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37
Babcorn 發表於 2017-5-4 18:59
第1110章 旅順口

    這一道黑煙緩緩升入半空,如同一條盤踞於天地之間的黑龍,在晴空之中分外顯眼,只怕在十幾里外都能看到。很顯然這並不是什麼偶發的山林失火,而是山上哨所示警燃放的狼煙,後金軍顯然沒有忽視老鐵山這麼一個位置絕佳的觀察點,在高處部署了人手監視海上的狀況。海漢這支艦隊從南方過來,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來路,山上的後金哨兵看到了自然是要立刻向後方示警。

「這些野豬皮,警惕性倒還是挺高的!」王湯姆見狀也有些動容,後金對於海防的重視程度不低,看樣子多半還會在老鐵山後方的旅順地區部署有一定規模的軍隊。

不過王湯姆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對旅順口進行實地偵查,後金軍如果想要對海漢採取對抗措施,那倒是正和了王湯姆的胃口。這次北上到了山東之後,發生的幾次大小戰鬥都是由陸軍包干,海軍並沒有撈到任何功勞。他還特意將探索級戰船派去夾河上游協助陸軍,結果對手萬家軍實力太弱,根本進不到艦炮的射程範圍內,最後海軍還是一炮未發,只能充當吉祥物的角色。

王湯姆自然不甘讓麾下將士就這麼碌碌無為下去,他策劃這次北上考察渤海海峽和遼東半島的行動,其實也是為了給海軍找點事做。海漢今年能把芝罘灣基地的基建工程完成就已經是功德圓滿了,並沒有餘力再跨海對遼東半島發動正式進攻,但王湯姆還是希望能夠有機會讓海軍練一練兵,不要把打仗的本事生疏了。而且後金的海上武裝實力還遠不如大明,時不時地捏捏這個軟柿子,讓後金軍忙活一陣,應該會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悅的事情。

老鐵山這地方臨海一面全是峭壁,並沒有合適停靠船隻的地形,王湯姆下令船隊轉向東北,沿遼東半島東側海岸繼續行進。從這裡再往前大約五海里,便是遼東半島南端的重要港灣旅順口了。

明洪武四年,即1371年,明將馬雲、葉旺率軍從山東登州乘船跨海在此登陸,因為這趟航程一帆風順,所以將這裡的舊稱獅子口改名為旅順口,並就此沿用下來。

旅順口的港灣位於群山環抱之中,東有黃金山,北有白玉山,西有老虎尾半島,港灣通過狹長的水道與外海相通,港內隱蔽且防風,並且是北方少有的不凍港。當然在目前這個小冰河時期,港內海面到了冬天會不會封凍,還是要看實際狀況才能確定。

如果說芝罘灣更適合於建成民用的貿易、移民港口,那麼位於遼東半島的旅順口無疑就是軍港的最佳選擇之一了。這個地方的地形呈現半封閉結構,內闊外窄,出入港口的航道兩側都有制高點,天然的易守難攻,算得上是海漢軍方最喜歡的軍港地形。王湯姆對這裡的興趣,甚至還超過了北邊港灣面積更大的大連灣。

遼東半島在被後金攻下之前,是隸屬遼東都司的金州衛轄區。金州衛於洪武八年設置,編制六千餘人,下轄六個千戶所,分別是金州左千戶所、金州右千戶所、金州中千戶所、金州前千戶所、金州中左千戶所、金州後千戶所,其中前四個千戶所是部署於金州城內。而中左千戶所設於洪武二十年,位置便在旅順口港灣西北海岸,也是明軍在遼東半島最南端的主要據點。

不過大明在遼東部署的這些衛所最終還是沒能守住疆土,而給予他們最終一擊的,正是曾經鎮守過遼東的叛將孔有德。如今這金州衛的轄區,已經盡為後金所佔了。

艦隊很快就從東側經過了老鐵山,雖然山頭上的狼煙還在繼續升起,但船上的將士們卻並沒有多少臨陣的緊張感,他們在戰前準備會的時候就已經大致瞭解了後金軍的狀況,在明確知道對方沒有足夠的實力在海上給自己造成威脅的前提下,自然也能以比較輕鬆的狀態來面對敵軍所作出的反應。

即將到達老虎尾半島的時候,王湯姆從望遠鏡中看到了岸邊停著幾艘不大的帆船,看樣式應該也不是軍用船隻。旁邊孫丙向他解釋道:「此地本是一處鹽場,金州衛曾在此設有專門的鹽百戶所,想來後金應該也將其保留了下來。」

這鹽場距離老鐵山不過幾里地,在這邊也能很清楚地看到老鐵山上升起的狼煙,如果有人在這裡居住肯定能收到警訊,從船上已經看不到岸邊有人跡活動了。

王湯姆問道:「這處鹽場過去的產量怎麼樣?」

孫丙撓撓頭道:「卑職並非在此服役,並不清楚其中內情,但過去金州衛所耗食鹽,基本都是由此地供應。」

王湯姆心中略一盤算,這金州衛的編制大概有六千多人,再考慮到轄區的民眾所需,一年起碼有十萬斤鹽,也就是大約五十噸鹽的產能,以這個時代的生產能力而言,倒也不算低了。

王湯姆當下又接著問道:「遼東半島像這種規模的鹽場還有多少?」

孫丙應道:「據卑職所知,在復州衛和蓋州衛所轄海岸還各有一處鹽場,至於規模便不清楚了。」

王湯姆之所以問起鹽場的狀況,自然是打起了這幾處地方的主意。如果能三不五時派出艦隊對這幾處鹽場進行襲擾戰,那麼這遼東半島的食鹽供應勢必會陷入到不穩定的狀況中,而在遼東這苦寒之地,鹽鐵茶布等物資都是屬於硬通貨,供應量會直接影響到社會安定。將靠海又地勢平坦不宜守衛的鹽場作為目標,能讓後金在遼東半島的統治牽一髮而動全身,在現階段來說倒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不過當前的任務是對旅順口進行偵查,對這鹽場動手倒也不急於一時,船隊很快便順利來到了港灣西南的入口處。

這裡之所以被稱為老虎尾,是因為在這裡的半島尾部深入海中,呈現出狹長的s形彎曲堤壩,因此被形象地稱作了老虎尾,算得上是旅順口港灣的一道天然屏障。

見老虎尾已經出現在視野中,王湯姆便下令所有人員備戰,船上的炮兵全部進入戰鬥位置,旗艦上的蒸汽機也由預熱待機切換到動力供應狀態。雖然後金軍的海上武裝力量不強,但極有可能在這處港灣中部署有戰船,有必要提前做好戰鬥準備。

進入港灣的狹窄水道寬度只有大約三百米,而長度大約為一千米,航道西側是老虎尾沙洲,東側是拱衛港灣入口的制高點黃金山。後世清末李鴻章就選擇了黃金山後方的小港灣興建旅順大塢,作為北洋水師的後勤維修基地,同時還在黃金山上修建了規模頗大的岸防炮台。

旅順口港灣內以這處狹窄水道為分界線,東側是直徑三百米左右的小港灣,適合用來做後勤維修場所或是興建造船廠,而西側的港灣面積就大多了,至少有超過六平方公里的海面可供船隻通航,也是此次海漢艦隊的重點考察區域。

不過沒等真正駛入到港灣內,敵軍的戰船出現在了狹窄水道的另外一頭,正好堵住海漢艦隊的去路。不過對手的出戰陣容顯然遠不如海漢,只有四艘排水量在三百噸以內的帆船,而且看外形制式明顯是曾經隸屬於明國水師的福船。

「登州叛軍啊!」王湯姆當然很清楚這些原本屬於明國水師的戰船是從而來,去年孔有德叛逃遼東的時候,帶走了登州水城裡所有還能浮起來的船隻,其中也包括了自天啟年間以來,山東都司花費數年時間無數銀兩才建設起來的一整支水師部隊。

這支被孔有德裹挾叛逃到遼東的水師究竟有多少戰船多少水兵,目前還沒有詳細的情報,不過從出現在水道對面的這幾艘船的外觀來看,至少還保持了較為完整的船體,而且王湯姆也從望遠鏡中確認了對方船頭部署有火炮。

在這麼狹窄的水道內,船體較大的海漢戰船很難再展開陣型,以側舷火炮去對上對方船頭,雙方如果都不退縮,那麼只能在這地方迎頭對沖了。

王湯姆在看清狀況之後並沒有猶豫,立刻便下達了作戰命令:「衝過去,打掉他們!」

王湯姆對於自家戰船的火力優勢有著充分的信心,跟明軍打了這麼幾年交道,他對明軍的制式戰船還是比較瞭解的。這個噸位的福船上標配武器是大發貢一門,佛郎機炮六座,碗口銃三支,鳥嘴銃十支,此外便是噴筒、煙罐、弩箭、火箭之類的常規武器了。而對面這福船上的大發貢便架在船頭上,以其發射速度,王湯姆判斷最多能有三發或者四發的機會。至於其他包括佛朗機炮在內的武器,都基本不可能在三十米左右的距離上擊穿威嚴級戰船的側舷船板。

只要能扛住來自對方船頭炮位最開始那幾炮,一旦進入兩軍交錯的狀態,海漢艦載炮火就可以好好教對方做人了。以這種福船的噸位,王湯姆可以確信其船身絕對經不起六磅炮的近距離轟擊。光是旗艦側舷的二十多門炮,一輪射擊就足以讓其癱瘓了。

王湯姆的命令下達之後,旗艦上立刻鳴響了汽笛,向緊隨在後的其他船隻傳達了作戰信號,並做一列的海漢船隊便以王湯姆所在的旗艦為開路先鋒,徑直向北衝了過去。

在雙方還相隔大約三百米左右的時候,旗艦船頭的48磅大炮率先開火,沉重的炮彈呼嘯著劃過空中,在距離對方頭船主桅四五米的地方掠過。這一下若是撞正了桅杆,那肯定一下就能將其折成兩截,也是讓觀戰的王湯姆暗呼可惜。

對方見狀也不甘示弱,使用船頭的大發貢還以顏色,不過這射程和準頭都差了不少,射出的彈丸距離海漢旗艦船頭還有二十多米就力盡落水了。

雙方在這不過千米的水道中相向而行,接近的速度極快,船艏的炮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彈藥裝填,趕在船頭交錯之前向對方射出了第二發炮彈。這次兩邊船頭之間的距離僅有十幾米,這一炮打出去結結實實地轟到了對面的船頭上,將其部署大發貢的炮位掀了個底朝天。一片煙塵中能聽到對方船上傳來的混亂慘叫聲,也不知這一炮過去收掉了幾條人命。

但這才僅僅只是開始,當雙方船隻開始交錯的之後,側舷的艦炮一一鳴響,在這種距離下幾乎是無一落空地打進了敵軍戰船的船體中。而對方的佛郎機炮雖然也在拚命還擊,但因為威力有限,打上海漢戰船的彈丸也僅僅只是在船板上留下了小小的凹痕就被彈入海中。

雙方在甲板上火力比拚也不僅僅只是炮戰,從後金戰船的甲板上飛昇起數支火箭,射向海漢旗艦的船帆。只是海漢的帆布不但厚重,而且還作了防火處理,這些火箭即便能夠命中也很難立刻收到成效。而這些發射火箭的弓手們卻要面對來自海漢戰船發射的密集葡萄彈。海漢旗艦上層甲板部署的都是裝填葡萄彈和鏈彈的十二磅炮,這兩種彈丸都是標準的甲板收割者,加之海漢甲板的高度更具優勢,讓後金戰船甲板上的士兵避無可避,一炮下去便倒下一大片。

當海漢旗艦駛過第一艘敵船,這艘船已經在一輪炮轟之下變得殘缺不全,船上雖然還有僥倖存活的船員水手,但卻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戰鬥力。不過他們的噩夢並未就此結束,緊跟著後面又迎來了第二艘海漢戰船的炮轟。

後金戰船唯一能給海漢造成實質性麻煩的,也僅僅就是射過來的火箭了,但對於這種明軍慣用的海戰手段,海漢也早就有了應對之法,甲板上有幾隊人專門拿著竹筒所制的水槍候著,火箭射上船來還沒引燃周圍,就會被迅速撲滅。甲板上甚至還有兩具用人力驅動的高壓水槍,以確保射到船帆高處的火箭也能被及時滅掉。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5-6 21:44
第1111章 兩棲作戰

    這次出行遼東半島的艦隊中,各艘戰船的船長、大副、槍炮長、帆纜長等高級軍官早年都在南方參加過多次海戰的老兵,對於這樣的戰鬥場面倒也不陌生,緊隨在旗艦之後對後金的四艘戰船繼續實施炮擊。各艘船上雖然也有不少像孫丙這樣加入海軍時間不長,實戰經驗不多的新兵,但在沉著的軍官們指揮之下,各個崗位倒也運行得較為順暢,沒有因為這場突如起來的戰鬥而發生混亂。

後金戰船在發現雙方的火力輸出密度差距太大之後,便試圖主動將船湊上來展開接舷戰。只是他們的戰船遠不如海漢戰船靈活,調整方向的速度也比較遲緩,幾次嘗試想要撞向海漢戰船都被接連不斷的炮火打斷了節奏。而船上的水兵大概也沒有真正經歷這種烈度的戰鬥,在炮轟之下亂作一團,軍官的指揮也很難再起到作用。

當然了,即便這幾艘船能夠成功地貼上來,等待他們的除了已經裝填好葡萄彈的甲板炮掃射之外,還有海漢水兵們的步槍攢射,估計得運氣逆天才能活著沖上海漢戰船的甲板,而兵力、火力和船隻噸位都全面處於劣勢的後金戰船顯然很難再有翻盤的機會。

王湯姆對於這場沒有太大勝負懸念的戰鬥並不緊張,他在開戰前就將雙方的實力差距盤算得很清楚,打掉這幾條敵船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與結果相比,他倒更在意手下這些人馬在這次海戰中所獲取的實戰經驗。

海漢海軍曾在東海和南海與多方有過交手經歷,戰績也十分傲人。海漢在海南島之外所佔領的殖民地,絕大部分都有海軍的一份功勞在裡面,現階段要說打遍東南無敵手也不為過。不過在海漢海軍曾經交手過的對象中,明軍水師大概是戰鬥次數最少的一個了。

因為海漢對大明的特殊政策和東南沿海的實際環境,海漢少有與明軍水師發生交戰的狀況。迄今戰鬥規模最大的一次交鋒,大概要追溯到四年前海漢軍攻佔瓊北時期,曾假扮海盜將明軍水師誘出至北部灣,對其進行了殲滅。其後海漢海軍便逐步控制了東南海域,而福廣兩省的沿海駐軍也因為各自的利益糾葛,都與海漢保持著奇妙的默契,沒有再發生類似的武裝衝突。直到去年海漢進駐舟山之後,提前收到風聲在海上佈下圈套,打掉了試圖化裝海盜作亂的海寧衛指揮使馬越的小股部隊,也勉強算是一次與大明水師的交手了。

眼前面對的這幾艘戰船雖然掛著後金的旗幟,但船隻是大明所造,船上的人員應該也有絕大部分是來自大明,這也可以視作一次變相與大明水師進行的戰鬥了。

當雙方船隊交錯而過,隊列中最後兩艘探索級戰船迎上後金戰船的時候,對方已經明顯沒有了繼續抵抗的意圖。其中兩艘戰船因為船艙進水嚴重已經開始傾覆,存活的船員水手正紛紛跳水逃生。好在這處水道本來就極為狹窄,跳船後游到岸邊也不過百米左右距離,只要水性過得去的人都能完成。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選擇了逃往岸上,也有一些人是將保命的希望寄託在了這個身份不明的對手身上,果斷選擇了留在船上就地投降。出現這種狀況倒也不算奇怪,後金的「水師」本來就是被叛軍裹挾逃亡到遼東的原明軍水師,其中有不少人的故鄉都在海對面的山東,自然很難心甘情願接受後金朝廷的指派。只是一部分軍人的家屬當時也被裹挾而來,如今寄人籬下,不得不給後金賣命,但那些沒有家人牽掛的士兵,自然是想抓住一切機會回到大明去。

他們雖然並不清楚突然出現在旅順口的這支陌生艦隊是什麼來頭,但能來這地方的除了大明水師又還能有誰呢?既然現在已經戰敗,船上督戰的後金軍官也已經死的死逃的逃,那不如乖乖投降,說不定就能藉著這個機會回山東了。至於說回去之後會不會因為叛國罪而受到懲罰,他們目前倒沒有去考慮這麼多,總之是先想法離開這裡再說。於是走在最後面的兩艘海漢戰船果斷放慢了速度,開始打掃戰場,收押敵軍俘虜。

這場戰鬥持續的時間不長,但戰鬥烈度著實不低,參戰船隻中除了最後兩艘船之外,衝在前面的戰船都至少進行了一輪以上的炮擊作戰,靠著火力優勢硬生生擊垮了試圖利用狹窄水道堵住海漢艦隊的這幾艘後金戰船。

在遭受了海漢戰艦的近距離密集炮擊之後,這四艘敵船受損程度都較為嚴重,已經基本失去了修復的價值。不過地方正處於航道當中,如果這幾艘船沉在這裡,勢必會影響到日後通航,而後金的戰船本來就少,對其影響可能不大,到時候說不得疏通航道的工作還得著落在海漢頭上。王湯姆考慮到了這一點,下令其他船隻先配合將這幾艘半沉不沉的敵船拖出航道,免得影響自己這支艦隊在這地方的出入。

眼看戰鬥結束,王湯姆立刻下令要求各艦報上戰損狀況。旗艦因為船體最為堅固,船體所受的損傷不大,無非是側舷上多了一些凹坑,船帆被火箭燒出若干破洞。人員方面有三人不幸重傷,不過這點戰損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而跟在旗艦後面的戰船接戰的時候,敵船經過己方旗艦的炮轟已經失去了大半戰鬥力,這使得後來者所遇到的壓力就更小了,但因為船體的防護力沒那麼強,倒是有兩人戰死,致命傷均是來自敵船上佛郎機炮。

原本駐留在港灣之外的幾艘後勤補給船也加入進來,稍稍加快了一點打掃戰場的速度。從戰鬥開始到結束,都沒有再出現任何船隻加入戰局,看樣子後金在港灣裡部署的海上武裝也就只有這麼幾條船了。這點武裝力量或許打打海盜倭寇,鎮壓一下不安分的漁民是夠了,但跟海漢這種正規編制裝備先進的海軍對抗,的確實力還是明顯偏弱了一些。

王湯姆沒有等待戰場打掃完之後再進行下一步行動,而是帶著兩艘探險級戰船便繼續向前行進。東側黃金山背後的小港灣一眼便能看到底,除了幾艘倒扣在岸上的小漁船之外,王湯姆並沒有從望遠鏡中看到任何有人活動的跡象,看樣子剛才出來迎戰的幾艘戰船也不是出自這邊。

那就只剩下了西側的港灣了,根據目前所知的情報,原金州衛中左千戶所所城就坐落在旅順口港灣西北的海岸上,也就是說後金部署在這裡的軍隊,很可能原本是水陸兩軍都集結在了這邊。不過後金軍顯然在此地已經沒有別的戰船了,所以王湯姆也沒有太多的顧忌,便下令駛入了這片水域。

這片港灣的西北側岸上有幾片綿延的山區,中間圍成了一塊臨海的平原,金州中左所城便依地勢而建,依山傍水,鎮守著這片港灣。不過如今城頭上已經換上了後金的大龍旗,表明這地方不再是屬於大明的地界了。

城外的海岸邊有一個規模不小的碼頭,光是伸入海中的棧橋就有六條,王湯姆目測讓自己率領的這支艦隊靠岸停泊都還有富餘。考慮到後金在海上的實力,也不太可能會專門組織修建這種大型碼頭,這大概也是坐享了前人的建設成果。此時海邊這處碼頭上倒還有幾艘船,但顯然都不是明軍的制式戰船,果然原本駐守在此的幾艘戰船已經在剛才集體出動了,現在也無兵可用了。

去年被孔有德叛軍裹挾叛逃的登州水師遠不止那四艘戰船,但看樣子後金為了便於控制管理這些心思不定的明朝水兵,是特地將其進行了分散部署,以免這些明軍聚眾造反。歷史上後金建立漢八旗的時間是在三年之後,這個時期對於漢人及大明降兵的管理還比較粗放,僅僅只是分配到各地交給帶兵的各級軍頭。

按照滿洲八旗的組織架構,每三百人設一牛錄額真,又稱佐領,每五牛錄設一甲喇額真,又稱參領,每五甲喇設一固山額真,即一旗的軍政長官。後金將大明降軍分散部署到各旗,雖然的確是降低了使用這些人的風險,但同時不免也大大降低了他們的戰鬥力。沒有形成建制的部隊,能在戰場上發揮出來的實力就很有限了。如果當初從登州拉過來的水師全部部署在這地方,海漢想在狹窄的水道中取勝大概就沒這麼輕鬆了,至少為此付出的代價會更大一些。

後金軍雖然將部署在這裡的戰船全都派上了戰場,但卻沒有在碼頭附近部署岸防手段,岸邊空蕩蕩地一個人影都看不到,而中左所所城卻在離岸大約一里遠的地方,看樣子後金軍是放棄了半渡而擊的機會,打算要踞城而守了。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海漢軍來得太快,本地的後金軍在接到老鐵山狼煙傳訊後根本來不及在城外海岸佈置岸防工事,倉促間只能將幾艘戰船派出去,打算擋上一擋,只是效果完全沒有達到他們的預期。但明知道對手船上裝備有火炮這類遠程武器,肯定也不敢嘗試將步兵部署到毫無遮蔽物的海岸附近,只能採用最穩妥的辦法,退守到中左所城城內了。

王湯姆沒有因為對手擺出的示弱之態就放鬆警惕,拿著望遠鏡對視野所及範圍仔仔細細地進行了一番觀察,最終發現中左所城西側的一處林間似有人跡活動。他對著這個位置觀察了半晌,終於從林木間的縫隙中看到了馬頭閃現,敢情是其中藏有數量不詳的騎兵。

王湯姆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對手可能採取的戰術,大概還是指望自己這邊派人登陸攻打中左所城,屆時城外林中的騎兵伺機而動,就近攻擊海漢軍的側翼。以騎對步,肯定要比以騎對海的勝算大多了。

「有點花樣啊!」這個發現讓王湯姆收起了輕視之心,雖然己方的實力肯定在對方之上,但這幫遼東野豬皮也並非毫無作戰經驗的菜鳥。他們能夠逐年向東、向南不斷推進戰線,對大明、蒙古兩個體量龐大的對手不落下風,這也不是單純依靠勇氣或者運氣就能做到的程度。在這種野戰環境下,後金軍自有其一套來自於實戰積累的成熟戰術,如果海漢這邊太過疏忽大意,也說不定就會著了他們的道。

目前北上部隊中的騎兵營基本都部署在了芝罘灣附近的福山縣,這次北上遼東半島的艦隊中並沒有配備成建制的騎兵。負責野外偵查活動的騎手倒是有幾人,但顯然不可能將這有限的幾騎人馬派出去跟後金軍的騎兵進行正面廝殺,如果要登陸作戰也別指望他們能出多大的力。

王湯姆又再次確認了一下了那處樹林的位置,距離海岸線大約有八百米左右。一部分艦炮的射程倒是勉強能達到,但由海對陸發動炮擊,這種距離就算能把炮彈打過去,也基本沒有準頭可言了。如果對方趁著己方攻打城池的時候從林中衝殺出來,估計二三十秒時間就會殺到己方步兵的側翼,艦載炮火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其進行攔截狙殺,敵軍有一定的機會給己方步兵造成殺傷。

當然王湯姆也可以採用更標準的以步對騎戰法,就如同海漢軍在福山縣城外對陣萬家軍時所作的那樣,建立灘頭陣地布下由壕溝、鐵絲網、拒馬等工事構成的完整防線來應付敵軍騎兵可能發動的快速衝擊。只是要搞出這麼複雜的陣仗,還需要進行大量的土木工程,艦隊要在這裡耽擱的時間就會成倍增加了。而且水兵們雖然也能在必要時進行兩棲作戰,但攻打城池堡壘這種目標還真不是海軍所擅長的作戰方式。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1 16:01
第1112章 襲擾作戰

    海軍的戰鬥人員構成中,也有一部分是專門接受過兩棲作戰的特殊戰鬥部隊,也就是王湯姆所構想的海軍陸戰隊。他一直想要組建一支專門用於執行兩棲突擊作戰的步兵部隊,但限於部隊編制和軍費投入,其規模也十分有限,無法做到像錢天敦的特戰營那樣擁有步兵、炮兵、偵察兵、工程兵、通訊兵等全面的兵種,頂多只能只能執行一些近岸偵查任務或是配合陸軍行動。不過這次的行動因為以海上偵查為主要目的,艦隊中並沒有配備專門的陸軍部隊隨行出征,所以真要登陸作戰,王湯姆手上大概也就只有兩個連的步兵可用,而且重型武器就只有幾門野戰三磅炮,火力輸出強度比較有限。

王湯姆雖然自信,但也不想讓手下士兵去承受無謂的風險,當下不免有些猶豫是該見好就收,還是繼續乘勝追擊,便命令艦隊先在港灣內巡航一圈,將偵查地形的任務完成一部分再說。自己也好趁這個時間再理一理思緒,權衡一下該怎麼做才合適。反正對手在這片區域已經沒有戰船可用,要想從別處調來戰船增援肯定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到的事情,當下也無需擔心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就算後金軍能以最快速度從別處再調來一批戰船,也很難留得住海漢這支艦隊。不過在離開這裡之前,王湯姆還是希望儘可能詳細地瞭解後金在本地的駐軍狀況。想獲取這方面的情報,也不見得非要對中左所城發動實打實的進攻,之前的戰鬥打掉了四艘敵船,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俘虜,回頭提審這些人,相信一定會掏出不少有價值的情報。

王湯姆很快便理順思路,下令艦隊今天便在旅順口駐紮下來。不過他並未選擇靠近中左所城的這一側海岸作為泊地,而選擇了南邊老虎尾半島海岸,與中左所城正好隔著一個海灣相對。假如後金軍想從陸上繞行過來發動偷襲,那麼他們就得繞行大約二十里路,期間還要過河爬山才能到達老虎尾半島這邊。

王湯姆留了幾艘船在港灣出入水道之外巡邏,以防萬一後金軍真有戰船從其他地方趕來,還可以稍微擋一下,讓港灣內停泊的海漢海軍有時間進入戰鬥位置。

後勤補給船「愚公四號」在午後將第一批收押的四十七名戰俘送到了老虎尾的臨時營地,根據初步的瞭解,這幫人全是原登州水師的官兵,而負責在船上督戰的後金軍官要嘛戰死,要嘛就已經跳水逃生,目前還並沒有俘獲到活口。

這個結果讓王湯姆稍稍有些失望,這些受到後金監控和行動限制的降軍顯然不會有太大的權限,所知的軍情大概也有限得很。他親自去看了這幫俘虜,全都是灰頭土臉,似乎也沒見著其中有身著盔甲的高級軍官。

不過倒是有眼尖的人意識到了前呼後擁的王湯姆身份不凡,當下便在戰俘隊列中大聲喊道:「小人有軍情稟報!」

王湯姆點點頭,立刻有手下將此人帶到他身前,還沒等士兵踢他膝蓋,這人便撲通一下自己跪到地上了:「這位大人,小人知曉金賊軍情,還請大人給個活命機會!」

王湯姆道:「你是誰?」

那人連忙應道:「小人乃是登州水師百總潘嚴,去年被孔賊叛軍裹挾來到遼東,一心只想早日歸國,先前與王師交戰也是被迫之舉,實非本意,還望大人恕罪!」

「帶他回指揮部問話!」王湯姆言簡意賅地下達了指令。既然這傢伙是個低級軍官,那所知的信息或許能比普通士兵更多一些,倒是可以聽聽他能有什麼消息。至於自己的身份,他並不打算對這個俘虜解釋太多,就讓他誤認自己是明軍將領或許更容易吐露實情。

雖然海漢軍的穿著和裝備都與明軍大不相同,但制式統一,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一支正規軍而非民間武裝,而當下有能力將軍隊派到遼東海域執行作戰任務,除了大明還能有誰?王湯姆的外貌雖然跟普通明軍將領全幅盔甲的裝扮大相逕庭,但在這潘嚴眼中看來,卻已想不出他還能有什麼別的身份。

臨時指揮部是在老虎尾半島海岸上搭建的一處大帳篷,旁邊還有數十頂正在搭建的營帳供上岸的將士居住。艦隊中為數不多的陸戰隊步兵已經派出去駐紮到附近的高地上,繪製地形並擔任警戒,目前留守在這處營地的就是王湯姆的警衛排和正在搭建帳篷的幾十名水手。而戰艦上的大部分人都得繼續留在船上,以便有突然狀況發生時可以很快進入戰鬥狀態。畢竟這地方還是處於敵佔區,就算當下局勢佔優也不能太過放鬆。

「既然你也是軍人,那就說說你認為有價值的情報吧!能不能將功補過,就看你的表現了!」王湯姆一邊說一邊示意手下給潘嚴拿了一個收折小馬扎讓他坐下說。

「是是是,小人明白,謝大人賜座!」潘嚴戰戰兢兢地應下,然後開始講述他所知的情報信息。

正如王湯姆所見,旅順口北岸這處原本屬於遼東都司金州衛中左千戶所的小小城池,已經是在去年就被後金軍納為己有,並且在年初的時候就在這裡部署了水陸兩軍,其中水師便是去年被裹挾叛逃遼東的這些人馬為主力,潘嚴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因為他的家人並不在登州,所以是隻身到了遼東,倒也沒有累贅牽掛,只是單純為了自己活命才為後金效力。

他們這些從大明來的降兵倒也沒有遭受什麼虐待,只是行動自由方面受到極為嚴格的控制,平時都被限制在軍營中,不得隨意外出活動,更不能駕船出海。在今天發生緊急軍情之前,他們這幫人已經大概有一個月沒有上過船了,如果不是需要他們出海打仗,那麼基本上是每過三四十天才會有一次例行的出海巡邏執勤任務,而且船上肯定會有後金的督戰隊隨行。這種安排當然不是為了給他們減輕負擔,而是後金人根本就信不過他們這些降兵,怕他們駕船出海後不管不顧地逃回山東去。

這種不科學的作訓安排加上有意拆散分開部署,讓這些叛逃到遼東的前大明水師無法再保持較高的戰鬥力,剛才這番倉促應戰,已經充分暴露了他們的現有實力。照潘嚴所說,水師降兵被拆分為三四個部分,分別部署於遼東半島上的幾處港口,而主力則是留著了金州衛城附近,即後世大連灣海域。這個消息讓王湯姆也稍稍鬆了口氣,從旅順口到金州衛的直線距離超過百里,即便本地後金守軍想要向金州衛求援,援軍肯定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趕過來的,在金州衛有所反應之前,自己所率的這支艦隊應該就已經離開這裡了。

部署在旅順口這裡的大明降軍,幾乎都在先前的海上交鋒中出戰了,一戰盡墨,這個結果大概也會讓中左所城裡的後金軍十分慌張。畢竟在方圓百里之內,也就只有這麼一個集中駐紮軍隊的據點存在,如今對手還沒上岸就已經打掉了本地約莫三分之一的人馬,換作是誰來面對這樣的局面都不免會有些心驚肉跳。

「你們這一營水師只留了四艘福船,海滄船、蒼山船都沒了,一營五百一十人,算下來應該有三百人左右。這麼說,中左所城裡駐紮的後金軍也就六七百人?」王湯姆聽到這裡,便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那四艘被海漢海軍擊敗的戰船上應該有三百人左右的額定載員,潘嚴提到在本地駐軍中佔比為三分之一,由此就能迅速推斷出本地餘下的後金兵力了。

潘嚴一聽,王湯姆對水師編制如此熟悉,當下更肯定對方身份應當是明軍將領,連忙應聲道:「大人料事如神,這中左所城裡駐紮了金人兩個牛錄,兵丁六百人上下,加上其隨軍家屬和漢人百姓,當有兩千人上下。如今水師大敗,想必那城中金賊已將所有人都趕入城中,以踞城而守。」

後金的牛錄是以三百丁為單位的基層組織,軍政一體,平時為民,戰時為兵。每個牛錄下分四個達旦,每個達旦由章京和撥什庫一文一武兩名官員共同管理。而這三百丁也不是一概而論,按地位還分為阿哈、披甲人和旗丁三種。阿哈即奴隸,多為漢人和朝鮮人,披甲人則是臣服於女真的外族,地位稍高於底層的阿哈。至於旗丁就是血統純正的女真人,地位相對要高一些。

這點兵力在王湯姆眼中看來倒也不算太大的威脅,難怪對手不敢在城外海岸部署防線,這麼點人拉出來除了暴露自己實力之外,根本就起不到多大的威懾作用。不過他倒是沒忘城外樹林裡埋伏的騎兵,繼續對潘嚴問道:「那這兩個牛錄有多少騎兵?」

這下倒是難住了潘嚴,他惶恐地搖搖頭道:「小人確實不知金賊騎兵詳細數目,不過城北有處馬場,聽當地養馬的漢人說,至少有三四百匹馬。」

王湯姆心道要是能想辦法把這批馬弄回芝罘島去,那哈魯恭只怕睡著了都會笑醒。只是這養馬場坐落在城北,想打馬的主意就得先把這中左所城拿下,這行動難度也不小。按照馬匹數目來推算,這地方至少有拉出一兩百騎兵的實力,倒是不可小覷。要知道哈魯恭手下的騎兵營,真正能上陣廝殺的精銳也不過才兩百多騎而已,當然了,依託於先進武器的海漢騎兵在個體戰鬥力方面肯定遠遠超出了後金騎兵。

王湯姆率領的部隊中沒有騎兵編制,後金部署在這裡的騎兵即便規模不大,終究是一個不小的威脅,王湯姆也不敢隨意派遣步兵登陸。王湯姆想了想又繼續問道:「那你知道這附近海岸還有哪些後金軍的據點?」

潘嚴應道:「據小人聽說的消息,金賊在金州衛並不自行興建據點,皆是用我大明遺留衛城墩堡,只是小人並非遼東出身,對此地也不甚熟悉。若是大人抓到金賊俘虜,或許倒能問個詳細。以大人這支船隊,遼東海上任何一處都去得,所以還有一個法子,若是能聯繫上駐守皮島的明軍,定能找到打擊金賊的法子。」

「皮島?那地方還有明軍?」王湯姆倒是聽說過皮島這個地方,不過這次北上之後,倒是沒有收到與當地相關的信息。

皮島位於鴨綠江口東邊的海灣中,正好在遼東半島與朝鮮半島交匯處。這個島嶼面積雖然不大,但其位置十分緊要,在明末曾一度是明軍在東北地區牽制後金的重要軍事據點。

1622年年底明將毛文龍率軍入住皮島,翌年朝廷便在這裡設東江鎮,管轄以皮為中心的身彌島、廣鹿島、獐子島、石城島、鹿島等旅順口以東仍由大明控制的島嶼。《明史‧毛文龍傳》中記載,朝廷對毛文龍「累加至左都督,掛將軍印,賜尚方劍,設軍鎮皮島如內地」。天啟年間遼東失陷後,朝鮮使者無法從陸路出使大明,改走海路基本都要從皮島經過。而遼東漢人逃至朝鮮之後,也有很多人湧入皮島這處名義上仍屬大明的地方避難。但這島上因為耕地面積極為有限,難以負擔糧餉供應,所以只能依靠登萊、天津和朝鮮國提供糧食支援。

1629年毛文龍被薊遼督師袁崇煥處死,由副總兵陳繼盛接任,翌年劉興治發動兵變殺死陳繼盛,並與後金皇太極秘密結盟。但這傢伙也沒能就此飛黃騰達,一年之後皮島再次發生兵變,劉興治死於亂軍之中。之後由都督僉事黃龍赴皮島接任,只是兵變並未就此停止,同年就發生了第三次兵變。

之後黃龍移鎮旅順,配合山東打擊在登州發動兵變的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人。但1633年孔有德引後金軍攻破旅順,黃龍兵敗自殺。山東方面自顧不暇,這皮島也就成了被人遺忘的所在。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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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3章 救與不救

    對於遼東的地理狀況和歷史沿革,王湯姆還是有大致的瞭解,不過在他的記憶中,明將黃龍戰死旅順之後,這皮島沒撐過太長時間就被後金攻克,就此在歷史上沒了聲息。但皮島究竟是何時易主,王湯姆卻沒有太深的印象了,到了山東之後也沒有聽說過相關的消息,這個偏遠的地點就已經被指揮部暫時拋到了腦後,直到此時被潘嚴提起,王湯姆才想起了大明還有這麼一塊海外飛地。

潘嚴道:「那皮島尚有數萬漢人,朝廷豈會說撤就撤?早年孫大人還在登萊主事的時候,也曾向朝廷上書力主從皮島撤軍,但朝廷終究還是沒批准。這皮島要是丟了,金賊所要應付的壓力就會大為減小,今後只需防著登萊方向一處即可。這遼東的形勢,朝廷還是看得很明白的。」

潘嚴所說的孫大人,自然是指登萊兵變之前的登萊巡撫孫元化,但登萊出事之後,孫元化為政敵所陷害,被崇禎皇帝以禍亂之首判了死罪,在1632年就被斬首於北京西市刑場。孫元化死了之後,登萊還是一團亂,當下也沒人再提皮島撤軍這事了。不過在原本的歷史發展軌跡中,黃龍在旅順兵敗自殺的消息傳回皮島之後,前都督毛文龍的老丈人沈世魁就在島上接管了當地軍政大權。

沈世魁接掌皮島之後的太平日子也沒過上幾年,畢竟這地方在後金國眼中無異於眼中釘肉中刺,必須要設法拔掉才能安心興兵南下。1637年皇太極率軍入侵朝鮮,並迫使朝鮮朝廷臣服,然後聯合朝鮮攻打皮島,都督沈世魁以下數萬漢人軍民都在這一戰中殉難。之後清兵撤走,如約將皮島控制權歸還給了朝鮮,大明才徹底失去了這塊海外飛地。

稍微值得一提的是,歷史上皇太極是在1636年就將國號改為大清並稱帝,所以王湯姆的記憶並不準確,攻克皮島的已經不是後金軍,而是改旗易幟的清軍了。當然了,既然在這個時空中海漢已經來到了東北亞地區,並且開始踏足遼東,這後金還能不能在三年後騰出手來攻打朝鮮和皮島,那也得先劃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皮島目前是由沈世魁主事這個情況,王湯姆暫時還不瞭解,需要回到芝罘島之後設法查詢史料才能知道。不過他聽到潘嚴提及島上還有數萬漢人,頓時眼睛一亮——皮島缺衣少食,補給大部分得依靠外界供應,島上民眾多為遼東躲避戰亂逃過去的難民百姓,這不正好就是海漢最擅長吸納的移民對象嗎?

「潘嚴,對皮島的狀況,你還知道多少?」王湯姆對此很感興趣,立刻便追問道。

潘嚴當然也注意到對方聽完自己所說時眼睛一亮,顯然是皮島上有某些吸引這位大人的因素,當下趕緊抓住機會應道:「稟大人,說到皮島,小人倒也還算知道一些,當初小人還在登州駐守時,有幸跑過幾趟皮島,給當地送糧草兵器過去。」

潘嚴這倒不是吹噓,皮島駐軍的武器幾乎都是由大明國內製造,然後在登州裝船運送過去,而這個任務基本都由登州水師來完成。登萊巡撫孫元化還在位的時候,潘嚴便去過皮島了。不過他去年被叛軍裹挾叛逃到遼東之後,由於消息閉塞,對於皮島的現狀也不甚瞭解了。

但據他以前所知,皮島及周邊幾個島上的漢人難民加上駐軍,人口應該至少有五萬上下,如果近一兩年島上沒有發生大的饑荒或戰亂,那麼這個數字應該也不會下降多少,只會因為遼東漢人難民的不斷外逃而逐漸增加。

王湯姆道:「既然有這麼多漢人,那就不能熟視無睹了,得想辦法救助他們才行。潘嚴,你對登州到當地的航線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小人的妹夫就是在這條航線上負責領航之人,每次去皮島,小人的使命都是協助他記錄航程……」潘嚴說到這裡臉色微微一黯:「可惜我妹夫命不夠硬,孔賊叛軍在登州作亂時,他便戰死疆場了。如今登州水師盡墨,皮島大概也有很久都沒從山東獲得援助了。」

王湯姆對於潘嚴家人的遭遇沒有太大的興趣,他現在在意的是能不能聯繫駐守皮島的明軍,以合作的方式也好,用糧食物資換人口也好,把島上的漢人難民通過移民的方式轉移出來。這數以萬計的人口如果能逐步轉移到南方去,對於海漢的統治和殖民地開發肯定都能起到不小的促進作用。當然了,要實施這個計畫,首先得想辦法去一趟皮島才行,而類似潘嚴這樣曾經去過當地的前明軍軍官,自然非常適合扮演帶路黨的角色。

想到這一節,王湯姆對征服海灣對面的中左所城也就沒那麼大的興趣了,畢竟就算打敗駐守在此的後金軍,受限於目前的客觀條件,海漢暫時也沒辦法在旅順口部署長駐部隊。與其冒著付出較大戰損的風險去攻打中左所城,倒不如盤算一下怎麼操作才能盡快從遼東弄到更多的漢人移民。

既然這潘嚴已經表現出了願意合作的態度,王湯姆決定要充分利用好這個「外援」,先將皮島這條線搭上,免得讓這麼好的資源白白浪費掉。

「潘嚴,地圖你看得懂嗎?」王湯姆說著站起身來,走到旁邊懸掛著的一副東北亞地圖面前,抬手指向上面:「你能指出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在哪裡嗎?」

潘嚴連忙起身回話道:「小人看得懂!」

旁邊掛著的這幅兩米見方的大地圖,潘嚴已經偷偷摸摸撇了好幾眼了。他在軍中服役多年,大小也是個軍官,自然能看懂這地圖上所繪製的便是包括黃海、渤海海域在內的廣闊地區。在得到王湯姆的許可之後,潘嚴走到地圖前,很快便指出了旅順口所在的大致位置。他下意識地看了一下皮島的方位,發現皮島連同其旁邊的身彌島、大和島等島嶼都用文字在這張地圖上標識出了位置,心中不禁歎服這地圖繪製之精細,他以前所見過的地圖,細緻程度就遠不如眼前所見到的這張。

潘嚴補充道:「若是從旅順口駕船過去,晝夜不停兩日便能到達皮島,中途也有獐子島、褡褳島、大小耗子島等幾個地方可以落腳躲避風浪。」

王湯姆在心頭計算了一下,這次艦隊出征帶了半個月的口糧補給,要走一趟皮島肯定是夠的,不過考慮到皮島當地可能正處於饑荒狀態,以艦隊現有的物資儲備,顯然不可能給予當地多少實際的援助。此外艦隊也必須要先放棄這趟遼東之行未完的一部分行程,直接去往皮島,不然所帶糧草也只夠這一路沿海岸線往東北方向摸到鴨綠江口,就差不多得折轉返回芝罘灣了。

「明天就去皮島!」王湯姆很快理清思緒做出了決定:「潘嚴,你隨我的艦隊一起去。」

旅順口這幾百後金兵早晚都是海漢的菜,也不用急著現在就吃下嘴。反正旅順口離芝罘港不過幾十海里的直線距離,日後隨時都可以再來這邊發動襲擾戰,留著這些後金兵也是今後練兵的對象。而皮島這邊早一天去,可能就多弄回來幾百移民,這些人能為海漢創造的價值比後金兵的性命值錢多了。

潘嚴心知對方肯用自己,那麼自己這條命基本上就算是保下來了,當下連忙跪倒在地磕了幾個響頭,口中連連道謝。

已經好久沒有人在王湯姆面前行過這麼大的磕頭禮,他也頗有點不適應,擺擺手道:「起來吧,我這裡不興磕頭!」

「是小人不懂規矩,還請大人見諒!」潘嚴連忙起身回話,不過這腰卻是一直彎著,頭也沒敢抬起來與王湯姆對視:「小人還沒請教,大人貴姓,可是來自山東都司?」

王湯姆笑道:「我姓王,但並不是來自山東都司。」

「原來是王大人……」潘嚴腦子裡過了一遍,一時間也想不起山東境內還有什麼姓王的大官,但對方這率領的艦隊和出行的派頭,肯定不是什麼守備、指揮使之類的職位,起碼也得是參將、總兵這個級別起步,說不定是都統、將軍一級的大人物。如果不是山東都司所屬的武將,那可能就是從外省調來山東增援。他看王湯姆及其手下都膚色黝黑,像是南方人,但說話卻又是帶著明顯的北方口音,當下更是對王湯姆的身份感到迷惑。

「你不用猜了,我們不是大明的軍隊。」王湯姆見潘嚴臉色迷惘,也能猜到他心頭所想,索性自行揭開謎底:「我們是海漢海軍,也就是海漢國的水師部隊,明白了嗎?」

潘嚴一臉茫然地應道:「你們不是明軍?海漢國?那又是哪一國?」他滿心以為自己是被大明官軍所擊敗俘虜,如今有機會將功贖罪重回大明,誰知這將官竟然說這支強大的軍隊並非大明水師,而是來自他完全沒有認知的陌生國度,這中間的落差讓他一時精神有些恍惚了。

王湯姆當下也懶得給他慢慢解釋,只是告誡他道:「你以後會知道的。你現在只需要記住,只有我們才能給你好好活下去的機會,你如果想今後過得好點,現在就乖乖配合,明白嗎?」

潘嚴面現驚恐之色道:「莫非王……將軍,是要發兵去攻打皮島?」

「攻個屁,沒看到我們是衝著這後金野豬皮來的?」王湯姆沒好氣地說道:「皮島上的人,不用誰去攻打,大概也快餓死了吧!都是漢人,當然要想辦法救他們一救!」

潘嚴道:「原來如此……是小人唐突了!」

他雖然仍然不知這海漢國出自何處,但也能感覺到對方似乎的確沒有什麼惡意,那皮島上就只有幾萬飢民,並沒有什麼金銀財寶可圖,而且最忌憚皮島的也只有後金,這夥人顯然不是跟後金一個路數。回想剛才交戰時的狀況,潘嚴隱隱覺得就算登州水師陣容齊備,狀態滿滿,也未必能在這「海漢水師」的手下討得了好。那艘打頭陣的大船上炮火輸出之猛烈,讓他現在想起來都還有些後怕,明軍水師的戰船制式之中,似乎的確沒聽說過還有這樣的大傢伙存在。

潘嚴認為比較說得通的解釋,就是這群人大概是某地水師自立門戶豎旗造反了,這樣似乎才能符合他們既有水兵,又有戰船,還全是北方口音的現實狀況。只是他們為何要跨海來這遼東跟後金開戰,對潘嚴來說仍然是一個未解之謎。

潘嚴覺得自己太苦了,去年就是被叛軍裹挾來了遼東,如今好不容易有望逃出生天,怎想到又被另一夥叛軍給俘虜了。自己在這兩年顛沛流離,一直都在跟叛軍打交道,就算是想繼續做一名忠君愛國的軍人似乎也難了。

不過對於王湯姆所說的「援助」,他還是有些半信半疑,如果這夥人是自行造反建國,他們哪來的自信去援助皮島這種有大量難民聚集的地方?要知道朝鮮國為了給皮島供應糧食和軍費,還專門在國內開徵了「毛糧」、「毛稅」,意即為大明將領毛文龍所特別徵收的稅賦,再加上山東這邊不定期提供的補給,才讓皮島能夠勉強維持運轉。

再說了,朝鮮援助皮島是因為與大明的屬國關係,不得已而為之,這海漢國與皮島又沒什麼直接關係,剛才若不是潘嚴自己提到了皮島這個地方,對方似乎根本就沒想起這個偏遠的海島,可見對於這個地方也並沒有什麼預先的謀劃。說去就去,這姓王的大概是不知道幾萬張嘴一年要吃多少糧食吧!

但潘嚴軍人出身,也知道軍中機密不可隨意過問,何況自己還是戰俘身份,這夥人對皮島是有其他想法,還是真心想要去實施援助,他現在也不敢多問,只能先唯唯諾諾地應下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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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4章 計畫變更

    王湯姆讓人將潘嚴先押解下去,單獨關押,接著便召集了艦隊主要軍官,商議更改行動計畫。這次北上遼東的行動本來是以地形偵查為主,伺機在遼東半島沿岸發動襲擾戰,不過現在半途收到關於皮島的消息,王湯姆認為這是一個為海漢打開另一個移民渠道的契機,應該優先進行處理。不過要去皮島就得重新制定航線和相應的物資、人員調配方案,同時還得知會芝罘灣大本營,讓他們盡快查詢皮島相關資料,以便能做出相應的準備。

雖然海漢艦隊以前沒有走過旅順口到皮島這段航程,但艦隊手中掌握著相關地區的詳細海圖,又有潘嚴這個可以擔當領航員的前登州水師軍官,要完成這段直線距離只有一百海里的航程並非難事。真正不確定的因素還是在皮島,當地的目前狀況如何,島上軍民是否會對海漢這樣的外來者充滿敵視,如何與當地執掌大權的官員打交道,這些問題都需要王湯姆和參謀們仔細考慮並提前做好應對預案。

王湯姆安排了一條船就在北岸附近一直監視著中左所城動向,不過城裡的後金軍在這一天之中都沒有輕舉妄動,直到日落時分都仍是城門緊閉,看樣子也不打算主動出擊了。王湯姆倒並未因此而放鬆警惕,後金軍對本地的地形熟悉程度要高得多,依然需要提防對方發動夜間偷襲。儘管這種可能性不大,但王湯姆還是在老虎尾半島與大陸相連處部署了一個排的步兵,作為夜間崗哨。其位置與艦隊臨時營地相距有三四里地,只需發現敵情後立刻示警,就能讓營地這邊來得及做迎戰準備。

王湯姆這個預防措施還真起到了效果,當晚入夜之後,後金軍果然安排了一些人手出城走陸路繞道老虎尾半島,試圖對海漢營地發動夜襲。不過這荒郊野外的夜間抹黑行軍著實不易,又沒法騎馬快速突進,到了半夜才終於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了老虎尾半島這邊。但後金軍大概也沒想到對手會將崗哨佈置到距離營地幾里之外的地方,走到這個地段的時候並沒有刻意放緩速度隱藏行跡,結果就被海漢部署在此的步兵排發現了。

這帶兵的排長在夜間也看不清對手有多少人馬,立刻便放了一枚示警煙火上天。當這枚煙火在半空中炸開的時候,短暫地照亮了這片區域,然後海漢士兵們趁機便向仍處於目瞪口呆狀態的後金軍發動了一輪射擊。

煙火的光亮只持續了幾秒鐘,一切便重歸黑暗,這一輪射擊也不知道有多少後金軍中槍,但卻製造出了足夠的混亂,慘叫聲此起彼伏。而海漢軍並沒有趁著敵軍的混亂繼續追擊,在這種黑暗環境中作戰的風險太大,收效卻不見得划算,所以他們還是按照事前制定的策略,完成示警之後便果斷後撤,不給對手拉近交戰距離進行混戰的機會。

後金軍這邊自知行跡已經敗露,而且不清楚對手在黑暗中還部署有多少人馬,當下也不敢摸黑行軍了,急急忙忙點起火把,收攏亂作一團的隊伍,防範敵人乘亂攻擊。帶兵的牛錄章京簡單清點了一下傷亡狀況,其實倒也沒有多大的損失,僅有五人中槍,其中兩人不幸命中要害,已經就地身亡。不過黑暗中士兵們互相擁擠踩踏,倒是另有七八人在混亂中受傷。

這章京見己方被敵軍所傷者全是火銃所致,當下也不免有些心驚,如果繼續向前推進,只怕對手在收到預警後已經部署好了陣地。而且這老虎尾半島全是丘陵山地,也沒法動用騎兵,讓自己這些手下去強攻火銃陣地無異於白白送死。他這隊人丟在這裡還不是最要命的,如果對手等天明後便又去攻打中左所城,那邊和可能就因為兵力短缺而難以守住了。猶豫片刻之後,他還是選擇了穩妥處理,下令撤軍回營。

海漢這邊收到示警之後自然也是一番忙亂,不過等了半天對手並沒有攻過來,隨後由偵察兵傳回的消息卻稱後金軍已經悄悄退兵了。

「後金軍這麼慫?」從睡夢中被叫醒起來督戰的王湯姆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有些意外,後金軍這一早一晚這兩次主動出擊,連著在海漢軍手下吃了兩次虧,居然就這麼忍了不過來拚命,這也有點顛覆在他心目中後金軍只會好勇鬥狠的形象。雖然口頭上有點瞧不起對手,但王湯姆也明白站在指揮官的角度,既然夜襲目的已經提早暴露,那麼果斷撤軍才是理智的選擇,對手能做出這種決斷,正說明了其指揮官具備了基本的戰術素養。

這黑燈瞎火的時候,王湯姆自然也不會派兵追擊,只是派兵加強了外圍的警戒,提防對手再玩別的花樣。不過從半夜到早晨,都沒有再發生別的狀況,看樣子對方也是真死心了。

王湯姆前一天晚上已經和手下的軍官一起制定好了去皮島的行動方案和航線,便下令吃過早飯之後就全體拔營離開這裡。至於前日交戰後俘獲的數十名戰俘,也統統都塞進船艙,等回到芝罘灣之後再慢慢提審。

把握住機會率先投靠海漢的前明軍軍官潘嚴的待遇就要稍好一些,雖然腳鐐手銬依然未被取下,但他至少不用跟以前的同伴一起被關押在黑暗密閉又擁擠的船艙中度過之後的航程,而是可以站在甲板上,利用自己腦子裡所知的信息來爭取新主子的好感。

潘嚴想了一夜還是沒想明白這「海漢國」的來歷,當他踏上旗艦甲板之後,很快意識到這支「水師」跟自己以前服役的登州水師有著極大的差別,不僅僅是軍服、武器方面的不同,這船的船體構造和帆索體系都與他認知中的大明戰船有著明顯差異,看樣子還真不是他之前認為的大明水師出身。不過有一點是毋庸置疑,那就是這支軍隊的實力,跟著這樣一個靠山做事,總比在旅順口被金賊逼著與大明作對要好。

昨天登陸上岸的人員收拾停當重新登船之後,海漢艦隊不聲不響地次第駛離海岸,沿原路從老虎尾東側的狹窄水道離開旅順口港灣。在這段水道近岸處,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具被海浪衝刷上岸的屍體,應該都是昨天那場戰鬥的死難者。不過現在海漢艦隊急於離開此地,也不可能再停下來收拾這些遺骸了。

昨天的海戰基本算是壓倒性的勝利,但在昨天戰鬥結束後俘虜的人員清一色全是以前駐守登州的明軍,一個活的後金兵都沒抓到。而昨晚前哨部隊與實施夜襲的敵軍短暫交鋒,也沒有來得及查看戰果便後撤了,對於敵軍造成的殺傷狀況並不清楚,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穫可言。這個結果也是讓王湯姆感覺稍稍有點遺憾。要是能抓到一兩個出戰的後金兵活口,或許對後金在遼東地區的兵力部署狀況就能有更加明確的認識了。

王湯姆制定的新航線並不是在旅順口與皮島之間劃上一條直線,昨晚在與部下軍官進行討論之後,王湯姆意識到其實去皮島的途中也可以兼顧一下此次的偵查任務,只要順著遼東半島東岸,向東北方向稍稍兜下圈子,途中多花一兩天的時間,至少可以完成對海岸線輪廓和沿海島嶼的偵查,只是大概沒時間派出陸戰隊上岸去做更細緻的實地考察了。

出旅順口往東的幾十里,沿海幾乎都是山區地形,一直要到後世大連灣附近,才會有適合靠岸停泊船隻的地形。當然這個時代並沒有大連這個地名,稱其為金州灣更合適。從旅順口到金州灣只有二十多海里,艦隊雖然放慢了速度行進,但也只用了不到半天時間便抵達了海灣南端的半島。

交通部的孫長彌和越之雲在參加穿越前都曾在大連地區長期生活過,這次北上期間,王湯姆也曾在孫長彌的筆記本電腦上看過不少大連的圖片,所以他沒有費太大的工夫就認出了老虎灘附近的海灣。按照地圖所示,繞過老虎灘之後轉向北方,就駛入金州灣海域了。

金州灣的面積就比旅順口大得多了,由兩處半島合抱形成的海灣入口寬度就超過了十公里,灣內的海域面積近百平方公里,足足有十幾個旅順口港灣那麼大。而漫長的海岸線上也還有數個向內陸凹進的小型天然港灣存在。不過因為王湯姆手中的地圖是來自於幾百年之後,港灣已經有許多人為施工形成的海岸線變化,與當下的實際情況有著較大的出入,所以這種實地考察還是很有必要。

王湯姆帶著艦隊闖入金州灣,目的當然不僅僅只是為了考察這裡的地形,他知道後金水師的主力便部署在金州灣內,藉著這趟行程特地來看看對方到底有多大的實力。按照戰俘潘嚴所說,當時孔有德叛軍裹挾的明軍水師規模多達四營,這一營編制有大福船四艘、海滄船兩艘、蒼山船四艘,共計十艘戰船,四個營的戰船加在一起還是頗有規模。

昨天在旅順口對上的,只不過是其中四艘船,但如果主力都在金州灣這邊,即便海漢艦隊裝備先進,也得小心應對才行。畢竟這支海漢艦隊的編制只有一大兩中五小八艘戰船,再加上四艘綜合補給船和一艘偵察艇,真要被對方以優勢兵力纏上了也會很麻煩。

進入金州灣之後,王湯姆便下令全體進入戰備狀態,幾艘自保能力相對較差的後勤船沒有跟隨大部隊進入港內,而是駐留在港灣外的大小山島附近,以免萬一發生武裝衝突時來不及脫離戰場。

而眼下最感緊張的並不是海軍將士,而是戰俘潘嚴,他希望海漢在這裡找到前登州水師的船隊,以證明自己提供的信息是準確而有價值的,但如果雙方照面,那不免又是會有一場惡鬥。從昨天的戰鬥過程來看,艦載火力十分強大的海漢艦隊應該還是會在戰局中佔優,而水師中有他不少故交朋友,他也不忍心再次看到這些原本隸屬大明的漢子就這麼折損在海漢的炮口之下。潘嚴猶豫再三,還是向看守自己的士兵提出了求見王湯姆的請求。

「潘嚴,你想要我放過這些背叛大明的水師士兵?」王湯姆聽了潘嚴的請求之後也是有些詫異,這傢伙在目前的處境下沒有一味地只想著自保,還在設法幫過去的同僚戰友求情,倒也算是有些義氣。

潘嚴跪在甲板上低頭乞求道:「王將軍,我們這些人並非存心要背叛大明,只是當初為形勢所迫,若是不上船,立刻便成叛軍刀下鬼,大夥兒不得已來遼東,也是為了活命而已。除了那少數出身遼東的叛軍,誰願背井離鄉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著!」

王湯姆道:「我不打他們,他們也會在後金兵的脅迫下來打我,除了給我帶來麻煩,他們還能幹嘛?能像你一樣選擇投靠我們嗎?」

潘嚴一聽王湯姆口氣有所鬆動,當下趕緊應道:「若是有機會,小人願為王將軍充當說客!登州水師中有不少能人,熟悉遼東海況,若能投效將軍麾下,必能有助於將軍平定金賊!」

王湯姆笑道:「你要當說客,那我還得先抓到活口俘虜才行了,這不是比直接幹掉他們更麻煩?」

潘嚴急道:「大可設法傳訊於登州水師舊部人員,尋機裡應外合,脫離金賊控制。出海之時,一艘船上不過十來名金賊隨行督戰,只要提前有所準備,定有機會脫身!」

王湯姆道:「說得這麼熱鬧,昨天沒見你們的人尋機脫身?」

「這……」潘嚴心道這種事豈能隨意拿自己性命冒險,要是沒有好的退路,誰敢得罪那些不把漢人當人看的後金兵。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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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5章 巡航遼東

   眼見潘嚴語塞不知如何作答,王湯姆也沒再拿話懟他。其實他倒不是沒想到潘嚴所說的這種可能性,只是故意要繼續挫一挫潘嚴的銳氣而已。昨天俘虜的這批前明軍士兵經過初步提審之後,大部分人對於返回山東這個選擇並沒有太大的執念,因為回去之後很可能會因叛國罪而受到懲罰,這也是他們到了遼東之後願為後金作戰的原因之一。

王湯姆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這些人既然能為後金作戰,那當然也可以在經過調教訓練之後,成為海漢手中的武器。特別是這些熟悉渤海、黃海海況的水師士兵,對從南方來的海漢海軍而言,的確具有相當大的利用價值,如果真有機會招募到這些人,王湯姆還是很樂於去嘗試一下。

艦隊在海灣內航行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來到了港灣北部的和尚島附近。旗艦桅杆上的瞭望兵發來消息,在前方海岸發現了數目不詳的帆船停靠在岸邊,從船體式樣來看,應該便是前登州水師所屬的那一批被叛軍裹挾到遼東的戰船了。

「看樣子你的這些同僚警惕性很低啊!」王湯姆在望遠鏡中確認了這些戰船的身份,同時還能看到有不少人影正匆忙地衝上船,應該是發現了不速之客的到來之後才做出的倉促反應。

潘嚴臉上一紅,連忙辯解道:「王將軍,這是因為平時金賊管束極嚴,沒有他們的允許,我們也沒法登船出海,更別說日常巡邏了。若是在登州,重要水道必有巡邏船,肯定早就已經察覺到外人闖入了。」

王湯姆道:「這些蠻子根本不懂怎麼在海上作戰,登州水師交在他們手上,簡直是明珠暗投!算了,既然都是漢人兒郎,這次就暫且放過,不與他們正面交手。」

潘嚴一聽王湯姆願意主動迴避,當下趕緊叩謝。這種情況下王湯姆沒有下令主動出擊,就說明這事還有斡旋空間,他以前的戰友也不致為了後金白白送死了。

海漢艦隊在距離地方戰船停靠的碼頭還有大約兩千米的地方調轉方向,緩緩駛向港灣東岸。這些戰船還沒來及從碼頭駛出,雙方之間的距離就已經拉開到後者難以追趕的程度。

潘嚴又主動向王湯姆報告道:「被金賊所佔的金州衛城,便在剛才那處碼頭往北大約十里處。若將軍日後要攻打此地,小人願為大人牽馬墜蹬。」

王湯姆點點頭道:「你好好表現,日後自然有機會給你。只要是人才,我這裡是不會嫌多的。」

海漢艦隊開始調頭往南駛出港灣的時候,對手的戰船才慢慢吞吞地出了海,不過雙方的距離已經拉開,以明軍戰船的航速,也很難再追上來了。王湯姆只留了一艘船體輕便,航速最快的單桅偵察艇在後方,目的是弄清楚在此駐守的戰船數目和大致陣容。而大部隊則是在金州灣外會合了停留在此的後勤船,然後繼續沿海岸線向東北方向駛去。

距離金州灣大約二十多海里的地方,便是由兩百多個海島組成的長山群島,總面積約一百七十平方公里。在大明丟了遼東之後,因為後金不善海戰的緣故,這些島嶼的掌控權倒是一度都在明軍手中。

說到長島群島,便不得不提到尚可喜這個人。尚可喜出生於遼東海州,後金入侵遼瀋後,父子先後加入了明軍。1623年尚可喜投入水師,翌年便去了皮島與他父親會合,然後投到了毛文龍的麾下。尚可喜深得毛文龍賞識,被其收為養子,賜名毛永喜。

尚可喜父親東江游擊尚學禮不久之後在與後金軍交戰中戰死樓子山,毛文龍便將他父親所率領的部隊轉交給了他來指揮,後來毛文龍在1629年被袁崇煥處死的時候,尚可喜已經是鎮守長山群島的指揮官了,麾下管轄著軍民上萬人,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地方官了。

之後東江總兵黃龍接管皮島,便遇上耿仲裕、王應元發動兵變,被其拘禁在島上,尚可喜聞訊後率兵趕回皮島鎮壓了這次兵變,扶持黃龍重新上位,而他也因此被提拔為游擊。

1633年尚可喜因在旅順平叛有功,被提拔為副將,但同年孔有德引來後金兵貢獻旅順,黃龍兵敗自殺,尚可喜留在旅順的家人也全部投水自盡。黃龍死後由沈世魁接任了東江總兵一職,因為尚可喜當初鎮壓兵變時奪去了沈世魁手中的兵權,所以沈世魁也是一直對他懷恨在心,有意要對他進行報復,只是此事被尚可喜部下許爾顯得知,沈世魁誘尚可喜回皮島進行抓捕的計畫未能得到實施。

此後尚可喜便派出許爾顯、班志富等部下前往瀋陽與後金秘密接觸,獲得了皇太極的重用承諾之後,於1634年正月初一,帶著麾下所有將領、士兵、百姓和軍用物資投奔了後金。皇太極在尚可喜到達盛京時還專門出城三十里相迎,給予了尚可喜極高的評價和諸多封賞。大明駐守長島列島的副將搖身一變,就成了後金軍中的總兵官。

尚可喜投金之後,皮島的明軍已經無暇顧及此地,而後金認為這地方是雞肋,駐守軍隊並無大用,只會無謂地消耗軍費和糧草,乾脆就放棄了佔領,於是長山群島這地方就成了無主之地。

不過關於孔有德叛軍逃亡遼東之後的消息,潘嚴並不知道,他們這些漢人降軍在平時都被嚴格限制了活動空間和所能接觸到的信息層面,對於外界的局勢變化並沒有清楚的認識。潘嚴也不知道當初鎮守廣鹿島的尚大人已經投靠了後金,快到廣鹿島的時候還在唾沫橫飛地給王湯姆解說尚可喜當初與後金作戰的種種英雄事蹟。

王湯姆之前看過這段歷史記錄,很清楚尚可喜的人生軌跡在黃龍死後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過兩年還會被皇太極封為智順王,然後替大清征戰天下,靠著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戰功,最後被順治封為平南王。尚可喜雖然叛變大明有一定的成分是迫於自保,情有可原,但他後來在南方殺漢人的時候可是毫不留情,堪稱是貨真價值的屠夫。1650年的時候尚可喜帶兵攻打廣州,城破後將當時大約四十萬人口的廣州城屠殺了五分之一的人口,手段也是十分辛辣。

王湯姆對於尚可喜沒什麼好感,當下便冷冷地打斷了潘嚴的說明:「你說的那位尚大人,今年年初就已經帶著這些島上的人投靠後金了,現在住在海州,替後金皇太極效力。」

潘嚴聞言只覺得難以置信:「這……這如何可能?去年孔有德叛軍初到遼東時,尚大人還帶兵前來追剿,誓殺孔有德才肯罷休,怎會過了幾個月便投了金賊?」

王湯姆也懶得向他說明內情,只是淡淡地說道:「馬上就到廣鹿島了,我說的是不是實情,等下你跟著我上島去看看就知道了。」

廣鹿島位於長山群島西部,距離大陸只有不到十海里,陸地面積超過三十平方公里,是長山群島中面積最大的島嶼。島上土質肥沃,淡水資源也是長山群島中最為充足的,算是海中的一處宜居地。當初東江鎮駐守長山群島部隊所消耗的糧食倒是有大半都是本地所產,狀況比起人多地少的皮島要好過得多。

廣鹿島東南側海岸有一處面積大約一平方公里的天然港灣,過去駐守長山列島的明軍水師部隊,其主要駐地之一便設在這裡。當海漢艦隊緩緩駛入這裡的時候,還能看到海岸邊保存完好的棧橋和碼頭設施。但正如王湯姆所說的那樣,這個地方的居民已經全部遷往遼東內陸,如今的海灘上除了成群的海鳥自在起落,根本就看不到有任何人影出現。

潘嚴傻傻地看著空無一人的海港,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自東江鎮建立以來,廣鹿島就一直是明軍向遼東半島發動反攻的前沿基地之一,很多時候水陸兩軍都是在這裡完成集結之後才向陸地進發,後金雖然頭疼這處眼中釘一般的存在,但因為不善海戰也沒法跨海來攻。潘嚴以前來這裡的時候,島上可是一副十分熱鬧的景象,與眼前的荒蕪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艦隊在港口靠岸之後,王湯姆便派出了偵騎對附近進行偵查,同時命人去找附近的水源,盡快補充船隊的淡水消耗。特別是這艘裝有蒸汽機的旗艦,每次使用機械動力期間對於淡水的消耗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因為尚可喜的人馬在年初才從島上撤走,所以這裡的民房和各種設施都還保存得較為完好。水手們很快便在碼頭上找到了兩口專門用於為船隻補充淡水的井,井口安裝了簡單的搖臂抽水裝置,能將井下的水迅速抽取上來,通過長長的木製水槽直接轉運到船上。

王湯姆隨意走進了附近的一間房舍,見裡面空空如也,房梁屋角都已經結起了厚厚的蛛網,而房中連一件家具都沒有,顯然是主人離開時將家當一件不剩地全部搬走了。從灶台上遺留的煙火燎燒的痕跡,王湯姆也不難想像出這裡曾經充滿著生活氣息的樣子。

王湯姆走出屋外,幾隊在附近搜查房屋的手下都已經回來覆命,並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發現,看樣子尚可喜的人馬在撤離這裡的時走得從容不迫,將能夠帶走的東西全都帶走了,只留下一座空空的島嶼。附近的坡地上還能看出島民順應地形開墾出來的一溜溜長條形梯田,看來這個島盛產糧食的傳說應該是真的。梯田密密麻麻覆蓋了大部分的山坡,只是荒廢了這麼長的時間,田裡已經長滿荒草灌木,遠遠看過去由田坎分割開來,倒像是刻意種植的花木一般。

這麼大的島,只要農業建設能夠跟上,別說萬把人,再多幾倍也能順利養活下來。海漢本是以佔島起家,對於島嶼的規劃利用堪稱是專家級,王湯姆看看島上的狀況,再結合自己所掌握的知識,大致就能判斷出這個島有多大的開發價值了。不過眼下海漢缺少的並非開發島嶼的技術和資金,而是最基本的因素——勞動力。

要對這樣一個島嶼進行二次開發,初期所需的勞動力大概就得以千為單位。目前海漢在芝罘島附近地區的移民招募活動雖然還算順利,但招募進度卻難以滿足繼續在海外開闢殖民地的需求。如果海漢打算要開發廣鹿島,那麼人口的來源恐怕還得著落在遼東方向。不過海漢對於遼東的風土民情並不熟悉,這件事如果能夠得到皮島方面的協助,那進程或許能夠稍微快上一點。

「王將軍,這廣鹿島下連金州衛,上至定遼右衛,進可攻入內陸,退可去往皮島或山東方向。佔下來的好處無需小人多說,將軍也定能想到。」潘嚴跟在王湯姆後面,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便趕緊開口勸他趁機佔領這裡。

王湯姆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笑著應道:「要佔容易,但佔下來也得有足夠的勞動力在島上耕種糧食,才能長期駐守。尚可喜把這裡的百姓全都帶走了,我現在要從哪裡找人來這裡定居?」

潘嚴應道:「此事倒也不難,遼東地區少說還有幾十萬漢人,大多數都在給金賊做包衣奴隸,只要設法給這些人提供一條出路,他們必定會爭相來投。不過王將軍是外來之師,對遼東狀況大概還不太瞭解,若是能讓東江軍出手相助,當有事半功倍之效。」

「你倒是跟我想到一起了。」見潘嚴的建議也是先找東江軍談合作,王湯姆的主意就更堅定了。這無人島早幾天晚幾天佔領沒什麼差別,但如果能早日說服東江軍跟自己合作,那麼海漢正式進駐這一地區的時間或許會提前不少。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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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6章 鎮江堡

    海漢軍對廣鹿島港口附近遺留的聚居區域進行了簡單的查探搜尋,並沒有找到任何遺留在島上的活人,看得出尚可喜當初撤離此地的時候態度也是十分決絕,不管男女老幼都統統打包帶走了。不過島上的各種生活設施倒還算齊備,各種手工作坊、倉庫、私塾、診所、官衙、軍營一應俱全,百姓居住的區域也如同營區一樣規劃得井井有條,島上甚至還有一個小型鹽場,基本形成了一個能夠自給自足,分工明確的完整社會體系。

考慮到近幾年這裡一直是大明與後金之間的戰鬥前線,即便是以海漢模式的海島殖民地標準來衡量,王湯姆認為廣鹿島的經營狀況也足以得到比較高的評價了。稍顯不足的大概就是這裡的港口缺乏岸防工事,王湯姆沒有在這裡看到炮台之類的設施,不過以後金過往可以忽略不計的海戰能力,曾經在此駐守的明軍大概也沒想過需要構建岸防工事來防禦可能來自海上的進攻。

當然了,在接連得到了孔有德和尚可喜帶過去的前大明水師,初步建立起自己的水師部隊之後,如今的後金已經不再是一點海戰能力都沒有的弱雞了。類似長山群島這種距離大陸極近的地方,今後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安全區域了,龜縮在金州灣裡的後金水師要殺來廣鹿島只需半天時間,如果海漢想佔領這裡進行二次開發,首先還得解決掉這些潛在威脅才行。

翌日,艦隊駛離廣鹿島,繼續向東行進,從大小長山島之間之間的水道駛出,然後折轉向北。既然作為明軍駐守地的廣鹿島都已經被清空,長山群島其他島嶼的狀況也不問可知,王湯姆便不打算再一一登陸查探了,只是命人核對了島嶼的位置,對地圖上不夠詳盡之處進行了修正。

當天下午,艦隊從石城島西側駛過,抵近紅崖子附近海岸。這地方過去是屬於遼東都司復州衛所轄,後世更名為莊河。這裡的並沒有接到從南方傳來的警訊,所以當艦隊駛入近岸海域時,附近正在作業的漁民都被嚇得一片恐慌,趕緊調轉船頭逃往岸邊。

要說起來這些地方的民眾也是處境艱難,一方面明軍打過來的時候,他們需要向明軍提供補給,而另一方面這裡的實際統治者已經是後金,所以他們也得向後金交糧交賦。但後金和大明,顯然都不能接受這些百姓的「資敵」行為,使得處於夾縫中的百姓也很不好過。不管後金軍還是明軍,對於遼東沿海的部分民眾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人,所以一見到大批武裝船隊出現在海岸附近,他們的第一反應便是盡快回到家中,離這些當兵的越遠越好。

不過王湯姆也並沒打算要在這裡向民間徵糧,安排這條航線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考察核對海岸線與手頭地圖資料的差異,以及沿岸地區的人口分佈狀況。類似紅崖子這種具備一定人口規模的聚居地,今後也將會是海漢招募移民的重點對象。

從紅崖子繼續往東大約六十多海里,便來到了鴨綠江口,在遼東建立後金政權的建州女真便曾常年生活在鴨綠江支流婆豬江江畔。而大明與朝鮮國之間也基本是以這條水脈為自然國界,再繼續往東,陸上便是屬於朝鮮國的地界了。

在鴨綠江入海口西岸,是大明在這一地區最為重要的軍事據點鎮江堡的所在地,位置便坐落於後世的丹東市。天啟年間女真攻陷遼陽,毛文龍率部兩百人直入女真大後方,就是在鎮江堡擒獲了叛將佟養真父子,並為大明收服了遼東的數百里江山。不過不幸的是這處據點也已經失陷,目前處於後金掌控之下。

既然到了這地方,王湯姆當然不會錯過一探後金駐軍虛實的機會,將幾艘補給船留在了入海口外的薪島附近,帶著一眾戰船氣勢洶洶地殺入了入海口。

鎮江堡雖然以堡為名,但其修築的據點規模卻是衛城標準,有著完整的城防體系,城牆高達兩丈有餘,並且裝備有大明自行鑄造的大小鐵炮十餘門,可以算得上是鴨綠江沿岸的一座堅城。不過這座堅城最終還是沒有能夠擋住後金鐵蹄,已經在去年被後金以優勢兵力攻破。

後金在這裡駐守的兵力不詳,不過有一點王湯姆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後金能部署在這裡的作戰船隻肯定不會太多。果然艦隊駛入鴨綠江並未遇到任何阻力,直到距離鎮江堡已經不遠的時候,才在江面上看到了兩艘排水量不超過五十噸的帆船。

王湯姆將潘嚴叫到身前問道:「你以前的同僚有被分到這裡的人嗎?」

潘嚴看了看江面上的帆船,搖搖頭道:「人員的分配安排,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但這兩艘船肯定不是我大明水師的戰船。看船上所掛旌旗,應該是金賊所屬。」

既然潘嚴都說這並非水師戰船,那王湯姆便不客氣了,下令追過去打掉這兩艘船。船艙中的蒸汽機很快發出了轟鳴聲,立刻船後水花大作,水下的螺旋槳推動著戰艦緩緩加速衝向敵船。

那兩艘船乍一見到這些不速之客的到來也有些驚慌,立刻調轉船頭駛向江岸,不過速度稍稍慢了一些,其中一艘船很快被海漢戰艦從後面趕上。側舷的火炮不緊不慢地在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上轟了七八炮,其中一發鏈彈直接掃斷了這艘敵船的桅杆,讓其立刻便失去了前進的動力。而另一艘船倒是趁著這個機會加速開溜,成功逃出了海漢戰艦的火力範圍。

王湯姆已經通過望遠鏡觀察了河岸的狀況,雖然有那麼幾艘船停在岸邊,但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戰船存在,看樣子後金應該還沒來得及徹底消化這個地方,否則以這裡跟皮島之間的距離,不可能不對其加以防範,連一艘像樣的戰船都沒有部署在這裡。

被炮火擊傷的敵船上倒是還有活口,不過王湯姆現在可沒時間停下來審訊他們,自然是要趁著這個機會繼續追擊下去,給予敵方更大的打擊,抓捕俘虜的任務就交給後面的船了。

海漢戰艦開火的響動顯然也驚動了河岸上的鎮江堡守軍,隱隱能看到有不少人馬正迅速地避向堡內。而鎮江堡所在的河岸地形十分平坦,周邊數里範圍都沒有遮蔽視野的建築或山丘。王湯姆舉著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番,確定河岸上沒有騎兵埋伏的可能,這才下令船隻靠岸。

由於鴨綠江在每年七八月份都會迎來汛期,所以鎮江堡的選址就與河岸留出了將近一里地的距離,以避免每年夏天汛期到來的時候出現水淹七軍的慘狀。海漢的艦炮在這個距離上基本是沒有什麼威力可言的,所以王湯姆決定登陸上岸,試探一下這裡的後金軍有多少斤兩。

海漢艦隊花了大約半小時時間,抽調了一個連的步兵登陸上岸,期間也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後金軍似乎鐵了心要踞城而守,根本就沒有伺機出來打個半渡而擊的想法。

王湯姆見著這種情況也是有些犯嘀咕,以金州衛到這邊的距離,照理說應該還沒有接到警訊才對。這後金明明是在遼東爭奪戰中佔據了上風,怎麼這打仗的風格卻如此保守,看起來更像是弱勢的一方。

對方如此示弱,王湯姆卻反而更加懷疑有詐,當下讓人將剛才抓獲的戰俘趕緊押解過來提審。這次倒是沒有讓王湯姆失望,被俘的人員中至少有兩人是正兒八經的「旗丁」。不過這兩個傢伙漢語都不太流利,王湯姆便讓遼東出身的領航員孫丙來充當翻譯,對這兩人進行了緊急審訊。

王湯姆不願在這地方耗費太多時間,當下也就沒給這兩個傢伙留什麼情面,先讓手下將兩人暴揍一頓才開始提問,稍有猶豫便又是拳腳相加,根本不給他們慢慢思考編故事的機會。這種經過情報部門多次驗證過的刑訊手段還是挺管用的,兩名戰俘沒扛太久便開了口,告訴了王湯姆關於本地鎮江堡的情報。

後金軍奪下鎮江堡還是今年年初尚可喜叛逃之後的事,攻打這裡的後金精銳便是尚可喜的手下引來的。鎮江堡這位置扼守國境,又能就近監視皮島的動向,後金高層對於這個地方還是很重視的,佔領之後就調來上千兵馬鎮守此地。不過這地方在今年夏天發生了一場大的瘟疫,駐守此地的人員死了過半,帶兵的統領雖然沒出什麼毛病,但還是嚇得逃回內陸的鳳城去了。

顧慮疫病擴散的風險,後金也不敢立刻再派部隊過來補充這裡的駐防兵力,所以目前在這地方駐防的兵馬也就兩三百人。海漢海軍的到來讓他們誤以為是東江鎮的兵馬從皮島方向來襲,自然是首選縮回城中,依靠城防的優勢來進行防禦戰。

王湯姆聽了也有些哭笑不得,當即下令將戰俘押走,他可不想被這些傢伙靠得太近也傳染上疫病。王湯姆本以為後金軍是在玩什麼花樣,但沒想到他們僅僅只是兵力太少,不敢託大出城拚殺而已。王湯姆看了看鎮江堡的方向,城頭上偃旗息鼓,沒有任何動靜。

如果抽調艦隊人馬攻城,王湯姆認為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拿下鎮江堡,不過他現在所需考慮的問題並不是攻城的難度或者作戰可能出現的傷亡,而是攻下這裡之後要怎麼辦。按照戰俘所說,這地方的疫情已經持續了數月之久,這城中只怕到處都是病菌,就算打下來也不敢隨便進駐。既是如此,打這麼一仗的意義就極為有限了,而風險卻是要因此增大不少。

王湯姆考慮半晌,還是決定暫時不去冒這個風險,就算要打,那也等下次多帶些消毒藥品和醫護人員再考慮。至於剛才抓獲的這些戰俘,留在艦隊中肯定也是隱患,當下只能將其悉數釋放。

這無疑是一個讓人十分沮喪的結果,這一路行來,艦隊在旅順口和金州灣都選擇了隱忍,沒有對陸上目標發動攻擊。眼看王湯姆終於下了決心要在這裡搞點動作,但偏偏又有這種不可控的風險存在。

「走走走,眼不見心不煩!」王湯姆很是不耐地下達了命令。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登陸,灘頭陣地都還沒佈置好,便又匆匆撤離回到了船上。

「直航皮島!」王湯姆回到船上之後便修訂了規劃,取消了對鴨綠江上游的偵查計畫,改成南下去這一趟航程的終點皮島。

皮島這個名字還是當初明將毛文龍所起,因為他自己姓毛,取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意思,將這處荒島命名為皮島。這個島與大陸相距約四公里,面積近二十平方公里,海岸線上有不少小港灣都可供船隻避風停泊,島上最高處海拔三百四十五米。不過這個島幾乎都是由岩石、砂石構成,島上幾乎沒有多少可供耕作的土地,所以本地的食物產出一多半都是由海中來,而糧食就只能依靠外界供給了。

1623年明廷在皮島設立東江鎮,迄今的十多年中,皮島上的生活狀況一直都比較艱苦。而毛文龍死後,島上更是隔三差五地發生兵變,搞得人心惶惶,連尚可喜這樣的大將也因此叛逃去了後金,整個東江鎮的戰鬥力早已不復當初。

不過對於一小撮人來說,皮島仍是他們能夠安然享受權力的所在,這地方小是小,但也有幾萬人口,而這些人都得倚仗他們才能生存下去。執掌生殺大權的那種快感,是外人難以體會的。

沈志祥就是其中之一,他是目前東江鎮掌權人沈世魁的親侄子,在整個東江鎮來說,目前他可以算是第三把交椅,在他之上的只有沈世魁和副將金日觀。本來還有一個比他小一輩的尚可喜壓在他頭上,不過這傢伙已經被驅逐出去,其地位也理所當然被他取代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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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7章 內憂外困

    沈志祥雖然取代了尚可喜在皮島的地位,但以前由尚可喜管轄的長山群島卻並沒有被立刻劃歸到他的名下。沈世魁更屬意讓老成持重的副將金日觀去鎮守長山群島,而不是他這個嘴皮子功夫厲害的侄子。但因為尚可喜和孔有德手下都有水師,如今的後金可不會再坐視明軍部署到距離遼東大陸非常近的海島上,沈世魁有把握對付不善海戰的後金軍,卻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應付曾經的戰友同僚使出的回馬槍。

不過正當皮島這邊準備重新進駐長山群島時,尚可喜就領著後金軍攻破了鎮江堡,這下沈世魁也不敢輕易分兵出去了,因為鎮江堡距離皮島不過三十多海里,戰船隻需三四個時辰就能殺過來,後金軍隨時都可能以鎮江堡為根據地向皮島發動攻勢。沈世魁就算知道長山群島是塊能出產糧食的寶地,也還是必須先顧及皮島大本營的安全問題,只能忍氣吞聲地收縮防線。

對於這種局面,沈志祥自然是很不滿意,他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機會,卻沒有辦法得到應有的待遇。如今東江鎮已經丟了旅順、長山群島、鎮江堡等地,元氣大傷之後,人馬都縮防在皮島附近,他這個所謂的東江鎮三把手根本就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兵權也是集中在沈世魁和金日觀手中。沈志祥就算是要去朝鮮國催糧,也得有沈世魁的首肯才能申請到船隻,遠遠比不了當初尚可喜鎮守長山群島時的自主權限。

這天沈志祥也依然是被分配到了看似無關緊要的任務,帶隊在皮島西北海域巡邏,目的是預防鎮江堡方向的後金軍向皮島發動偷襲。不過沈志祥知道發生這種狀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皮島這邊也早就收到情報,鎮江堡那邊在入夏之前就出現了疫情,當地後金軍因此折損了大量人員,已經暫時失去了主動發起大規模戰鬥的能力。這所謂的出海巡邏,也僅僅只是為了讓皮島上的人心能保持安定的一種手段而已,並沒有太大的實際作用。

沈志祥領了這麼一個無聊的差事,自然也沒什麼精神動力去認真完成,出海之後便回到艙房中躺下了。這趟出來至少要在海上待兩天,船上又沒什麼娛樂活動,就只能喝喝酒睡睡覺來打發時間了。

不過這趟任務倒不像他預計的那麼平淡,正當沈志祥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被手下從睡夢中給搖醒了:「大人,海上有情況!」

沈志祥猛然一下驚醒過來,連忙起身披衣出船艙來到甲板上,果然看到遠方海平面上有片片帆影,而且看其行進的方向是朝著皮島來的。

「備戰!備戰!」沈志祥很清楚西北方向已經沒有明軍的據點,從那邊來的海船絕不可能屬於自己這方的陣營,而且據自己所知這幾天島上也沒有派出別的船隻前往這個方向執行任務,來者有九成九的可能是敵方戰船。

不過沈志祥所率的三艘巡邏船並沒有多少戰力可言,船上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幾門小口徑佛朗機炮。這玩意兒的射程和威力都極為有限,超過二十丈的距離基本就是擺設了,交戰中只能抵近使用。此外每艘船上還各有幾支鳥銃,但在海上這種作戰環境,這麼稀稀拉拉幾支鳥銃除了接舷戰的時候能起到一點作用,基本就只能當個嚇唬人的裝飾了。

沈志祥只能寄希望於對方是後金軍的船隊,那樣即便是雙方的船隻數目存在差距,自己也還是有一戰之力,但如果是投靠後金的前明軍水師,那大概就先跑路保命了,不管是孔有德還是尚可喜,打仗的經驗都要比他豐富得多,正面對上很難有什麼好果子吃。

但隨著距離的逐漸接近,沈志祥臉上的驚訝也越發掩飾不住,來者並非明軍的制式戰船,但也絕對不是後金的海船。從對面駛來這十幾艘船,竟是他以前從未見識過的模樣,根本就分辨不出這是哪一國的船。更重要的是對方這些船隻的個頭都大得驚人,目測最小的也有五百料左右,這幾乎是明軍現有戰船的上限了。沈志祥所率的這三艘船,個頭加在一起差不多才夠這個數。

「調頭回皮島!」沈志祥並非莽夫,在意識到雙方船隻在噸位方面存在的巨大差距之後,他沒有選擇沖上去硬懟,而是果斷迴避,打算先將警訊傳回皮島,讓島上的部隊能來得及備戰,這才是船隊在海上執行巡邏任務的主要目的。

不過沈志祥很快就發現自己這個決定還是做得稍遲了一些,對方從西北方向殺過來的速度快得出乎意料。沈志祥大致估算了一下航速,對方至少要比自己這幾艘船快了一半以上。照這樣的速度跑下去,只怕還沒回到皮島就要被對方給截下了。

「打出信號,分頭撤退!」沈志祥果斷使用了應急方案,通知另外兩艘船分開跑,以分散對手的注意力,加大己方逃脫追趕的機率。三艘船哪怕有一艘能夠逃回皮島,也就能起到應有的作用了。

沈志祥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王湯姆卻在後面笑得不行:「這些明軍……跑得這麼快,是把我們當成後金水師了啊!」

明軍戰船為什麼溜得這麼快,王湯姆自然能猜到七八分,心道這幫傢伙打仗未必見得厲害,這逃命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強,居然還知道靈活應變,分頭逃跑,不知是訓練有素還是已經逃出經驗了。

不過王湯姆當然也沒打算真要把這幾艘明軍戰船給截下來,只是這誤會大概暫時沒辦法消除了,只能等到了皮島再說。為了避免對方的誤會進一步加深,王湯姆下令讓艦隊稍稍減緩速度,免得對方還真以為這是準備要去攻打皮島,回頭發生武裝衝突就不好收場了。

沈志祥看到後方的船隊被越甩越遠,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他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對方存心放過,而是覺得自己的分頭撤退策略起了作用。不過他當下也不敢放鬆,仍然是督促船上的水手全速行進,力爭儘早趕回島上。

「敵從海上來,速請都督大人召集人馬,準備應戰!」沈志祥上岸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掏出兵符,讓人趕緊去向沈世魁報警。

沈世魁接到這個消息也是嚇了一跳,心說這後金好快的速度,真是一點喘息的時間都不留給自己啊!

東江鎮從去年開始就霉運不斷,先是前任都督黃龍戰死在旅順,被後金收走了明軍在遼東半島上的最後一塊根據地。接著年初尚可喜叛逃後金,刮地三尺帶走了長山群島所有的人員和物資,讓東江鎮失去了這個對抗後金的前沿陣地。入夏之前後金軍又在尚可喜的指點下突襲鎮江堡,奪走了距離皮島最近的陸上據點,將東江鎮的勢力範圍壓縮到了皮島附近的狹小區域內。

東江鎮在後金眼中便是眼中釘肉中刺,這一點沈世魁是很清楚的,他也明白對方跟東江鎮這些軍民肯定是不死不休的結局,遲早會舉兵來攻,但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在他原本的預計中,後金至少還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來解決鎮江堡遇到的疫病問題,然後以其為前哨集結兵力,等一切準備妥當,大概冬天也到了,這樣拖一拖就到明年了。而東江鎮可以在此期間養精蓄銳,看看能不能從山東或天津方向得到更多的官方援助,將島上更多的丁口武裝起來,爭取重新奪回鎮江堡和長山群島,穩固住東江鎮在這一地區的控制範圍。

但敵軍選擇了在夏末秋初的時候來襲,這似乎可以表明對方並不想讓皮島多存活一個冬天。沈世魁雖然很明了己方目前的處境,但他也不是甘心束手就擒的人,當下立刻與副將金日觀分頭集合部隊,準備與即將到來的敵人交戰。

目前島上還有三營滿編的水師,戰船也還有二十多條,沈世魁認為應該也還有一戰之力,便下令金日觀率戰船先離港待命,等待一個合適的出擊時機。假如對方意圖攻島,那己方艦隊便攻其後路,假如對方想先對付艦隊再攻打島嶼,那就避而不戰,儘可能跟對方在海上兜圈子消磨時間。這倒不是畏戰的緣故,而是東江鎮水師的人員和戰船都損失不起,一旦出現折損就難以補充,要是每次都正面接戰,那交手幾次之後僅是戰損就能把水師磨沒了。所以當下還是能拖則拖,儘量不要急於跟對手正面交鋒,再拖一段時間看看國內形勢有沒有轉機,能不能給皮島提供更多的兵力和武器來展開反攻。

金日觀帶著水師船隊剛剛離開港口,沈世魁便看到帆影出現在北邊的海面上,當下便讓沈志祥仔細辨認,是不是剛才在海上追擊他的艦隊。

要辨識在數海里之外的船隻身份是有些困難,不過海漢艦隊的標識實在很顯眼,旗艦的主帆便是半紅半藍的雙色帆,隔著老遠也能看一清二楚。沈志祥自然也留意到了這個特徵,當下便應道:「正是這支船隊!」

待對方駛得更近一些之後,沈世魁已經能夠辨識出船體大小,當下的確是被旗艦的身板嚇了一跳,不管是以前的東江鎮還是登萊兩府,都沒有這麼大塊頭的戰船出現過。不過沈世魁也基本可以斷定,這船絕對不是不善海戰的後金國能造出來的,他們要是有這本事,東江鎮只怕幾年前就被抄了老窩,哪裡還能熬到現在。

此時島上的戰鬥人員基本都已經進入備戰狀態,水師戰船也繞到了皮島東側伺機而動,如果對方貿然實施登陸戰,那沈世魁倒是至少有五成把握將其攔阻在灘頭上。

眼看著這支身份不明的艦隊到了離島幾里的地方,對方卻慢慢減緩了速度,並沒有直接衝擊港口,而是停在了海面上。接著從最大的那艘帆船上放下來一艘小艇,幾個人劃著槳向港口方向而來。

「這是干嘛?難道金賊還打算先禮後兵,勸降於我?」沈世魁哼了一聲道:「志祥,你去港口,若是金賊勸降,便讓他們死了這條心!」

沈志祥正待領命離開,沈世魁又補充了一句:「來者若是好言好語,便不要傷其性命,將其逐出便是。」

沈世魁雖然前兩年在皮島的一系列兵變中也扮演過不太光彩的角色,爭權奪利的事沒少幹,但他骨子裡卻是對大明懷有極高的忠誠度。在原本的歷史中,1637年清將馬福塔率軍攻破皮島,沈世魁被俘後不但不參不拜拒絕投降,而且還狠狠地奚落了馬福塔一番,最後被處以斬首之刑,也算是英勇就義的大明忠臣了。

在沈世魁心中,「投降」這個選擇並不存在,他在皮島的意義就是帶著本地軍民與後金一直戰鬥下去,就如同他的前任們一樣。哪怕敵軍已經大兵壓境,他也仍將寧戰不降,死守到底。眼看敵人派了小艇出來似有勸降之意,他連面見敵軍使者的興趣都沒有,便讓沈志祥去打發對方。

乘坐小艇前往皮島面見明軍的使者是王湯姆身邊的副官之一,目前在這支艦隊的旗艦上擔任大副的歸化籍海軍上尉謝立。他在海漢海軍正式成立之前就已經是王湯姆的手下干將,這幾年也是跟隨王湯姆南征北戰,立下不少戰功。他與南越降將武森二人,是目前海軍中最被高層看好的歸化籍軍官,極有可能會成為穿越者之外首批被任命的歸化籍艦隊指揮官。

除了謝立之外,小艇上還有東北出身的孫丙同行,臨時充當謝立的副手。孫丙早先在遼東復州衛從軍,對於這邊的狀況也較為瞭解,必要時可為謝立在和談中提供一些幫助。

由八名水手劃動的小艇很快就駛入港口靠岸,沈志祥站在岸邊,一臉狐疑地看著正走上跳板的幾名海漢軍人。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裝束打扮,這些人既不是後金人,也不是明軍,跟倭寇和朝鮮人的服飾也有著明顯的差異。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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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8章 援助與條件

    謝立在海軍中服役期間,曾與福廣多地的明軍將領打過交道,對於這樣的外交接觸也並不陌生。登岸與沈志祥會面之後,便從容不迫地報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此和談的意圖。

「海漢?你們不是我大明的人?」沈志祥聽完對方的自我介紹也覺得有點懵,這個國名對他來說十分陌生,他也完全不記得黃海周邊有這麼一個擁有水師的國度。而對方說話滿嘴的北方口音,長相也是漢人模樣,除了服飾裝扮有些怪異,完全不像是異國來客。

「我們是大明的友邦,只是少於在北方活動,如果大人去過嶺南地區,應該就知道我們與當地官府一向合作愉快,也樂於幫助大明解決各種棘手問題,比如賑濟難民和抵禦外敵。」謝立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我們聽說皮島這邊最近的狀況不太好,所以特地從登州趕過來,希望能為這裡的明軍和百姓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沈志祥聽得半懂不懂,但聽起來似乎是一片好意,也沒有要替後金勸降的意思。不過他出於謹慎,還是多問了一句:「那你們和金賊……應該不是一路的?」

謝立應道:「大人誤會了,我們和大明才是一路的。金賊是大明的敵人,自然也是我們海漢的敵人。」

謝立其實是南方出身,對於後金在關外的禍害並沒有切身體會,也談不上有多大的仇恨。他投入海漢已有數年,效忠的對象也早就轉換為海漢執委會,早就沒再把自己當做明人,大明在北方的窘境也並非他真正關心的對象。

不過他所能接觸到的信息層面較高,也知道執委會在東北亞地區有很大的規劃,後金是海漢必須要出手進行打擊的目標之一,這個理由才是海漢將後金作為對手的主要原因,而大明與後金之間的恩怨僅僅只是一個藉口而已。王湯姆在半路決定來皮島一趟,主要目的也是衝著這島上的人口來的,如果這邊的明軍態度夠好,那順手扶持一下也未嘗不可,對此謝立也是了然於胸,面對明軍時的說辭自然也經過了一番有目的的修飾。

沈志祥聽了這番表態之後,緊張的心情才稍稍舒緩下來,既然對方並非後金人馬,而是來自南方的友邦,那倒是可以接觸一下,看看他們究竟能給皮島提供什麼樣的幫助,當下便帶了謝立去見沈世魁。

皮島這地方不比大明國內,孤懸海外,物資和軍事都很難得到來自大明國內的援助,所以對於願意主動提供幫助的外國勢力,皮島一向都樂於接納。儘管這個「海漢國」的名頭以前連聽都沒聽過,但光是看對方停在海上這支船隊,能造出這麼大的海船,那至少在海運方面頗有實力,如果能通過海上航道給皮島三不五時地支援一些物資糧草,那倒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了。

至於說軍事方面的援助,沈志祥暫時還沒想那麼多。就連近在咫尺的朝鮮國都不敢給皮島多少明面上的軍事援助,這來自南方的外援就更不用指望了。

沈世魁倒比較謹慎,在聽過沈志祥的介紹之後,仍然沒有輕信謝立單方面的說法:「既是友邦,特使可有什麼實證?」

謝立對此倒是有所準備,這次艦隊北上遼東之前,王湯姆特地帶上了南方各地州府以及登州福山縣衙專門為海漢所出具的各種公告,就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向第三方證實海漢與大明之間的「友好關係」。既然沈世魁主動問起這事,謝立便讓孫丙將這些文件取出向對方展示。

沈世魁雖然為官多年,但也從來沒有一次性見到這麼多地方的官府告示,當下不禁也有些傻眼。不過他好歹也是一方大員,基本的涵養還是有的,很快便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一張一場查看了這些告示。

告示的內容大同小異,基本都是告知民眾本地有海漢商團活動,可在官府監管下自行與其貿易或是接受其僱傭,下面都有各地方官的簽字和官印,其性質很顯然就是官府在為海漢背書。不過這些官府所轄區域覆蓋範圍之廣,足以令人震驚,從兩廣到福建再到浙江,沿海絕大部分州府的官印都出現在了沈世魁眼前,如果不是海上有這麼一支艦隊就在眼前,沈世魁肯定會以為面前這幫人是偽造官府告示的騙子。

當然了,其中最顯眼的還是最後一張福山縣的告示,雖然上面的內容也與其他地方大同小異,但這可是唯一由山東境內官府出具的公文,而且還提及了海漢在福山縣協助官府擊敗土匪武裝萬家軍,並擒獲匪首的光榮事蹟。而看上面的落款,距今也就只有十來天的時間而已。

對沈世魁而言,這不但意味著更高的可信度,更重要的是證明了這些海漢人已經在山東境內落腳,加上他們強大的海運能力,要為皮島提供一些援助的確是有實現的可能。而登萊之亂讓山東失去了大部分的軍用船隻,如今來自大明國內的援助時有時無,經常斷糧,如果能有一支船隊能定期為皮島提供海運服務,那可就真是解了沈世魁的燃眉之急了。

「來人啊,快給特使看座上茶!」沈世魁很快便做好了權衡,海漢人不管什麼來頭,只要他們能幫到自己,那就值得以禮相待。至於這特使究竟是漢人還是會說漢話的外國人,那都是細枝末節的問題,不需要這個時候去刨根問底了,實際的好處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貴方是如何找到皮島來的?又為何是從北邊過來?」待謝立入座之後,沈世魁便迫不及待地問出了自己所關心的問題。他現在需要瞭解對方來到這裡的動機究竟是什麼,是自發行為,還是受山東官府所托,順便再驗證一下對方的來歷是否還有疑點,畢竟這種天上掉餡餅的稀奇事,還是得小心一點為妙。

這一趟遼東半島到黃海北部的航程走下來,謝立對遼東地區的形勢有了初步的瞭解,大致也能想到沈世魁心中的疑慮從何而來,當下便向他說明道:「我們這支船隊是從浙江北上而來,原本是希望能在登州府修築碼頭建立商棧,順便看看能否將商路拓展到遼東和朝鮮方向,所以便沿著遼東海岸線一路向東北方向行進,旅順、長山群島、鎮江堡,我們都已經去過了,到了這邊之後聽說皮島尚有大明官軍駐守,便特意過來探望。如果島上有什麼需要我們出力相助之處,還請沈大人明言。」

沈世魁道:「孔賊在登萊作亂之事,想必貴方也有所耳聞吧?這場大亂之後,山東方面無力顧及東江鎮的補給,加之金賊攻勢不斷,不斷蠶食我東江鎮轄區,如今物資糧草的確是個大問題。特使也看到了,這皮島遍地砂石,不宜種植糧食,此事實乃當下燃眉之急。若貴方能從大明代為購糧,組織運來皮島,或能化解當前窘境。」

謝立心道對方能主動提出這個方案,倒是省下自己不少口水,不用再費時費力去進行勸說了,不過海漢給皮島的幫助可不會是無償提供的,謝立也得先弄清對方能夠為海漢提供什麼樣的條件。

當下謝立便問道:「請問沈大人,這島上現有人口多少?」

沈世魁倒也沒有失去警惕性,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也有所保留:「島上現有百姓四萬六千餘人,每月至少還有一兩千從遼東借道朝鮮逃難至此的漢人。」他只說百姓人口,卻對駐軍數目閉口不提,也是有意保守軍事機密,避免不經意地暴露了實力。

謝立聽出沈世魁話裡的保留,當下也不點破,只是將話題先轉回到糧食上來:「要長期供應這麼幾萬張嘴所需的糧草,我方恐怕也是力有不逮啊!」

沈世魁連忙勸道:「有多少算多少,能有糧食,島上便能少餓死一些人。」

謝立道:「沈大人剛才也說了,這島上土質不宜種糧,就算從外界運來再多糧食,也只是救急之舉,並不能從根本解決皮島的糧食問題。以在下之見,這種辦法並非上策。」

沈世魁聽這口氣,知道對方並沒有把話說絕,當即便接話道:「特使有何妙策,不妨說來聽聽。」

「妙策說不上,有些粗淺道理倒是想請大人一起參詳參詳。」謝立見沈世魁也很感興趣的樣子,當下便拋出了海漢式的解決方案:「堵不如疏,與其把這些難民百姓圈養在島上無所事事,倒不如將其運到其他地方進行重新安置,這樣他們在其他地方開荒墾地,產出的糧食還可以抽出部分回哺給東江鎮,人也救了,東江鎮的糧食供應也可以解決一部分,豈不是兩全其美?」

沈世魁嘆口氣道:「這個道理,本官又何嘗不知,只是能產量的長山群島已失,一時半會也難以找到別的地方安置這些難民了。原本遼東難民還能直接安置到山東,但登萊之亂這一通殺戮,只怕今後幾代人的時間都別想彌合裂痕了。」

沈世魁所指的地域衝突便是登萊之亂期間,山東本地人與遼東移民之間的殺戮衝突,雙方都力圖將對方除之而後快,根本就沒有什麼同為大明國民的情義存在了。登萊之亂期間死於這種地域衝突的民眾,少說也有數萬人之多。這場戰亂徹底割裂了兩地民眾的認同感,雙方都把對方視作敵寇,短期內根本不可能再和平相處了。

皮島上這麼多形同累贅的難民,從毛文龍時期就是東江鎮的累贅了,然而幾任都督都沒有能夠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只能儘量將難民不斷轉移安置到能產糧的島嶼上去。但近一年東江鎮戰局不利,地盤被對手一步步地壓縮,產糧島已經丟了大半,處境已經相當困難,也無力再對島上的難民們進行安置了。

沈世魁最近為瞭解決島上民眾的吃飯問題,頭髮也是白了不少,他的這番嘆息倒不是裝出來的。黃海周邊能安置難民的地方幾乎都被後金佔領,沒辦法將島上民眾遷出,如果不是顧及到兩國關係,他早就興兵去佔旁邊朝鮮國的領地了。

謝立見時機成熟,便旁敲側擊道:「沈大人,如果你能點頭,我方倒是可以設法將島上民眾送去南方安置。今後他們在南方的產出,也將以糧賦的形式,抽取一部分送來皮島,以供大明官軍消耗。」

「南方?」沈世魁皺眉道:「你是說山東以南?」

「沒錯。」謝立點頭應道:「我海漢在浙江、福建、兩廣沿海擁有諸多島嶼和良田,分批安置幾萬人絕對不在話下。島上人口少了,相信沈大人的壓力便沒那麼大了。至於這些移居他地的民眾未來所能產出的糧食,我方也可以先行墊付給東江鎮一部分,以解島上的燃眉之急。」

沈世魁沒有立刻應聲,謝立給出的這個解決方案對他來說無疑是有極大的誘惑力,不但能合理合法地甩掉島上這些「累贅」,而且今後還將會有持續的產出回報,就利益上來講應該是划算的。而且剛才看了那麼多的安民告示,似乎也能說明海漢在南方的影響力有多大,對方有能力安排成千上萬的人到南方屯墾的可信度也比較高。

「你們……真的能把人送去南方安置?」這是沈世魁目前最感到不安的一個點了,在他看來海漢做這件事無疑是在自討苦吃,將成千上萬的人送去南方安置,還要將其產出的一部分送回北方供應皮島,這怎麼看怎麼都是不划算的買賣,這些海漢人又不是明人,沈世魁不明白他們為何要主動做出這樣的「犧牲」。

謝立對此倒是早有備案,胸有成竹地應道:「我們與大人是初次打交道,大人對我們的運作方式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不過這個好辦,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今我們已在登州福山縣的芝罘灣設下基地,大人只需派人去當地看看,便知我們所說是真是假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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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9章 眼見為實

   海漢搞了這麼多年的移民引進,自然清楚什麼樣的方式最有說服力,對這些初次跟海漢打交道的大明官員而言,就算說破嘴皮也不可能完全讓他們打消心頭的種種疑慮,最有效的辦法還是得讓他們真切地見識到海漢在移民方面的實際操作狀況。

果然沈世魁對於謝立的這個建議很是心動,聞言便追問道:「何時能去?」

「隨時都可以。」謝立繼續提議道:「要不這樣,沈大人派人跟隨我們的船隊一同返回山東,這樣就能看到當地最真實的狀況了。」

謝立對於海漢在芝罘灣的建設進展信心滿滿,雖然海漢到達當地的時間還不長,但基建設施要比這皮島搞得像樣多了,並不擔心皮島的人過去參觀後會影響到他們對海漢的信心。這件事對皮島有百利而無一弊,而且不需承擔什麼風險,謝立認為沈世魁應該不會拒絕這個能夠解決皮島生存危機的方案。

沈世魁當然還是會有一些疑慮,畢竟這群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表現得實在太好心了一點,要知道這些事就連大明國內都沒有人替他想辦法解決,一群以前沒聽說過名號的外國人卻要主動站出來替他化解難題,這簡直就不合常理。但他的確無法拒絕對方這個解決方案的誘惑,要是島上這些民眾和駐軍的生存問題得不到盡快解決,下一次兵變或許又會很快到來,而皮島的實力在近一年中縮水得厲害,已經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沈世魁望向了自己的侄子:「志祥,你帶一隊人,跟他們去一趟山東吧?」

「卑職領命!」沈志祥也沒推辭,便出聲應了下來。目前島上帶兵的將領已經沒幾個人,而沈世魁能信任的人就更少了,沈志祥也知道這差事肯定是落在自己身上。不過從對方表現出的態度來看,這趟行程應該沒什麼風險才是。

謝立又補充道:「此次臨時決定來皮島,匆忙之間也沒有準備什麼禮物,只能從船隊補給中先擠出糧食一千斤,還望沈大人莫要嫌棄。」

「客氣了!」沈世魁當然不會把送上門來的糧食拒之門外,以皮島目前的狀況,對糧食供應是萬斤不嫌多,百斤不嫌少,只要有糧進來就行。多少不是重點,能保持住糧食進口的渠道,就能安撫住島上因為飢腸轆轆而不安定的人心。

雙方談完正事,謝立要去去看一看島上的民眾,沈世魁便讓沈志祥帶著他四處轉轉。謝立發現這地方的情形與前些日子的福山縣城外很有幾分相像,都是遍地的簡陋窩棚,因為飢餓而兩眼無神、黃皮寡瘦的民眾,以及空氣夾雜著的腐臭氣息。

謝立想起一事,對沈志祥問道:「島上可有足夠的醫師?」

沈志祥不明其意,但還是回應說明道:「島上有七八名醫師,不過都是醫術平平……特使是感覺身體不適?可要傳醫師來問診把脈?」

謝立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問此事的原因,是看到這裡民眾生活條件如此簡陋,怕是有發生疫病的危險。如果島上醫師、藥材數量不足,那一旦疫情爆發,就很可能控制不住了。」

沈志祥應道:「特使說得是,但這道理我等又何嘗不知,只是皮島交通閉塞,物資和人員都難以進行疏導,只能先維持現狀。這島上都是無路可走的遼東漢人,也不可能將他們趕出皮島,就算有疫病爆發的可能,也還是得讓他們在島上待著。」

謝立道:「若是一直沒有外界助力,皮島只怕挺不了多久了。屆時後金如來招降,島上的人為了活命,大概也只能降了吧!」

沈志祥搖頭道:「都督大人對皇上和朝廷忠心不二,絕對不會選擇投降這條路。即便金賊來攻,都督也一定會死戰到底。」

「若是小沈將軍做主,難道會有不一樣的選擇?」謝立繼續試探道。

沈志祥似乎沒有覺察到謝立這問題中的套路,很是直白地應道:「我們這些人在海上為大明苦守邊陲多年,但朝廷真的在乎我們嗎?要人沒人,要糧沒糧,金賊騷擾薊遼宣大這些地方的時候,朝廷就會下令讓我們進攻遼東,拖住金賊兵力。也只有這種時候,朝廷才會記得海外還有我們這支部隊。要依我說,這島上的人還是先求得活命,再考慮別的事情。命都保不住了,就算忠於朝廷又能有什麼用?」

謝立在來皮島之前,王湯姆就特地指點了他,讓他要注意沈世魁的侄子所表現出的態度——這是王湯姆向芝罘島指揮部匯報之後得到的新指令。謝立雖然不明其意,但還是特別留了心,一逮著機會便嘗試對沈志祥進行試探。

謝立所不知的是,指揮部在查閱過資料庫之後發現,歷史上沈世魁是被俘後慷慨赴義,為清兵所殺,但他的侄子沈志祥卻是選擇了投降保命,後來被劃入正白旗,清兵入關後他帶兵打過李自成,還隨孔有德南下征戰湖廣,也算是為了清廷捨生忘死,打的仗比他在明軍效力的時期還多得多。

雖然這段情節還尚未發生,提前給沈志祥栽一個「漢奸」之類的罪名未免有些為時過早,但海漢人認為對方既然有叛國投降外族的趨勢,那就得提早防備,以免日後把海漢也給一起賣了。當然了,如果抓得住機會,說不定也能搶在前面,將其收為己用,畢竟從他原本的人生軌跡來看,對於大明的忠心應該是比較有限的,這方面遠遠比不上他的叔叔沈世魁。

謝立一聽沈志祥這個表態,的確是與他過去接觸的明軍軍官有所不同。以前他所接觸過的那些人哪怕是與海漢打成一片,嘴巴上也絕對還是會掛著忠君愛國那套政治正確的言論,表面功夫都會做得很到位。但沈志祥這口氣裡明顯有對朝廷的不滿情緒,對於東江鎮的現狀和未來也充滿了悲觀情緒,明顯是有一些小心思了。

謝立當下也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深入談下去,一是避免沈志祥產生警覺,二是這皮島畢竟是別家地盤,就怕隔牆有耳讓人聽了去。這沈志祥倒是無所謂,但如果讓他叔叔知道,未免就會影響到對海漢的觀感。

皮島上的狀況遠比海漢預計的更加糟糕,大量的難民只能擠在窩棚裡忍饑挨餓,衛生狀況極其惡劣,能堅持這麼長時間沒有發生瘟疫,也不知道是沈世魁和他的前任們管理得力,還是真的全憑運氣。謝立雖然過去幾年跑過不少地方,也見識過很多難民營,但他也認為皮島的狀況已經處於非常危險的邊緣,隨時都可能發生崩壞性的事件。

在看過了兩處難民聚居區之後,謝立已經基本瞭解到出本地民眾的大致生活水平,便邀請沈志祥一起離開皮島與海漢艦隊會合。沈世魁撥了兩艘船給沈志祥,一艘隨他南下山東,另一艘則是用來運回海漢艦隊贈送給皮島的千斤糧食。

臨行前沈世魁向他叮囑道:「這一路上好好觀察海漢人,看其到底是吹牛還是確有實力。還有,去到當地之後,若是能見著海漢主事之人,當盡力促成合作,若是能得此援助,東江鎮或能挺過眼下難關。」

沈志祥以前也曾去過山東,不過都是隨自家船隊去當地催糧,倒是第一次跟著旁人出海南下。他和謝立一起搭載一艘海滄船出海,將謝立來時所乘坐的小艇栓在船後,緩緩接近停泊在皮島北側靠近朝鮮國鐵山郡的海漢艦隊。

距離海漢艦隊越來越近,沈志祥才真正意識到海漢這艘旗艦的體積究竟有多大,小小的海滄船在其側舷一比劃,船舷至少矮了五尺有餘,得要順著垂下來的繩梯才能爬上甲板。而在船舷最為顯眼的便是整齊的方格炮窗,沈志祥大致看了一下,至少有二十多個,心頭也是十分震驚。如果這些炮窗不是船上的裝飾物,那麼這艘船的火力怕是強得驚人了。

謝立察言觀色,心知對方已經注意到了這艘戰艦的火力配置,當下故作無意道:「前幾日我們去旅順口,就遇上了去年叛逃遼東的登州水師。」

沈志祥果然立刻便問道:「那可有與其交戰?結果如何?」

謝立笑道:「既然碰上了當然是要過過招了,不過對面的船少,就只有四艘福船,我們三兩下就解決完了。」

沈志祥有些不信:「登州水師訓練有素,也算一支強軍了,貴軍能輕鬆解決?」

謝立道:「口說無憑,我們當時抓到的幾十名戰俘就在船上關押著,小沈將軍登船便知真假,請吧!」

沈志祥聽得半信半疑,但還是依言從繩梯爬上了船舷。上到甲板之後,沈志祥發現這甲板兩側果然都佈置了數門火炮,單論火力肯定是要強於明軍戰船了。這些火炮都固定在造型複雜的炮座上,炮身上有油布遮蔽,想來是到戰時才會取下。

沈志祥待謝立上來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敢問特使,這火炮,貴國是從何處購得?」

謝立笑道:「想買嗎?」

沈志祥連連點頭道:「若是價錢合適,那便訂上幾門。」

火炮在作戰中有多大的威力,沈志祥是在戰場上見識過的,早年東江鎮能夠守住旅順口這麼一個小地方,靠的也是有火炮這種大殺器。不過過去一年中東江鎮接連失地,部署在各處據點的火炮也因而損失了不少,如今島上的存貨已經不多。但這玩意兒又不是哪裡都能做出來的大路貨,想買也找不到地方,沈志祥乍一見海漢戰艦上如此之多的火炮,立刻就起了心思。

謝立將他帶到一門艦炮跟前,扯開炮衣,指著炮身道:「你看看上面的字。」

沈志祥略微彎腰,定睛一看,見順著炮管的方向有兩行宋體銘文,一行內容是「海漢兵工四十一車間製造」,另一行的字體卻是如蚯蚓滾沙,並非漢字。沈志祥只看懂了第一行,抬頭問道:「這炮是貴國所制?這第二行如天書般的文字是何意?」

謝立點點頭向他說明道:「這第一行是造炮的單位,第二行便是這門炮的編號,這些編號都有專門造冊,若有必要,可以由此查詢到具體的製造時間和經手工匠。」

海漢兵工所制的槍炮都有獨一無二的編號,由英文加上阿拉伯數字組成,這樣一是具有保密性,二來鐫刻時也比刻漢字更方便一些。不過這落在沈志祥這樣的外人眼中,自然是如同天書一般了。

謝立繼續介紹道:「此炮全重六百四十斤,彈丸重十斤八兩,五十丈可破兩寸厚的船板,是這艘船上威力最小的火炮。」

沈志祥前面還聽得聚精會神,聽到最後一句差點噴出來。不過謝立說到這裡便戛然而止,將油布炮衣蓋回到炮身上:「火炮的事,我們回頭再說,先帶小沈將軍去見首長。若是小沈將軍有什麼想法,大可向首長提及。」

沈志祥雖然不知「首長」在海漢國是何等官階,但看謝立提及時畢恭畢敬的模樣,想來應該是真正的大人物了,當下也趕緊整了整衣裝。他心裡記著出發前沈世魁的叮囑,也想藉著這個機會看看海漢高層人物行事是什麼路數。

謝立帶著沈志祥穿過喧鬧的甲板,從船後方的樓梯通道艙室中。這艘船的船長室就坐落在船後方,門口還有兩名衛兵值守。謝立向王湯姆介紹了沈志祥的身份,便自覺地站到了王湯姆側後方。

「沈將軍,幸會幸會!」王湯姆放下手裡的事情,起身與沈志祥見禮。

沈志祥嘴裡回應著,眼光卻注意到這間艙室的四壁懸掛的各種海圖,有幾張他能馬上認出是渤海、黃海一帶的地形,但更多的海圖卻是完全陌生的海域,很顯然對方的航海經驗要比自己豐富多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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