但大小姐走出來之後便有些後悔了。她為了隱藏行跡天沒亮就出了莊子,又沒敢騎走家裡的馬,這打包的行李背一大包,兩隻手還要各提一坨,走了沒多遠就歇了三四趟。走了一上午,才走到距離馬家莊七八里地的地方。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3 12:45
第1159章 陰差陽錯

    馬玉玲為了避免被家人發現,走的時候連個僕從都沒敢帶,出來之後才發現事情遠不像自己所想的那麼簡單。她雖然不算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但畢竟獨自出遠門的機會不多,根本沒想過獨自背著幾大包行李走遠路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臨走的時候覺得這件衣服捨不得,那件衣服一定要帶上,還有什麼胭脂香粉頭釵耳環手鐲,一樣都不可落下。姜冬梅在她臨走時還塞了五十兩銀子,半貫銅錢在包袱裡,份量跟加了兩塊磚差不多,本來是怕她出門在外有需要用錢的地方,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如今卻是成了她想一扔了之的累贅了。

這母女倆都著實缺乏社會經驗,讓馬玉玲一個小姑娘帶著這麼多東西獨自出遠門,簡直就是作死。如果不是海漢在先前這幾個月裡已經將福山縣境內的土匪勢力掃蕩得乾乾淨淨,只怕馬玉玲走出馬家莊之後很快就會被連人帶東西一併搶走。

雖然只走了半天時間,而且還是比較平坦的大路,但馬玉玲的體力卻已經消耗殆盡了。等她坐在路邊吃完乾糧,發現出門時帶的一皮囊水也已經快要喝完,卻不知道這附近哪裡有水源可以補充。眼看這天氣陰沉沉的,怕是很快又要下雪,但能否趕在天黑之前抵達預定的目的地古現鎮,馬玉玲卻是連半點信心都沒有。

馬玉玲原本計畫的是用兩到三天時間趕到登州,但現在看來,只怕路上就得走個六七天。她打算去大哥家裡避避風頭,順便也借此向家人表明自己誓死不嫁的決心,等父親答應自己的要求再回馬家莊去。但以自己實際的腳程,可能還沒等走到登州,家人就已經從馬家莊追出來截住自己了。她相信母親肯定會替自己保守秘密,但這種保密必然也是有時限的,頂多能有一天左右的時間留給自己跑路,如果在這段安全時間裡跑不出足夠遠的距離,在留上就被家人給攔回去,那自己這趟離家出走就會變成笑話了。

現實的狀況永遠都會比預計的更糟,馬玉玲預估自己有一天的時間跑路,但實際上她偷偷摸摸的行動也只為自己爭取到了半天時間,在她坐在路邊歇腳,苦思接下來的行程該如何完成時,她老爹馬東強已經在莊裡收拾行裝,準備出發來逮她回家了。

從福山縣城附近一路向西到古現鎮,就只有一條官道可走,而過了古現鎮之後,去往登州城的路線就可以選擇走向北的官道或是向西抄近路走鄉間小道了。馬玉玲想在途中避開家人的追趕,那起碼得在此之前趕到古現鎮以西的地方。但她覺得以自己現在的狀況,起碼要走到明天中午才能到達古現鎮——也可能永遠到不了古現鎮,在此之前就被家人給截回去了。

如果想順利脫身,要嘛拋掉這些沉重的行李輕裝前進,要嘛就只能改變預定的逃亡路線,先去別的地方躲幾天風頭,再看心情是去登州城還是回馬家莊。但問題是福山縣境內認識她的人不多,認識她爹的人卻不少,要是被人發現了她的身份,多半都會去馬家莊報信讓家人領她回去。想要在外隱姓埋名地躲幾天,對她而言還真是一件不易辦到的事情。

馬玉玲考慮良久,還是決定先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什麼村鎮能補充一點飲水,她歇腳這處三叉路口,一條是來時的路,一條是往西去往古現鎮,還有一條卻是往南折向山區。在馬玉玲的記憶中,南邊似乎沒有什麼大的村鎮存在,但這條路卻是修得比官道還要寬,而且看這裡動土的痕跡尚新,應該是才修好不久的一條新路。

馬玉玲也聽說本地的土匪都已經被徹底剿滅,所以倒也不會擔心這條路是通往某個土匪窩子。登萊之亂爆發之前她曾隨父兄去過登州,也在古現鎮上住過一晚,從這地方到古現鎮至少還有十幾里地,而南邊這條新修的大道說明顯然是有人口聚居地就在附近,有人組織修路連通官道,那這地方應該要比古現鎮近得多,或許可以去那裡碰碰運氣,找個客棧躲起來住上十天半月,總比去到登州之後就被父兄押送回家要好。

馬玉玲越想越覺得可行,當下便起身,咬牙將大包小包背上身,慢慢朝著南邊去了。一個多時辰之後,馬東強帶著隨從驅馬途經此地,並沒有在三叉路口猶豫太久,稍稍看了一眼南邊的這條新路,便繼續往西趕去了。

而對此毫不知情的馬玉玲此時卻很是興奮,因為她已經看到了道路前方的確是有一處座落在山坡上的村莊,外圍修築的木寨牆將村莊環繞包圍,裡面的建築依地勢次第而建,看起來規模比自己生活的馬家莊也不遑多讓。這自北向南的大道,便是通向了這處村莊的入口處。此時天上終於開始飄雪,馬玉玲奮力拖著自己的行李,咬著牙走完了最後一段路程。

村莊外面有幾名杵著齊眉棍的年輕後生,看樣子是負責在外面放哨警戒,遠遠便叫住了她:「小姑娘,你來這裡幹嘛的?是來找人嗎?」

馬玉玲道:「小女子出門訪親,想借地方避避雪,不知這裡可有客棧?」

幾名後生互相看了看,忍不住笑出聲來,其中一人問道:「小姑娘,你可知這是何處?你還是早些回家吧,這地方不收過路人入住。」

馬玉玲未明其意,但看這幾人說話還算友善,也不像是壞人,當下大著膽子道:「小女子家離這裡有點遠,今天是趕不回去了,幾位大哥行行好,幫小女子在這裡尋個住處,避避風雪可好?」

幾名後生一聽,都覺得不好把這小姑娘往外趕,但這地方規矩森嚴,他們也不敢擅自做主。當下其中一人便道:「那你在這兒等著,待俺進去請示一下。」

馬玉玲也未覺對方的舉動有什麼不妥,頭兩年登州大亂的時候,所有村莊都是如此作派,以防被奸人混進村內。馬家莊有段時期比這裡還嚴得多,外人想要進莊,不但要出示路引,還得有莊內的人作保才行。如今福山縣雖然已經沒了亂兵和土匪,但人家謹慎小心一些總不是什麼過錯。

又過了片刻,那後生帶了另外一人出來,看面相也不過二十多,只是並非尋常明人百姓的打扮,一身灰色對襟短衫直筒長褲,腳上是黑色中筒布靴,小腿上還紮著綁腿帶,頭上帶著一頂帶帽簷的灰色小帽,腰間紮著一條寸許寬的牛皮腰帶。這人身上穿著的衣褲不像明人那般寬袍大袖,式樣頗為服帖,加之他本身又高又壯,這一身行頭穿在身上,看起來整個人也顯得很有精神。

「孫爺,就是這小姑娘了!」帶他出來的後生頗為客氣,明明兩人看著歲數差不多,他卻稱這灰衣人為「孫爺」,足見其地位存在的差距。

姓孫的灰衣人上下打量一下馬玉玲,不急不忙地問道:「姑娘是從哪裡來,準備往哪裡去啊?」

馬玉玲聽對方口音便是登州本地人,當下又放心了一些,但她怕洩露身份,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來歷,當下便現編道:「小女子姓林,登州棲霞縣人氏,來福山縣探完親準備回家。眼看天色不早又遇上下雪,所以想來貴莊借地方避避風雪。」

棲霞縣位於福山縣西南,兩地中間是連綿不斷的數十里山區,從這地方到棲霞縣縣城,起碼還有七八十里地,馬玉玲這麼說倒是沒什麼破綻。

「原來是林姑娘。」大個子灰衣人點點頭道:「你身上可有攜帶引火之物、兵刃之類的東西?如果有先拿出來由我們替你保管,離開這裡之時再還給你。」

馬玉玲搖搖頭表示否認。本來她母親姜冬梅還試圖要給她裝一把防身小刀在包裹裡,但馬玉玲覺得行李實在太沉,小刀在她看來也沒什麼用,所以最後走的時候也沒有帶上。至於引火之物,她本來就沒打算在野外露營,所以也根本就沒帶這些用不上的東西。

對方只是嘴上問了一下,並沒有真的搜查她的行李,叫了一名後生替她提著行李,便帶著她進了這處村莊。

馬玉玲很快注意到這處莊子裡的住房外觀和大小全是一模一樣,而且還有正在修建之中的新房。這些房子都是土坯牆加人字屋頂,看起來似乎也都像是剛建成不久的新房。而村子裡目力所及之處,沒有老人和小孩,幾乎全是青壯,有不少人都穿著與帶路這名灰衣人同一式樣的衣服,看起來頗為怪異。

馬玉玲雖然覺得這些人的著裝有些古怪,但也還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直到她被帶到一處開闊地,看著上百名衣著統一的灰衣人在這處地方排著整整齊齊的方陣操練,才突然意識到這地方並不是什麼村莊,而是一處軍營!

發現這個真相之後,馬玉玲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她雖然不知道眼下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但也聽說過軍營絕對不是女人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馬玉玲腦子裡頓時浮現出了曾經聽過的一些傳聞,當初登萊之亂的時候,叛軍和前來平亂的明軍,這交戰雙方在本地干過的惡行可都著實不少,馬家的親戚也有在此期間受到迫害的實例。凡是當兵的,在馬小姐眼裡都不是什麼好人,對方就這麼將她帶進來,只怕是沒安什麼好心。

馬玉玲心頭髮慌,但卻不敢出聲詢問,唯恐被對方看破自己心虛,腦子裡卻是在想自己怎地如此糊塗,擺著官道不走,偏要走到這鬼地方來求宿。現在就算自己想走,只怕對方也不會輕易放自己離開了,也不知如果報明自己的身份,對方會不會看在父親馬大官人的面子上放自己一碼。

但她轉念一想,要是這幫身份不明的大兵知道自己家境殷實,說不定會以自己的安全為條件,要挾家中拿出一筆贖身份來。還是先不要急著表明身份,看看形勢再說。

「孫真,你帶這位姑娘是誰?是你的家人還是老鄉?」

馬玉玲正在走神之際,前面帶路的大個子灰衣人突然停下腳步,她幾乎撞上了這堵肉牆。她回過神來才注意到,原來是有人叫住了帶路的大個子。

馬玉玲看不到前面的狀況,便歪著身子從大個子身側探出頭來,見前面出聲發問的也是一名年輕的灰衣男子,不過他身上的衣裝布料明顯就要高級多了,並非棉布而是一種看起來又厚又筆挺的料子,對襟短衫之外還穿著一件同樣是灰色的大衣,腳下是穿著包小腿的皮靴,手上戴著一雙黑色的皮手套。而最能彰顯出這人身份的,還是他身後幾名橫眉冷目的武裝護衛。

馬玉玲這一探出頭去,便發現對方的眼神一下便盯到自己臉上來了,她當下吐了吐舌頭,趕緊縮回了頭,心道這下可能要完,被這大個子的上司抓了個現行。以前她聽舅舅姜盛說過,軍中規矩極嚴,只怕是逃不過一頓懲罰了,不知道等下會不會因為犯禁而吃軍棍。

孫真站得筆直敬了一個軍禮,然後才應道:「報告首長,這位林姑娘是探親途經此地返回棲霞縣,想借住一晚躲避風雪。屬下見她可憐,便想收留下來,讓她跟廚房的趙媽媽、劉大嫂她們一起住,待天氣好轉再送她離開。」

「一個小姑娘,帶這麼多行李出遠門?棲霞縣離這裡好幾十里地,也沒人送你?」年輕的軍官似乎立刻就發現了某些盲點:「孫真,你檢查過她行李嗎?」

孫真撓頭道:「這小姑娘的行李……屬下不太好去翻吧?」

但年輕的軍官並不打算就此放過這件事:「讓女兵來檢查就行了,來人,去通知醫務班的馮班長立刻到這裡來。」

片刻之後,便來了一名同樣身著灰衣的女兵,將馬玉玲的幾件行李拿到一旁開始翻查。馬玉玲雖然很想阻止對方的這種無禮舉動,但卻因為害怕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淚在眼眶中來回打轉,不知該如何應對當下的狀況。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7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