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45
Babcorn 發表於 2017-4-4 22:07
第1080章 進展順利

    「這裡就是芝罘島上的主峰老爺山了。」郝萬清本就是山東人,在這次北上的指揮班子裡就他一個地主,所以這臨時充當導遊的任務也就只能由他來擔當了。好在穿越之前他就曾來過這裡旅遊,所以對芝罘島的狀況倒也不算特別陌生。

「我上次來這地方是在穿越之前三年……嗯,離現在已經十年了!有句成語說物是人非,但現在的情況恰好是倒過來了!」郝萬清故地重遊,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時空的變化落差,不禁也有些唏噓感慨。如今的芝罘島上建築物並不多,遠不及他穿越前所見過的景象來得繁榮,而原本在芝罘島附近居住的民眾,也早就在前兩年的戰亂中逃了個一乾二淨。目前海漢軍在島上所發現的民宅、廟宇等建築,全都是已經被遺棄的空宅,也不知道這些宅子的主人逃難去了何方,是否還會回到這裡。

老爺山的北麓,是與芝罘島北岸連成一體的峭壁懸崖,地勢極為陡峭。而老爺山最高處海拔近三百米,天氣晴好時在這裡可以眺望到大約二十海里之內的海面,但這個制高點其實對海漢駐軍的作用比較有限,一是因為附近本來就沒有什麼強大的海面武裝力量存在,二則芝罘島北岸都是嶙峋海岸,難以停靠船舶,就算有小船抵近海岸,也無法克服高達數十米的峭壁把大量人員送上島作戰。

還有一個很讓人無奈的原因,就是這個制高點位於芝罘島西北側,離芝罘灣中心的距離已經超過十里,觀測效果其實還遠不如島上東側那些海拔較低但相對較近的觀測點。所以這地方除了爬上來看看風景之外,平時其實起不到什麼太大的實際作用。

跟郝萬清一同登山上來的是錢天敦,不過他們剛到芝罘島就跑來登山,可並不是閒的沒事做,王湯姆、哈魯恭、陳一鑫和孫長彌此時便在芝罘灣指揮調度物資和人員登陸,忙得不可開交。他們來到這老爺山上,郝萬清是為了核實地理情報,而錢天敦則是帶了電台上來測試,看看這個島上的最高點是否與其他幾處備選地點的信號強度有差異,最終要盡快確定一處地方作為架設電台天線的地點。

錢天敦笑道:「你也別在這裡感慨了,趕緊該幹嘛幹嘛,弄完了要趕在中午之前下山,不然後邊安排的事情都得積壓下來!」

這次的行動指揮部總共就六名穿越者,每個人身上都肩負了許多任務,並沒有遊山玩水的時間。這還好在事前的準備工作做得足夠充分,在進入山東地界到登陸這段時間,都沒有遭遇到來自地方上的阻力,比起當初在福建海峽和浙江舟山大動干戈將原主逐出的作戰行動,這次北上簡直算得上是順風順水了。

至於先前高橋南在煙台山抓了一批明軍的事,這在錢天敦等人看來完全不是事。雖然海漢並不想開罪山東官府,但兩廂比較的話,那還是順利在芝罘島落腳更為重要一些。假如本地駐紮的明軍不是那麼願意配合,海漢這邊說不得也要用強了,北上艦隊海陸兩軍加起來足足三千多人,千里迢迢調來這裡,可不止是為了裝裝樣子。這支部隊在膠東半島沿海地區面對任何一個衛所的駐軍都不會落於下風,只要在芝罘島站穩腳跟建起防線,哪怕有十倍的明軍來攻也不在話下。

芝罘灣海岸邊由於缺乏碼頭設施,所以吃水深的大船仍然無法完全靠岸,這個時候就需要用小艇搭上跳板充當浮橋。海運司對這種臨時棧橋的應用已經非常熟練,跳板與大船上的救生小艇都有可以方便連接的扣鎖,搭出兩米寬十幾米長的浮動棧橋極為方便,而且承重能力較強,就算卸載火炮之類重型裝備也毫無壓力。只是昨天大部隊抵達芝罘灣的時候已經太晚,只能先安排了一些小船靠岸卸貨下人,沒來得及組織搭建浮動棧橋。

不過今天第一條跳板搭好之後率先卸船的並非武器裝備或者其他作戰物資,而是昨晚因為天黑沒來得及靠岸的運馬船。這些精心飼養的戰馬在海上多待一晚,哈魯恭都覺得心疼,所以天亮之後便立刻張羅著安排讓戰馬先登岸。好在這批戰馬中途在舟山群島休養了數日,此時的狀況倒是要比當初剛到舟山的時候還稍好一點。

以哈魯恭的經驗來看,這些戰馬只需休息個兩三日,多補充一些精料,就能將體力恢復到比較好的狀態,屆時不說上陣打仗,至少外出執行一些偵查任務肯定沒問題。當然,眼下的當務之急除了讓戰馬盡快上岸之外,還有一件很緊迫的工作就是組織人手搭建馬棚。

關於這件事,哈魯恭並不打算向錢天敦或王湯姆借人,他準備都交由自己的手下來完成。這倒不是哈魯恭知道陸軍都在忙於卸載生活和作戰物資,興建營房等基礎設施,而是這馬棚的大小、空間、照明、通風、清潔等等都有專門的要求,讓外行人來弄他還真不放心。而騎兵營的士兵都是他一手一腳帶出來的親兵,不光會養馬、馴馬,連搭建馬棚這種粗活也一向都是親力親為,個個都是多面手。

昨天先期登陸的部隊已經按照哈魯恭的要求,在岸上用碗口粗的樹木臨時搭建了數個露天馬圈,供騎兵營臨時放養馬匹。今天騎兵們將戰馬和馱馬按編制集中到馬圈裡之後,便各自領了斧刨鑿鋸等工具,臨時充當起木匠,開始在哈魯恭挑好的地方修建半永久的馬棚。

國防部這次所挑選的北上部隊幾乎都在出發之前接受了短期的工程營造培訓,這樣建設部就不用再徵調大量工匠隨部隊北上,只需出少量的技術人員充當工頭,通過指揮士兵們去完成基建工程就行了。而數千人在這裡駐紮所需的基建設施著實不少,所以就連海軍和特戰營也必須要分出一部分人手,臨時加入到勞工隊伍當中,參與修建營區和碼頭。

國防部事前已經聯合建設部對芝罘島的初期建設進行了規劃,碼頭區主要集中在芝罘灣北部、芝罘島東南海岸,而緊挨碼頭區的便是規模頗大的軍營駐地。駐地的設計可並沒有按照此次北上的部隊規模來,而是直接規劃了可供兩萬人居住的營區。當然這營區也並不只是軍用,其中一部分依山而建,將作為之後吸納安置移民所用。

海漢花費如此之大的心力在膠東半島設置據點,其中一部分的功用也是為了就近從登州府這個戰後尚未完全恢復社會秩序的地區吸納難民。海漢自己來操作,總歸是要比以前將此任務交給中間商去做能省下不少費用,而且以海漢自身的能力,吸納移民的速度應當會比那些半吊子的牙行海商要快得多。

事實上在王湯姆從三亞出發的時候,就帶了大量已經製版印刷好的告示和傳單,內容大致便是告知民眾,如需糧食賑濟或其他生活物資,可自行前往登州府芝罘島向南方來的善丈人翁領取。只待海漢軍在這裡站穩腳跟之後,騎兵營便會帶著這些資料去附近村莊城鎮散發張貼,不管是想貪便宜還是真要謀條生路的人,海漢都會有相應的處理策略。總之是先設法將消息傳開,應當能吸引不少在戰後失去生產資料,無法再通過勞作養家餬口的可憐人。而一旦有了口碑和規模效應之後,從華北地區長期吸納移民也就指日可待了。

不過這麼大的營區,顯然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所以初期還是以建設兵營為主,盡快解決北上部隊的住宿問題。這個季節溫度還過得去,住在帳篷裡也無所謂,但三四個月之後如果沒有具備供暖設施的居所,那芝罘島的冬天絕對將會是南方出身的將士有生以來最大的噩夢。招攬的移民還可以用船運到南方去,但駐紮在這裡的部隊可沒法再隨意撤走,軍隊的需求必須要首先得到滿足。

所以在芝罘島興建的營房,不管是民用還是軍用,其工程量都會因為保溫和供暖的需求而大為增加,這對於北上部隊的士兵們來說也是一個以前從未嘗試過的任務。畢竟不管在廣東、福建還是浙江,海漢過去建設這種大型據點的時候,要嘛在進駐同時就可以從當地招募大量民工,甚至本身就是帶著民工去的,要嘛當地就有很多現成的建築可以加以利用,比如從西班牙人手中搶過來的台北兩處據點,以及舟山群島上的各處海盜經營的據點和港口。而這次來到山東就沒這麼輕鬆了,大概前面這十天半個月只能由北上部隊自己先頂上,充當建築工人和民工了。

陳一鑫也很久沒有從事兼職工頭這個行當了,上次在工地上指揮施工的經歷,大概還得追溯到他早年跟厲鬥一起鎮守珠江口萬山島的時候。那時候島上就他們兩個年輕人負責,帶著一幫大頭兵照著建設部出的圖紙修建營房、倉庫、碼頭、岸防工事等設施,倒也是學了不少工程建設方面的基礎知識。不過之後陳一鑫調離萬山島去了香港島,之後又調任福建到了錢天敦身邊任職,就基本再沒有在這個領域管理過具體的工程了。

陳一鑫也想不到幾年之後在距離萬山島幾千里的北方,自己居然會重操舊業,負責指揮部隊平整地基、修建營房。不過他對這樣的安排倒是沒什麼怨言,反倒是覺得似乎回到了幾年前在萬山島上的那段日子,想起與戰友和部下一起揮汗如雨的時光,只可惜現在跟自己的好友厲斗已經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今後見面的時間可能只會越來越少了。不過陳一鑫只在工地上忙活了一個多小時,便有親兵傳來指揮部的通知,讓他先去開會。

指揮部目前已經從旗艦搬到了岸上,徵用了一處廢棄的民居院落。陳一鑫趕到的時候,見除了去爬老爺山的錢天敦和郝萬清之外,其他幾人都已經到了。

「我長話短說。」王湯姆見陳一鑫到了,一邊做手勢示意他坐下,一邊說起了正事:「高橋南剛才派人送了消息回來,今天一早奇山所城派人到煙台山哨所下達指令,他怕事情敗露,所以把傳令的兩個人也抓起來了。」

「說重點吧,奇山所城是不是察覺到什麼了?」哈魯恭知道抓兩個明軍這種小事並不值得在這個時候專門將眾人召集起來開會,一定是有其他更為嚴重的事情才會讓王湯姆做出這種安排。

王湯姆點點頭道:「你猜的沒錯,不過不止是奇山所這邊發現不對了,威海衛和寧海衛現在也都在海上找我們。」

「是因為我們經過劉公島的時候被明軍的巡邏船看到了?」陳一鑫立刻就反應過來問道。

「是啊,從高橋南審問所得的消息來看,明軍的協查通報最早就是在昨天上午由威海衛發出來的。」王湯姆沉聲道:「然後他們現在聯繫了威海衛以西的沿海衛所,據說今天已經將消息傳去登州城了。」

「所以奇山所也是得到了消息,然後下令讓煙台山哨所加強對芝罘灣的監控?」哈魯恭雖然沒有親歷,但就這些信息已經能大致推算出發生的狀況了。

「大致如此。」王湯姆點點頭肯定了哈魯恭的推測,然後說道:「高橋南那邊目前還是穩穩地控制著煙台山,但這傳令的信使無故失蹤,奇山所城估計最遲到下午就會有所反應了。所以他現在向指揮部發出請示,之後如果奇山所有進一步的行動,那他在煙台山要如何應對?如果奇山所派出了成建制的部隊前往煙台山,能不能採取強硬手段直接將其懟回去?」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6:59
第1081章 脫身洗白

    在海漢此次的北上行動中,戰爭並不是指揮部首選的應對方式,在有選擇餘地的情況下,海漢也會儘量避免與地方上的明軍爆發直接的武裝衝突,但目前的狀況是威海衛已經將過境的海漢艦隊當做了潛在威脅,並且向鄰近海岸包括奇山所在內的所有衛所都發了協查通報。一旦奇山所發現煙台山哨所已經淪陷,那這件事的性質大概就不能再以「誤會」來作為解釋了。

當然了,目前的狀況其實還是有一些挽救的辦法,比如海漢曾經在海南和浙江都用過的招數,以「協助官府剿殺海盜」為藉口,派出武裝部隊強行佔地不走。當初在北上浙江攻打石浦港,海漢就曾經在攻下石浦千戶所城之後才對外宣稱是協助官府剿匪,並且脅迫石浦所千戶馬靈接受了這樣的安排,順便還把鍋丟給了海漢的預定目標舟山船幫。

但現在如果想再啟用這個套路,有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就是這「匪」從何來。早年在瓊北用這招的時候派了特戰營扮演海盜,而且在前期還打掉了瓊北駐防的大明水師,攻下了包括儋州在內的大部分瓊北城池,營造出了真實的緊迫感。事後海漢也演戲演全套,還在瓊北上演了一場完整的攻防戰,讓廣東官府明知其中有詐,事後卻又拿不出任何實際的證據來推翻海漢給出的說法。

而之後在浙江石浦港的軍事行動,也同樣是有舟山船幫這樣一個實際的嫁禍對象,才讓整個計畫具備了合理性。但芝罘灣這地方目前也沒有多少民眾在這裡定居,出現海盜就是一件極不合理的事,所以這個老套路大概是很難在這裡派上用場了。

如果高橋南直接動武把奇山所派出的部隊懟回去,指揮部倒是不擔心他帶那一個連的戰鬥力,但這樣一來,後面可能就不太好收場了。

「這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要暫時封鎖芝罘灣,就勢必會跟奇山所起衝突,對吧?」哈魯恭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直接了當問了出來。

王湯姆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們現在需要做出選擇了。」

陳一鑫道:「現在跟不跟奇山所懟正面,我們在芝罘灣的動向都會暴露了吧?即便高橋南守著煙台山這個堡壘,奇山所也會想辦法從海上進入這一地區。除非我們下了決心要把山東半島的明軍水師一網打盡,不然被他們發現這地方變了天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王湯姆追問道:「那你的態度是什麼?」

陳一鑫道:「我認為還是應該儘可能以和平的方式來處理眼下的狀況,佔領煙台山對我們來說實際作用很有限,也不可能通過這個手段就徹底隱藏住我們的行跡,倒不如把那地方清理乾淨之後還給明軍,然後撇清關係。我們只是來山東建立商棧,順便賑濟災民的南方商人,至於煙台山出了什麼事,跟我們並沒有任何關係。」

「我同意小陳的看法。」孫長彌也補充道:「跟明軍交手,勝負不會有什麼懸念,但考慮到我們要長期在這裡駐紮,跟地方官府鬧得太僵其實也沒什麼好處,倒不如早點洗白,也免得以後在地方上不好開展工作。」

孫長彌所說的工作,自然是指海漢海外據點都會具備的商貿、移民功能,而這些相關事務往往都需要地方官府給予一定的配合才便於開展。北上的海漢部隊打掉幾個衛所的駐軍雖然不難,但一旦出現大規模武裝衝突,對於海漢在這一地區的名聲就很容易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到時候百姓以為海漢又是某支生亂的叛軍,哪裡還敢主動來芝罘島投奔。

「你不用問我,我帶的是騎兵,明軍搞不搞封不封鎖,對我的人其實沒太大影響。」哈魯恭倒是十分傲然,對於這個問題沒有直接表態。雖然騎兵營的編制規模不大,但在這登州地界上,的確可能要算是機動力和戰鬥力最強的一支武裝了,以明軍目前連衛所軍都沒有恢復到滿員的狀況,短時間內也湊不出足夠的騎兵來針對和限制海漢的騎兵營。從這點來說,哈魯恭的判斷是很準確的,而他又是出了名的兩耳不聞窗外事,其他部門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那並不是需要他去考量的事情。

這個時候一早就去爬老爺山的錢天敦和郝萬清二人也回來了,在聽了情況介紹之後,郝萬清果斷站到了陳一鑫這一派:「我手下的人都還沒開始派出去,如果這個時候跟明軍和地方官府對立,那我的人出去行動也會有麻煩。如果軍方覺得有必要打,那最好也想辦法再拖兩天,等我把人派出去了再說。」

「老錢怎麼看?」王湯姆自然不會無視錢天敦的存在,畢竟這支北上部隊的陸軍部分是以錢天敦指揮的特戰營為主力,而且現在在煙台上駐紮的一個連就是特戰營的人,錢天敦的意見就將會直接左右這件事的走向。

錢天敦在外面帶了這麼些年的兵,仗打不過少,對於戰爭的意義和作用也較旁人看得更為深刻一些,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後,才不急不慢地說道:「其實如何決定,只要想想我們來山東的目的就行了。打掉奇山所的明軍,對我們究竟是利大還是弊大?解決了奇山所,是不是就能解決我們目前所面臨的問題?我想不用我來細細分析,各位心頭也有數了。戰爭是解決問題的手段,但如果明知這種手段解決不了問題,那是否還需要採用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手段呢?」

王湯姆笑道:「我真想不到我們當中戰功最多的人,居然會用費力不討好這樣的說法來形容武力手段,說實話我還以為你肯定會堅持使用武力壓制對方。」

錢天敦搖搖頭道:「這種仗,打了也沒什麼意義,還是想想怎麼安撫奇山所的情緒,不要讓地方官府對我們產生太大的敵意為好。」

既然大部分人的意見都已經統一,王湯姆也就沒有再提出別的意見,讓錢天敦負責指揮接下來的行動。錢天敦當下便寫了一封手令,然後叫了親兵,讓其立刻將手令送到芝罘灣南岸的煙台山去。

煙台山墩台在太陽直射之下,便如同一個石製的蒸籠一般,又熱又悶,裡面根本待不住人,就連駐守在此的明軍也不樂意在裡邊值守。高橋南帶了一個連駐紮在這煙台山上,但營房卻根本容不下這一百多號人,好在特戰營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南方出身,耐熱抗曬,在各處的樹蔭下用帳篷布搭起了大大小小的涼棚,倒也不算太難熬。

錢天敦的親兵帶著手令趕到這裡的時候,高橋南正在涼棚下打地鋪睡午覺,看過手令之後便立刻下令全軍集合,並命人將幾個俘虜從營房中押了出來。

「各位對不住,還得麻煩各位跟我們走一趟。」高橋南也不解釋其中細節,揮揮手下令道:「把他們押去芝罘島。」

鄭老七等人原本還指望著這所謂的錦衣衛百戶能夠兌現承諾,還自己自由身,想不到這竟然是要押解自己去別的地方。鄭老七大驚道:「廖大人,你昨日所作承諾何時能夠兌現?」

高橋南含糊道:「等你們到了芝罘島,自然就知道了。」

鄭老七心想那芝罘島上的百姓早就跑得乾乾淨淨了,把我等押去芝罘島又是個什麼意圖?正當他還在疑惑不解之際,旁邊一人使勁撞了撞他的肩膀道:「鄭頭,你看……看芝罘島那邊……」

鄭老七側過頭一看,頓時也是一驚,那芝罘島南岸的海灣裡密密麻麻停了不少帆船,其中有兩艘船體頗大,雖然隔了一個芝罘灣但仍然能看清大致的船體形狀,照比例推斷,這兩艘大船的船身長度怕是有十幾二十丈,可算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大的海船了。以前登州水城有幾艘大福船,身板跟這兩艘大船一比,就顯得比較嬌小了。

「這……這是傳說中三寶太監造的大寶船吧!」鄭老七對於這種以常理無法解釋的現象,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道。他在年少時曾聽軍中前輩提過,永樂年間三寶太監為下西洋,曾經建造過船身巨大的寶船,據說船體長度達到了二十丈,但這種寶船隻是在歷史上出現過,現在的大明卻因種種原因已經造不出來了。但今天這種傳聞中的大船似乎正好與眼前所見的驚人景象對應起來,除此之外,鄭老七一時也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釋了,這世上總不可能還有第二國能造出這麼大的戰船。

「你很識貨啊!」高橋南也正好聽到了鄭老七的這句自言自語,他當然不會去解釋海漢戰船與三寶太監的寶船有什麼差別。

鄭老七忽然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高橋南,口中冒出一句話來:「大人,這船隊……莫非是皇上出巡?」

高橋南差點忍不住噴他滿臉口水,居然能把海漢的北上艦隊聯想到這種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上,他還真有點佩服這鄭老七的腦洞。不過既然這傢伙已經誤會了艦隊的來歷,他索性也演戲演到底,故作神秘狀道:「軍國大事,爾等不可胡亂猜測!」

鄭老七一見高橋南這表情,更是對自己的猜想確定無疑,這隊服裝奇怪的錦衣衛,想必才是皇城中真正的禁衛軍吧!否則他們哪來這麼多從未見過的新式火銃,還有如此龐大的艦隊停靠在芝罘灣裡,這別說登州府,就算全山東也沒哪位大人能擺出來這麼大排場,也只有京中來的大人物,才可能會有如此之大的陣仗。

到了這個時候,鄭老七都還是沒有懷疑高橋南等人的身份。他眼中只看到這群人令行禁止,軍紀極為嚴明,絕非民間的烏合之眾,而是訓練和裝備水平都極高的精銳部隊。他在登州府當了三十年的兵,大概也就只有前後幾任總兵手下的親兵能有這種表現了。而且要命的是這群人說話有著明顯非常接近於河北、京師一帶的口音,鄭老七完全不認為他們是來自南方,加之高橋南先前自稱是錦衣衛,這樣讓鄭老七的潛意識裡就會自覺地將其身份與京師聯繫到一起,從而得出了「皇上出巡」這麼一個聽起來很荒謬,但細想卻讓人哭笑不得的結論。

這樣一來,鄭老七對高橋南等人的牴觸情緒莫名就小了許多,想想今早自己害病的時候,這錦衣衛軍官不是還讓大夫替自己扎針治療了嗎?這天子親軍,辦事還是有規矩的,鎖住自己這幫人,大概真的只是為了不讓走漏風聲而已。反過來想,若是自己再繼續鬧下去,豈不是有犯上作亂之嫌?但至於說這個罪名有多大,官職只是小旗的鄭老七可想不明白,也不敢再往細了想。

「大人,小的願意配合,去那芝罘島上。」鄭老七自認已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當下連忙表態。

高橋南笑了笑道:「好,你態度這麼端正,日後也好過一些。」

鄭老七不明其意,但聽來似乎不是什麼壞事,嘴上連忙應道:「謝大人賞識!」

高橋南接到的命令是將這幫俘虜全部押解回芝罘島,然後將這裡的痕跡打掃乾淨。雖然沒有進一步的任務說明,但高橋南能夠想到指揮部的意圖大概是要跟煙台山的明軍失蹤事件撇開關係,以便今後能與本地的官府以和平的方式進行接觸。這些俘虜即便是保得性命,為了守住芝罘灣的秘密,他們今後大概也不可能再回到奇山所城了。按照海漢慣常的做法,這些俘虜肯定也不會長期留在芝罘島,多半會跟隨移民和物資一同送回南方,然後發配到南海某處海外飛地去殖民。

但不幸中的萬幸,起碼他們的命是留住了,如果指揮部的命令只有打掃痕跡然後撤回,那高橋南大概會毫不猶豫地下令把俘虜全部毀屍滅跡。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7:00
第1082章 懷疑對象

    馮飛吃完午飯,回到書房中處理公務,忽然看到桌上擺著昨天夜間由寧海衛送來的協查通報,想起今天一早派人去煙台山送信,似乎還沒來向自己覆命,當下便叫了人進來問道:「早上讓賈六和章虎子去煙台山,這兩人回來了嗎?」

手下應道:「這兩人還尚未回轉,也不知是什麼情況。」

馮飛聞言有些不快:「去煙台山送個信,也要偷懶摸魚,這規矩還真是亂了!」

山東很多地區的衛所駐軍都在前兩年的登萊之亂中或多或少地失去了部分建制,軍隊指揮體系的殘缺也讓部分衛所的軍紀逐漸趨於渙散,日常訓練執勤鬆弛,士兵乃至部分級軍官找機會溜號偷懶的情況屢見不鮮。馮飛認為自己派出去傳令的兩個親兵迄今未歸,大概也是趁著這個機會出城晃蕩去了,否則奇山所城到煙台山來回才十多里地,怎麼可能半天時間還沒回來覆命。馮飛決定等這兩個傢伙回來之後,要好好對其責罵一番才行,否則軍中最基本的規矩都沒了,今後還如何指揮得動這千戶所所轄的人馬。

但事情好像與馮飛的預計有些偏差,他處理完公務感覺腰上隱隱作疼,便到榻上躺下,還迷迷糊糊睡著了一陣。等醒來再問那兩人的消息,居然還未回來,馮飛便覺得有些不對了,他這些親兵並非不懂規矩的新人,即便是偷懶溜號出去找找樂子,照理也不會在外耽擱如此之久。馮飛當下便傳人進來,下令派一隊士兵去煙台山看看那邊是否出了什麼狀況。

馮飛這次的命令下得很明確,要求帶隊的軍官去到煙台山之後落實早上派過去那兩人的下落,確認情況後盡快回來覆命。

這帶隊的軍官名叫羅彪,目前的職位是百戶,也是跟隨馮飛多年的老部下了。他接著這樣一個任務也覺得一些奇怪,奇山所城以北到煙台山之間並無人煙,原本居住在這一地區的百姓早就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些荒廢的田地和廢棄的民宅,要說馮飛的親兵在這種地方逗留幾個時辰,顯然不合情理。至於偷偷溜回城中就更不可能了,奇山所城就兩條呈十字的街道,只要回來了就肯定會有人見到他們。

依照羅彪的看法,這兩個親兵多半是去到煙台山之後,跟那個貪杯但又酒量奇差的鄭老七一拍即合,在那邊喝多了腿軟回不來。本來這也只是小事,但在外耽擱太久被馮飛注意到了,性質就嚴重了,這次被帶回來之後多半是要吃軍棍了。

羅彪帶著人一路風風火火趕到煙台山,然後就發現了兩件令他震驚不已的事情,一是煙台山墩台和哨所的駐軍全部失蹤,而早上來這邊送信的兩人也不見蹤影。但羅彪四下查看之後,並無任何打鬥痕跡,營房中的個人物品和武器都好好地放著,主人卻就此消失不見。

而第二件讓羅彪震驚的事情,便是芝罘灣裡停泊的龐大船隊了。不止是他,在場每一個看到芝罘灣景象的人都驚呆了,羅彪瞬間便想到了馮飛派人來煙台山送信的原因,便是因為臨近的衛所發現海上有一支身份不明的大型船隊,才會向奇山所發來協查通報。羅彪甚至連問都不用問,基本就可以肯定這便是登州府眾多衛所都在找的那支船隊了,因為這種規模的船隊,在整個膠東半島海域大概也找不出第二支了。

如此之多的帆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芝罘島海岸上,羅彪估計這支船隊至少搭載了上千人——當然實際數字還是其好幾倍之多。在拿不準對方來頭的情況下,羅彪也不敢帶著眼下這點人馬徑直殺去芝罘島,當即決定留下幾人隱蔽在煙台山的林中繼續監視,剩下的人則先撤回奇山所城,將情況匯報上去再說。

「你真的沒看錯?」馮飛聽到羅彪帶回來的消息也是嚇了一跳,特地追問進行確認。

「大人,那支船隊此時便在芝罘灣裡,絕無虛言!大人若是此刻立刻出城去煙台山,應當還能看到他們。」羅彪這回程幾乎是一路小跑,面見馮飛的時候都還在喘大氣。這個時間距離太陽落坡還有一會兒,動作快點能趕上在天黑前再去煙台山確認一次。

「可識得是哪裡的船?」馮飛追問道。

羅彪想了想,搖頭應道:「相隔太遠,也看不太真切,但不像是倭寇的八幡船。」

「那鄭老七呢?」

「鄭老七……和他手下的人……都不在了!」

馮飛不解其意,繼續問道:「不在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全都消失無蹤了!」羅彪解釋道:「卑職帶著人把煙台山上下都找完了,也沒發現鄭老七那隊人的蹤跡!」

馮飛見他說得斬釘截鐵,當下也有些犯嘀咕:「鄭老七那幫人全都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和這船隊有關係……羅彪,你在那墩台附近可曾發現有什麼可疑之處?」

羅彪應道:「卑職查看了墩台和營房,並未發現血跡或打鬥痕跡,物資和武器也都沒有缺失……」

馮飛打斷他道:「早上去那兩人的武器可在?」

羅彪道:「這個……卑職倒是沒有找到任何與賈六、章虎子二人相關之線索。不過卑職查看了營房灶膛,尚有些許餘溫,今早應該是做過一頓早飯。」

馮飛不禁皺了皺眉,如果沒有找到這兩人遺留的物品,那就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去到煙台山之後才失蹤的,也難以確認他們的失蹤跟煙台山哨所守軍失蹤究竟是不是一回事。而現在所知的線索,頂多只能證明當地駐軍是今早之後才失蹤的。

十幾條好手好腳的漢子,自然不可能毫無理由就憑空消失,但如果要說有外敵入侵,又怎麼可能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馮飛自然想不到,這一前一後兩撥人都是束手就擒,並沒有進行過任何的抵抗,海漢軍帶俘虜撤走的時候又精心打掃過事發現場,自然不會給明軍留下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不過對於明軍來說,目前最大的嫌疑者仍然是芝罘灣裡的神秘艦隊。雖然按照羅彪的說法,這支艦隊停靠的地點距離煙台山還隔著整整一個芝罘灣,但其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巧合,很難讓人不把失蹤的明軍與其聯繫到一起。

馮飛慢慢站起身來,走到屋內懸掛的登州府地圖前,開始對照地圖整理相關的時間脈絡。

按照協查通報上的說法,最早發現無名艦隊的威海衛是在昨天早上,如果無名艦隊按照當時的航向一路向西,以威海衛到芝罘灣的距離來看,很有可能無名艦隊在昨天天黑之前就到了芝罘灣。只要煙台山守軍的眼睛沒有瞎掉,照理說當時就應該發現了這支無名艦隊的存在。但是,煙台山哨所並沒有發出示警的煙火信號,所以後續發生的事情,奇山所城這邊也就完全無從得知了。

鄭老七為什麼沒有發出警訊,馮飛其實大概能想到,畢竟這示警烽火可不是隨便亂點的,要是事後發現並無險情,帶兵的軍官肯定要因為虛報軍情而吃到懲罰。那威海衛還是第一個發現者,一路協查通報遞到奇山所來,也並沒有點燃烽火。鄭老七沒有點燃煙火,這並不代表他的判斷出現了失誤,很可能只是按照正常的應對來走程序而已。

不管無名艦隊的危險程度到沒到點燃烽火的地步,鄭老七職責所在,肯定是要去核實其身份的。而這才有可能是其失蹤的真正原因。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馮飛也無法解釋為何整個哨所的人都集體失蹤了,因為鄭老七即便要去芝罘島驗證對方身份,也不可能把哨所的人全部帶出去。而對方直接摸上煙台山的可能性也不大,因為地勢關係,不管從海上還是陸上接近煙台山,都會被山上的人先行發現,完全有時間點燃煙火報警。

而且這也無法解釋馮飛今早派去煙台山下達命令的兩名親兵去了哪裡,假如這兩人到了煙台山,肯定就應該發現芝罘灣裡的無名艦隊,要嘛趕回城報告,要嘛就地點燃煙火示警。但這兩人也如同憑空蒸發了一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但不管怎樣,目前停泊在芝罘島的這支無名艦隊的身份,還是必須要盡快想辦法核實才行。不過奇山所城到芝罘島有二十多里路,現在過去只怕走到一半就天黑了,要去也只能明天再去。這還是其次,那煙台山北瞰芝罘灣,南臨奇山所城,卻是個丟不得的咽喉要地,雖然羅彪留了人在那裡,但前車之鑑就擺在眼前,馮飛卻不敢再大意了。

「羅彪,本官撥兩百人給你,你即刻便帶隊返回煙台山駐紮,監視芝罘島那支船隊動向。一應所需,明日再遣人給你送過去。」馮飛想清楚前因後果之後,立刻便向羅彪佈置了任務:「切記,若是有不可控之狀況發生,便盡快點燃墩台烽火。」

羅彪應道:「卑職遵命!但那船隊主人身份,要如何確認?」

馮飛道:「明日本官會率軍前往芝罘島,親自處理此事。屆時會派人通知你,你再帶隊在芝罘灣與本官會合。」

既然這支無名艦隊已經不請自來,不管其出現是否與煙台山守軍的失蹤事件有直接關係,馮飛職責所在,都必須要弄清其身份和來意才行。至於這其中可能存在的風險,馮飛倒沒有多想,只要不是倭寇,那應該就不存在大的問題。奇山所雖然編制不齊,但好歹也是正規明軍,拉出去也鎮得住普通的場合了。

翌日,馮飛點了兩百士卒,全副武裝,由北門出城往芝罘灣方向行去。行至海邊,已經得到通知的羅彪也帶了昨晚駐守煙台山的人馬加入隊伍。雖然也就四百來號人,但這已經是奇山所最近一年來出動兵力最多的一次野外行動了。

馮飛帶著隊伍沿芝罘灣緩緩向北行進,大約又走了一個多時辰,便來到了芝罘島與大陸之間相連的沙洲地段。這段沙洲南北長約五里,東西方向最窄處不過兩里,若將芝罘島的形狀比作生長在膠東半島的一朵靈芝草,那麼這段沙洲便是靈芝的柄了,也是由大陸通往芝罘島的唯一一條陸上通道。

當然了,海漢之所以看中芝罘島,將這個地方選為了北上的第一落腳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看中了這個地方易守難攻的險要地勢,只要修築起一道足夠堅固的防禦線,掐住這狹窄的陸上通道,就算南邊有幾十萬大軍也休想打上芝罘島去。

長達兩里的堡壘式的防線肯定沒辦法在一兩天中就建成,所以馮飛帶著明軍來到這裡的時候,這地方的還沒有類似城牆一般的防線,但卻有不止一道的齊胸高的鐵絲網,在東西方向上橫貫整個沙洲,將通向芝罘島的通道由此阻斷。而鐵絲網的後方,由裝滿沙土的麻袋堆砌起來的掩體,每間隔大約十丈就有一處。這些掩體與鐵絲網、壕溝錯落有致地結合在一起,在沙洲上形成了數道防線。

其間雖然留有一條大約三丈寬的通道,但卻架設有好幾層的鹿砦、拒馬和活動鐵絲網,再加上通道兩邊的沙袋掩體,想要通過這道大約有十丈縱深的封鎖線也是困難重重。

這些人為設置的障礙物倒還是其次,最讓馮飛感到驚訝的是,把守這道封鎖線的武裝人員對於明軍的到來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緊張不安,而是不聲不響地將火銃架在了掩體上,用黑洞洞的槍口指著馮飛和他的部下。這種毫不遮掩的敵意,讓馮飛心中也產生了不好的預感。他原本以為這支身份不明的船隊有可能是來自南方的商隊,但商隊的武裝護衛可不會大膽到這麼直愣愣地用火銃瞄準明軍。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7:00
第1083章 初來乍到

    芝罘灣這個地方在唐代曾經是膠東半島的重要貿易港口之一,海上絲綢之路在渤海地區的起點就在此處。不過到明代實施海禁之後,這裡的海港也就成了擺設慢慢荒廢,直到前些年才逐漸開始有來自江浙的海商在芝罘島重建碼頭和商棧,甚至對島上歷史十分古老的陽主廟也出錢進行了翻修。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登萊之亂,讓本地民眾和外來客商都跑了個精光,假以時日,這地方其實很有機會恢復到以前的繁華景象。

以前北上來此的南方商船船隊自然也帶著不少武裝護衛人員,但卻從未有過類似這樣將道路完全封鎖的舉動,更別說表現出對官軍橫眉立目的態度了。馮飛自從在奇山所上任以來,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狀況,當下也是氣得不輕,便派手下上前詢問這究竟是什麼狀況。

「海漢人?」

片刻之後,馮飛得到了手下帶回來的信息,目前在芝罘島駐紮的這支船隊全部是來自海漢,他們在芝罘島落腳的目的是為了在此興建商港和定居點,準備今後在此長期紮根。

海漢人這個名頭,馮飛倒是聽說過,近幾年從南方販運過來的商品中,有不少就是產自海漢人之手。對於這個群體,馮飛只知道這是一群海外漢人後裔,據說能工巧匠極多,而且精於貿易,富可敵國。但以前從未有海漢人來到登州府,馮飛對海漢的認識也就僅限於那些晶瑩剔透的玻璃製品。而眼前所見與傳聞大相逕庭,這些海漢人根本不像工匠或商人,更像是武裝民團之類的組織。

芝罘島雖然目前是個荒島,但也還是奇山所的轄區,馮飛職責所在,當然不可能對這種佔山為王式的舉動視而不見,當下策馬上前,提高了嗓門大聲道:「本官乃奇山所千戶馮飛,管事之人,速速出來與本官相見!」

馮飛又喊了兩遍,才看到從其中一處沙包掩體後面走出來一個矮壯漢子,向自己這邊抱了抱拳道:「在下高橋南,見過馮大人!」

馮飛見這人態度桀驁,似乎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中,當下怒道:「你可知此地乃大明國土,此處需守大明律法?還不速速撤去路障,引領本官去見你家主人!」

高橋南應道:「馮大人,不用這麼激動,你想見我家主人沒問題,但必須請你的部下留在這裡。」

「好大的口氣!」馮飛馬鞭一揚,指向高橋南道:「你這惡僕,小心給主人家惹來麻煩!」

「馮大人,我家主人身份高貴,在南方就算是總兵、知府,想見我家主人也得先行預約才行,是考慮到馮大人在本地的影響力,才願意給出一個見面的機會。」高橋南傲然道:「馮大人如果覺得接受不了,那就早些回去吧,慢走不送!」

「你……」馮飛一口氣湧上頭頂,很想立刻下令讓部下發動衝鋒,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先抓起來再說。但他也注意到對方在這封鎖線上部署的武裝人員似乎並不比自己帶來的明軍少,而且對方清一色地裝備了火銃,單以武器而論,比自己帶的這幫衛所軍可要好多了。要是對方真的死腦筋要開干,那自己帶的這幫人恐怕要吃大虧。

「馮大人,在下勸你謹慎一些,不要嘗試用武力手段來解決問題。」對方彷彿看透了馮飛腦子裡的想法,居然還不慌不忙地勸道:「我們來到這裡只是為了做生意,不是為了打仗,但如果有人想用武力欺壓我們,那我們也會毫不猶豫地使用武力進行還擊。我們在南方曾經遇到過不少自不量力的人,如今這些人的墳頭草大概都有三尺高了!」

馮飛攥著馬鞭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對方的這種狂妄語氣讓他感到難以接受,他很想告訴對方,自己也是上過戰場拚殺過的武將,豈會被簡單幾句話就威脅到,當初攻打叛軍佔領的登州城,那也是屍山血海一路踏過來的,你這民團再怎麼厲害,想跟官軍斗,那還不是找死?

馮飛話都到嘴邊了,忽然看到對面的沙袋掩體紛紛如同長了腳一般左右移開,仔細看原來這些沙袋都是堆在小輪平板車上,可以較為輕便地移動,這掩體可覆蓋的範圍和角度可就相當大了。但這還並非讓他最感到吃驚的事,沙袋掩體背後露出來一門門的小口徑火炮,才是讓馮飛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如果這些炮都是真的而非樣子貨,那這所謂的民團,在武器配置上已經全面超越奇山所的駐軍了。要知道奇山所城總共才四門佛郎機炮,而眼下目力所及的地方,對方有意顯露出來的火炮就已經超過十門了。而裝備了火炮這種大殺傷力武器之後,雙方的兵力對比就失去了大部分意義,馮飛現在就算有多一倍的人可用,也不敢輕易下達作戰指令了。

受到衝擊的不僅僅是帶兵的馮飛,在其身後的明軍士兵們也不可避免地被這一幕嚇到,這麼一群異地來客居然擁有如此之多的火炮,而且在明軍到來之前就已經部署到要害地帶,這顯然不是遵紀守法的良民能幹得出來的事。如果這種狀況還要硬往上拱,那大概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已經活膩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馮飛的窘迫,高橋南的態度稍稍緩和了一些:「馮大人,展示這些武器是希望讓你明白,在海漢控制的地方,你可以不用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在下建議你單獨去與我家主人會面,對你而言可不是什麼壞事。」

前面幾句明顯都是扯淡,但馮飛聽到最後這句,心中不免微微一動,對方卻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了。

如果來硬的,馮飛知道己方這點兵力肯定不夠看,而且對方露了大殺器,現在自己手下這幫人估計也是處於惶惶不安的狀態,很難保證還有幾分戰力。認慫走人,馮飛覺得自己也丟不起這個臉,好歹自己也是這地方的父母官,被這外來客幾句話就懟走,手下肯定認為自己是個膽小鬼,那今後哪還有足夠的威嚴來管理奇山千戶所?

再說來都來了,不見著正主就回去,那不等於白跑這一趟了?奇山所昨天失蹤了十幾個士兵,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芝罘灣除了明軍就只有這撥海漢人,怎麼也得把事情調查清楚才行。

馮飛想清楚前因後果,當下便做出了決定:「好,本官便隨你去見見你家主人,看他有何話說!」

馮飛將羅彪叫到身前,讓他帶著部隊後退百步,讓出一段安全距離。若是自己兩個時辰還未出來,那就不用等了,立刻回城發出警訊,向附近衛所求援。羅彪雖然對於馮飛的決定趕到十分不安,但他也提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案,只能遵從馮飛的命令。

高橋南見馮飛命令手下後撤,準備單刀赴會,當下也有些佩服這大明武官的膽識,命人撤去路障,將封鎖線中間的這條通道清理出來。雖然指揮部並不打算與明軍發生正面衝突,但海漢對芝罘島地區的掌控具備更高的優先等級,所以高橋南在這邊把關也是秉承這一理念,首先保證海漢對這一地區的控制權不受影響,其次才是與明軍和平解決當下的對峙局面。

這地方距離島上的指揮部還有好幾里地,既然馮飛騎著馬,高橋南肯定也不會步行陪同,當下便有人牽了高橋南的坐騎過來。這馬肌肉豐滿,毛色油亮,肩長頸粗,個頭高大,馮飛一見之下不禁誇讚了一句「好馬」。不過他見高橋南站在這馬旁邊,身高才堪堪到這馬肩,馬鐙都快到他胸口了,倒是更顯得人矮馬高,只怕要踩鐙上馬都有些困難。

馮飛有心要看他笑話,但高橋南卻沒有借助任何工具,舉手在馬鞍上一按,輕輕鬆鬆便翻身上了馬背,看起來騎術竟是極為熟練。馮飛自己就是帶兵的軍官,自然知道這等招數看起來容易,卻不是短時間內能夠練出來的,足見其馬背經驗不少,當下對他也是收起了幾分蔑視。不過剛才他已經對高橋南以「惡僕」相稱,這個時候倒也不好再主動跟對方搭話了。

高橋南卻沒有將馮飛剛才的態度放在心上,事實上他對自己的定位的確就類似於「惡僕」,只要是國防部或錢天敦下達的命令,他都會堅決去執行,哪怕這命令看起來不合情理,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扮演好惡人的角色。雖說海漢不興家臣那一套規矩,但他在自己心中還是默默以家臣的態度在對錢天敦效忠。

指揮部要與地方官府保持和平,以高橋南的經驗來看,那無非就兩種辦法,一是脅迫就範,二是收買拉攏,這姓馮的千戶適合哪一種,還是得試過才知道。當然如果兩種都不合適,那大概就只有想辦法讓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然後期待其繼任者能有更好的表現了。

「馮大人請!」高橋南一拎韁繩,便驅使坐騎走在了前面,帶路向北行去。

馮飛見狀也趕緊驅馬跟上,他見高橋南並不帶任何部下同行,心中倒也有點服這矮子的自信。殊不知高橋南是吃定了他不敢在這地方鬧事,就算鬧了也逃不出去——剛才那道封鎖線可絕不是一人一馬就能衝破的障礙。

馮飛注意到有小船不斷從芝罘島運載物資和人員前往剛才那道封鎖線的所在之處,看樣子海漢人是充分利用了海運的便利,通過芝罘灣將人員物資投放到指定地點。而陸上倒是一片空曠,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從沙洲到芝罘島這段地方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馮飛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芝罘島南岸停泊的眾多帆船上,先前離得較遠的時候還看不清這邊的狀況,如今雖然還隔著一兩里地,但已經能夠看清這些大海船的外形了。馮飛一眼看過去,就能確定至少有十艘左右的帆船遠遠超出了大明關於民間船隻大小的禁令,這些船何止四百料,最大的兩艘肯定在千料以上了。

造這麼大的船,可不單單是違禁的問題了,據馮飛所知,這樣的造船技術早就失傳,如今連大明官方都造不出這種體量的海船了。這些海漢人若是自行造出了如此之大的海船,那其所掌握的造船技術倒是頗為驚人。當然了,建造這種大船所需的財力自然不是小數目,尋常的海商恐怕也承受不起打造這種大型船隊所需的資金。

「像這種規模的船隊,我們在南方還有好幾支。」高橋南當然注意到了馮飛的視線所在,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讓馮飛心驚肉跳的話來。

馮飛原本還在心裡琢磨,這海漢人莫非是舉族北遷,將全部家當都用船搬到山東來了,沒想到高橋南居然丟出這麼一句話來。如果對方不是在吹牛,那這海漢人的實力就的確相當可怕了。

當然了,這還是因為海漢在四月建國的消息並未傳到山東,馮飛只是將海漢人當做了民間組織,卻完全沒料想到這已經是一個在大明南方發展了足足七年的新興政權。如今海漢所轄地區的總人口已經達到四十萬以上,經濟實力更是堪比大明幾省之力,武裝艦隊幾乎是以一年一支的速度在進行擴張。

馮飛常年在海邊鎮守,自然能看出這種規模的船隊絕非一州一府之地能養活,海漢人如果擁有好幾支同等規模的船隊,那其在南方的勢力範圍之大也由此可想而知。不過如果從這個角度去考慮,馮飛倒是覺得這支船隊出現在芝罘島的確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惡意,畢竟這地方連倭寇都不來了,海漢人若是想來此劫掠人口和財富,多半是要失望而歸了。而海漢人一向是以經商聞名,照理說也不會做太出格的事情,當下心情還稍稍放鬆了一點。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7:00
第1084章 互相試探

   踏上芝罘島的海岸後,馮飛注意到了這裡熱火朝天的建設景象,上千青壯正在工頭的指揮之下修建營房和碼頭。考慮到海漢人抵達芝罘島的時間,這些人顯然並非從本地招募,應該全是用船從南方運過來的。馮飛原本估計海漢船隊大概有千人左右規模,但從現在所見的情況來看,實際數字只怕遠遠不止千人。要將如此之多的人員從南方運到山東,這中間的投入也肯定不小了,由此也能看出海漢人在芝罘島落腳的舉動絕非一時興起,而是經過了細緻的謀劃,才能在抵達這裡後如此有序地進行實施。

既然對方是安心要在這裡紮根,不是打算撈一筆就跑,馮飛的心情反而是輕鬆了不少,因為這附近幾十里全是奇山所的轄區,海漢人要在此生活,無論如何都得跟奇山所打交道,肯定是繞不過去的。

「馮大人,請你在這裡稍候。」

兩人走到營地門口,這裡與沙洲上一樣,也有壕溝、鐵絲網、拒馬加上沙包組成的隔斷,以及部署在掩體後面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高橋南讓馮飛等著,自己下馬進去通報情況了。

馮飛注意到這裡的營區是標準的軍事化設置,不但外圍防禦設施齊全,明哨暗哨瞭望塔齊備,而且帳篷之間留有防火帶,營地內外都挖了排水溝,這絕非普通商隊或民眾在野外紮營的把式,民間團練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馮飛從來沒有聽說過。就算奇山所的明軍到野外拉練,大概也不會比這做得更好了。

片刻之後,高橋南便回到營區門口,招呼馮飛入內,不過這馬就不能騎進去了。馮飛也意識到這地方不宜再端著官架子不放,當下也爽快地下了馬,將韁繩交給了高橋南的手下。

代表海漢出面會見馮飛的人選是郝萬清,這也是根據海漢的現階段的戰略決定的,其他幾人的軍人氣質太重,而孫長彌是典型的技術官僚,並不善於外交,也就只有郝萬清的形象還有點像富商權貴,也善於從談話當中套取情報,由他出面與本地的大明官員會談最為適合。

「在下郝萬清,是這支船隊的負責人,初來乍到打擾到地方安寧,讓馮大人費心了!」

郝萬清與馮飛見面之後,表現出的態度還是很客氣,這讓剛才在高橋南那裡碰了釘子的馮飛感受到了不小的反差。這主人家的修養,明顯要比那凶巴巴的民團頭子好多了。不過還有另外一個讓馮飛產生好感的原因,就是郝萬清說話時明顯帶著山東口音。

「郝老闆是山東人?」馮飛徑直便問出了自己最為關心的問題。

「祖上是濟南府出身。」郝萬清對於這種問題早有準備,當下很大方地承認了馮飛的猜測:「在下雖然在海外多年,但這鄉音自幼跟著長輩學過來,這輩子是改不掉了。」

郝萬清這說法倒也不完全是胡吹,海南島的位置對於大明內陸而言的確算得上是海外飛地,而他穿越之後已經在海南島待了七年,最近因為北上行動才離開當地,真的可以說是在海外待了多年了。

「本官是青州府出身,倒也跟郝老闆算得上是鄰居了。」雖然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性,但馮飛下意識地就套了句近乎。

「是啊,在下回到山東,感覺處處都是家鄉味道,就如馮大人這鄉音,聽著就十分親切。」郝萬清聞歌而知弦意,立刻便應聲道。論套路,他懂的會的可比這山東鄉下的千戶多得多,對應自然不會有問題。

說話間已經有下人端了茶水甜點上來,郝萬清介紹道:「這是浙江杭州府出產的龍井茶,今年清明之前採摘製成,因其形狀而被稱為蓮心,要三萬六千顆嫩芽才能炒製出一斤干茶,市面上也不太容易能買到,請馮大人品鑑。」

馮飛倒是聽過浙江龍井的名聲,但這名為「蓮心」的上等貨,他卻是從未見識過,當下捧起茶杯品了一口,果然十分香醇,少了尋常喝到的茶葉裡那種甘苦的味道。而吸引他注意力的不僅僅是這清香四溢的茶水,這晶瑩剔透的玻璃茶杯更是讓他愛不釋手,可以清晰地從側面看到嫩綠的茶葉在杯中沉浮旋轉,這種觀感對他來說是十分新奇的。

「本官以前就聽說過海漢玻璃器十分精美,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馮飛將手中這玻璃茶杯慢慢轉動,似乎注意力都被其吸引過去了。

「既然馮大人喜歡,等下就讓人準備一套玻璃茶具,贈與馮大人。」郝萬清一聽立刻便主動表態,送禮行賄這種事怕的不是對方獅子大開口,而是找不到機會把東西送出手,既然馮飛表現出了對玻璃器的興趣,那郝萬清自然也不會放過這種拉攏他的時機。

馮飛還待假意推辭幾句,郝萬清已經搶在前頭道:「後我們在登州府這地方要依靠大人照顧的地方還很多,這些許心意,就請大人不要推辭了。」

馮飛見郝萬清態度謙恭溫良,當下倒也不好直接撕破臉皮,斟酌了一下才問道:「本官這次過來,實則有事相詢,郝老闆你要如實作答,不可有欺瞞之舉。」

郝萬清拱拱手道:「馮大人請講,本人一定據實已告。」

馮飛沉聲問道:「貴方是何時抵達芝罘灣?可曾派人去過南邊煙台山?可與當地駐紮的明軍有過接觸?」

郝萬清搖搖頭將事情推了個一乾二淨:「我們的船隊是前天夜間到達芝罘灣,因為不清楚這裡的治安狀況,所以特地在沙洲上設置關卡,佈置了一些護衛人員,以防土匪流寇進來搗亂。我們沒有派過人去南邊的煙台山,更沒有見過當地駐紮的明軍。」

郝萬清這番話其實是有兩層意思,一是說明自己在此之前沒有與明軍發生過接觸,二是表明己方在外面部署武裝人員的意圖只是為了自保而已。

至於馮飛信不信,能信幾分,這就不是郝萬清能夠控制的事情了。他只能根據馮飛的言語表現,來推測對方目前掌握了多少信息,再由此來做出恰當的對應。

馮飛皺了皺眉,對方的回答可謂是滴水不漏,把關係撇得十分乾淨。但作為目前唯一的嫌疑對象,馮飛也並不能完全相信郝萬清給出的答案。這煙台山前後失蹤的兩批人都找不到下落,他又怎能放心跟這幫外來者接觸。

郝萬清卻是啞巴吃湯圓,心裡有數得很,假意問道:「馮大人,煙台山的駐軍是出了什麼狀況嗎?」

馮飛看了一眼郝萬清,卻沒能從他臉上看出任何端倪,這事目前還是軍中機密,在拿不準海漢人是否與此事有關的當下,馮飛自然不會輕易向不相干的外人提及其中細節。

馮飛沒有回應郝萬清的問題,而是另行發問道:「郝老闆,你弄出這麼大支船隊,帶了如此之多人手北上山東,想必花銷不少吧?就靠著賣這玻璃杯,能把這費用賺回來?」

郝萬清道:「玻璃器只是我們海漢經營的諸多商品中比較出名的一項而已,其實我們賺錢的買賣還有很多,馮大人慢慢就會知道。另外我想說明一下,我們這次北上來到山東,不僅僅只是為了在這裡做買賣賺錢,還有另一個目的。」

馮飛道:「但說無妨。」

郝萬清道:「我們聽說登萊地區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經歷了戰亂,在這附近有數以十萬記的民眾因為戰亂流離失所,成為難民,而官府因為種種原因,對這些難民提供的賑濟力度也很有限,所以我們打算出一份力,協助官府給戰爭難民提供糧食和生計,對這些人重新進行安置。」

「你是說……你們要出錢出糧,賑濟登萊兩地的難民?」馮飛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趕緊又問了一遍。

「沒錯。」郝萬清肯定地回答道:「不過這還需要地方官府給予方便和支持,引導難民到芝罘島來接受我們的幫助。」

馮飛想想不對,又追問道:「這芝罘島不過彈丸之地,又能容得下多少難民?」

「芝罘島小是小,但萬八千人還是容得下的。」郝萬清對此早有準備,胸有成竹地說道:「再說我們收容難民也不是只進不出,積累一定數量之後,就會用船送到南方去安置……」

「你等等!」馮飛聽到這裡打斷了話頭道:「送到南方去安置?難道你們不打算在山東本地安置難民?」

郝萬清笑道:「馮大人,我想請教一下,目前山東……算了,就只說登州府和萊州府兩個重災區好了,這兩個地方的戰爭難民大概還有多少?」

馮飛哼了一聲道:「此事乃朝廷政事,你一介商賈打聽這種消息,未免有點踰矩了!」

郝萬清卻並不理會馮飛的警告,自顧自地分析起來:「根據我們從各種方面瞭解來的信息,雖然戰爭已經結束一年多,但這兩地因為戰爭失去家產,目前在外流浪的難民,至少也還有將近十萬人之多。這些人沒有錢,沒有生產工具,沒有土地,沒有辦法養活自己,只能靠官府救濟和乞討為生,其中一部分人可能已經淪為土匪流寇,禍害鄉間,讓那些試圖自行恢復糧食種植的百姓也沒有辦法重新組織生產。官府救來救去,糧倉空了,但災民卻沒見減少,治安狀況卻在日漸惡化,想必官府的壓力也不小。」

馮飛越聽眉頭越是皺得厲害,這並不是因為郝萬清信口雌黃,胡說八道,恰恰是因為他所說的幾乎便是目前登萊地區的現狀。地方官府所能做的僅僅只是提供一些糧食賑濟,而沒能有效地組織起戰後的重建和恢復生產,以至於這兩地的難民在戰爭結束一年多之後仍然難以重建家園,給地方的治安和物資供應都造成了非常大的壓力。

但地方官府有什麼辦法?朝廷沒有足有的資金、糧食和人員來組織戰後重建,馮飛只是個千戶,面對這樣的局面除了絕望也別無他法,只能任由那些找不到生計的難民自生自滅了。期間也不是沒有地方上的士紳開倉放糧,但後果往往只有兩種,一是被蜂擁而至的難民吃窮,二是引來山賊土匪,好事沒做成,反而成了賊人洗劫的對象。

這種事多出幾次之後,就沒有哪個大戶再願意替官府分擔壓力了,而且登萊地區在戰後恢復糧食生產的地方極少,很難一次購入大量糧食,就算有人想替官府買些賑濟糧也無從下手。郝萬清不是第一個表態說要替官府分憂的人,但馮飛對於這種賑災能否起到作用卻是持懷疑態度。

「郝老闆,你可知此事說來容易,但做起來卻沒那麼簡單!」馮飛潑冷水道:「你們想把人運回南方安置,只怕到時候人沒運走,就先將你這船隊吃空了!」

郝萬清心道就是因為你們這些當地方官的做事瞻前顧後,畏手畏腳,才會造成戰亂結束一年多之後仍然沒能恢復生產的混亂狀況。論起賑災和組織移民,海漢所擁有的經驗肯定是奇山所這種地方機構的百倍不止,想當初海漢從安南一船一船往海南島運人的時候,安南的狀況可比如今的山東要亂多了。高效有序的組織能力,比起官府的誇誇其談要有用多了。

郝萬清道:「能不能把人運走,那是我們的事情,但我們所能做的,應該可以幫助官府解決很大的難題。馮大人,我們不需要你出錢出力出人,只要你裝聾作啞,不要干涉就行。如果馮大人願意合作,日後還有好處奉上。」

馮飛要說一點都不心動那肯定是騙人的,這奇山所轄區內就有不少無家可歸的流民,戰後這一年多沒少給官府找麻煩。要是能將其清理乾淨,那馮飛的日子肯定要比現在舒坦得多。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4:56
第1085章 收買拉攏

    馮飛雖然是武官但腦子並不傻,他也意識到海漢人願意主動牽頭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目的未必單純。從郝萬清剛才所說的話來判斷,馮飛認為海漢人只是假托賑災救濟之名,要將山東的難民打包送到南方去充當廉價勞力。這說得好聽叫賑災,要是安心挑刺就有販運人口之嫌,海漢人想以公開的方式大量招攬難民,那的確是得跟地方官府把關係打好才行。

    當然了,這對於目前軍政一肩挑的沿海千戶所來說,絕對算是一件好事。如果真能把各州縣的流民清理掉一部分,官府組織恢復生產的難度也能減小一些。而省下來的賑濟糧和相關費用,自然也不會再退回朝廷,幾個軍頭分分賬,流進自家腰包的油水還是很可觀的。

    「要賑濟難民,所需糧食可不是小數目,到時候難民聽到消息從各州縣蜂擁而至,你們要是拿不出糧食來,屆時恐會場面失控,應對可有預案?」馮飛想明白其中利弊之後,便開始旁敲側擊地跟郝萬清驗證可行性。

    郝萬清也明白馮飛的意圖,當即回應道:「我們這次來山東,運來了糧食近百萬斤,後續還會有船隊從南方源源不斷地運糧過來,足夠維持本地的運作。等開始收納難民後,我們也會組織他們在芝罘島開荒種糧,解決一部分補給需求。」

    只要海上的航路不中斷,海漢的船隊就可以不斷將收攏的難民運往南方,再從南方運回糧食招攬更多的難民。不過海漢依賴的海上運輸線航程較長,而且山東海岸到冬天就會封凍,不可控的意外因素還有很多,只能說這個計畫在理論上的確是可行的。

    馮飛聽得暗暗心驚,這些海漢人竟然不惜成本從南方運來如此之多的糧食,如果對方不是在吹牛,那這行動力也著實太可怕了。由此也可見對方對於這個計畫是勢在必得,不管自己同不同意,大概都會照做不誤,否則難道還把這百萬斤糧食再原封原樣地運回南方不成。

    馮飛問道:「那你們打算何時開始?」

    「越快越好。」郝萬清應道:「如果馮大人覺得沒什麼問題,那我們就盡快派人到各地張貼告示,分發傳單,以便讓民眾能得知我們的安排,自行來芝罘島領取救濟。」

    馮飛斟酌一番,才又開口問道:「本官想看看貴方的糧食儲備,不知方不方便?」

    郝萬清見對方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架勢,當下也就順勢答應下來。海漢這次北上運來的糧食著實不少,說百萬斤的確有點吹噓,但幾十萬斤肯定是有的,就算要一一點算,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絕對能把馮飛煳弄過去。

    當下郝萬清便帶了馮飛,去看這次海漢運來的糧食。這兩天卸到岸上的貨物都以建材和軍火為主,糧食倒是有一多半還在船上。出營地來到碼頭,郝萬清一指岸邊停得整整齊齊的一排帆船道:「這幾艘都是運糧船,馮大人可以隨便指定一艘,我們上船看看。」

    在親眼看過船艙裡裝得滿滿噹噹地的米袋子之後,馮飛總算是相信了郝萬清的說法。這幾艘大船的船艙裡都各自裝有數萬斤糧食,證明了郝萬清並非空口說白話。

    郝萬清這還不算完,又帶著馮飛去看了已經規劃好的移民營地,向他介紹道:「我們要在這裡修建可容納五千人居住的臨時住所,以便周轉將要運往南方的民眾。為便於管理,暫時規劃為十個營區,每營五百人,女子單獨成營……」

    五千人什麼概念?奇山千戶所滿編駐軍只有一千一百多人,加上衛所軍的家屬,以及奇山所城周邊的村鎮,滿打滿算可能才有四千人上下,這海漢人手筆之大,的確是讓馮飛暗暗咋舌。過去登萊地區出頭賑濟難民的士紳,可從來沒有哪家修築過規模如此之大的難民營,原因也很簡單,一是沒有足夠的人力來營建這種規模的營地,二來要是真招來這麼多的難民,也沒哪家地主能養得起。傳聞中海漢人富可敵國,馮飛直到今日才算是親身見證了這種富庶的程度有多可怕。

    規模龐大的艦隊,兵強馬壯的民團武裝,以及跨越千里實施大規模移民計畫的能力,這些條件就算官府也未必能夠辦到,但海漢人卻是實打實地做到了。適才那高橋南說自家主人在南方都是跟總兵、知府這種級別的官員打交道,看來的確所言非虛。馮飛自認所接觸過的富商士紳當中,還從未見過財力如此強大的金主,想想也有些慶幸剛才在沙洲上沒有意氣用事,天知道這些海漢人在山東結交了哪些官場大人物,要是跟這南方土豪幹起來,搞不好自己這邊被打掉牙還得往肚裡咽。

    臨走的時候,郝萬清又命人抬了個木箱子出來,說是送給馮飛的禮物。馮飛此時還沉浸在所見所聞的震驚當中,倒也沒有太在意。郝萬清只將他送到營地門口,仍是由高橋南陪著他返回沙洲上的封鎖線,將他送出海漢所控制的區域。

    高橋南讓人與馮飛的手下交接這木箱的時候,馮飛才想起還有這麼一份禮物,讓手下先收起來。羅彪過來詢問失蹤士兵的下落,馮飛只是搖搖頭道:「先回去再說。」

    馮飛在郝萬清這裡沒有打聽到失蹤士兵的半點消息,又沒辦法用強,但從郝萬清所表現出的態度來看,海漢人明顯不想與明軍撕破臉,而且馮飛也想不出海漢人要對煙台山哨所下手的理由這麼龐大的一支艦隊停在芝罘灣裡,難道還能長時間隱身不成?就算滅了煙台山哨所,奇山所也很快發現他們的蹤跡。

    馮飛當然想不到海漢對煙台山動手,主要目的其實只是要搶最初二十四小時的安全期完成搶佔灘頭,設置外圍防線,確保後續的物資人員能夠順利登陸,並沒有要攻城略地的打算。海漢軍達成目的之後就將控制線後撤,並且帶走了所有俘虜,馮飛一個人單槍匹馬去到芝罘島上,自然不可能找到他那幫部下的下落。

    回到奇山所城,馮飛沒有急於召集手下人開會研究對策,而是先進書房查看郝萬清送給他的禮物。這箱子打開後,便看到用棉花和綢緞包裹住的一套玻璃茶具,製作工藝極為精巧,放在市面上也至少能值紋銀百兩。不過這套玻璃茶具看著大小與這木箱相去甚遠,馮飛知道其中還有門道,便將幾件玻璃器拿出來放到書桌上,再將墊底防碎的棉花綢緞拿掉,果然下面還有暗格。馮飛拿掉暗格隔板,便看到了真正的禮物在箱子下層疊放得整整齊齊的銀錠。

    二十兩一錠,五乘五整齊擺放在箱子下層,碼了兩層,正好千兩。雖然不是什麼天文數字,但對於馮飛個人而言,這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馮飛自己的餉銀加上各種時節補貼,每年的合法收入也不過三百兩銀子上下,內戰之前靠著吃空餉多少還能混點銀子,但登萊之亂讓整個山東的衛所體系都處於兵臨崩潰的狀態,而朝廷的軍費幾乎都用在了東北和中原的戰場上,對於已經趨於平靜的山東並沒有撥下足額的銀子,別說戰後重建,就連維持現有駐軍的戰鬥力都顯得捉襟見肘。

    馮飛手指在白花花的銀兩上輕輕拂過,心中對海漢人的闊綽和老練又加深了認識。今天是雙方初次會面,然而對方這一出手就是千兩紋銀,而且還知道加以掩飾,連送禮的箱子都是現成的,很顯然是慣於用此類手法與地方官員打交道。先前商談的時候,郝萬清說過日後還有其他回報,想來這個好處費也不是一次性收完就沒了,單單衝著這經濟上的收益,馮飛覺得就有必要跟海漢人保持友好的關係。

    馮飛將銀子和玻璃茶具都收好之後,這才將手下幾名百戶召集起來,向他們大致講述了一下自己在海漢營地中的見聞。當然了,描述中自然是略過了海漢送禮這一節不提,而手下就算看到了他帶回來的木箱子,也不會那麼不識趣地去打聽箱子裡裝了什麼東西。

    羅彪昨天就在煙台山觀察過海漢人的船隊,率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大人,這些海漢人既然說是為了賑濟難民而來,那他們為何裝備如此之多違禁武器?火銃火炮,這些武器豈是民間可以私藏?大人,以卑職之見,就算要與海漢人合作賑濟難民,也應當讓他們先將這些武器上交官府,由我們主導此事才對。」

    馮飛哼了一聲道:「你當那群海漢人是善男信女,讓他們上交武器就會乖乖聽話?你忘了先前我們怎麼被攔下來了,他們那一副要動武的架勢,看著像老實人嗎?你也不好好想想,他們為何能買到如此之多火槍火炮!」

    羅彪驚道:「莫非……是從軍中購得?」

    「你還能想出其他可能嗎?」馮飛一臉陰沉道:「莫說這奇山所,就是登州衛想要弄到如此之多火銃火炮,也是十分不易,這海漢人在南方大概是手段通天,才能從軍中弄出如此之多的火器。你知那高橋南對我如何說的?在南方連總兵、知府要見他家主人也得預約,若不是在吹牛,那的確是我們得罪不起的對象。」

    馮飛從見到海漢部隊裝備的武器那一刻開始,就根本沒有考慮過海漢自行製造武器這種可能性,他心目中根深蒂固的概念便是最好的武器肯定出自兵部,像火銃火炮這種制式武器,民間應該沒有這種技術能力才是。而海漢能夠搞來這麼多的武器,所需的必要條件有兩個,一是財力可觀,二則是路子夠野,才能從大明軍中購買如此之多的違禁武器。

    海漢人既然有路子搞來明軍的裝備,並且膽敢就這麼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示於自己面前,馮飛認為這種有恃無恐的底氣不單單是來自於海漢人的驚人財力,更有可能是來自他們在大明官場的影響力。郝萬清沒有提過海漢在南方官場結交的官員,馮飛也沒敢多問,因為照他的判斷,郝萬清在南方接觸的官員層級要遠比他這個級別高得多,問了也很可能會自討沒趣,不如不問,大家還能好好地以平輩論交。

    這種陰差陽錯的誤會,就算郝萬清也沒有預料到。他原本的確準備了一番說辭,以應付馮飛對武器裝備的疑問,結果對方根本沒開口詢問,郝萬清還以為是先前的武力展示震懾住了對方,根本料想不到是因為馮飛對這些武器的來產生了誤會。

    不過這樣一來,也就省去了海漢這邊不少麻煩,而且這種判斷是由馮飛自行做出,並非郝萬清用言語引導,如果海漢這邊以後不主動說破,馮飛大概也很難再主動改變這樣的想法了。

    馮飛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手下這些軍官也不是新人,自然明白這事份量有多重。從軍中倒賣一些軍械武器給民間,以此來作為牟利手段,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軍中本來就可以用折舊、損耗等名目向上級報損,然後將這些「報廢品」悄悄賣出去,只是武器上面刻的銘文統統都要磨掉,以免因此被追查到武器的來。

    但這種買賣通常都不會做得太大,能零零星星賣點火銃出去就算不錯了,而火炮這種重型武器,在馮飛的認知中是絕對不能私下販賣的,不管是敢賣的還是敢買的,都不是他一個小小千戶能夠得罪的人物,置身事外不要多嘴,才是最為明智的應對辦法。

    馮飛繼續說道:「海漢人要招攬流民,那就讓他們去張羅,他們喜歡找麻煩,就由著他們去,你我的責任,是守好這奇山所城,不相干的事情,我們儘量少沾邊為妙。」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4:56
第1086章 外勤隊

    馮飛決定不插手海漢招攬難民的計畫,不過他也不能對海漢人在芝罘灣落腳這件事無動於衷,由威海衛最早發出來的協查通報現在還放在他的案頭,這事肯定得向登州府的其他衛所反饋消息才行。當下馮飛便撰寫公文,說明「無名艦隊」的來歷和意圖,但並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

馮飛的決定並未得到手下的一致贊同,比如百戶羅彪就認為海漢武裝落腳芝罘灣,對於近在咫尺的奇山千戶所實在是一個不小的威脅,海漢人打著招攬難民的旗號到處活動,但誰知道他們的真正目的會不會是組織策動另一場武裝叛亂?要知道上一次在山東鬧得最厲害的並不是什麼山賊流寇,而是武裝齊備訓練有素的明軍,越是這種職業化程度很高的軍隊組織,在製造叛亂時所造成的破壞就越大。而海漢有錢有人有武器,危險程度相當高,奇山千戶所應該設法對其保持全面監控才行。

羅彪的意見當然並沒有得到馮飛的採納,馮飛所考慮的不僅僅是海漢人塞到自己手裡的好處,更重要的是海漢人強大到自己難以想像出來的「背景」,如果海漢的行動是得到某些大人物的支持,甚至是來自其直接授意,那自己跳出來扮演絆腳石的角色就是自討苦吃了。海漢人在這裡辦不成事,還能拍拍屁股走人,自己可沒這麼容易脫身。

所以馮飛最終做出的決定,就是對海漢人在登州府招攬難民的計畫不支持、不反對,儘可能地裝聾作啞,只要海漢人不在這邊豎旗造反,那就扮演泥菩薩的角色好了。

幾乎與此同時,芝罘島上的海漢指揮部裡,郝萬清也向其他幾人說明了先前與奇山所千戶馮飛的會談經過。能夠如此順利地完成與地方官員的磋商,倒是有些出乎了眾人的預料。

「這個千戶很好打發啊!」錢天敦嘆道:「給他展示一下肌肉,塞點銀子就搞定了,要是大明的官員都這麼淳樸,那我們今後取天下就容易了。」

王湯姆比較謹慎,還向郝萬清確認道:「這個馮千戶,看起來不是那種容易變卦的人吧?」

郝萬清道:「我認為他對我們非常忌憚,不是出於敵對的情緒,而是有一種畏懼感。雖然還有待觀察,但我個人認為他變卦翻臉的可能性不大。」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盡快開始實施宣傳手段吧!」哈魯恭拍拍胸脯道:「我的人馬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動!」

海漢在膠東半島招攬移民的計畫,前期主要通過派人外出去各地村鎮張貼告示,散發傳單來進行宣傳,由民眾自行前往芝罘灣投奔海漢興建的難民營。這種方式雖然效率有限,但考慮到海漢對於本地狀況並不熟悉,要自行在地方上組織移民的難度和風險都不小,所以指揮部的這種選擇可以算是相對最為穩妥的辦法了。

登州府下轄一州七縣,即寧海州、文登縣、黃縣、福山縣、棲霞縣、招遠縣、萊陽縣,治所登州府城位於蓬萊。而其中距離海漢營地最近的,是位於芝罘灣西南三十里的福山縣。

福山縣縣城與芝罘灣之間還擱著一條夾河,這條半裡多寬的河流雖然不可能阻擋擁有大量船隻的海漢人,但身無長物的難民想要渡過這條河流去往芝罘灣,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對於福山縣的移民招攬計畫還要分為夾河東岸、西岸兩個部分來進行,位於夾河西岸的移民,大概還需要海漢提供渡船才能通過這道天塹前往芝罘島。

福山縣的地理條件也有利好移民計畫的一方面,這一地區的地形都是以平原為主,利於機動力高的騎兵活動,移民徒步遷徙的難度也相較於內陸山區小得多。

海漢在制定這個階段的行動計畫時,就已經將任務預定給了哈魯恭的騎兵營。考慮到對本地的熟悉程度,專門還給騎兵營配備了一些山東出身的士兵協助行動。

考慮到安全方面的原因,指揮部按照騎兵連編製作為小分隊的劃分基準,所以每一支行動隊大概組成為五十名騎兵和十名臨時加入編制的人員,其中包括有步兵、安全部和民政部的人,此外還有大約一百匹戰馬作為他們的坐騎和物資運輸工具。雖然哈魯恭的騎兵營下屬有四個騎兵連,但並未全部出動,仍然保留了一個騎兵連的編製作為機動部隊在芝罘島留守。而另外三個騎兵連分別部署到夾河兩岸,東岸一隊,西岸兩隊,進行為期五日的流動宣傳。

孫真便是被臨時分配到騎兵營充當嚮導的人員之一,雖然他出身登州,但家鄉並不是在福山縣,只是海漢軍中登州出身的士兵本來就有限,在分配任務時也就不會再將出身地細分到某縣了。

按照指揮部的安排,孫真所在的分隊先在芝罘島西海岸上船,由海上跨越夾河入海口,將他們直接投放到夾河西岸地區。這段航程倒是不長,馬隊上下船所需的時間甚至跟途中消耗的時間相差無幾,只用時一個多小時便到了。

在建國慶典期間決定了北上的計畫和人選之後,孫真回到浙江就已經開始和其他山東出身的士兵一起接受騎術訓練,只是為時尚短,熟練度還遠遠不及真正的騎兵。而且他們這種臨時編制人員不會在訓練期間就分配到固定的戰馬,所以跟馬匹的熟悉程度相當有限,這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他們在馬背上發揮出來的能力。

「幫我抓著韁繩……這傢伙兜著圈子不想讓我上去!」孫真今天分到的這匹馬顯然很不願意配合,他繞了半天都沒能上到馬背上去,只能求助於在旁邊看自己笑話的王進民了。

王進民一邊笑一邊替他抓住了韁繩:「你這架勢哪是騎馬,簡直就是老漢騎驢啊!」

孫真這下才扒著馬鞍上到馬背,嘴裡罵罵咧咧道:「這夯貨,怕是當初練的時候便沒練好!一看就是偷奸耍滑的主!」

「韁繩抓好,別摔下來!」王進民將韁繩遞給馬背上的孫真,返身上了自己的馬,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完全不似孫真上馬那麼磨蹭。

這兩人在舟山因為外出鬥毆關完禁閉之後,就跟隨大部隊出發來了山東,然後在分配外勤隊伍的時候又陰差陽錯地分在了一起。儘管當前階段的外勤行動範圍只限於在福山縣境內,但對於他們來說已經無異於踏上家鄉故土,情緒也不免格外興奮。

他們所在的這一隊目的地是福山縣城,距離海邊只有十多里地,只要順著夾河西岸一路往南就到了,也不用擔心途中會迷路。唯一有待解決的問題,大概就是到了當地之後如何能順利地完成宣傳工作。

從海岸向南行進大約兩里地,前哨便發現了一個村落,零零散散有二十來間土牆屋子,但士兵們分頭對這些屋子進行搜查後發現已經全部人去屋空。看屋內陳設上的灰塵厚度,這地方大概在近半年內都沒人居住了。

「走得這麼幹淨!」孫真在村子裡溜了一圈沒有發現一個活人,不免有些失望。

「這些地方當初都是叛軍活動的範圍,想必百姓都逃難到別的地方去了。」王進民對於這種狀況倒是不覺得意外,在戰前準備會上,高級軍官也曾提到過這種可能性。

登萊之亂期間,叛軍為了從民間收羅糧草和財富,曾經也派出不少人馬在登州府境內四處劫掠。相較於一些修築了寨牆,組織了民團武裝的大莊子,那些完全沒有任何防禦設施的普通村落,就成了叛軍下手的首選。這些村落的百姓除了逃離家園之外,也難以找到其他能夠保護自己的辦法。而戰爭結束這麼久之後這些房屋的主人依然沒能回歸家園,也是從側面反映出了這些地區戰後重建的遲滯。

雖然這裡的村落已經荒廢,但抱著一絲僥倖的士兵們還是在村口的大樹上張貼了賑災告示。至於有沒有難民能看到,看到這告示的人是不是識字,那就只能隨緣了。

馬隊在廢棄村莊短暫休息之後,便繼續沿著夾河河岸向南行進,期間零星看到一些百姓,但遠遠看到海漢的馬隊全都逃得比兔子還快,想來也是被這幾年的戰亂搞得杯弓蛇影,誰都不敢信任了。海漢這邊也沒有刻意放馬去追,由得這些人去了。

在距離福山縣城還有大約五里地的地方,馬隊終於是發現了一處有人居住的莊子,遠遠便看到了從中升起的炊煙。但馬隊接近莊子的時候卻發現這裡居然是一個堡壘化的定居點,莊子外圍挖了兩丈寬的壕溝,引入了夾河河水作為保護,進入莊子的路口是一處已經被收起來的吊橋,再加上一丈來高的寨牆和牆頭顯眼的垛口,使得這地方具備了一定的防禦能力。就算是軍隊想對這地方發動攻擊,如果沒有火炮之類的重型武器,只怕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打下來的。此時莊子外面的田地裡已經沒了人煙,很顯然是對方發現了馬隊的行蹤,提前就將民眾全部招入莊子裡避難了。

「這莊子修得不錯啊,當初要是住在這種地方,我也不用逃難了!」孫真看到眼前的狀況不禁有些感慨。他過去所生活的村莊就是因為缺乏防護,被叛軍輕鬆攻入實施劫殺,才被迫逃亡異鄉。而這種莊子顯然防禦力要強得多,經過戰亂之後

王進民作為本地出身的士兵,很快接到了上前喊話的命令。於是他策馬前行,到了莊子外面大聲喊道:「老鄉們,我們不是土匪,是經過這裡的商隊,請管事的人出來說話!」

片刻之後有人從牆頭探出頭大聲回應道:「這年頭哪來的商隊!楊家莊沒糧也沒錢,只有刀弓棍棒,勸你們還是走了吧,免得傷了和氣!」

很顯然莊子裡的人並不相信外面這支馬隊的來歷,已經做好了武裝抵抗的準備。而王進民其實也覺得自己所在的這支馬隊的確不像商隊,哪會有這種全是青壯,馬上也沒什麼貨物的商隊在野外活動,倒更像是騎馬的匪幫來騙莊子開門。

但王進民也不可能就此放棄嘗試,繼續大聲喊道:「老鄉,我們對楊家莊並無惡意,可否讓在下單獨進莊,與貴莊莊主說幾句。」

然而王進民的山東口音沒有起到任何的實際作用,莊子裡的人顯然警惕性極高,連一點機會都不願意留給這幫可疑的外來客,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王進民的要求。

王進民無奈之下,只好做出了最後的努力:「在下有書信一封,既然貴莊不願開門,那在下就只能投石送信了,還請莊裡的人小心一些,莫要被傷到。」

王進民下馬找了一塊份量合適的石塊,從背囊裡取了幾張招攬移民的告示傳單,用麻繩綁在石塊上,然後拋入了莊子裡。

這個閉門羹讓馬隊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受挫,雖然他們在出發之前也預計到行動會遇到一些困難,但真正面對這樣的境遇還是難免有些難以接受。考慮到需要維護海漢的形象,他們也不能在這個階段主動採取任何的強硬措施。這對於縱橫東南沿海,以武力強橫著稱的海漢軍來說,真的是有一點窩囊的感覺。

王進民回到隊伍中,臉色也是有些難看。騎兵營一向都是以海漢軍中精英自居,想不到第一次到海外執行任務就是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差事。雖然最後還是將招攬移民的資料投入了楊家莊,但這種接觸方式卻並不能算是一次成功的任務。

「行了,你也別哭喪著臉了,多大的事,福山縣也不止這麼一個莊子,慢慢再找下一個唄!」孫真倒是樂天派,沒有因為這個小小的挫折而影響到心情,反倒是在出言安慰王進民。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4:57
第1087章 宣傳手段

    山東自古民風彪悍,民間多有自行組織的地方武裝,戰亂時期結社自保也是常態。登萊之亂的叛軍雖然已經渡海逃往了遼東,但膠東半島地區的社會秩序卻並沒有因此得到根本性的好轉,戰亂期間出現的各種匪幫在戰後取代叛軍成了新的治安威脅,而地方衛所駐軍因為在戰爭中損耗極大,也難以對其進行有效管控和打擊。民間以村莊為單位自行組織起來的武裝防禦體系,也就成為了這個時期的常態。

在戰亂中失去家園的一部分難民,也選擇了依附於這些實力較強具備一定自保能力的村莊,以出賣勞動力的方式來換取生存空間。類似楊家莊這樣的大莊子,在戰後零星收羅的難民就多達數百口,但這些難民因為已經解決了最急迫的生存問題,對於更換生活環境的願望就沒有那麼強烈了。哪怕他們因為寄人籬下要遭受一定程度的壓榨,但能夠提供最基本生存條件的楊家莊,大概還是要比前景難以預料的陌生環境更為可靠一些。

只是海漢作為局外人,對於這種複雜的形勢還缺乏瞭解,一開始採取的宣傳策略也就未必能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而且海漢動用騎兵作為宣傳實施者,這種超規格的配置在戰後的膠東半島也的確太打眼了一些,普通民眾哪敢相信他們是什麼好來路。

馬隊在距離楊家莊裡許的山坡上歇了一個多時辰,騎兵們從鞍袋中取出豆餅,掰碎了喂給馬吃。這豆餅算是精料,一天也喂不了多少,執行任務期間,戰馬還是主要依靠野外的青草作為主食。莊子裡的人在此期間依然保持著較高的警惕性,進出村莊的吊橋就沒放下來過。孫真舉著望遠鏡看了半晌,最後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

「要是給你們特戰營操作,拿下這地方需要多久?」王進民湊過來問道。

孫真側頭看了一眼王進民,不急不慢地說道:「半柱香吧!如果有炮可用,應該還能更快。你不要覺得不服氣,攻城拔寨難道能靠你們騎兵嗎?聽哥一句勸,你們見著這種村莊還是繞著走吧!」

王進民哼了一聲道:「你可別忘了我們騎兵下馬也一樣是步兵,步兵該有的作戰技能,我們也都會!這小小村莊,豈能難住我騎兵營?」

孫真搖搖頭道:「你這就太想當然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不能簡單用你會的作戰技能往上套。你在軍營裡學的那些作戰技能,未必就適合當下的環境。就像這騎馬我還練一個多月了,動作要領我都知道,不也一樣經常騎不上去。」

「練這麼久還不會,你那是笨!」王進民毫不客氣地吐槽道。

爭論歸爭論,但楊家莊對海漢馬隊所表現的十足戒心是明擺著的,而目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取得這些鄉民的信任,他們所能做的也只有離開這裡,去往下一個目標。夾河是福山縣境內的主要水脈,這一地區的村莊幾乎都集中分佈在夾河沿岸,就連福山縣城也不例外,所以馬隊要尋找民眾聚居點並不困難,很快他們就在南邊找到了另一處村莊。

雖然這個村莊也與楊家莊一樣對結隊而來的海漢人充滿了戒心,但這裡卻沒有楊家莊那麼完善的防禦體系,所以倉惶不安的村民們只是將平板推車、門板、碎石和樹枝堆砌到村口作為路障,顯然沒法與楊家莊的環莊壕溝和吊橋相提並論。

王進民再次單槍匹馬來到村口,向躲在路障後的村民們重複了先前的說辭,當然這次嘗試也毫無懸念地沒能獲得村民的信任,所以他不得不再次隔空投擲海漢印製的告示傳單,以此來與村莊裡的人進行間接溝通。

但這次似乎收到了不一樣的成效,王進民在村口等了片刻之後,竟然便有人讓他下馬入村,當面諮詢告示上所提及的賑災事宜。王進民當即便向後方的同伴打出信號,然後自行下馬走到路障前。村中出來幾個提著獵叉棍棒的漢子,搜了這一人一馬都沒有攜帶武器,這才將路障移開三尺,放了王進民進村。

王進民進村之後,很快有人將他帶到一名老者跟前,看樣子應該是這村裡主事的人了。

「後生,你這告示上說,有善人在芝罘島發放賑濟糧,可是真的?」那名白髮老者手中拿著海漢的告示,語氣激動地問道。

王進民點頭道:「我家主人是南方來的大善人,為救山東民眾,特地運來米糧百萬斤,此時便堆放在芝罘島上,是真是假,各位鄉親去到那邊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老者又問道:「這領取賑濟糧,可有什麼講究?」

王進民搖頭道:「沒什麼講究,只要去到芝罘島,保管能有一口飯吃。老丈莫不是覺得這是騙人?」

旁邊有人應道:「早先也有人以賑災之名放糧,殊不知去到當地之後,才發現是山賊設下圈套,凡是青壯都被逼迫入夥,婦孺也全被擄去,只有老弱病殘被驅趕回來,卻連半顆米都沒見著。」

另一人也說道:「有些鄉紳說是放糧賑災,去了之後卻稱糧已放完,打聽了才知道是演戲給官府看,借此為自己撈個善丈人翁的名聲而已。」

王進民道:「各位有憂慮,這也可以理解。我家主人在南方有良田數十萬頃,又精於海上貿易,家產富可敵國,足以救這山東一地的百姓。實不相瞞,在下也是登萊之亂爆發後才從登州府逃出去的,如今千里迢迢從南方趕回來,也是想盡力救助父老鄉親。各位若是想尋個長期生計,只需去到芝罘島,我家主人自會一一安排。」

那老者問道:「就算你家主人有金山銀山,這山東如此之多難民,難道就不怕被吃垮了?」

王進民道:「光吃飯不做事自然不行,賑災乃是救急不救窮,我家主人提供的不止是賑濟,還有相應的自救模式。」

王進民在此之前也接受過相關的宣傳培訓,對於海漢的移民政策也算比較熟悉,既然這些村名願意聽,那他也就抓住時機,將自己所知的政策好好宣講一番,當下便將海漢引入移民的種種好處,細細地解說給圍觀村民。他也知道這些普通百姓最關心的莫過於土地政策,海漢的土地雖然是公有制,但使用權卻是私有,除了不能私下轉讓買賣,其實與大明的土地政策沒有根本性的區別,只是將名義上隸屬於皇帝的土地所有權轉到海漢執委會手中而已。

當然這些細節不用在當下就解釋那麼清楚,王進民只需讓這些人知道,只要他們願意遵從海漢的安排移民去南方,就能根據不同地區的不同標準獲得分配給個人耕種的土地。而對於世代務農的鄉間百姓來說,土地無疑就是立足之本。山東地區在登萊之亂後的土地兼併風潮十分劇烈,失去生產資料的百姓為了活下去,不得不變賣田產去換取救命糧,這種狀況在登萊兩州尤為突出,經濟實力較強的地主鄉紳在戰後獲得了大量廉價土地,而更多的農民因此失去了自給自足的能力,徹底淪為被地主階級壓榨的對象。

其實王進民所說的很多內容都讓村民們感到難以相信,比如海漢在南方海域擁有可居住百萬人口的超大海島,亦或是南方的地方官府都與海漢合作密切,甚至還會幫忙組織民眾從大明統治區移民到海漢統治的海島上。但王進民賭咒發誓說得唾沫橫飛,加之他又是實打實的登州府出身,所說的經歷也有很多切實可信的成分,村民們也拿不準他所說的話中究竟哪些是真的。但關於土地政策的部分,王進民基本上是照本宣科,說得有鼻子有眼,這些村民見識有限,也很難挑出其中有什麼漏洞。

王進民說得口乾舌燥,最後終於說服對方,等過兩天馬隊回轉的時候,便從這個村莊帶幾個人作為代表去芝罘島看看實際狀況,再由他們回來以親身經歷證實宣傳告示和王進民所說的這些情況都屬實。

王進民回到馬隊之後向眾人告知了談判結果,也是讓眾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這次沒有徹底碰釘子,也算是打開了一點局面,看到了招攬移民的希望。

馬隊在下午抵達了福山縣城,而這地方的景象就讓眾人很直觀地明白了上級為什麼要派他們出來搞這種看似收效緩慢的宣傳活動。

這座縣城的城牆大概周長不過兩里,但城外搭建的窩棚貧民區,其面積卻至少比縣城還大出了一倍有餘。目力所及之處,幾乎全是低矮破舊的窩棚,衣衫襤褸的百姓,還能聞到隨空氣飄來的陣陣臭氣——在這種髒亂差的環境中大概也不可能有什麼公共衛生設施存在。如果這裡突然爆發大規模的疫病,那真是一點都不稀奇。

馬隊的到來還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小小的騷亂,在福山縣這種小地方,上次有這種規模的馬隊出現要上溯到登萊之亂的時候了,而目前整個福山縣城的駐軍連同文武官員在內,也湊不出十匹像樣的馬。

為了避免引起更大規模的騷亂,馬隊距離這個環城貧民窟還有大約半裡地就收住了腳步。王進民正打算再單獨出陣前去探尋一番,就看到從窩棚之間走出了幾名身著公服的衙役,駐足觀望片刻之後,便朝馬隊這邊行來。

孫真所在的這支分隊以騎兵為主,帶隊的連長名叫劉賢,不過有事時都是與孫真一起商量,畢竟孫真是特戰營派過來的軍官,又是山東本地人,其意見還是具備比較大的參考價值。劉賢見那幾名衙役朝這邊來了,便將孫真叫到一起下馬等候。

「在下福山縣衙捕頭韓勤,請教各位,這是從何而來?」帶頭的衙役走到馬隊跟前,便自行稟明了身份。

「原來是韓大人。」劉賢上前與其見禮,然後大致解釋了一下馬隊的身份和來此的目的。

韓勤聽完之後覺得腦子有點懵,他在福山縣當差已經有快二十年了,期間也經歷了登萊之亂的動盪,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打算從山東將無衣無食的難民運到南方去安置。這聽起來似乎是一種救濟難民的手段,但卻超乎了他過去的認知。

韓勤認為有錢人捐銀捐糧賑災才是正常的路子,哪有過這種將民眾打包運去千里之外進行安置的法子,當下第一個反應,便是覺得自己遇到了一群衣著光鮮的騙子。但這些已經失去家園的貧民並沒有什麼價值,韓勤也想不通把這些可憐人騙到南方去,對主持此事的人能有什麼好處。

韓勤問道:「你們所說之事,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可有其他實證?」

他見這夥人當中有不少下馬之後都是羅圈腿站姿,一看就是長期騎馬的後遺症,當下對其來歷更是覺得可疑——南方來的騎手也就罷了,難道這些高頭大馬也都是從南方運來的?看這幫人一個個身懷殺氣,多半是山東境內流竄的馬幫匪徒才對。

劉賢便將印刷的宣傳告示和傳單都拿了出來,向韓勤等人展示,這上面寫明了海漢前來山東招攬移民的事宜。但韓勤看過之後,非但沒有就此相信劉賢的說法,反而覺得這伙賊人處心積慮設下圈套引誘民眾,一定是有某種大的圖謀,只是他所知信息太少,一時間難以參透對方的陰謀。

這韓勤也算是個膽大之人,當下便推脫道:「這事在下說了也作不了數,不如這樣,請閣下去趟縣衙,將此事親自報與知縣大人,想必大人也會支持此類善舉。」

劉賢稍一思忖,便要開口答應,旁邊的孫真卻搖頭插話道:「韓大人這話說得岔了,我們來此是救助百姓,不是救助知縣,為何還要徵求知縣大人的同意?」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4:57
第1088章 福山縣城

    孫真這話自然是歪理,只是韓勤以前從未被人這樣質疑過,居然是被懟得愣了一下,過了片刻才回應道:「此地乃是福山縣城,爾等要在這裡召集民眾,自然是要去縣衙報備,先獲得知縣大人許可才行。」

孫真道:「知縣大人能管事嗎?這縣城外遍地的貧民窟,就是知縣大人管事的成果?」

「大膽!」韓勤斥道:「若不是知縣大人全力救助,福山縣早就餓殍遍野了!你去前面打聽打聽,這些百姓哪個不是對知縣大人感恩戴德,尊敬有加!」

孫真冷笑道:「登萊之亂已經結束一兩年,這些百姓還沒能重建家園,這難道也是知縣治理之功?」

韓勤待要反駁,孫真卻又繼續說道:「知縣大人要是真的關心百姓生死,就應該主動出城,跟我們面對面商議如何救助這些百姓才是。」

韓勤面沉如水,搖搖頭道:「你這些說法……不合規矩,若是不遵本地律法,在下可不能讓你們為所欲為。除非知縣大人發話,否則爾等不可進入縣城附近活動!」

孫真還待發話,劉賢將他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何不照他所說,進城去見一見知縣?」

孫真應道:「此人只怕沒安什麼好心,跟我們說話的時候,手一直按在刀把上沒放下來過。他主動邀你入城,恐有不軌之心。」

劉賢道:「若不跟官府打好交道,接下來如何著手?我看還是得走一趟。」

孫真搖頭道:「莫要忘了我們出發之前首長的訓話,安全第一!你要是單槍匹馬進了城,萬一有事,我們在城外也難以施救。就算要見知縣,也只能讓對方出城來見,當下不宜進城。」

外勤隊在離開芝罘灣之前,哈魯恭和錢天敦都專門出面作了訓話,要求他們在執行任務期間首先要保證自身的安全。特戰營和騎兵營這些士兵都是軍中精英,其個人價值可要遠遠超出了那些難民,指揮部並不希望士兵們冒著比較大的風險去爭取移民資源,任何一名士兵的折損對海漢來說都是不可逆的損失,造成的職位空缺也不能簡單地以移民數量來進行填補。

孫真正是因為上司對安全問題的重視,才出言打斷了劉賢與韓勤的談話,故意找茬讓韓勤無法將談話繼續進行下去。只是劉賢外出執行任務的機會較少,對於潛在的威脅和孫真的提醒有些後知後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領悟到孫真的意圖。

劉賢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任務還是必須要盡力完成才行,那以你之見,要如何打發這些衙役?」

「這個簡單,惡人由我來做便是。」孫真拍拍胸口道:「話先說在前面,你信不信我?」

劉賢點點頭道:「孫排長的事蹟,在下初到舟山便聽過了,有勇有謀,當為軍中楷模,連哈首長也是讚譽有加,在下自然信服。」

劉賢所說的事蹟,便是孫真在苗栗執行任務時以三人之力拚死掩護戰友撤退的戰鬥經歷,海漢在苗栗的行動目的雖然是保密的,但孫真等人的傑出表現卻是早已經在軍中傳開,被作為戰鬥英雄進行宣傳。劉賢雖然軍中職務高於孫真,但若論聲望和在外執行作戰任務的經驗,倒是的確在孫真之下,所以對於孫真給出的意見,他也不敢忽視。

既然劉賢表明態度,孫真也就不再多說客氣話了,當下又走回到韓勤面前道:「韓捕頭,你的意思我們已經明白了,就是希望我們能先跟知縣大人會個面向他當面請願,那好,我們這就一起隨你入城,面見知縣。」

孫真說罷便提高嗓門下令道:「全體聽令,上馬!」

當下外勤隊這幾十號人立刻便齊刷刷翻身上馬候命,韓勤一見這架勢也有些慌張,他原本是想將帶頭的劉賢騙入城中,拿下之後問明這群人的真正身份和來意再作打算。但如果對方想要集體入城,就憑縣城裡幾十號雜兵,怕是根本攔不住這支馬隊。而且他看到不少馬匹上都馱著長條布袋,似乎是裝著刀弓之類的武器,要是這馬隊瞬間化身成一隊騎兵,那小小的福山縣城可就要熱鬧了。

韓勤見勢不妙連忙說道:「這位小哥,有話慢慢說,你們這馬隊不可隨意入城!」

孫真笑道:「你不是讓我們去見知縣大人嗎?還不前面帶路!」

韓勤這時候哪還敢帶他們入城,心中暗自後悔剛才說話莽撞了些,當下只能搪塞道:「這縣城裡還安置了不少逃難百姓,街道狹窄,不便馬匹入城。不如這樣,在下先回城稟報知縣大人,由他定奪。」

孫真見韓勤左右不肯讓馬隊入城,當下更是篤定對方心中有鬼,不過礙於韓勤的公人身份,也不好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扣下來,當下還是放他走人,由得他回城去稟報上級了。

「那我們是在這兒等消息還是怎麼樣?」看到韓勤一行人離去,已經頗不耐煩的王進民又再次湊過來請示道。

孫真道:「你還打算真等啊!我們時間寶貴,哪有功夫等這福山縣衙做出回應,聽我的,趁著現在沒人礙事,趕緊分頭去發放宣傳資料。」

孫真牽了這個頭,當下馬隊便兵分四路,分別前往縣城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張貼發放宣傳告示。雖然民眾對於這些騎手的到來依然十分恐慌,紛紛縮在窩棚裡閉門不出,但這種反應基本還在海漢的預料之內,畢竟這裡是經歷過戰亂的地區,對於成群結隊身份不明的外來者肯定是有著較強的戒備心。不過這樣一來,士兵們在城外貧民窟張貼告示倒也沒有什麼阻礙了。

馬隊在城外大肆活動的狀況很快就被城頭上的守軍注意到,然後迅速傳到了城內縣衙,不過韓勤返回城內的時候就已經通知四面的城門全部關閉,所以暫時還沒有更大的危險。

福山縣知縣張普成正與駐軍把總黃曲一同聽取韓勤的匯報,對於這支身份不明的馬隊究竟是何意圖,他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張普成道:「黃大人,以你之見,這群所謂的海漢人到底意欲何為?」

黃曲看著桌上擺著的海漢招攬移民告示,慢慢撚鬚說道:「凡舉事生亂者,無不為謀權求財,這山東地界的流寇土匪,也都是這個路數,不過這些人既然聲稱佔了芝罘灣收納難民,照理說奇山千戶所應該有所察覺,怎地連半點風聲都沒有?」

黃曲卻是不知海漢在此之前已經與奇山千戶所的馮飛碰過面了,只是馮飛事後優先將消息送去了臨近衛所和登州城,倒是還沒來得及照顧到福山縣這邊。至於這種疏忽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就不太好說了。

張普成道:「適才韓捕頭回城後,已經派了人去奇山所城那邊,估計明天就能有消息回來。」

黃曲道:「這些人說在芝罘灣開倉放糧,賑濟難民,百姓就算心有懷疑,只怕也擋不住誘惑,終究還是會有很多人去往當地碰運氣。這件事要想設法阻攔,怕是攔不住人心。張大人,以本官之見,還是先盡力顧好縣城城防,避免被歹人乘虛而入。至於城外百姓,我看還是讓其去留自便,免得招來抱怨。」

張普成皺眉道:「若是這海漢人挾持民眾,要挾本縣投降獻城,那豈不是十分麻煩?是不是該派人出城將他們驅離此地?」

黃曲應道:「若是他們真安心要造反,那也不是福山縣能扛得住的。如今城內駐軍加上三班衙役,總共還不到百人,就算徵調民壯,也湊不出多少可用之兵。這點人能守住縣城就是大幸,若是出城與其對陣,以步對馬,我方半點優勢都沒有啊!再說對方目前並未有踰矩之舉,若是起了衝突,傷及無辜百姓,那也不太妥當。」

張普成想想也有些道理,只是這幫不速之客在城外活動,自己卻對其意圖難以掌控,心中終歸還是不安,當下提議道:「不如你我去城頭看一看,若是有什麼動靜,也好及時督戰。」

黃曲身為武官,守城有責,自然也不會推辭,當下便於張普成一同出了縣衙,去了馬隊最初出現的北門。這福山縣縣城城牆高不過兩丈,城門上方的城樓也只有一間廂房大小,堪堪能進去十來個人。兩人帶著隨員來到城樓上,觀望城外形勢,見有十餘騎士仍在城外的窩棚區來回策馬奔走,不過這些人看樣子倒也沒有刻意滋事,而是拿著告示在四處張貼。

此時已經有一些膽大的百姓,見這些陌生人沒有表現出惡意,便走出來看熱鬧了。孫真從口袋裡取了些糖果,分發給圍觀的好奇孩童,還教他們拆去包裹在外的蠟紙放入口中。

這種糖果別說孩童,就是孫真自己,當初第一次吃到時也難以抵抗其美妙的味道,而且口味眾多,五顏六色,既好看又好吃,在福廣兩省也是銷量頗大的商品之一。據說還有更高級的牛奶糖,不過那種產量很低的緊俏貨要嘛外銷要嘛首長特供,孫真暫時還沒機會嘗到。這次出來執行任務,每個士兵身上都揣了不少,一是可以用於拉攏孩童,二來必要時這些糖果也能起到補充熱量的作用。

果然這種手段十分有效,很快便有許多孩童圍了過來,隨之而來的便是越來越多的民眾。孫真趕緊讓隊中的宣傳幹事站到高處,向這些百姓宣講海漢的賑災措施和移民政策。只要沒有官府的人出來阻撓,孫真確信這樣的街頭宣傳肯定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因為他自己當初就是在海州遇到替海漢招攬移民的牙行,聽了移民政策的宣講之後決定上船去南方。

對於已經一無所有,連生存都成問題的戰爭難民來說,還有什麼能比有房有地,安定和平的生活環境更具吸引力呢?海漢為移民所描繪出的美好前景,都是經過了專門的推敲研究,針對移民的心理需求所制定的宣傳方案,能夠抵擋住誘惑的人著實不多。而且海漢也充分利用了從眾心理,這些宣傳幹事幾乎全是前兩年才從山東逃難出去的百姓,以其自身經歷為藍本,進行宣傳時自然具備了更強的說服力。

「各位鄉親,俺便是西邊棲霞縣人氏,前年孔賊造反的時候與家人一同逃難去了南邊,在海州遇上海漢善人招收移民,最初也與各位一樣覺得不安,但去到南方之後便給俺家分房分地,安置落戶。各位,海漢管著的地界可不像山東這麼亂,去到那邊才知道什麼叫做太平盛世,世外桃源……」

宣傳幹事說得唾沫橫飛,有板有眼,孫真覺得比自己當初聽到的那番宣傳還更具煽動力。像福山縣城外的這種貧民窟,居住者顯然都是一些缺衣少食的難民,就算其中一部分人會覺得故土難捨,但肯定也會有不少類似孫真一樣,願意用未知的前途來搏一把的人。只要有一部分人做出嘗試,從眾心理和規模效應就會帶動更多的人去往芝罘灣。

當然不可避免的是民眾會對這種移民式的賑濟有著諸多的疑問,所以包括戰士們在內的人員都必須要花費不少口舌為民眾解答各種問題。這對於善於用武力來解決問題的孫真來說,並不算是一件開心的差事。

張普成和黃曲在城頭上看到這一幕,更多的卻是感到不安。他們不清楚海漢鼓動這些民眾去芝罘灣的真正目的,只是下意識地認為對方的意圖並不單純,絕非他們認知中的賑災手段。但不幸中的萬幸,至少這群不速之客沒有採取暴力手段來實現他們的目的,否則他們這些地方官還真有些難辦。

「往好處想,起碼要比百姓去投靠山賊好一些。」黃曲也只能用這種無奈的說法來安慰知縣張普成了。

張普成哼了一聲道:「這海漢人是從海上來的,說不得這些百姓沒作成山賊,卻當了海盜!」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4:57
第1089章 移民措施

   戰後的登萊地區並不是表面看起來這麼平靜,福山縣城外之所以有這麼多難民寧願擠在窩棚裡度日也不回歸家園,鄉下的村莊對外來人充滿了戒心,這些現象的原因可不是因為海漢人的到來。在福山縣以南以西的山區,還有好幾伙山賊土匪在頻繁活動,而他們的劫掠對象自然就是缺乏抵抗能力的普通百姓。

在這種弱肉強食的鬥爭當中,弱勢的一方為了求生,要嘛抱團取暖,要嘛只能依附於強者。官府,或是匪徒,民眾只能從中選擇一方,作為自己在亂世中的保護傘。而福山縣城外這些聚居在窩棚中的民眾,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為了得到官府的庇佑,才會放棄回到家園的打算。但官府所能提供給他們的保護,也就僅限於縣城周邊這一畝三分地而已,離縣城稍遠的地方就只能結社自保,自求多福。

至於出兵剿匪這種事,縣衙認為這是衛所軍的責任,縣城的駐軍連守城都吃力,無法抽出兵力去打擊藏身山區的匪徒。而衛所軍則以編制不滿、軍費不足、匪幫山寨不在防區等理由進行推脫,也同樣不肯出力。說白了這種費力不討好的髒活累活,誰都不願意冒風險去做,做了未必有功,但如果出現比較大的戰損消耗,可就是誰出頭誰背鍋了。

對於這種現狀,知縣張普成是很清楚的,只是以他的能力也沒辦法改變什麼。但不管出於公心還是私心,他還是想盡力維護治下民眾的安全,對城外這群來歷和意圖都不明的傢伙,他的看法其實與捕頭韓勤一樣,認為海漢人是打著賑濟難民的幌子另有圖謀。

黃曲道:「這群人如果真是從海上來,那應該跟附近的山賊流寇不是一個路數,就算我們不出手,應該也會有別人看不過眼。」

「你是說會有人跳出來黑吃黑?」張普成若有所悟地回應道。

「山賊不敢來福山縣城下手,也就是忌憚官府而已,如果這些海漢人鼓動民眾離開縣城,那對這附近的山賊來說,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了。」黃曲指向城北道:「這裡到海邊還有十幾二十里地,途中也就兩三個村莊有人居住,若是有山賊在途中下手打劫,那可沒人能救得了他們。等這些人拚個兩敗俱傷,再擇機出兵收拾殘局,就好辦多了。」

張普成嘆道:「只是這樣一來,便苦了本地百姓了!」

黃曲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先保住這福山縣城,才救得了更多百姓。張大人,就算不忍,眼下還是只能繼續觀望,待形勢變化之後再做出應對。」

張普成也知道黃曲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不想冒險帶兵出城去驅趕這幫人。他雖然對黃曲的想法不甚贊同,但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不過他們的見識還是太有限,根本就想像不到海漢人的手段,更料想不到海漢在移民這件事情上的決心有多大。眼看暮色將至,馬隊便收攏了隊形,離開了福山縣城。不過馬隊也並未走得太遠,到了夾河邊便駐足紮營,看樣子並未打算馬上離開這裡。而就在當晚,便已經有了一些零星民眾放棄了縣城外的窩棚,轉移到夾河邊海漢營地附近,看樣子竟似就此要跟著去了。

翌日早上天色剛濛濛亮,孫真在睡夢中便被王進民叫醒了。

「你來看看,好像有人在監視我們。」王進民將睡眼稀鬆的孫真直接拖出了被窩。

孫真起身到了帳篷外面,藉著剛剛亮起的天色,用望遠鏡查看王進民所指的方向。在營地以西大約一里地開外,有兩人騎著馬在駐足觀望,如果不是有望遠鏡的幫助,僅憑肉眼的確很難發現這個情況。

「那兩人來了多久了?」孫真放下望遠鏡問道。

「哨兵在天明的時候才發現,也不知道是昨晚什麼時候來的。」王進民應道:「你看這是什麼路數?是明軍還是別的人?」

孫真道:「不好說,望遠鏡裡也看不太真切,以防萬一,我還是去跟劉連長說一聲。」

待劉賢接到消息出來查看的時候,那兩騎卻已經從先前駐足的地方消失了。王進民認為對方是後撤到了更遠的地方,以免在天明之後被己方發現行蹤。

「管不了那麼多了,今天海軍會派船過來,我們要盡快安排移民離開這裡,先把這頭的事情抓緊辦好再說。」劉賢當下也沒有心思去追查監視者的身份,眼下馬隊的第一要務就是策動本地民眾主動前往芝罘灣,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

在看過福山縣的具體狀況之後,劉賢等人都認為海漢至少能在這裡收穫上千移民,但如何要將這些人弄到芝罘島去,還是需要再下一點工夫。原本的計畫是海軍派船在夾河入海口處接應,但馬隊昨天沿著夾河逆流而上,一路行來發現這條河流的通航能力應當還不錯,到福山縣城附近還有兩三百米的河道寬度,水深也足以讓海漢的客貨運帆船通航。因此昨晚馬隊便派了人回到海邊,向海軍通報了行動進展,並申請派出帆船直接去到夾河上游的福山縣城附近,以便讓民眾從當地就近登船,避免自行前往夾河入海口途中可能會出現的變數。

這種安排雖然要比原計畫多費一點手腳,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避免了民眾在前往海岸途中出現意外,而且這些人上船之後就直接運抵芝罘島,屆時可就沒有什麼事到臨頭反悔的機會了。如果有人想在這期間妨礙海漢的移民安排,那說不得海漢馬隊就要動用一些非常規手段了。

天明之後,城外的難民又有一些人零星前往海漢馬隊的營地,按照他們所得到的信息,只要跟馬隊待在一起,便很快就將會得到來自海漢善人的救助。這可不是一人施一碗粥的那種一次性救濟,而是據說能夠分配土地,提供長期生計的好出路。

對於已經瀕臨絕望的一部分民眾來說,這根救命稻草雖然看起來不是那麼結實,但在當下這種環境中,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呢?要嘛在福山縣城外的貧民窟裡慢慢餓死病死,腐壞發臭,要嘛就拿身家性命賭了這一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海漢人宣稱的世外桃源存在。大多數人想的是自己就算上當受騙,除了這條賤命也沒什麼可失去的東西了,只要海漢人能夠提供比目前更好的生存條件,那就算為僕為奴又有什麼關係?畢竟在登州府這地方,賣身為奴這條路早就已經走不通,市面上根本找不到願意出錢的買家了。

只要有最初的一批人行動起來,跟著就會帶動一些觀望者也加入其中,當選擇這條出路的人佔據一定比例之後,無需海漢再做深度的宣傳,剩下的人自然也會因為群體效應而加入到移民隊伍當中。當然了,前提是海漢能夠保障移民輸送線路的通暢和安全。

與福山縣城裡的知縣和把總類似,也看不懂海漢這番舉動的,還有才從縣城以西十里的山區趕來這邊查看情形的一夥山賊。這夥人的頭領名叫萬蒙,本是福山縣一名屠戶,崇禎四年登州兵變之後,福山縣也是受到直接波及之處,萬蒙去找附近尚有存糧的大戶借糧度日,卻因為拿不出房產地契之類的抵押物而被拒絕。萬蒙一氣之下,操起殺豬刀殺了大戶一家七口,自知罪無可恕,索性便糾結了一幫亡命之徒在附近山中立了旗號,自稱萬家軍。

萬蒙這夥人最初不過二三十人的規模,但隨著登州戰亂加劇,從各個城鎮逃難出來的民眾也越來越多,萬蒙便將逃入自家控制區的青壯糾集起來,逼迫他們落草為寇,四處劫掠民間財富。三年多時間過去,孔有德的叛軍倒是已經逃亡去了遼東,但萬家軍這支土匪武裝卻是在登州府站住了腳跟,已經在福山縣以西的山區依託過去的村莊,修築了號稱七寨十二堡的多個武裝據點,麾下的武裝人員也已經過千。

登州府雖然在戰後也曾試圖要剿滅地方上生事的土匪武裝,但終究還是力不從心,根本沒有足夠的財力和兵力來對內陸山區的諸多民間武裝進行清剿。而福山縣境內的駐軍也不充裕,原本駐地在福山縣城的福山中前千戶所在登陸之亂中全軍覆沒,連編制都已經取消了,現在只能讓已經陣容不整的奇山千戶所捎帶著照看一下。縣城裡的駐軍連出城驅趕海漢馬隊都做不到,自然也就不用提什麼進山剿匪了。

不過萬蒙當初與福山縣知縣張普成也有個不成文的約定,萬家軍不對縣城發動襲擊,而福山縣也不能對萬家軍在附近地區的活動進行干涉。簡單的說,也就是萬家軍試圖要控制住這一區域內縣城之外的地區和人口,而縣衙要做的就是對此作壁上觀,不能有過激的反應。正是因為有了這麼一檔秘密交易,福山縣城才會成為了流離失所民眾的庇護地,在城外自發形成了規模龐大的窩棚貧民區。

張普成本來希望借此來爭取一個安穩的恢復期,待地方平安,恢復生產,再重新組建駐軍和民間聯防,再對這些土匪武裝進行清剿。但事態的走勢卻跟他的希望並不一致,福山縣境內的村莊因為官府無力提供庇護,就只能定期向萬家軍上繳一定數目的錢糧以換取平安。時間一長,地方上產出的資源被萬家軍吸走大半,而地方官府和駐軍卻一直處於無力重建的狀態,雙方的實力差距反而進一步拉大了。

現在別說重新組建軍隊,就算要維持縣城這一畝三分地的治安都有些吃力,張普成只能指望萬蒙信守承諾的時間能長一些,否則哪天萬蒙凶性發作,發兵攻打福山縣城,這地方能守住的可能性並不大。屆時張知縣除了一死殉國,也沒別的出路好走了。

現階段要說對福山縣的掌控程度,縣衙恐怕還不如萬蒙這個土皇帝,所以海漢馬隊出現在縣城外的時候,萬家軍也收到了風聲。其實昨天在城外宣傳移民政策的時候,在場旁聽的人群中便混有萬家軍的人,相關的消息連夜便報到了萬家軍的山寨中。

不過接到這個消息的並不是萬蒙本人,而是萬家軍的軍師蒲學光。此人本是登州城裡的一名私塾先生,曾經中過秀才的文化人,孔有德叛軍佔領登州的時候,蒲學光為了保命,曾經投效過叛軍,做過一段時間的軍中文書。不過後來孔有德叛逃遼東的時候,因為船隻運力有限,所有外圍人員全部都被拋棄,這蒲學光也是其中之一。他擔心戰後被官府清算,便逃出登州城,後來流竄到福山縣,機緣巧合之下投靠了萬家軍。

這蒲學光肚子裡有點墨水,在為叛軍做事的期間又多多少少學了一些軍事知識,雖然只是理論派,但憑藉他教書講課積累下來的口舌本事,倒也能唬住萬蒙這種只會打打殺殺的粗漢了。於是蒲學光憑藉自己的理論知識,很快便在萬家軍裡混上了軍師職位。

萬家軍最初只是以單純的劫掠為主要活動手段,直到蒲學光來了之後才開始有了變化,類似脅迫官府控制地方,修建多處武裝據點,向地方定期收取保護費這類做法,基本都是他給萬蒙出的主意。而這些手段全都是著眼於長期發展,在民間武裝組織中算是高級玩家了。果然僅僅耗時一年多,萬家軍在福山縣和棲霞縣之間這片山區站穩了腳跟,並且吞併了四五支規模較小的武裝,在這一地區的影響力甚至已經超過了官府。

蒲學光聽手下報告了海漢馬隊的消息,再看了送回來的海漢招攬移民的告示傳單,當下便坐不住了,讓人連夜去另一處山寨通知萬蒙,自己則是天不亮便帶了人趕往福山縣城。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8 23:27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