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42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7 17:06
第1100章 各取所需

    張普成得了黃曲的提醒,也很快意識到福山縣當下局面的微妙之處,剛才那些想法都太不實際,現在更應該考慮如何跟海漢人保持和平穩定的關係。今後這段時期,自己頭上的烏紗帽能不能穩住,一定程度上還得看海漢人是否能老老實實地待著不搞事。以其對付萬家軍所展現的實力來看,本地官府是肯定沒法在武力方面對其實施制約了,福山縣衙所能做的就是盡力跟海漢人做好溝通講好條件。張普成雖然對之前與萬家軍達成的協議感到後悔,但面對新出現的外部威脅,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照搬以前的處理方式來保證治下地區的太平。

不過這個節骨眼上,張普成和黃曲可不敢親自出城去見海漢人,還是派了上次去過海漢營地的信使,去向海漢人表明福山縣衙對今天發生在縣城外這場武鬥的「關切態度」,順便打聽一下海漢人的口風。

而此時的海漢軍也正忙著收攏戰俘,打掃戰場。這一場戰鬥雖然耗時不長,但抓獲的戰俘卻是前日交戰的數倍之多,本地駐軍加上滯留在此還沒運走的難民,都還沒有這一戰俘獲的土匪人數多。芝罘島指揮部在戰前也沒料到這一戰的俘虜會有如此數量,這下就連運來這邊的鐐銬都不夠用了,一部分戰俘只能暫時用鐵絲網圈禁看押。

「這麼多戰俘,一趟恐怕運不完啊!」哈魯恭跳下馬將韁繩交給屬下,興奮地對陳一鑫說道。

這是哈魯恭在穿越之後第一次親自上戰場領軍作戰,雖然時間短暫但戰果的確頗為豐厚,而且過程之順利也超乎他的預計。他所指揮的兩個騎兵連在戰場上來回穿梭,將敵方軍陣切割粉碎,並把試圖逃離戰場的絕大部分匪軍都擋了下來,騎兵的機動力在這一戰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堪稱是一次教科書式的作戰。

陳一鑫也是滿臉喜色地應道:「這下倒是可以給芝罘島補充一波勞動力了……對了老哈,匪軍頭子萬蒙已經抓到了!」

「活捉了?」哈魯恭並不知道萬蒙就是他在戰場上親自下令抓捕的那人,聽到這消息也頗為興奮。

「活的,不過從馬上摔下來,把腿摔斷了一條。」陳一鑫道:「就等你回來一起提審他了!」

好不容易抓到萬家軍的匪首,自然不會輕易將其處決了事。海漢目前最為急需收集的信息,是關於福山縣境內的主要人口聚居點,以及萬家軍隱藏在山區中的殘餘勢力。這萬家軍在福山縣已經當了好幾年的土霸王,對於縣內狀況的瞭解可能還勝過本地官府,從其口中應該能掏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提審萬蒙,從福山縣城來的使者就已經到了海漢營地外求見。正好哈魯恭也有意要借這次的戰果敲打一下本地官府,便將那使者帶到營地內,讓他見到了被單獨關押的萬蒙。

「我們希望能盡快與張知縣進行一次會面,商量一下如何救助和安置福山縣為數眾多的難民。」哈魯恭對使者表明了海漢的態度:「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將剿滅萬家軍匪幫的功勞,交給張知縣去向登州府報功。」

使者聽得眼睛一亮,他這次來打探海漢的口風,任務之一就是要勸說海漢人將擒獲的匪首交給本地官府處置,不論是死是活,這對於福山縣衙來說都是一份不小的功勞。而如今哈魯恭主動提及此事,倒是省下他不少口水了。不過對方要求與張普成面談,這倒是需要再磋商一下細節。

「明日一早,縣城東門外?」張普成聽了回報之後,也是頗為心動,這種功勞可不是隨時都能撈到的,像萬家軍這種已經在登州府存在數年的頑疾能被一朝祛除,平亂之功足以上報到山東承宣佈政使司,而上頭說不定還會以此向朝廷報功,好處不可估量。

「明日本官出城去面見海漢人,黃大人留守城內,在城頭上為本官掠陣吧!」張普成很快做出決定,認為值得為此去冒一次風險。

黃曲這次倒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他雖然不太相信海漢人真安了多少好心,但既然對方主動提出見面和談,這種要求總沒有拒絕的理由。要是真能以萬家軍為由向上頭報功,他也認為這個功勞的份量至少可以上報到山東都司,撈一份嘉獎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說不定還能因此而得到提升,畢竟膠東半島登萊兩府的軍中還有許多空缺職位,現在只要能有軍功,獲得升職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既是如此,本官明日便集合城中兵士,在東門為張大人保駕護航。」黃曲也立刻表明了支持的態度。反正他現在跟張普成困在這福山縣城裡,就是一根繩子上拴著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與其這麼不上不下的吊著,倒不如跟海漢人談談,說不準還能借力搏個功名。

哈魯恭將會面時間定到次日,主要還是因為這邊處理戰俘打掃戰場完全忙不過來。戰鬥結束之後,便通過電台與芝罘島取得聯繫,要求那邊再多派一些船來夾河上游裝運戰俘。

初步統計的結果,這場戰鬥中俘獲戰俘一千一百餘人,另外斃敵一百七十餘人,繳獲了包括幾門土炮在內的大量武器。不過這場戰鬥中海漢沒能繼續保持零傷亡的戰績,哈魯恭的騎兵部隊中有兩人戰死,六人負傷,戰馬也傷了好幾匹。倒是正面戰場上承擔火力輸出的步兵和炮兵沒有出現戰損,僅僅只有一人因為步槍炸膛受了輕傷。

對於騎兵在這次戰鬥中所出現的傷亡,哈魯恭雖然覺得惋惜但還是坦然接受了。畢竟是以少量騎兵沖積十倍於己的步兵,能將傷亡保持在個位數就已經算做得相當不錯了。而這樣的戰績還得益於騎兵所裝備的先進武器,能夠讓戰士們在戰鬥過程中先發制人,在保持一定安全距離的時候就對敵人造成殺傷。而陣亡和受傷的騎兵,也幾乎都是在子彈打完後用馬刀與敵人短兵相接時出的事。這一方面證明了騎兵裝備火槍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也暴露出騎兵使用冷兵器搏殺的戰鬥技能還尚有不足之處。

哈魯恭認為這主要還是戰鬥經驗不足造成的後果,相比海軍和特戰營這些多次在海外執行任務的老兵來說,騎兵部隊雖然成立了好幾年,日常訓練也從未放鬆,但實戰經驗的確比較欠缺,很多騎兵戰士都是來到山東之後才第一次正式踏上戰場,能夠發揮出來的實力或多或少都會打點折扣,要想得到提高,也只能寄希望於實戰的鍛鍊和戰後總結了。

海漢選擇登州芝罘島這個地方作為據點,目的之一就是要為今後向北渡過渤海灣在遼東半島建立據點做準備,而屆時所要面對的敵人就是善於在馬背上戰鬥的關外滿人,騎兵的素質要是不過硬,後面去到遼東就有得苦頭吃了。哈魯恭來自幾百年之後的世界,深知明朝軍隊戰不過滿清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騎兵技不如人,所以對於手下部隊作戰能力的培養一向十分重視,在戰馬、武器裝備和訓練方式上都盡力提供最好的條件,目前所欠缺的的確也只有作戰經驗了。

但哈魯恭所學習和掌握的騎兵戰術幾乎都是建立在裝備火槍的基礎之上,對於真正冷兵器作戰的技巧其實所知不多,能夠傳授給部下的本事也相對比較有限,而南方又很難找到精於騎兵作戰的大明武官來協助教學,所以雖然騎兵營已成立了好幾年,但戰士們的冷兵器作戰技能提升速度要明顯遲緩於其他領域,哈魯恭目前也只能寄希望於實戰能夠讓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悟出一些作戰技巧。

在這些戰俘被運回芝罘島之前,陳一鑫和哈魯恭當然也不會讓他們就這麼閒下來。在對戰俘們進行搜身和初步辨別之後,海漢軍便將這些戰俘分批押往現有的工地,讓他們做一些平整地面、開挖土方、運送砂石之類的粗活,為進一步擴建營地做準備。稍微有些遺憾的是,海漢營地裡沒有足夠多的勞動工具,所以也沒法充分利用戰俘的勞動力,只能動用其中大約一半的人手。

本來已經在開戰前登船的難民不得不又重新回到岸上,因為有限的運力要先用來將危險度較高的戰俘送回芝罘島去,而普通民眾就只能先滯留此地等候海漢隨後派來的移民船。不過對於這樣的安排,難民們倒是沒有什麼怨言,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船上和河邊觀看了之前的戰鬥,目睹了本地曾經的土霸王萬家軍是怎麼在頃刻之間就土崩瓦解,對於海漢軍所表現出的戰鬥力自然也是心悅誠服。大量戰俘的到來替代了本來需要由難民們去完成的體力勞動,這麼看來再滯留一天半天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當天入夜之前,從河岸據點運走了五百多名戰俘,剩下的戰俘和難民則要等下一天才能趕來的船隊了。不過萬家軍被俘的頭目統統都留在了這邊,以備在接下來與地方官府的談判中用來作為交換條件。

翌日,哈魯恭帶了一個連的騎兵,緩緩策馬出了營地,向縣城東門方向行去。他在前一日的約定中並沒有提及是否能帶上武裝隨從,也並不打算冒險託大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地方官府雖然沒有表現過明顯的敵意,但雙方接觸不多,也不能保證縣城裡的大明官員會對自己心懷善念,而且城外的貧民區裡說不定還有匪軍餘孽混跡其中。只要帶上一個連的騎兵,基本就可以保證自己的人生安全了。

縣城東門外原本是一處市集,以往在海邊居住的民眾會將捕撈的海獲從夾河運到縣城這處市場來出售,時間一長本地各種商品的買賣都自發地彙集到了這裡,在福山縣算是比較熱鬧的所在了。不過登萊之亂中各地難民大量湧入縣城附近躲避戰亂,而這裡原本還算繁華的市集也就很快變成了難民營,有點家產的商人大多果斷變賣了貨物,離開這裡南下逃難去了。各種商舖也很快便被難民們據為己有,成了亂哄哄的集體宿舍。

哈魯恭的騎兵連到了這裡之後,便迅速將一處曾經的茶館清理出來,把寄居在此的幾個難民先哄了出去,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內,只留了一套桌椅,其他的東西全都扔出去了。

哈魯恭一行人抵達的時候,張普成和黃曲在城頭上也看到了。事到臨頭,張普成不免也還是有些緊張,還特地對黃曲叮囑道:「若是海漢人不安好心,拿下本官要挾開城,黃大人切莫上當!」

黃曲點點頭道:「形勢當不會惡化至此,張大人莫要擔憂。」

他嘴上安慰張普成,心中卻不免想到,若真是出現張普成所說的狀況,那當然還是開城投降算了,至少能保住性命。否則以城內這點守軍,擋也擋不了幾下,到破城之後不免被海漢人遷怒,說不定直接拖出了砍了腦袋,那就太冤枉了。

張普成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下了城樓,讓守軍開了城門。與海漢擺出的排場有所不同,他只率了四名親隨,加上抬轎的兩名轎伕,出城去與海漢人碰頭。這倒不是張普成不想擺出排場,只是城裡縣衙加駐軍就這麼幾十號人,他多帶幾個人出城,城中防禦就更顯薄弱了。不過出城之時倒是有數名本地鄉紳地主聞訊特地來相送,也算讓張普成稍稍有一些心理慰藉,至少地方上的頭面人物都以此對他出城與海漢人和談一事表示了支持,民意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當然張普成也很清楚這些人的目的所在,無非就是希望他能擺平城外的海漢人,避免這福山縣城陷入戰火之中。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7 17:06
第1101章 交換條件

    登萊之亂結束之後,叛軍雖然放棄了登州城逃亡東北,但地方上又冒出不少山賊土匪武裝組織,福山縣的治安狀況一直沒有得到根本性的好轉。對於轄區內的富貴士紳來說,也只有三條出路可選,一是變賣家產南下到江淮地區避難,等待時局好轉再嘗試返回故鄉;二是結社自保,自行組織民團對抗土匪武裝;三就是舉家遷入縣城,依託官府躲避亂局。

    如今住在這福山縣城裡的除了官府人員和家屬之外,就是這些鄉紳佔了多數,只要海漢人不搶錢搶糧搶地,那對他們來說就不算是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敵,一切都有商量的餘地。先前作為官府使者被派去城外與海漢溝通的人,其實也是縣內的一名鄉紳。海漢人打著賑濟難民的旗號,輕輕鬆鬆就滅掉了萬家軍的主力,這等實力不主動巴結還要等到何時?

    「張大人,本城父老鄉親的性命,全繫於大人之手,還望大人能為百姓考慮,耐心與那海漢人周旋,即便有不合之處,也需得妥善處置才是。待大人回城之時,我等再設宴為大人慶祝。」一名耄耋老者作為城內的民眾代表,向張普成婉轉表達了眾人的態度。

    張普成心道我何嘗不想跟海漢人達成和平協議,可這主動權如今並不在自己手上,自己這個知縣只是地方官而不是地頭蛇,拿這伙形同軍隊一般的海漢人也沒什麼辦法。不過海漢人已經主動示意有合作的意願,那張普成自然也不會拒絕了如果斷然拒絕,說不定會被海漢人視作敵意的表現,而上一個對海漢採取敵視態度的例子就活生生地擺在眼前,海漢昨天讓戰俘在城外原野上挖的埋屍坑,在縣城城頭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張普成的一頂軟轎出城沒走多遠,便到了由海漢選定的這處茶館。海漢騎兵已經將茶館附近的一片區域全部清理出來,這兩天很多原本居住在城外的難民都已經放棄貧民窟投奔了河邊的海漢營地,所以這番清理工作倒也沒有費太大的工夫,僅僅只是將為數不多的一些難民驅趕到了警戒範圍之外,以確保這會談場所周邊不會有閒雜人等出現。

    張普成在茶館門口下了轎,他首先看到的是幾名膚色黝黑,穿著灰色對襟短衫長褲的漢子,他看這打扮便認出他們是海漢的武裝人員,前兩天在城頭上已經看得很眼熟了。其間還有兩名衣衫襤褸的本地人,見張普成下轎便朝那幾名海漢人點了點頭。張普成略一思忖,便明白對方這安排是讓本地人辨識確認自己的身份,以防有人冒充。海漢人辦事粗中有細,連這種細節都沒放過,這讓張普成又是暗暗加了幾分小心。

    很快他就見到了這伙海漢人的頭領哈魯恭,如同其他人一樣,膚色也是十分黝黑,頭髮短得跟和尚一般,不過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場卻明顯要強過一般人,張普成以前去登州城晉見巡撫孫元化的時候,也曾感受過這種上位者的氣勢,絕非萬蒙這種缺乏底蘊的土霸王所能相提並論。而這黝黑的膚色倒也從側面印證了海漢人自稱是來自南方的說法,張普成自己是濟南府出身,以前與來山東做買賣的福建商人打過交道,對方口音極重,所說的話真是完全聽不懂,當下不禁有點擔心接下來的談判是否能夠順利進行。

    但哈魯恭一開口就完全打消了張普成的疑慮,完全就是純正的北方口音,並沒有張普成所擔心的狀況。他是不知道哈魯恭其實是出身蒙古,就地理位置而言比山東要靠北多了。

    雖然談判對象只是一個小小的知縣,但哈魯恭的禮數還是做得很足,邀請張普成入座之後,便讓人上茶。張普成見對方這麼講究,緊張的心情也稍稍放鬆了一點。

    不過哈魯恭終究是一名武官,熱茶送上來之後,他便揮手讓手下退出去,直接切入了正題:「今天請張大人出城見面,是要跟大人通報一下目前的情況,另外再商量看看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哈魯恭頓了頓,接著說道:「相信昨天我方在城外與萬家軍的交戰,張大人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我們現已抓獲匪首萬蒙在內的匪軍戰俘一千餘人,經過審問,基本可以確定這就是萬家軍的主力了。雖然還有少部分人員在逃,但已經不成氣候,近期也不太可能再威脅到福山縣百姓的安全了。張大人如果對戰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我方營地親眼驗證抓捕的匪軍戰俘狀況。」

    張普成連出城談判都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當下可不敢再嘗試去海漢營地一探究竟了,當下打個哈哈道:「諸位從南方遠道而來,行此義舉,實乃大明百姓之幸!不過這些魚肉鄉里的土匪嘛,應當交與官府處置才是,不知哈首領意下如何?」

    哈魯恭笑道:「把這幫戰俘都交給福山縣衙倒也沒問題,但張大人你要想清楚,你這縣城裡關得了這麼多犯人嗎?」

    「這……」張普成不禁被這話懟得一時語塞,只好改口道:「普通匪徒中多有受到脅迫才與其同流合污的狀況,但這萬家軍中的頭目、首領,都是在本地作惡多年之人,當使其伏法才是。」

    哈魯恭道:「我們千里迢迢來到山東,其實也不是為了這伙土匪來的,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們去處理,所以這些人交給官府處置也沒問題。不過我們是做買賣的商人,交易都講究互利互惠,我們給福山縣提供方便,也希望張大人能給我們一些方便。」

    海漢人會在談判中提出一些交換條件,對此張普成倒是早有預料,點點頭道:「哈首領不妨先說來聽聽,若是不違國法,有利地方,本官便做主答應下來。」

    哈魯恭道:「眾所周知,我們來到這裡的目的,是希望能夠幫助本地因為前兩年的戰亂而陷入無家可歸境地的民眾,給他們提供基本的生活條件和能夠維持生計的工作。但我們是外來人,本地民眾對我們的認識和信任都比較少,所以我們希望知縣大人能夠給予一定的幫助,以便能讓我們更好地組織救助。」

    張普成道:「本縣要如何提供幫助?」

    「很簡單,只需要縣衙出具公文,為我們在福山縣境內的行為背書,讓民眾確信我們的救助手段是真實可靠的。」哈魯恭輕描淡寫地提出了一個條件。

    如何能在陌生地域獲取民眾的信任,這也算是海漢在移民工作中必須要面對的一個課題。按照過去幾年中在廣東、福建、浙江等地所取得的經驗,由地方官府出面為移民活動背書,這無疑是最為有效的辦法,在這個資訊手段還十分原始的時代,百姓所認知的可靠信息主要就是來自官府的各種公告。哪怕只是寥寥百字的告示,只要蓋上官府大印,其效果就會遠超海漢自行印刷的各種宣傳資料。

    海漢來到福山縣之後,雖然也很快招攬到了數百移民,但這些人基本都是衝著海漢所提供的生存口糧去的,為的只是活命而非出於信任。除開這些掙紮在生死線上迫不得已做出選擇的民眾,還有很多對海漢並不信任,移民意願不那麼強烈的百姓,海漢要想將這些人也動員到自己麾下,就必須要先設法取得他們的信任。來自本地官府的背書,無疑是最好用的手段。

    張普成臉上微微變色道:「這……只怕不太妥當吧?這要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責任可全都是本官背了!」

    張普成並沒有被哈魯恭冠冕堂皇的說法所迷惑住,他很清楚官府背書的意義是什麼,光有責任沒有好處,豈肯輕易答應下來。

    哈魯恭道:「張大人,不出兩年時間,福山縣所轄的芝罘灣就會成為整個登州府最為繁華的港口,你這縣城也會跟著沾光。到時候如果你還在這裡當知縣,就算你什麼都不做,我們也會想辦法給你做出一番政績,把你送到更高的職位上去,比如登州知州,或者在山東承宣佈政使司裡謀個位子。你跟我們合作,我們就送你去更高的職位,掌握更大的權力,我要跟你談的交易就是這麼簡單。」

    張普成道:「以福山縣今時今日境況,你這話如何信得?要是這兩年中出了什麼事,你們拍拍屁股就回南方去了,本官可沒地方好躲!」

    哈魯恭笑道:「你放心,只要跟我們合作,保你一條退路。必要時我們可以安排你去南方,給你分房分地,當個吃喝不愁的鄉紳。」

    張普成怒道:「本官豈是這樣的人!」

    哈魯恭道:「剛才只是跟大人開個玩笑,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會再離開。至於我們有沒有能力把芝罘灣變成繁華的港口,口說無憑,眼見為實,張大人跟我去芝罘島走一遭,就知道真假了。」

    張普成心道本官連夾河邊的營地都不會去,又怎會踏上芝罘島,你這傢伙一心要騙本官遠離縣城,只怕是動機不純,當下便搖頭拒絕了哈魯恭的提議。

    哈魯恭不像其他經常在海外執行任務的將領一樣,擁有比較多跟大明官員接觸的經驗,所以這話說僵了之後,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圓回來。他認為這應該是張普成覺得預期收益不夠穩定,所以才不肯答應自己提出的條件,當下便換了個說法道:「張大人,我是個粗人,說話的方式也比較直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還請你見諒。如果張大人是認為兩年後的成效太慢,那我們也有更直接的回報方式,比如說現銀。張大人如果有這方面的意願,可以直接開個價出來,數目好商量。」

    張普成聽到這個條件倒是不免有些心動了,先前海漢人以賑濟難民的名義捐了五百兩銀子,這筆錢他和黃曲一人分了二百兩,剩了一百兩打算留著買糧食發放給城外的難民,不過看海漢人這兩天的架勢,肯定是要把城外的人全都圈走才會甘心,這一百兩銀子大概也可以省下來了。但縣衙出面背書究竟開價多少合適,張普成自己也有些拿不穩,而且他不清楚海漢人在福山縣除了招募組織移民之外,是否還有別的企圖。

    張普成沉吟許久才開口道:「哈首領,你且說一說,你們在福山縣除了招募移民一事之外,可有其他計畫?」

    哈魯恭聽出張普成口氣有所鬆動,當下便道:「張大人,我這麼跟你說吧,招募移民這事不單是在福山縣一個地方,整個登州府和萊州府都會逐步推進,今後視情況可能還要從更西邊的青州府、濟南府等地方招募。我們在南方的土地多達數十萬頃,需要的勞動力不是幾百幾千就能滿足的,目前在福山縣所作的也就只是個開端而已,招募這些難民去南方,既能給他們一碗飯吃,又能解決地方官府的困難,這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至於在芝罘島建設港口,派出馬隊到處宣傳,這些其實都是為了組織移民這個目的。」

    哈魯恭閉口不提海漢在軍事擴張和商貿、文化、金融推廣方面的打算,只扭著移民這個話題展開,也是想儘可能避免節外生枝,引起張普成的警覺。登萊地區為數眾多的難民對於地方治安所造成的危害相當嚴重,而當下大概也找不出能比海漢這種移民手段更好的處理方式了。張普成思來想去,覺得如果僅僅只是為對方的移民行動背書,倒是可以設法用婉轉一些的表達方式來減少官府的責任和風險。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談妥一個雙方都能夠接受的價錢。

    「那如果本官願出力相助,你們會出什麼價來答謝本官?」張普成心中做出決定之後,便果斷拋出自己最為關心的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7 17:06
第1102章 達成協議

    當談判雙方的意見分歧可以用金錢來進行量化的時候,問題解決起來就比較簡單了。海漢執委會的對外政策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一切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在與大明官員接觸的過程當中,花錢收買拉攏一直都是備選項之一。

    對於在大明境內組織移民這種需要地方官府給予一定配合的項目而言,收買地方官員遠比使用暴力手段解決問題的效果要好得多,如果不是遇到浙江那種信念堅定,要跟海漢鬥到底的死硬派官員,原則上都會儘量以和平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以避免後續出現更多的麻煩。畢竟海漢在現階段的發展目標是從大明招募移民和擴大貿易規模,而非在大明境內攻城掠地,與地方官府的合作才是主旋律。

    當然這些錢財可不是白白送出去的,海漢既然將此視作了一種特殊性質的商業交易,自然也會評估其收益是否能夠達到自己的目標。比如收買以本地知縣為代表人物的地方官府,海漢就會把地方官府能為自己效力的程度作為出價的考量,並且為此還制定了不同的標準。

    比如張普成願意以縣衙的名義為海漢的移民招募活動發佈安民告示,可以得到一個最基本的出價。如果派人代表縣衙到鄉間協助海漢進行宣傳,那麼在此基礎上還可以給予更高的回報。假如張普成願意親自出面,公開為海漢站隊,他所能得到的經濟回報還會進一步提升。簡單來說就是做多少事拿多少錢,張普成能從海漢這邊拿到多少銀子,要視他的配合態度和出力程度而定。

    張普成聽了哈魯恭的簡單解說之後,當下更是被這種分級條件勾得心動不已,如果他願意無保留地與海漢進行合作,那一年下來差不多能有三四千兩銀子的收入,他就算在福山縣再做十年知縣也領不到這麼多的餉錢。而且如今的福山縣入不敷出,基本毫無油水可言,驟然來了海漢這麼一個出手豪闊的大財主,張普成還真捨不得就此放過。

    哈魯恭見張普成沉默不語,心知他還對此事拿捏不定,當下又加了一把力:「張大人,以我海漢的實力,原本不用求助官府也能自行去做,這福山縣境內,除了萬家軍應該也不會有別的勢力能干擾我們行事了。我們是出於對官府的尊重,才主動邀請張大人出城商量合作,如果大人認為這種合作沒有必要,那我們也不勉強,今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們不進縣城,縣衙也不要妨礙我們在本地的行動就好。」

    這到嘴邊的鴨子要飛!張普成猛然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笑眯眯地應道:「哈首領,本官也沒說不能合作,貴方一心要救濟黎民百姓,作為本地父母官自然是要支持此等善舉。這樣吧,本官今日回城之後,便起草一道安民告示,講明海漢賑濟民眾之舉措,張貼於縣城四門以安人心。待他日空閒,本官也會出巡鄉間,親自向各村各莊百姓說明此事,哈首領覺得如何?」

    「張大人真是體恤民情的好官啊!有張大人主持這件事,本地的百姓應該很快就能解決生存問題了。」哈魯恭見張普成總算是鬆了口,當下也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既然張普成話說得這麼漂亮,那麼哈魯恭也不吝開啟一下商業互吹模式,說幾句場面話吹捧一下對方。

    「好說,好說!就是不知哈首領先前所談及的條件……」張普成說到這裡拖長了音調,觀察哈魯恭的反應。

    哈魯恭道:「萬家軍雖然主力已經被我們消滅,但應該還有一些餘孽潛逃在外,所以萬蒙還需要再審一審,確保萬家軍不會死灰復燃。這樣吧,再過三天,我們就把萬蒙押來縣城,交給張大人處置。」

    「首惡當誅!此獠在福山縣作惡多年,此番被哈首領的人馬擒獲,也算是善惡終有報!本官上奏此事之時,定會為海漢義舉多多美言幾句!」張普成想起這幾年來被萬家軍脅迫,心中也是一直憋著一口惡氣,等海漢人過幾天將萬蒙移交過來,定要將他在縣城內外遊街示眾,方能化解心頭之恨。張普成雖然不是什麼一塵不染的清官,但對於自己的轄區也還算盡心盡責,只是迫於形勢無法與萬家軍正面對抗。海漢主動出兵消滅了萬家軍,張普成對此事的確是抱有欣賞和感激的心態。

    哈魯恭拍拍手掌,大聲吩咐道:「來人,把禮物拿上來!」

    幾名士兵抬了一大一小兩口木箱子上來,哈魯恭介紹道:「這口大箱子裡裝的是海漢一些土特產,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張大人可別嫌棄!」說罷打開箱子,向張普成展示裡面裝的東西。

    這箱子裡的物事還真是不少,有海漢最為知名的水銀玻璃鏡,玻璃文具、擺件等等,也有三亞特釀、水果糖、奶糖這類的食物,火柴、香皂之類的日用品,甚至連剛剛開始推向市場的鼻煙也有,雜七雜八囊括了海漢大部分出口的日用商品,基本代表了海漢現階段的工業製造水平。哈魯恭拿出一樣便講解其功用,張普成看得眼花繚亂,心中對於海漢人的評價又不知不覺提升了一個檔次。

    就算哈魯恭不善推銷,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些東西不是凡品,自然知道其所言非虛。張普成想起自己之前聽到的傳聞中,海漢人以善於經營貿易而著稱,這樣看來的確是有些拿得出手的好貨色。雖然不清楚這些東西的實際價值,但張普成大致也能猜想到這箱什錦貨價值不菲,絕大部分東西自己以前別說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聽哈魯恭說這些東西都在南方十分暢銷,是達官貴人家中必備之物,讓張普成覺得自己突然就變成了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哈魯恭說得口乾舌燥,抓過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氣,然後指著另一口稍小的箱子道:「這裡面是一千兩白銀,三個月之後再付下一次,張大人可以點點數。」

    張普成一邊嘴上客氣,一邊還是忍不住打開了箱子,二十兩一錠的銀元寶,分上下兩層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箱子裡。

    張普成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合上箱蓋,對哈魯恭道:「貴方這番好意,本官先替本地百姓感謝了!本官也知道你們救人不是白救,但還請善待從本地招募的民眾。」

    哈魯恭道:「張大人大可放心,我們海漢治下地區一向太平,糧食也夠吃,等這些民眾到了南方,肯定比在登州過得安穩!」

    張普成聽了這話,心頭也有點不是滋味,雖然哈魯恭沒有攻擊他的意圖,但這種對比讓他很容易聯想到雙方施政能力的差距,當下便申辯道:「貴方是經營農場,本官是治理一縣之地,這其間還是有區別的。」

    哈魯恭笑了笑道:「我們海漢在南方的領地,比登萊兩府加在一起還大出不少,可不止是一縣之地。在南方有幾十萬人接受我們的管理,要論治理地方的能力,恐怕的確是有很大的差別。」

    張普成卻不是太相信哈魯恭的這番「吹噓」,他認為海漢人雖然很有錢,但怎麼可能取代地方官府的作用,除非是他們已經在南方豎起造反了。張普成的確料想不到,他現在打交道的海漢已經不再是大明的附庸,而是已經在今年獨立出來的一國政權了。當然如果他事前知道這個消息,大概就不會這麼痛快地答應合作條件了,這要是被有心人捅出去,那就是裡通外番的罪過了,就算革職丟官都是輕的。

    當下收了好處,張普成也不想再與哈魯恭在嘴上一較高下,敷衍了幾句,便主動提出了告辭。哈魯恭正事基本已經談完,當下也沒有再多挽留,讓人將兩箱禮物用昨天戰鬥中繳獲的匪幫馬匹馱上,交給了張普成的手下。

    張普成帶著兩箱子禮物屁顛屁顛地回城去了,哈魯恭談妥了這樁買賣,也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種與大明官員討價還價的事情並非他所擅長,但當下就只有他和陳一鑫兩人在這邊,總得有個人出面跟福山縣官府談判才行。好在過程還算順利,張普成最終還是沒能抵擋海漢的利誘,收了好處之後便答應了合作,也免去了海漢後續不少麻煩。

    張普成也還算守信,第二天便在城門外貼出安民告示,對「海漢商團」協助官府剿滅匪幫萬家軍的義舉大加褒獎,並認可海漢在福山縣境內通過招募移民的方式來救助本地民眾的做法,這基本就是為海漢提供了官方擔保。縣城外貧民區裡原本還持觀望態度的人,這下看到官方表態之後,便又有不少選擇了前去投奔海漢人畢竟海漢人能夠提供糧食和保護,這都是本地官府做不到的事情。至於告示上說剿滅萬家軍的行動是由官府主持,這種場面話看看也就算了,這幾天城內守軍一直龜縮不出,根本沒和萬家軍照過面,明眼人當然很清楚真正出手對付萬家軍的人是誰。

    海漢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將這一戰俘獲的匪徒全部運回芝罘島。期間根據萬蒙的口供,特戰營和騎兵營還對縣城外的貧民區進行了一次突襲搜捕,試圖抓住仍然潛逃在外的萬家軍軍師蒲學光,但這次行動卻撲了個空。蒲學光大概是在萬家軍戰敗的同時就悄悄溜走了,萬家軍在城外的據點只留下了幾名因為腿腳受傷而無法離開的傷號,所知的信息也極為有限,這對於海漢來說並沒有什麼價值可言。

    不過這個行動倒是再次驚動了縣城內的官府,守城士兵還以為海漢要舉兵攻城,當下趕緊關了城門,向縣衙告急。待張普成和黃曲匆匆趕到,海漢這邊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張普成派人出城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在抓捕萬家軍餘孽,對這出鬧劇也是哭笑不得。不過這也不能怨海漢人沒有事前通報,因為雙方此前並沒有建立起一個穩定的消息渠道,經過這麼一鬧騰,雙方都意識到要把這個事提上議事日程了,不然縣城裡的守軍每天都處於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遲早會被搞成神經衰弱捅出更大的婁子。

    在海漢艦隊抵達芝罘島的第十天,指揮部對目前的進展作了總結。目前從芝罘島附近地區已經吸納招募移民一千一百餘人,也算是初步取得了一點成效。考慮到目前芝罘島還有為數眾多的基建工程需要搶工期,這些移民中除了少部分無依無靠的孤兒、婦孺會運回南方外,大部分青壯勞力都會被暫時留在芝罘島,分配到島上各個工地參與施工。而類似碼頭工地這樣環境條件最為艱苦的地方,所使用的自然就是在福山縣俘獲的一千餘名戰俘了。

    雖然海漢沒有立刻兌現承諾將移民送往南方,但對於投靠海漢的這些民眾而言,這並非不可接受的安排。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其實並不想背井離鄉去往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這芝罘島起碼還在登州府境內,在這裡生活也還算適應。而且海漢人在島上大興土木,不斷修築居住區和各種半永久的基建設施,這顯然是要在本地長期紮根下來了,這種舉動也給予了民眾更多的信心。

    此外芝罘灣裡停靠的眾多船隻,也讓民眾打消了來此之前對海漢海上運力的懷疑這支龐大的艦隊既然能將數千人從南方運抵此地,那當然也有能力從這裡將移民輸送到南方去。至於遲點早點其實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當下已經沒有最急迫的生存問題和安全問題了,而且海漢的首領們也出面承諾,會在冬天到來之前將自願去南方定居的人全部送走,剛剛脫離惡劣生存環境的移民們對此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7 17:06
第1103章 收拾殘局

    福山縣城以西近二十里,有一處名叫匹山夼的地方,登萊之亂以前曾有上夼莊和下夼莊一南一北兩個村莊,居住有近千民眾。不過前兩年萬家軍起勢之後佔領了這一地區,並將戰亂中十室九空的兩處村莊變成了自家據點。之前萬蒙下令調兵集結到福山縣城,相當一部分物資和人馬就是從匹山夼調過去的。

不過這些從匹山夼出去的土匪有絕大多數都沒能再回到這裡,當蒲學光領著二十多騎人馬匆匆忙忙地跳到這裡時,整個匹山夼的活人加起來也不過百人上下了,其中大部分還是土匪們的家屬,以老弱婦孺為主。

「讓所有人趕緊收拾行裝細軟,天黑之前一起撤離此處!」蒲學光驚魂未定,到了匹山夼便立刻下達了繼續撤退的命令。

他實在沒想到在福山縣內無敵的萬家軍竟然在對方手裡連一個回合都走不到就土崩瓦解,如果說前一天的交手是自家不小心著了對手的道,那麼之後這一次精銳盡出,事前也制定了詳細的作戰計畫,怎地上陣之後才發現對手的武力值跟自己完全不在同一級別上,被打得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最可怕的是連萬蒙本人都沒能從戰場中脫身,據逃出來的人所說,萬蒙在與對方騎兵交手的時候已經墜馬,之後便再沒見著蹤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蒲學光眼見大勢已去,也不敢在縣城外再繼續耽擱下去,他能料到海漢人騰出手之後,肯定還會對縣城外的貧民區進行清剿,此時再不跑可就跑不了了。於是他拋下行動不便的傷員,帶著為數不多的手下一路逃回到山區。

考慮到己方在交戰中有大量人員被俘,蒲學光認為匹山夼的這處據點也不安全了,只要有人一招供,海漢人隨時都可能派人追擊到這裡來,這裡已經不宜久留。海漢這群煞星實在太厲害,蒲學光當下只想儘可能逃得遠一些,避開海漢目前的活動範圍。

這次在福山縣的行動耗掉了萬家軍的絕大部分主力部隊,所剩的能戰之兵已經不多。不過對於蒲學光而言,當下形勢雖然十分被動,但也並非到了絕境。萬家軍在這幾年中依靠掠奪積累的財富,都還分藏於附近山區的多處據點中,靠著這些錢財重新招兵買馬,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不過蒲學光現在必須得盡快接收萬蒙所遺留的這些家產,否則萬家軍在福山縣城失利的消息一傳開,很有可能就會樹倒猢猻散,各處據點的留守人員說不定會一夜之間將山寨中的金銀細軟一卷直接跑路了。

蒲學光現在的當務之急除了組織人員繼續跑路之外,還得盡快派人控制萬家軍名下的「七寨十二堡」,以免消息傳開後發生變故。萬家軍中雖然一向是萬蒙主事,蒲學光輔佐的格局,但因為據點分散,軍中帶兵的首領可不止萬蒙一人,而這也是蒲學光當下最為擔心的事情。

萬家軍在各處據點帶兵鎮守的大小頭目有十幾人之多,不過其中大部分都如甘強一樣,參與了這次福山縣城外的戰鬥,而這些人當中的絕大部分都和萬蒙一樣,沒能從戰場上安然脫身。倒是先前在戰鬥中受傷的甘強,因為傷情沒有參加第二次的戰鬥,結果反而僥倖存活下來,跟著蒲學光一路逃回到匹山夼。

但對於蒲學光下達的指令,值守匹山夼的頭目卻並沒有立刻執行,而是對其行為提出了質疑:「大當家沒露面,又沒有手令,軍師就這麼下令收拾撤退,這有點不妥吧?」

萬蒙派駐匹山夼的頭目是他的小舅子何飛,這種安排也算是有意識地把這個距離戰場最近的後勤基地交到親信手中,以確保自己的後路不會出太大的問題。何飛過去是個走村串戶的貨郎,腦子算是活絡,但手上卻沒什麼功夫。所以萬蒙不會把帶兵打仗之類的任務交給他,而是有意讓他發揮所長,安排在後方管理物資補給。

以何飛的出身能在萬家軍裡當到管家一般的職位,自然也是依靠了萬蒙的威望,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見軍師蒲學光匆匆忙忙地回來就下令撤退,也不提這是否是萬蒙的命令,何飛肯定不會照做。

蒲學光沉著臉道:「大當家暫時不會回來,何飛,你先聽我號令。」

蒲學光心知自己在團夥內的威望不夠,假如透露了萬蒙生死不明的消息,那對方很可能立刻就會自立山頭,能乖乖聽從自己命令的幾率不大。所以他根本就沒打算要提及萬蒙的下落,指望能通過下達軍令矇混過關,然而他們這幫人回來的模樣太過倉促狼狽,明眼人一看便知有問題,想就此瞞過何飛卻是做不到的。

何飛在萬家軍中的地位是跟萬蒙捆綁在一起的,萬蒙人在,他才有份量,萬蒙出事,他可就屁都不是了。至於聽令於他人,這肯定與萬蒙的利益不符,何飛也不會在情況不明的時候就背叛自己的靠山。

「軍師,大當家可是出了什麼事情?」何飛見蒲學光閃爍其詞,當下便已經嗅到了不妙的味道,趕緊開口追問道。

蒲學光擔心何飛發作,當下也不敢說出實情,只能找個藉口先敷衍他:「我軍戰敗,大當家與在下分頭撤退。此地如被人供出,恐會引來對手追擊,所以必須要盡快撤離!何飛,過兩天我們便與大當家會合,在此之前你先聽我號令可好?」

何飛聽得半信半疑,不過好在還有人可以驗證蒲學光的說法,他便轉頭去問甘強:「軍師剛才所說可是實情?」

蒲學光心頭一緊,他回來路上全是在琢磨之後的打算,倒忘了先跟甘強溝通一下意見。這個馬匪跟在萬蒙身邊的時間也很長了,說不好對萬蒙有多少忠誠度,要是他把窗戶紙捅破,那當下這個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甘強看看何飛,又看看蒲學光,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何飛你別緊張,的確是大當家讓軍師到匹山夼來組織撤退,他帶人去了南邊的丁家堡,過兩日便會與我們重新會合。」

何飛仍有些不信:「大當家調了這麼多人過去,居然還打不過,這次的對頭能有如此厲害?」

甘強應道:「這次是碰上硬點子了,只怕連明軍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你看……」甘強說罷拉開衣襟,讓何飛看了他胸口那一大團嚇人的青紫傷痕。

「那對頭營中裝備了頗多火銃,見面便是一陣攢射,若非有大當家所賜寶甲護身,在下此番也回不來了!」甘強說到這裡也是心有餘悸,臉上的後怕神情倒不是裝出來的:「這幾日在福山縣城外交戰,折損了不少兄弟,大當家迫於無奈,才下令後撤。」

「竟然如此厲害!」何飛看過甘強身上的傷痕之後,才確認他所言非虛,也就由此相信了蒲學光的說辭,但他對於這種全面撤退仍有異議:「那我們將所有糧草細軟都帶走,今後是不打算回這邊來了?」

蒲學光道:「那對頭麾下起碼有幾百騎,且全是高頭大馬,人人都有火銃,根本不能力敵。這匹山夼離福山縣城就十幾里地,騎馬要不了一個時辰就到了,不走還等著對頭來抄家嗎?今後還回不回這邊來……那就再說吧!」

蒲學光想得很明白,海漢騎兵的活動範圍內是絕不能待的,萬家軍兩次對上對方的騎兵,兩次都輸得毫無還手之力。匹山夼這地方雖然不太適騎兵作戰,但海漢人想將要讓騎兵的機動範圍覆蓋這裡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除非今後海漢人主動退出這一地區,否則再回到這裡真是很冒險的舉動。

何飛心頭還有不少疑問,但在這兩人的聯手之下終於被說動,去集合人手收拾物資了。蒲學光這才對甘強抱拳道:「還好甘首領深明大義,顧全大局,不然要讓何飛配合倒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甘強願意配合自己演出這齣戲,蒲學光認為這是一種識時務的表現,還好他不是個死腦筋,否則這場面的確難以收拾。在當前這種局面下,蒲學光當然也不吝用誇獎來拉攏甘強,畢竟帶兵的頭領就他一人知道此事的前因後果,後續也需要他來配合自己整合萬家軍剩下的人員和物資,把關係搞好還是很有必要的。

當然了,蒲學光不會幼稚地認為自己說幾句好話就能滿足甘強,他願意在這種時候站隊到自己這邊,顯然並不會是因為考慮到了什麼義氣、大局之類的因素,必定也是想在這亂局中為他自己謀求一份利益。蒲學光先拿大話將其套住,也是想避免甘強撕破臉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

此時甘強臉上已經看不到剛才的不安與驚恐,咧嘴一笑道:「還是軍師想得周全,在下一直在想怎麼做才讓這何飛打消疑心,沒想到軍師幾句話就把這傢伙哄住了,倒是省下動手的麻煩了!」

蒲學光聽得心頭一驚,甘強這話裡意思,分明就是何飛如果不肯合作,那他大概就要動用武力手段解決這個麻煩了。何飛本身又並非武人,真要動起手來,哪怕甘強有傷在身也能輕鬆擺平他。不過甘強說出這種話,顯然是沒打算再將過去與主子萬蒙的情分放在心中了。

蒲學光倒沒有想過要干掉何飛,他認為目前萬家軍所剩人員不多,有用的人還是儘量留下來比較好。何飛雖然多疑,但其管理物資的差事一直做得不錯,沒了他還得另外找人頂替,這也是一樁麻煩。雖說萬蒙生死不明的消息可能會刺激到何飛,但蒲學光認為過幾日之後再慢慢告訴他真相,應該也還是有很大機會勸服何飛。

「甘首領,萬家軍當下遭此重創,更應齊心合力渡過難關才是,都是自己人,凡事還是以和為貴,莫要在這種時候再添混亂了!」蒲學光感覺到甘強的思路有些危險,趕緊向他提出勸告。

「軍師說得有理!」甘強點點頭,一本正經地應道:「眼下這個時候,的確需要兄弟們團結一心才行。不過既然大當家暫時不在,總得有個人來擔起責任才行……我看不如就由軍師來做吧!」

蒲學光嚇了一跳,連忙下意識地推辭道:「這怎麼可以!甘首領說笑了!」

蒲學光心中雖然隱隱有這個意圖,但被人當面說出來還是有些心虛,正待要說幾句場面話緩解一下氣氛,便聽甘強繼續說道:「也是,軍師畢竟是個文人,這殺伐果斷之事,怕是硬不下心腸來。甘某不才,倒是願意試一試,不知軍師是否願意配合?」

蒲學光張大嘴看著面前的甘強,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萬蒙生死未卜,甘強就已經動了要趁這個空檔期奪權的心思,意圖表現得可比他直白多了。蒲學光本來還打算拉攏甘強當自己收攏萬家軍的打手,想不到對方也抱著類似的心思,而且主動要佔據大當家的位置。

甘強見蒲學光沒有標調,便繼續勸說道:「軍師,你想一想如今的形勢,萬家軍主力幾乎全軍覆滅,能用之兵已經不多。而剩下留守這些人,有一多半都跟大當家沾親帶故,是親信中的親信。這些人跟何飛一樣,都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人。如果知道了大當家出事的消息,這些人肯定會抱團取暖,到時候想要掌權,可就會很麻煩了。」

蒲學光哼了一聲道:「你既然已經有了主意,那又何必要拉我入夥?」

甘強這下倒不賣弄了,老老實實地說道:「勇氣、野心、本事,在下都有,差的就是一個能幫我權衡利弊、出謀劃策的人,軍師若願助我,今後這不管叫萬家軍也好,別的什麼也好,你便是穩坐二當家的位子,如何?」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8 09:15
第1104章 芝罘灣歸屬

    蒲學光千算萬算,倒是沒料想到除了自己之外,還有這麼一位仁兄早就打好算盤要接下萬蒙的產業,當下也是有些哭笑不得。甘強一直都是萬蒙手下得力幹將之一,但現在看來也是早就不甘心再寄人籬下了。這次海漢人的強勢出現終於讓甘強等到這麼一個出頭的機會,而且當下幾乎沒有其他有實力的競爭者存在,他自然是要跳出來搶佔先機了。

蒲學光原本還打算把甘強當槍使,來實現自己重新整合萬家軍的意圖,但沒想到對方也存了要收編自己的心思。他當然可以拒絕甘強的提議,但想想對方之前對舊主萬蒙的小舅子都已經起了殺心,當下也鼓不起勇氣說出那個「不」字。

甘強見他面色猶豫不決,繼續勸說道:「眼下還能擋路的,不過寥寥二三人而已,你我便以大當家的名義發號施令,若是有人不從,正好就有藉口將其除掉。軍師還有何顧忌?」

蒲學光道:「若是大當家日後平安歸來,那又當如何?」

甘強道:「那就要看你我的動作有多快了,要是已經收拾好了局面,大當家歸來又能如何?他若識趣,給他在山中安排一處居所養老便是,若是不識趣嘛……」

甘強沒有繼續往下說,但臉上的陰狠神情已經將他的打算表露無遺。很顯然不管萬蒙能不能活著回來,他都不打算再奉其為主了。

蒲學光見狀也不敢再試探甘強的耐心,他也知道萬蒙已經凶多吉少,能平安脫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要在短時間內迅速整合萬家軍剩下的人馬,萬蒙就算還能回來也無人可用,不太可能再從甘強手中奪權了。蒲學光想要上位,那最好還是再等等,待甘強這個出頭鳥把萬家軍內部整頓完畢之後,再尋機將其除掉,自己以為萬蒙平反的名義取而代之。

「既然如此,那蒲某就有勞大當家照顧了!」蒲學光做出決定之後改口也很快,立刻便改了稱呼。

「有勞軍師!」甘強咧嘴一笑,看起來對於能夠說服蒲學光這件事也是十分滿意。

萬家軍原本的根據地主要位於福山縣西南與棲霞縣之間面積一千餘平方公里的山區中,蒲學光和甘強都認為這片山區足以掩護自己藏身其中,海漢人就算想追剿萬家軍,也沒有足夠的兵力來對面積如此之大的山區進行圍剿,理論上他們在今後一段時期內都是安全的,只要別出山再去主動招惹海漢人就行。大不了今後不在福山縣活動了,南下去棲霞、萊陽也一樣能混口飯吃。

不過海漢趁勝追擊的慾望遠沒有蒲學光等人所擔心的那麼強,在全殲萬家軍主力,活捉匪首萬蒙之後,海漢將主要精力重新放回到芝罘灣的基建和移民招募上,這兩件事才是海漢今年在山東地區的主要任務,至於殲滅地方土匪武裝的行動,純粹只是為了掃除絆腳石而已。進山剿匪的行動勢必要投入大量兵力和物資,芝罘島指揮部可沒這麼分不清輕重緩急。

在與奇山千戶所和福山縣衙達成了和平相處的協議之後,海漢在芝罘島附近地區的行動終於可以公開化了。騎兵加上民政幹部的宣傳隊四處出擊,在以芝罘島為中心,半徑約五十里的沿海區域內招募移民。雖然這一地區的難民數量並不算多,但在海漢具有針對性的宣傳攻勢之下,還是能以每天三位數的進度招收到自願前來投奔的民眾。

目前島外由哈魯恭和陳一鑫負責指揮管理宣傳和招募工作,島內錢天敦負責安全防務,王湯姆負責海運船務,郝萬清負責民政和情報工作,基建工程則是由孫長彌盯著。眾人分工明確,各司其職,讓芝罘島基地的日常運轉終於開始踏上正軌。

福山縣衙在戰後第三天如願得到了海漢移交過來的匪首萬蒙,因其腿上的緣故,海漢軍還特地用了一幅擔架抬到縣城東門,與官府進行了交接。張普成親自出面,確認了擔架上的人便是萬家軍匪首萬蒙,然後才命人接收,將其抬上一輛提前準備好的帶篷馬車。

張普成的報功文書其實早兩天就已經寫好了,現在就等著犯人到位,然後親自押解去登州府。為了防止走漏消息,此事除了張普成以外,也僅有縣衙的幾名捕快和把總黃曲知道內情。綁著萬蒙的擔架從東門進了縣城之後,幾乎未作任何停留便穿城而過,由西門出了城,朝西北方向的登州行去。

登州城距離福山縣城有百里出頭,張普成特地帶了二十多名由衙役和駐軍組成的押解隊伍,以防萬家軍在半路殺出來搶人。不過這個擔心稍稍有點多餘,當他押解萬蒙去登州城的同時,萬家軍正在幾十里外的山區中為了爭權奪利而火並,根本不知道他們曾經的首領正被送去登州。

當然了,就算蒲學光和甘強得知這個消息,大概也會裝作不知道,並不會真的發兵來搶他回去。對他們來說,現在萬蒙死了比活著更好,官府願意代勞,他們也樂得省下麻煩。

張普成可不知道萬家軍內訌的狀況,他提心吊膽地在路上走了一天半,終於是平安到達了登州城。這登州城內外各區域駐紮的部隊全是從外地調來,分屬不同的都司衛所,張普成雖然是官身,但也頗費了一番工夫才入城進了知府衙門,求見知府陳鐘盛。

陳鐘盛聽說福山縣知縣親自押解匪首萬蒙來了登州也是十分驚訝,這萬家軍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在登萊之亂時期就已經作亂民間,後來官府雖然平亂成功趕走了叛軍,但對於這些活動於登州山區的土匪武裝卻十分頭疼,拿不出行之有效的辦法來解決這個麻煩。

戰後這一年多時間,福山縣的治安狀況非但沒得到好轉,反而比登萊之亂以前更加惡化,由於萬家軍的存在,地方上無法組織災後重建和生產自救,別說收繳稅賦了,每年反倒是要組織大量賑濟糧運往當地。而福山縣和附近的衛所在戰後所保留的軍隊規模很是有限,也難以對萬家軍進行有效的防範打擊,只能任由其一步步坐大。

至於調動登州城的駐軍去剿匪,陳鐘盛想是想過,但並沒有付諸實施。這原因也很簡單,目前駐紮在登州的全是戰時從外地調來的軍隊,這些軍隊的指揮權並不在登州府而是山東都司,陳鐘盛想調動這些軍隊,那就得拿出足夠的好處才行。

登州府自戰後就一直處於入不敷出的狀態,陳鐘盛自然也拿不出什麼實際的好處給下面的軍頭,要是讓這些軍隊去了福山縣,當地只怕會被刮地三尺,到時候搞不好又會重演登萊之亂的最初劇情,陳鐘盛可不想為了一夥土匪就去冒這種風險。萬家軍再怎麼在地方上摺騰,至少不會跑來登州城鬧事,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了。雖然福山縣不免因此有諸多抱怨,但陳鐘盛除了幫其減免稅賦之外,的確也沒有別的辦法能幫忙了。

陳鐘盛的想法就是一個拖字,要嘛拖到這夥人什麼時候膨脹得失去理智,舉兵來打登州城,要嘛就拖到自己今後調職去別的地方,把這口鍋甩給下一任的登州知府。但他的確從未想過,福山縣能夠憑藉自己的力量解決萬家軍這個痼疾。但萬蒙是登州府懸賞捉拿的犯人之一,福山縣應該不會傻到隨便找到個人冒名頂替就押來登州請功。

「或許只是機緣巧合之下抓到了這傢伙!」陳鐘盛只能這樣理解聽到的消息,他甚至可以腦補出萬盛因為自我膨脹過度,喬裝混入福山縣縣城結果不小心暴露身份,失手被擒的橋段,這大概還能有不錯的可信度。不過既然知縣張普cd來了,那他自然也是要出面接見一下了。

張普成的態度很端正,讓人將斷腿的萬蒙連同擔架一併抬進了知府衙門裡,就和手下一起在天井裡等著上司露面。他很清楚這事的影響有多大,知府必定會露面處理,所以並不著急。

「卑職見過知府大人!」張普成沒有等待太久便看到了陳鐘盛匆匆趕來,立刻便作揖招呼。

「張大人免禮!」陳鐘盛一臉笑意,伸手扶了一下張普成,眼光卻是看著地上的萬蒙道:「此人便是萬家軍匪首萬蒙了?」

「正是此獠!」張普成作個手勢,旁邊立刻有手下遞上了蓋著登州知府衙門大印的通緝令,上面的畫像雖然有些抽象,但具體的文字描述卻全都對得上號。

張普成補充道:「卑職已經找相關人員認證過,的確是萬蒙無誤。」

陳鐘盛繼續問道:「那為何將他鎖在這擔架上?這嘴裡塞個小球又是何意?」

張普成連忙解釋道:「此獠被捕時摔斷了右腿,所以只能用擔架抬著移動,鎖住他也是避免他在押解途中嘗試逃跑。至於這口中小球,是為了防範他咬舌自盡。」

這兩端連著皮帶的口塞球是海漢人提供的,張普成可不知道其中的惡趣味所在,只是照著海漢人給出的解釋說與陳鐘盛。

陳鐘盛的目光並沒有在萬蒙臉上停留太久,這傢伙因為口中咬著小球的關係,嘴角全是口水白沫,看起來很是噁心。至於驗明正身的事情,自會有下面的人去做,倒也無需他這個知府親自操辦。張普成既然已經誇口說驗過身份,而且這是活口並非死屍,要驗證其身份的辦法很多,想來應該也不會再出大的差錯。

不過對於這傢伙怎麼落網的,陳鐘盛還是想再聽聽張普成的說法,當下便邀請張普成到公堂後面的書房一敘。張普成來登州城的目的就是為了報功,當下自然不會推辭,腳跟腳地跟在陳鐘盛身後去了書房。

兩人進房落座,下人上了熱茶,張普成這才取出自己寫好的文書呈上:「大人,關於匪首萬蒙伏法經過,卑職已記錄在案,還請大人過目。」

陳鐘盛接過手來,打開仔細讀了一遍,臉上不免露出了吃驚的神色:「照你文書上所說,是這南方來的商團,協助官府拿下了萬蒙?」

「確是如此!」張普成不是不想搶功,只是福山縣的實際情況擺在這裡,硬要說以一己之力打敗了萬家軍也根本就騙不了上司,而且海漢人在福山縣城外兩次與萬家軍交手,縣城連城門都沒敢開過,這事知道的人實在太多,現在吹出去的牛皮遲早會被揭穿,到時候就算上司不追究,也還是不免會在上司心中落個好大喜功、信口開河、欺上瞞下的壞印象。與其這樣去爭功,倒不如將海漢人願意為官府出力的原因捆綁到自己身上,從側面為自己爭取一份功勞。

張普成在書面報告中寫得很明白,南方來的海漢商團之所以願意出錢出力出人協助官府對付萬家軍,是因為商團中有他的舊識哈某,受到大義感召之後才會有此行動。當然了,花花轎子眾人抬,張普成也沒忘記提及縣城駐軍在行動中捨生忘死地進行了作戰,給萬家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福山縣有多少駐軍,陳鐘盛心頭還是基本有數的,要說靠著縣城駐軍就能給萬家軍製造出足夠大的麻煩,陳鐘盛並不太信。真要如此,這萬家軍豈能在登州存活好幾年,不但沒被滅掉規模還越發壯大。由此想來,只怕還是那外來的海漢商團擔當了剿匪的主力。

這並不是陳鐘盛最近唯一一次聽到海漢相關的消息,事實上在此之前,位於福山縣東側的奇山千戶所就發來消息,稱有南方來的海漢商團在芝罘島落腳並興建港口,其船隊規模頗大,有千人之眾。這次在福山縣協助官府的海漢商團,顯然應該就是跟芝罘島上的是同一撥人。

陳鐘盛為了確認此事,再次向張普成發問道:「如今佔了芝罘灣修建港口的,是不是他們?」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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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5章 麻痺上級

    張普成聽陳鐘盛這質問的口氣有些不善,當下也揣測不出對方心中所想,只能含糊其辭道:「海漢商團船隊規模頗大,而且有心救助福山縣民眾,運來不少糧食作為賑濟。他們要在當地長期落腳,就必須得在海邊修築港口碼頭才行。此事對方已經提前知會過下官,當無大礙。」

陳鐘盛道:「前幾日威海衛傳來消息,有大批海船過境,應該就是他們的船隊吧?」

張普成應道:「正是海漢船隊。奇山千戶所的馮千戶已經親自去芝罘島看過,當無違規之處。」

陳鐘盛聽到這裡才稍稍安心了一些,繼續發問道:「難道這些人從千里之外的南方趕來,就是為了特地運來糧食賑濟登州民眾,順便消滅肆虐地方的土匪?」

張普成道:「大人,此中詳情,還容下官慢慢道來。」

海漢對於如何跟大明各級官府打交道,已經在南方積累了多年的實踐經驗,在收買了縣級的官員之後,如何讓其對上級機關有所交代,將海漢的形象正面化,把海漢的各種手段包裝成正常的貿易往來,都有專門的套路可用。既然花了不少財力將張普成、馮飛拉入到己方陣營中,自然是要充分利用他們的職位,對其上級慢慢施展宣傳攻勢。先前移交萬蒙的時候,海漢這邊也是專門給張普成提供了參考資料,希望他到了登州之後能為海漢多多美言幾句。

張普成自然對此心領神會,他已經拿了海漢的好處,就算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那也得設法讓上司接受海漢人的存在才行。而且海漢考慮得如此周全,甚至專門了專門印製的「參考資料」,這讓張普成對其好感也增加不少,畢竟像這麼上道懂事的合作夥伴,他以前還從未遇到過。

在張普成的口中,海漢商團是一群充滿愛國情結,心地善良的南方海商,他們希望以建立海上貿易線的方式,對登州地區無家可歸的難民進行救助,同時提供工作機會,以便讓這些難民能夠重新自食其力,逐步擺脫對官方救助的依賴。當然了,為了保證這些救助手段能夠得以實施,海漢商團也自行組織了民團性質的武裝,以對付類似萬家軍這樣的匪幫。

「以工代賑?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只是這海漢商團需從千里之外運來物資,想要救助一州一府之地,這運力只怕會跟不上吧?」陳鐘盛聽了張普成的介紹之後,覺得這海漢商團行善之心雖好,但面臨的現實困難卻很大,不禁有些擔心這事的可行性。

張普成繼續解釋道:「海漢商團帆船眾多,每月有兩批船隊往返於芝罘灣與浙江舟山島之間,且一部分民眾受其招募之後,會接受他們安排,前往南方定居。據下官所知,海漢商團已經仔細計算過運力,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

陳鐘盛並不知道海漢在芝罘灣經營的局面有多大,所知的信息也幾乎都是來自沿海各衛所的報告,還遠不如張普成說得詳細。海漢雖然在南方已經經營出了偌大的局面,但在華北地區卻並不知名,也就一些達官貴人家中有那麼幾件出自海漢的玻璃擺件。即便聽說過海漢這個名頭,往往也只會認為這是南方的某家商行作坊,根本想像不到這股勢力在東南沿海的影響力達到了怎樣的程度。

張普成所作出的解釋,在陳鐘盛耳中聽來還是很合理的,這些南方人救人也不是白救,招募民眾的目的也比較明顯,就是要利用這些近乎免費的勞動力,在芝罘灣為其修築可長期使用的港口碼頭。只要他們能給當地民眾提供飯碗,陳鐘盛倒是不介意這些南方人在芝罘灣開埠建港。當然了,如果他知道芝罘灣裡停靠的海漢帆船中有幾十艘都是軍用艦船,還有上千武裝人員駐紮在當地,那估計想法就會完全不同了。

陳鐘盛繼續問道:「再有三個月左右,芝罘灣海面便會封凍,屆時這海漢商團如何打算?」

張普成道:「此事下官也已問過,他們打算在冬天到來之前修築足夠多的房舍和供暖設施,囤積好過冬所需的糧草,不會因為季節原因而終止對本地民眾的救助。」

「如此甚好!」陳鐘盛撚鬚讚道:「既然這些商人有心行善,那便多給他們一些方便,若是他們要在芝罘灣附近的無主空地墾荒,就盡力成全他們吧!」

張普成心道海漢人要做的事情只怕輪不到自己來成全,他們能主動向福山縣衙知會一聲就算不錯了。別說無主空地,就算是有主的地,被海漢佔下來又有誰敢去捋虎鬚?萬家軍這種連官府都頭疼的匪幫,也差點被海漢給連根拔了,地方上哪還有別家能有底氣和海漢人作對。

不過海漢人至少還講道理,願意保持溝通的渠道,也樂於給官府掌權的人一些實際的好處,比那只會為非作歹的萬家軍可要好相處多了。站在張普成的角度,他肯定更樂意選擇海漢作為自己的合作夥伴,省心省事有錢收,簡直就是無可挑剔。

張普成道:「下官已經在福山縣發了告示,允許海漢商團在縣內招募民眾為其工作。短短數日,已有近千民眾得到救助。縣城外原本有眾多難民聚居,這幾日也逐漸散去,有不少人都去投靠了海漢商團。想必今年冬天到來之前,福山縣便可解決民眾生計問題了。」

陳鐘盛道:「張大人此番平亂擒匪,又解決了縣內民眾生計,本官定會上報承宣佈政使司,為張大人表功請賞!」

張普成等了許久,終於等來了正題,當下連忙迎合道:「這都是知府大人領導有方,運籌帷幄,下官只是配合大人的安排,依計行事而已,實在不敢居功。」

這兩人一唱一和,這個節骨眼上誰都沒有再主動提及這件事情裡出力最多的海漢人,也算是一種官員之間的默契了。

陳鐘盛見張普成如此上道,當下也很欣賞他這種為官的覺悟,很滿意地點點頭道:「這匪首萬蒙還有懸賞在身,本官沒記錯的話,應當是不論死活都有白銀百兩,回頭你去替海漢商團領了這筆賞銀吧!」

張普成點頭應下,心道海漢人財大氣粗、出手闊綽,哪裡在意這點錢財,就算回頭給他們也多半會被拒絕,這筆錢最終的去處多半是要進自己的口袋了。他這次來登州就兩個主要任務,一是為自己表功,這個目的已經基本達成,另一個任務就是要設法讓登州府默認海漢在福山縣的存在。就陳鐘盛目前的反應來看啊,這第二個任務也算是基本完成了。

行事如此順利,張普成也是心情大好,從知府衙門辭別出來之後,張普成決定先去吃頓好的犒勞一下自己,當下打賞了隨行人員幾兩銀子,讓他們自己去解決伙食。反正這錢是領的通緝賞金,天上掉下來的銀子,張普成用起來也不心疼。

張普成只帶了一名親隨,便徑直去了城中最高檔的酒樓「神仙居」。福山縣年年歉收,縣城外全是飢民,縣城裡也早就沒了飯館酒樓之類的場所,他這個知縣雖然不至於餓死,但平時能吃到的食物都非常單調,幾乎都是粗糧為主,肚子裡也沒多少油水,體重不用刻意控制都是呈現出年年下降的趨勢。對張普成來說,難得有機會來一趟登州城,自然是要設法吃點美食補充一下油水才行。而且剛才知府衙門領了一筆錢,不用像以往那樣邊吃邊心疼了。

張普成上了二樓,坐下之後便毫不客氣地點了七八道店裡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壺酒,打算在這裡大快朵頤。不過菜還沒上齊,便有人出聲招呼他:「稀客啊!這不是福山縣的張大人嗎?」

張普成抬頭一看,自己倒也認識來人。此人是登萊之亂時期山東都司從兗州調來的援兵將領,名叫上官野,初來登州時的軍職是守備,後來在攻打登州城的作戰中立下戰功,戰後提升為參將,就率部在登州駐紮下來。張普成之所以認識他,是因為當初這個上官野曾率部到福山縣催繳軍糧,那一番地皮刮得之狠,讓張普成這個地方官迄今都是心有餘悸。

俗話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這軍官帶著部隊到地方上催糧,手段可比萬家軍這種只會劫掠浮財的土匪強多了。當時上官野在福山縣境內連破幾處不肯合作的村莊,嚇得縣內那些沒向叛軍和土匪低過頭的土財主都逃進了縣城避難。張普成也曾硬著頭皮去向上官野求情,希望他能夠讓手下收斂一些,然而卻被上官野嘲諷為「窮酸知縣」,根本就不理會他的請求。

上官野的人馬從福山縣搶走了多少錢財糧食,張普成沒有辦法進行準確的統計,但他所能確認的是,這傢伙給福山縣造成的損失還遠比登州城裡的孔有德叛軍要大。上官野的人馬讓奪走了十幾個村莊賴以為生的口糧,並且直接害死了三十多條人命,然而因其官兵的身份,張普成卻沒法將其繩之以法,甚至連往上面告狀也沒有任何效果。

張普成雖然拿上官野沒什麼辦法,事後也沒能追究他所犯下的罪過,但這個仇還是記在心裡的,對於這張討厭的面孔更是記得十分清楚,一看到便想起了當初不愉快的記憶。對此人他是一點好感都欠奉,也根本不想搭理,只是出於官場禮儀,這才放下筷子,沒好氣地拱了拱手道:「上官大人,有禮了!」

上官野卻似沒看到他的臉色一般,徑直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了:「張大人一向可好?這是來登州城公幹?」

張普成十分冷淡地「嗯」了一聲,就差沒把「滾開」兩個字寫在臉上了。但對方好像並不是那麼知趣,面對這種態度居然也沒有自行離開的意思,還繼續跟他搭話道:「本官聽說福山縣窮得都揭不開鍋了,但張大人這派頭,倒不像是窮困潦倒的模樣啊!莫非張大人是撿到天上掉下來的銀子了?」

張普成心道的確是天上掉銀子了,只可惜這財源你連碰都別想碰到,當下哼了一聲道:「本官自掏腰包在外面吃頓飯,也需要向上官大人匯報嗎?」

上官野嘿嘿乾笑道:「吃飯當然沒什麼問題,就怕張大人這銀子來歷有些不正!」

「你這話是何意!」張普成冷不防被對方說中心事,也難免有一點緊張,當下立刻開口否認,連聲調都高了兩度。

上官野道:「本官聽說張大人是押著萬家軍匪首來登州請賞的,不知是哪路神仙幫張大人拿住了這等要犯?」

張普成聽對方主動提及此事,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當下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提問。海漢人在福山縣的作為,照理說沒這麼快傳到登州來,但這上官野說話陰陽怪氣,似乎是知道了什麼內情一般。

上官野見張普成閉口不答,當下繼續自顧自地說道:「前幾日從威海衛和奇山所發來登州的通報,本官也看過了。適才你在知府衙門與陳大人會面的時候,本官在外面跟你的隨從打聽了一下,福山縣大致是什麼情況,本官已經知道了。張大人,這海漢人什麼來頭,你怕是還不太清楚吧?這伙南方巨梟,你也敢跟他們合作!」

張普成聽到最後一句嚇了一跳,連忙反駁道:「什麼南方巨梟!他們就是一群商人而已,你莫要故意危言聳聽,誣陷好人!」

張普成得了海漢的好處,也已經在知府面前備了案,要是海漢人的來路有問題,那他勢必也會受到牽連。當然他打心底是不相信上官野的說法,這夥人要真是賊人,他們有錢有勢何處去不得,怎麼會如此好心,千里迢迢趕到山東登州來救濟難民。要是跟海漢人相比,這上官野倒更像是一個打家劫舍的匪徒。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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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6章 真憑實據

    海漢人雖然蓄有私軍,但在張普成看來,對方一沒劫掠百姓,二沒攻打縣城,主動出兵替福山縣收拾了萬家軍這個毒瘤,之後跟自己的接觸也算有禮有節,並沒有蓄意威脅的舉動,還主動將擒獲匪首萬蒙這個功勞讓給自己,怎麼看都不像是綠林梟雄的行事風格。而上官野跟自己本來就有宿怨,這番話聽在張普成耳中,挑撥離間、搬弄是非的味道就很重了。

上官野笑道:「張大人,你常年在福山縣這種小地方待著,消息閉塞也是難免,這海漢人的來頭,估計你也沒聽說過,才會上了他們的當!也罷,本官今天便做個好人,給你說說這其中內情!」

上官野說到這裡,眼神瞥了一下旁邊的張普成親隨,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張普成知道他的意思,便揮揮手讓自己的隨從先迴避一下。

上官野這才接著說道:「家兄也是在軍中效力,當下在浙江紹興府臨山衛當差,對這海漢人過往出身也略有所知,以前書信往來中,對此多有提及。張大人,這夥人可不是你看到的那麼簡單,你可知浙江以南沿海區域,海上貿易航道幾乎都已被這海漢人把控?據說他們在福廣兩省已經權勢熏天,就連地方官府也不敢輕易得罪海漢……嗯,就像如今福山縣的狀況一樣!」

張普成聽得半信半疑,不由得反駁道:「海漢人開埠建港,目的不過是為了做海運生意,只要他們沒有違法亂紀,犯上作亂,那就算生意做得大些又如何?權勢熏天……本官可沒感受到他們對地方官府有何不敬,倒是比某些放縱部下為所欲為的人有規矩多了!」

張普成話中帶刺,上官野自然聽得出來,不過他本來就另有目的,當下對於這種嘲諷也是充耳不聞,繼續說道:「海漢人在南方已經佔了不少地方,所用的手法無非都是他們在芝罘灣這套動作,以賑濟地方百姓,協助官府平亂為名,佔下來就不走了。然後就以僱傭的名義,將地方上的百姓遷居去別的地方重新安置。他們還會打著種種旗號,讓武裝人員進駐當地,逐步取代地方官府的地位。張大人,你想想看,海漢人如今是不是正在照著這個套路實施?」

張普成其實一邊聽一邊心中已經在暗暗吃驚,上官野所說的這些手段,海漢人的確正一項一項地用在福山縣,而且進度極快,短短數日中,上官野所提到的這些手段幾乎都已經施展出來了。之前他並未去細想海漢人做這些事情的真實意圖,但現在慢慢一琢磨,好像真的目的不是那麼單純。

不過他還是不肯輕信上官野的說法,搖頭駁道:「這些事情,他們的確是在做,但這些目的,卻是你臆想出來,並無真憑實據,叫本官如何採信?」

上官野道:「真憑實據都在南方,張大人有空去江浙福廣看看嗎?」

張普成道:「本官又不是無事可做的閒人,怎能因為幾句閒言碎語就放下公務跑到南方去。上官大人若是拿不出什麼實證,就不要在本官這裡繼續浪費時間了!」

上官野見張普成態度堅決,臉色也慢慢黑了下來:「張大人,你可知這海漢人在南方已經立國之事?你與其同流合污,便有裡通外番之罪,若是查辦下來,非但你這官身保不住,只怕還要牽連家人!」

張普成這次是真被嚇了一跳:「立……立國?這……這怎麼可……可能?」

上官野見張普成這下情緒波動得十分厲害,心知自己這殺手鐧也是收到了效果,當下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些海漢人在南方佔下一些海島,買通沿海地方官府,自以為無人可約束,便於今年自行建了個海漢國,這些受其救助被運往南方安置的百姓,也就順理成章成了海漢國的國民。張大人,莫說這海漢國並未得到我大明承認,就算他們真與我朝建交,這公然販運人口之事,那也絕對是大罪了。」

張普成戰戰兢兢地追問道:「立國之說,可有實證?」

上官野搖搖頭道:「適才也說了,實證都在南方,這山東距離他們的地盤有千里之遙,連聽說過海漢的人都不多。本官若不是有兄長在浙江當差,消息比這邊靈通,也一樣猜不到這海漢人的來頭。張大人若是真的想要實證,倒是有個簡單辦法,你回到福山縣之後,將那海漢人招來當面一問,可不就真相大白了?」

張普成此時已經完全被上官野帶了節奏,當下反問道:「如此忤逆之事,若是他們不承認,又當如何?」

「不承認?」上官野哈哈一笑道:「你太小看這幫人的格局了,據我兄長書信中所提及,南方福廣兩地上至巡撫、布政使、按察使,下到如張大人一級的知縣、主簿、典史,無不對海漢人言聽計從,各處沿海大城小鎮,他們都能出入自由,完全不受大明律約束。他們立國之事並非偷偷摸摸進行,國都便設在南海瓊州島上以發配人犯著稱的崖州,只是因為距離山東太遠,相關消息還未傳過來而已。對他們來說,大概只是看形勢來決定是否需要主動提及,而並非承不承認的問題。」

張普成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當下心裡也有些虛了,他突然發現自己所掌握的信息遠不如面前這個傢伙,這種信息不對稱所帶來的心理劣勢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不知究竟是該相信上官野這近乎危言聳聽的言論,還是該堅持自己之前的看法,不要理會他的挑撥,與海漢人繼續保持合作關係。

張普成突然想到一事,這上官野並非什麼好人,為何要專門找到自己提出這件事?他如此煞費苦心想要說服自己相信他所提供的信息,是想以此為把柄來要挾自己,還是要就借此生事謀求某種收益?不管是出於哪種目的,張普cd可以確信對方的舉動和言辭肯定是沒安什麼好心。

張普成生出了戒心,當下反而是冷靜了下來:「上官大人,既然這海漢在南方搞出這麼大的聲勢,那照你所說,這裡通外番的罪名,那也是該南方官員先受朝廷處置才對。既然如今朝廷還沒表態,那又何罪之有?」

上官野見先前的說辭沒能嚇唬住張普成,當下又換個說法道:「張大人,南方的水太深,你我這種小人物也趟不過去,但山東這邊可沒有此類先例,你要是把持不住立場,便是犯下此罪的第一人了!」

張普成見對方仍是連哄帶嚇,當下更覺其中有詐,索性便直接問了出來:「上官大人,你與這海漢人有何過節?想法設法拉本官下水,又是意欲何為?」

上官野見張普成問得如此直接露骨,心知再想靠之前的說辭已經難以起到作用,索性便道出實情:「張大人,你可知這海漢人富可敵國,擁有財寶無數,無論去到何處,都是靠著行賄開路。」

張普成心道這倒很可能是實情,以其私軍的作戰水平,招募難民的規模,出手送禮的闊綽,很顯然不是普通商人能撐得起,起碼在登州府境內還沒聽說過有這種級別的民間富豪存在。前日與海漢人會談,對方吹噓在南方擁有數十萬頃耕地,如果情況屬實,那其富有程度的確難以想像。

便聽上官野繼續說道:「雖不知張大人從他們手中拿了多少好處,但想必也數目不菲……不過這不是重點,張大人,如果你願與我合作,要從海漢人手中撈座金山也不是辦不到。」

張普成的瞳孔微微一縮,心道原來如此,敢情前面費了這麼多口水做鋪墊,最終還是為了求財,這倒是與自己認知中不擇手段的上官野形象不謀而合。只是那海漢人可不僅僅是有錢而已,想從他們手裡撈錢,只怕代價承受不起。他可是親眼見識過海漢的私軍是如何在福山縣城兩次乾淨利落地擊敗了土匪武裝萬家軍,把總黃曲也對其戰鬥力水平評價極高,認為其實力甚至還在衛所軍之上。

最關鍵的是海漢人在這兩場戰鬥中都未傾盡全力,是以一種很輕鬆的節奏就擊敗了對手,所以其私軍的真正實力如何,作為看客的張普成也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但以其已經表現出來的部分來說,張普成絕對不會想去招惹這麼一個難纏的對手,有萬家軍這個自尋死路的前車之鑑,張普成連一丁點的非分之想都沒有。

上官野察言觀色,認為張普成神情的細微變化是被自己說動了,當下繼續趁熱打鐵道:「張大人,海漢人有的是錢,你那福山縣根本沒有油水,也難出政績,難道就沒想過給自己弄個十萬八萬兩銀子,然後辭官回去做個富家翁嗎?」

張普成嗤笑道:「十萬八萬兩銀子?從天上掉下來麼?上官大人說得倒是輕鬆。」

上官野道:「張大人若是願意與本官合作,要從海漢人身上榨出這筆錢的確不難。」

張普成道:「莫非你是要綁票海漢人?」

上官野沒有做聲,臉上的神情卻是已經承認了張普成的猜測。

張普成搖搖頭道:「上官大人,你想多了,等你今後有機會與海漢人接觸,便知此事絕無可能。」

上官野道:「直接來硬的肯定不行,聽說那海漢私軍戰力極強,南方的山賊海盜都是望風披靡,地方駐軍甚至也得看其臉色行事。若是本官率大軍出擊福山縣,只怕這夥人見勢不妙,徑直就從芝罘灣逃回海上去了,到時候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普成心道你想得倒是簡單,那芝罘島易守難攻,海漢私軍又裝備眾多射程遠殺傷力大的火器,去的人少了必定是白送,去的人多那傷亡也會相應增加,人家打不過拍拍屁股就坐船走了,你這傷亡損失可得自己背,到時候可不是竹籃打水的問題,而是要大大折本了。

不過張普成也不說破,就等著看著上官野到底有什麼花樣。要是對方真打算直接用武力對付海漢人,那他絕對會採取中立的態度在旁邊看熱鬧。

上官野接著說道:「張大人既然已經跟海漢人有過接觸,想必他們對你已經具備了一定信任,若是再找個合理藉口約見他們,應當也不會拒絕。屆時本官便在暗中埋伏人馬,將其擒獲,讓海漢拿錢贖人,豈不是輕鬆之極?」

張普成道:「上官大人倒是輕鬆了,到時候海漢肯定把這筆賬算到本官頭上,好主意啊好主意!」

上官野道:「這個好辦,讓動手的人扮作山賊,你我聯合演一齣戲便是了,屆時你來充當中間人,替海漢轉交贖金,接回人質,豈不是天衣無縫?」

張普成越聽越覺得離譜,只覺得上官野這個計畫太過粗糙,將海漢人想得太簡單。要是自己照著這辦法去做,只怕這福山縣城隨時都會淪陷於海漢鐵蹄之下。銀子雖好,但與其提著腦袋去拼那虛無縹緲的數目,倒不如穩穩當當地收下海漢每隔三個月就會支付一次的所謂「辦公贊助金」。

「使不得使不得!」張普成連連搖頭,拒絕上官野的提議:「本官與海漢人素無仇怨,豈能為了錢財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上官野說了半天,見張普成還是不肯合作,當下也沒多少耐心了,沉著臉問道:「張大人果真不肯合作?」

「恕難從命!」張普成打心眼裡認為這個方案行不通,哪肯跟著上官野去冒這種險。上官野搞出亂子還能跑路,他身為福山縣知縣又能往哪裡跑?

「上官大人要去找海漢人的麻煩,本官也不會阻攔,但莫要與本官扯上什麼關係。」張普成唯恐沾上晦氣,當下抬手作勢道:「上官大人,請吧!」

上官野氣呼呼地站起來離席而去,轉身之際壓低了聲音罵道:「不識抬舉!日後有你好受的!」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5-4 18:59
第1107章 前因後果

    上官野氣鼓鼓地下了樓,但卻並未離開神仙居,而是穿過大堂去了後院,這邊院子裡還有三間廂房,是專門給達官貴人準備的包間,相對樓裡的用餐環境更為私密隱蔽。樓上的張普成很少有機會來這地方,也並不知道神仙居里還有這樣的所在,更沒想到上官野並不是單槍匹馬在謀劃這件事。

上官野走到其中一間廂房門前,徑直便推門進去了。屋裡正在交談的兩人見他進來,立刻便停下了談話,其中一人開口向他詢問道:「事情辦得如何?那張普成可願合作?」

上官野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來,倒了一杯茶一口灌進嘴裡,抬手抹了一把嘴角,這才恨恨地說道:「說得老子口水都幹了,這姓張的還是執迷不悟,不肯鬆口!」

那人繼續追問道:「難道他態度就如此堅定,聽了你的勸說,連半分鬆動都沒有?」

上官野想了想道:「倒也不是沒有鬆動,他聽說這海漢已在南方自行圈地立國,也是有些害怕,只是這傢伙認定了我要害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與我合作,卻是拿他沒法!」

另一人這時候也開口道:「你看看,當初你帶兵去福山縣徵糧,好處沒弄到多少,這得罪人的後果,如今卻顯現出來了!」

上官野道:「這個鍋是丟給我一個人了?這事也不是我一個人拿的主意,別忘了當初徵糧歸來,兩位也都分到好處了!」

「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還是先想想當下這事要如何進行才是!」先前發話的人眼見上官野有些發火,當下趕緊勸解,將話題轉回到正事上:「你我兄弟三人要謀富貴,機會就在眼前,莫要再斤斤計較那些陳年舊事了!」

上官野的兩名同夥也並非普通身份,一個是同樣來自兗州府的武將,名叫郭興寧,與上官野相識多年,算得上是軍中故交。另一人則是來自濟南府,任職於山東都指揮使司,名叫廖傑,登萊之亂時以指揮僉事的官職調登州督戰,而他所負責的對象便正是上官野與郭興寧所轄部隊。這三人搭檔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攻打叛軍期間也都上過戰場,也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了。

不過這次將主意打到初到山東的海漢人頭上,其實一開始並不是上官野的主意。他雖然的確有個兄長在浙江臨山衛服役,但他那兄長只是個沒有實權的掛職試千戶,接觸到的層面高度有限,所能提供的情報信息價值也就高不到哪裡去。真正關於海漢人情報的消息來源,其實是來自廖傑這邊。

廖傑並不是山東人,而是出身浙江,他也有一個兄長正好在浙江當差,但所在的機構性質比較特殊,是專門負責偵緝、抓捕、情報蒐集等任務的特權衙門錦衣衛。雖然官職僅僅只是百戶,但手中權力卻很大,上可查官下可抓民,幾乎沒有幹不了的事。最重要的是,他這位兄長從海漢進入浙江開始,便一直在調查蒐集與海漢相關的情報,對海漢的狀況可謂知之甚詳。

是的沒錯,廖傑的這個兄長,便是在浙江與海漢作對多次,最終以「被失蹤」的方式從官場上消失的錦衣衛百戶廖訓。

廖訓與海漢之間的恩怨早就無可化解,所以他研究的內容和角度也都是帶著濃烈的敵視,除了他在浙江官場上的幾個同夥之外,這些「研究成果」也有一部分通過書信的方式,告知了遠在山東登州的胞弟廖傑。

根據廖訓以前所提供的資料,這三人對於素未謀面的海漢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認知,他們認為海漢最可怕之處並非其強悍的武力,而是其可怕的財力和源源不斷的生財之道,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基礎條件,海漢人才得以建立如同軍隊一般的武裝,打造規模龐大的艦隊,用大量的金銀財寶收買拉攏大明官員。

對大明而言,海漢人的存在是如同寄生在大樹軀幹上的藤蔓,一點一點從大明身上吸食養分壯大自身,要將其除去就必須先斬斷海漢與大明之間各種人員、貿易、文化的交流渠道。但海漢在東南沿海的經營規模太過龐大,牽扯到無數人的利益,就算是崇禎帝親自下旨也很難再徹底改變現狀了。目前在各地仍然堅持與海漢對抗的官府中人,極少是為了維護大明國體,絕大多數人都是跟廖訓一樣,只是想通過對抗儘可能挽回或減少自身受損的利益,出發點可不是什麼愛國忠君之類的高尚情操。

但廖傑等人的想法與廖訓略有不同,廖訓是因為切身利益受損才跟海漢人有了矛盾,想要將海漢人逐出浙江,奪回原本屬於自己控制的海貿市場。而廖傑等人想的卻是既然海漢人富可敵國,那就應該想想辦法,從這幫有錢的南方人身上狠狠刨出一筆浮財來。

原本這僅僅只是他們在茶餘飯後聊天扯淡的一個談資而已,並沒有誰真的打算去實施這個方案,畢竟海漢人的活動區域是在遙遠的浙江,他們在登州根本是鞭長莫及。

但一個月之前廖傑接到了浙江送來的消息,他的兄長廖訓全家上下集體從杭州城裡失蹤,官府多方查找也沒有半點線索,而同期失蹤的還有廖訓曾經在書信中提過的他的兩位官場盟友。廖傑雖然不知道兄長在浙江究竟出了什麼事,但從這失蹤人員名單來看,他認為極有可能與海漢人有關。廖訓家的遭遇已經與滅門無異,這也是讓廖傑對海漢生出了極大的恨意,只是他因為職責所限,也沒辦法奔赴浙江去調查事情真相,只能先將這筆賬記下來,慢慢尋找向海漢復仇的機會。

而廖訓最後一次送來山東的書信中,提到海漢人正在浙江籌集各種過冬物資,疑似有向北進發的意圖。廖訓根據海漢過往的蛙跳式發展軌跡,推斷對手或許會跳過江蘇,直接向他們之前已經招攬了大量難民的山東進發,時間很可能就是在下一個冬天到來之前。

因為出了廖訓這檔子事,廖傑自然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樣,把一些針對海漢的謀劃停留在口頭階段,而是聯絡了最為信任的兩名搭檔,開始一起謀劃復仇大計——或者說是發財大計也不為過。

想從海漢人手裡摳出錢來,最簡單不用動腦的辦法,自然是等著對方來行賄送禮。根據從浙江那邊送過來的消息來看,海漢人到了當地之後,第一批收買拉攏的官府中人便是沿海各衛所的百戶千戶指揮使,不少人都得到了海漢給予的好處。這對廖傑、上官野和郭興寧來說,算得上是一個好消息,畢竟他們目前在登州也算是掌兵的實權人物了,如果有朝一日海漢人來到這邊,肯定是避不過和他們打交道的時候。

當然了,考慮到目前登州地區的駐軍現狀,即便海漢人來到這裡之後願意採用與浙江類似的方式來與官府打交道,那他們也必須要主動一些才行。這是因為登州地區除了駐守各個沿海衛所千戶、指揮使之外,還有不少如上官野這樣在戰時調來的外地將領,光是登州城內外就還駐有七八名參將,十幾個守備,這麼多人顯然不可能以吃大鍋飯的方式來平分海漢人給出的好處,誰先出頭誰就有可能分到大頭。

不過廖傑與海漢有家仇在先,基本上已經杜絕了接受海漢拉攏的可能性,也不會與可能來到山東的海漢人再和平相處,他與上官野、郭興寧所謀劃的內容,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和平的解決方式了。

他們這三人都是一線部隊現役軍官,手下有兵,作戰經驗也不缺乏,實力要遠遠超出浙江那邊廖訓、於平風和郭正的組合,但他們倒也沒有將寶全都押在武力上。根據廖訓之前所提供的信息來看,海漢武裝所具備的實力已經在浙江明軍之上,不僅有龐大的海上艦隊,還有訓練有素的火槍兵部隊,如果要與其正面交手,福建的十八芝和浙江的舟山船幫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鑑。

雖然廖傑三人都認為武力這種事還是眼見為實,並不完全相信海漢有廖訓吹噓的那樣強大,但考慮到正面對抗可能會給自己的部隊造成很大戰損,他們還是想找到一種更為取巧的方式來壓倒海漢。

廖傑認為海漢的體系中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弱點,那就是在南方民間被吹噓為無所不能的海漢人其實只是很少一部分來自海外的漢裔,這些人才是這個團體的核心。而軍隊、商團乃至眾多為其工作的人,其實都是自大明、安南等國招募而來,是被稱作「歸化民」的外圍人員,個體價值不大。例如海漢在浙江經營的局面,佔領了舟山群島,控制了杭州灣以南的大部分海域,但真正屬於權力核心的海漢人其實也只有寥寥數人而已。

這些人就是指揮海漢運作的中樞,廖傑認為其個體價值至少是歸化民的千百倍之多,只要能拿住幾個海漢的重要人物,便可令其指揮體系失控,甚至進一步要挾對方付出天價贖金。但這個計畫也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海漢人非常重視個人安全,幾乎從來不會獨自外出,走到哪裡都有一幫武裝護衛前呼後擁,在非海漢控制區活動時更是會有成建制的軍隊隨行,很難有對其下手的機會。

到了這個階段,其實三人已經很難再繼續謀劃行動細節,因為他們所知的狀況都來自浙江方面的二手消息,也從未真正接觸過海漢人。在這種情況下,單純的紙上談兵並沒有太大的實際作用,只能等到海漢人真正出現後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海漢人來山東的速度比預計的還快,在前些天便陸續接到了膠東半島東部地區衛所的警訊。奇山千戶所的馮飛與海漢達成協議之前,廖傑就已經猜測出現在登州海岸線附近的極有可能就是北上的海漢艦隊了。而之後傳來的消息很快就驗證了他的猜測,海漢人選擇了芝罘灣作為落腳地,並且開始與地方駐軍和官府進行接觸。

廖傑心知機會來了,便召集了上官野和郭興寧繼續商議之前的計畫。芝罘灣是福山縣所轄,軍事方面是在奇山千戶所的防區內,根據海漢人過去的做法,他們一般不會跟地方官府或駐軍起直接衝突,而是會嘗試收買拉攏以獲得落腳的機會。福山縣知縣和奇山所千戶,顯然是他們必然會接觸到的地方官。

廖傑對於當地官員的節操不抱任何希望,福山縣是個窮得叮噹響的地方,如今年年都要靠登州發放救濟才能勉強度日,縣內人口連戰前的一半都不到,又有土匪肆掠,可以說地方官基本沒什麼油水。在這種情況下,財大氣粗的海漢人對他們來說無疑是財神爺一般的存在,廖訓認為海漢人很快就能搞定地方官員,並且會驅使他們給登州這邊發來關於海漢商團捐橋修路,賑濟民眾之類的表功文書,以換取在當地落腳建港的合法許可。

但海漢人改採取的措施還是大大出乎了他們的預料,不但使用了那些他們在南方慣用的手段,而且還迅速擊潰了土匪武裝萬家軍,並且活捉匪首萬蒙。張普成押著萬蒙進知府衙門的時候,廖傑便已經得到了消息,他雖然沒有跟知府陳鐘盛一同會見張普成,但那兩人進書房詳談的時候,廖傑就已經專門帶著上官野和郭興寧趕過來查驗了萬蒙的身份。

以福山縣的軍事實力,廖傑可以確認這絕非是張普成的功勞,而是初來乍到的海漢人做了這筆買賣,將人交給張普成押來登州表功。而這也基本可以坐實張普成與海漢人已經有過接觸,甚至達成了某些協議。廖傑自然而然便將主意打到了張普成身上,並一路跟到神仙居,讓上官野出面與其接觸,嘗試說服對方加入到自己的陣營中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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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8章 退而求其次

    之所以派上官野出馬,是因為三人當中只有上官野曾與張普成打過交道,雖無太深的交情,但起碼是互相認識的關係。他們所制定的行動計畫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讓已經與海漢有過接觸的地方官員加入,利用海漢人對其產生的信任來引蛇出洞,然後趁其不備,伺機對海漢重要人物進行抓捕。

廖傑認為海漢人既然願意將萬蒙交給張普成請功,這已經從側面說明了他們對張普成具備了一定程度的信任,想通過這種方式給予他好處。如果己方能把張普成拉入夥,由他去設局騙海漢人離開芝罘灣,那成事的幾率必然會因此大增。

只是這個設想顯然是出現了他們沒有預計到的偏差,張普成因為以前曾受過上官野的欺辱,對他有著極深的成見,根本就不願與其合作。上官野一套威逼利誘的招數使完,也還是沒能勸服張普成就範,原定計畫的第一步就碰了釘子。

「張普成不願合作,那也就由得他去,這筆賬先記下來,日後找機會再慢慢跟他算。但我們的計畫還得繼續實施,不能就此作罷!」廖傑可不會因為這個挫折就放棄謀劃許久的大計,因為除了張普成之外,他也還有別的備選對象:「奇山所的馮千戶,年前也見過一次,算是知道分寸之人,我們可以嘗試拉他入夥。」

奇山千戶所距離芝罘灣不過十幾里,當地駐軍最高長官馮飛肯定也無可避免地要和海漢人打交道。奇山所發來公文在三天前就已經送到登州城,廖傑作為山東都司派駐登州的高級官員,也已經看過了公文內容,基本可以確定馮飛已經與海漢人有過接觸。但從海漢人將萬蒙交給縣衙而非奇山所這個舉動來看,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不深,否則這個軍功給奇山所才更名正言順,這倒是給接下來拉攏馮飛留下了活動空間。

馮飛是軍方的人,有些事情溝通起來要比張普成這種文官更為方便一些,但肯定得要當面磋商才行。登州城距離奇山所一百多里地,要與溝通就得有人專門走上一遭,而且越快越好。馮飛現在的立場應該還不至於像張普成那樣傾向於海漢人,但時間一長,海漢說不定就會拿出更多的好處拉攏他,到時候登州這邊再想靠著嘴皮子說服他可就難了。

但這人選又是一個大問題,三人當中只有上官野曾經去過福山縣,理所當然成了第一人選。只是先前張普成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讓上官野自己都有些擔心去到當地之後會不會被張普成給出賣掉。他們兩人之間本來就有舊怨,張普成藉機報復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福山縣衙已經跟海漢人勾結在一起,那上官野去了當地無異於自投羅網了。

「要不就悄悄過去,不進福山縣城,不要跟縣衙那邊接觸。」郭興寧提出了一個比較無奈的解決辦法:「上官兄就直接去奇山所,跟馮飛單獨商議此事。」

這樣做顯然是有示弱的嫌疑,上官野聽了之後便有點不樂意:「郭兄,未戰先怯,這怕是有些不妥。海漢人就算強橫,也沒聽說過他們敢跟大明官府公開作對,我便是光明正大地去了,他們又能奈何?」

郭興寧自知失言,連忙補救道:「上官兄說得有理,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廖兄的兄長在浙江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就在杭州城裡待著也一樣出了事,海漢人手段頗多,不可不防啊!」

廖訓全家一夜間失蹤,這在當地歷史上都算得上是一樁奇案,知道內情的人普遍認為海漢的嫌疑最大,但海漢究竟是如何毫無痕跡地實現了這個詭異的結果,卻沒有一個人能拿出相關的實證。不過出了這檔子事情之後,浙江官場中一些原本支持廖訓,對海漢明確表示敵意的官員,也就此沒了聲息,不再在公開場合發表反對海漢的意見。就算有人想站出來,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比廖訓、郭正、於平風這幾號人更有份量。

海漢能在南方搞出這麼大的聲勢,所憑藉的肯定不只是運氣了,廖傑等人既然有心要跟海漢對著干,自然不敢輕視這個對手。浙江那邊廖訓等人的遭遇可以算得上是前車之鑑,輕視海漢可能就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廖傑也贊同郭興寧的看法:「上官兄,我們所謀之事影響甚大,即便為此委屈一下也是值得的。我看還是郭兄說得有理,小心謹慎為上,勿因小失大,影響全局!」

上官野何嘗不知其中風險,只是為了面子才反駁兩句,既然同伴已經給了梯子,他也就順勢下來了,點點頭道:「如此說來也有道理,也罷,我便只帶少量人馬扮作平民,不去福山縣城就是了。」

廖傑叮囑道:「上官兄到了奇山所,還是好好相勸,切莫操之過急。如能得馮千戶相助,我們也可省去不少麻煩。」

這三人在神仙居後院包房中密謀之時,張普成已經結賬離開。上官野的出現導致他實在沒胃口吃完這頓飯,雖然他並不完全相信對方的說辭,但還是讓他心中對海漢人的來歷和目的產生了些許懷疑。假如海漢人真的是在南方自行立國,那他們在福山縣所做的事的確是有踰矩之嫌,哪怕他們幫助地方官府收拾了土匪,細細想來也真的還是有諸多不合規矩之處。

張普成認為上官野應該不會只是說說而已,他既然來找自己面談,想必已經是有了更細緻的行動方案。或許上官野會認為自己的方案有一定的成功把握,但張普成卻不會這麼想,他親眼見證過海漢人的實力,上官野得手的可能性只是微乎其微。張普成心中對這個結論十分肯定,唯一還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就是該不該將這件事向海漢人通個氣,以便從他們那裡換取更多的實際回報。

以海漢人所表現出來的豪闊,他們得到這個極具價值的情報之後無疑會給予經濟上的回報,如果是在聽到上官野那番言論之前,張普成肯定毫不猶豫就去做了,但現在卻有點顧忌海漢人來到這邊的真實目的。如果他們真是要將地方官府架空甚至取而代之,那自己今後又該如何自處才是?

反抗嗎?這顯然是很不明智的選擇,海漢人實力擺在那裡,哪怕要攻下福山縣城也頂多就是半日的工夫,真要把海漢人得罪狠了,到時候想求個架空的待遇都難了。

繼續與其合作的話,上官野所說的裡通外番的罪名也不得不顧忌,前年孔有德帶著軍隊渡海去遼東投靠了後金,朝廷對於叛國行為大為震怒,之後再有類似事件發生肯定要是被嚴處。假如上官野所說全部屬實,福山縣這邊的狀況要是被人舉告查實,多半不止是革職丟官的程度了,搞不好連腦袋都得丟掉。張普成雖然愛財,但也不想為了銀子把自己性命給丟掉。

形勢突然之間就變得這麼複雜,張普成唯恐福山有變,也沒心思在登州城繼續待下去了,出了神仙居之後便召集部下出城,打算盡快回福山縣盯著海漢人,看看他們是否真會如上官野所說的那樣一點點地架空官府。

儘管張普成心頭著急,但兩地間相隔百里,他帶著隊緊趕慢趕,也還是到翌日傍晚才趕回縣城。從他押解萬蒙出發去登州城,到返回福山縣,前後也就三天時間,期間在登州城待的時間不過短短兩三個時辰,行程安排得極為緊密。

黃曲聽說他這麼就折返回來,還以為途中出事,趕緊到縣衙與張普成碰頭。聽說人犯已經交到知府手中,他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即使如此,張大人何不在登州城多住一晚,休息好了再慢慢回來便是。」

張普成心道老子倒想多休息一天,但形勢不饒人,不趕回來盯著不放心啊!他當下也不敢細說上官野告訴他的那些內幕,只是詢問城外的海漢人是否有什麼新動向。

黃曲應道:「張大人出發之後,海漢人便組織了四五百人,對城外地區進行清理。如今縣城外的民眾已散去九成,其中多數都選擇了投靠海漢人。他們又從芝罘灣運來不少物資,在夾河邊的營地也擴大了不少,據說接下來便要向相鄰各縣派出人馬,繼續招募難民。」

張普成聽了之後稍稍安心,只要海漢人的心思都放在移民上,他們應該就不會對福山縣官府不利。畢竟今後從別的州縣招募到的移民,最終也還是要通過福山縣才能去到芝罘灣,沒了本地官府的協助,海漢人的公信力也會隨之下降,這勢必會影響到他們招募移民的進程。海漢之前主動對官府示好,目的也就是為了給之後招募移民的活動先鋪平道路掃清障礙。

張普成又繼續問道:「那本官最近不在城中這幾日,海漢人可有登門造訪?」

黃曲應道:「他們把縣城外清理了一遍之後就回營地去了,這幾日都沒再來過縣城。不過這兩日來往夾河之上的船倒是多了不少,或許海漢人是打算順夾河往上遊走,依託水道向附近地區招募移民。」

張普成一聽也覺得有些道理,夾河通航條件不錯,以海漢派到這邊的船體大小來看,再往西南方向的上遊走六七十里都沒問題。沿河兩岸都有不少村鎮,如果他們拿著縣衙出具的安民告示去當地做宣傳,想來應該也會收到不錯的效果。

不過想起上官野說地方官府會被海漢人架空,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繼續問道:「那近幾日城外可有消息回來?」

黃曲點點頭道:「韓捕頭安排了人在城外,每日都會送回消息。張大人,你可是有什麼擔心之事?」

張普成含糊其辭道:「這海漢人有糧有兵,駐紮在距離縣城如此之近的地方,大小也是個威脅,總得時時關注才行。對了,這次押送人犯去登州城,倒是從知府衙門領了一筆賞錢,除去給下人們的打賞之後,還有黃大人的一份。」

黃曲喜笑顏開道:「那就多謝張大人照顧了!」

擒獲萬蒙這件事,張普成和黃曲都算是坐享其成,張普成還跑了一趟登州押送犯人,黃曲基本上是什麼都沒做,能分到一份已經是人情了。

張普成最終還是沒有將自己從上官野那裡聽來的消息告訴黃曲,畢竟這些消息都是從上官野嘴裡說出來,而這個人在張普成心中的形象又極為負面,他不想將未經證實的消息告知黃曲,以免對方也受到這種消息的影響亂了陣腳。但這件事不可能一直就這麼懸著,張普成打算盡快再與海漢人見一次面,核實自己心頭的一些疑問。

張普成為了自己的前途忐忑不安,但海漢方面其實已經沒有再將福山縣衙作為重點關注的對象。雖然他們並沒有派人進入縣城,但城內的大致狀況卻已經通過招募到的移民摸得一清二楚。對於這種不會對己方構成軍事威脅的地方官府,海漢一向都是拉攏之後便將其放到一邊,只要對方不主動跳出來跟海漢作對,那麼海漢也不吝讓其繼續維持存在。當然其政令出了縣城之後還有多大的效用,這就得看其是否有利於海漢的行事了。

對海漢來說,芝罘島的移民功能只是這處基地多種職能中的一部分,眼下相關工作已經開始上了軌道,指揮部也就開始將關注的重點從移民轉移到其他領域。比如近幾日逐漸騰出手來的王湯姆,就開始謀劃下一步對芝罘灣以西海域進行實地考察,特別是登州城外海的廟島列島,更是接下來要重點考察的對象。王湯姆為此已經抽調了包括一艘威嚴級旗艦在內的十餘艘戰船組成船隊,並以此為班底來實施這次行動。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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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9章 登遼海道

    廟島列島由三十二個大小島嶼組成,位於渤海黃海交匯處,膠東半島與遼東半島之間的海域,總面積五十餘平方公里。在登州丹崖山上極目遠眺,就能看到如同鑲嵌在碧波上的顆顆寶石一般的廟島列島。

列島自北向南分為三個島群,北島群包括南隍城島、北隍城島、大欽島、小欽島等。中島群包括砣磯島、高山島、嘰島等。南島群包括南長山島、被長山島、廟島、大黑山島、小黑山島等。

傳說中的蓬萊、瀛洲、方丈海上三神山,其中的蓬萊仙島就是指廟島列島中面積最大的南長山島。據《史記》中記載,秦皇漢武都曾特地來到登州丹崖山,向海中的蓬萊仙山祈求長生。

王湯姆所關心的當然並不會是這些流傳於民間的神話傳說,他重視的是廟島列島在登遼海上航道中的作用。未來海漢要實現從海路進入遼東地區,控制渤海黃海航道,一定程度上都要依賴於這些島嶼來建設海上據點和物資中轉港。

從明初開始,朝廷就是以山東登萊為戰略基地,向北經略遼東。洪武四年,明將馬雲、葉旺就是從山東登萊率軍渡海北上,佔領了遼東半島南端,之後再逐步向北向西推進,將遼東全境納入大明治下。不過當時的遼東久經戰亂,地廣人稀,物資供應不足,所以軍需後勤補給都得依靠登遼之間的海上航道從山東轉運,大量的山東兵和家屬也因此被安置到遼東駐守。如位於遼陽的定遼左衛就是由五千六百名青州兵組成,而定遼右衛則全是萊州兵。

也正是基於這種密切的依賴和聯繫,在洪武二十九年進行全國按察司設置的時候,遼東都司的轄區就被編為了山東按察司下屬的遼海東寧分巡道,司法監察事務都受山東管轄。幾十年之後的正統年間,遼東全境的民政事務也正式劃歸給了山東布政司下屬的遼海東寧分守道。

除了後勤轉運職能之外,因為明朝國都當時還在南京,所以登遼海道也是從都城到遼東地區的主幹道。如果繞行山海關走陸路,行程要多出千里,因此除了運輸物資之外,遼東官員任免、朝鮮使臣往來,也都是通過登遼海道進行運送。登州也是因此從州升級為府,獲得了更高的行政地位。

登遼海運雖然在明初起到了穩固遼東統治基礎的重要作用,但在進入明中期之後,因為國都北遷、登遼之間的地域利益衝突,以及朝廷實施海禁等原因,使得這條海上通道逐漸荒廢直至禁絕,廟島列島也一度被流民、逃兵和海盜所佔據。

到了萬曆年間,遼東邊防形勢日漸嚴峻,朝廷迫於無奈之下,又下令重開登遼海運。而援助遼東所需的物資和人員,大部分都著落在山東,給這一地區的社會安定和經濟發展都造成了沉重的壓力。但這樣的援助並沒能拯救遼東戰局,到天啟年間,從遼東渡海逃到登萊的難民已有數萬人之多,民間的地域衝突也越發嚴重。

這些矛盾積怨在崇禎四年終於爆發出來,遼軍參將孔有德所率部隊在吳橋發生兵變,轉而攻擊山東各府縣。而登州城內因為集中了大量的遼東難民,又是孔有德軍的出發地,當地居民獲悉遼軍兵變後,立刻對城內的遼人展開集體屠殺,而孔有德部在破城之後,出於報復也對城中的登州百姓進行了大屠殺。原本在明初建立起來的登遼互助關係,最終是以兩地軍民互相殘殺的慘劇而告終。

其實在吳橋兵變之前,登萊巡撫孫元化、監軍道王征已經在籌備以登州為戰略基地,從海路進軍收復遼東的作戰計畫。但孔有德這次叛亂將其計畫徹底打亂,並且在1633年裹挾了大量人馬和武器渡海逃往遼東歸降了後金,之後便率部攻下了遼東半島的旅順口,徹底中斷了登遼海上航道,並且也給之後的明清戰局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海漢對遼東地區的謀劃其實由來已久,遼東半島對於控制東北亞地區的戰略意義十分重大,可以說是海漢今後的必佔之地,但礙於路程遙遠,主要基地都在南方的海漢軍一直是鞭長莫及,只能按部就班地逐步向北推進。在膠東半島建立據點的原因之一,就是要為下一步進軍遼東半島作準備。而渤海海峽和位於其間的廟島列島,自然也就成為了海漢海軍接下來要重點進行考察的區域。

八月底的某天清晨,一隊海漢戰船駛離芝罘灣,繞過芝罘島東角之後,便折轉向西航行。王湯姆親自率領這支艦隊,對芝罘灣以西沿海地區及渤海海峽進行考察。

從芝罘灣到登州城附近海岸只有大約四十海里距離,以海漢艦隊的航速只需大半天時間就能到。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艦隊與海岸線之間保持著大約十海里的距離行進,在海上霧氣的掩護之下倒也不易被岸上的明軍發現。目前登州水城並未恢復駐軍,僅僅只有數艘小噸位的交通船,而且極少出海執行任務,也不足以給海漢艦隊造成威脅。

在距離登州城還有大約十多海里的時候,王湯姆離開旗艦換乘偵察艇,前往近岸海域觀察登州水城的位置。不過因為天氣的原因,他在望遠鏡裡也很難觀察清楚登州水城出入港灣的航道,又不能離得太近引起守軍的警覺,轉了一圈只能悻悻離開了。

不過這對王湯姆來說也不算挫折,畢竟登州水城目前只是個空殼子,潛在威脅也很有限,艦隊的主要偵查方向還是在登州北邊的渤海海峽。

渤海海峽南北兩端的陸地相距約六十海里,南部有廟島列島縱向分佈,將海峽分為老鐵山水道、長山水道、登州水道等十幾條連通渤海與黃海的水道。不過如今登遼航道海運已斷,這一海域也極少會有船隻往來了。再加上去年孔有德部叛逃遼東,為了防止後金奸細潛伏在登州近岸處,官府已經將廟島列島的民眾全部遷入大陸,對這些島嶼執行堅壁清野的防守策略。

當然這種辦法是否真的有效,還有待時間考驗,畢竟大明失去遼東半島還只是去年的事,後金未必能這麼快就消化完新佔領地區。也正因為如此,王湯姆所率的海軍可以放心大膽在長山島登陸,對島上展開全面的偵查。

王湯姆也隨軍登上了南長山島,島上還有不少空置的民房,不過這地方為數不多的耕地基本都荒廢了,已經長滿了齊膝高的野草灌木。海漢國防部最開始策劃北上行動的時候,這裡也曾是備選的落腳地之一。如果以海漢的開發水平,在這個面積超過十二平方公里的島嶼上至少可以安置幾千居民。唯一的問題就是這裡距離登州城太近,近到天氣晴好時就能與大陸隔海相望,實在不便於前期施展手腳,而且港灣條件也比芝罘島略遜一籌,所以最終軍方還是選擇了與大陸直接相連的芝罘島。

南長山島與北長山島之間有沙洲相連,不過北長山島面積稍小,山地丘陵地形佔了大半,可供開墾種糧的土地面積也要更少一些。南北長山島以北的島嶼雖然也可住人,但可開發的面積就要小得多了。

艦隊在長山島停留了大約兩個小時,才繼續啟程向北進發。長山島以北的島嶼雖然也可住人,但面積就要小得多了。當天天黑之前,艦隊抵達了廟島列島最北端的北隍城島。這個島面積不到三平方公里,在海中只算是一方彈丸之地。由這裡再往北二十多海里,就是遼東半島的最南端老鐵山了。王湯姆沒有急於連夜前往遼東半島,下令就在北隍城島紮營一晚,待明天天亮之後再出發。

翌日清晨,艦隊將士用過早飯之後便拔營啟航,繼續往北行進。從北隍城島到老鐵山之間的海域因為是黃海、渤海交界處,兩海浪潮在這裡交匯,因此這裡的海況也是十分凶險。不過從海平面上觀看,因為黃海海水較藍,而渤海海水較黃,在這裡就形成了涇渭分明的水流分界線,也算得上少見的海上奇景了。艦隊的將士幾乎都是從南方來的,絕大部分人都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一時間也都是對此歎為觀止。

「首長,這前邊從海面上冒出來的地方,就是老鐵山了!」

向王湯姆報告這個信息的是旗艦上的領航員孫丙,他以前是在遼東復州衛從軍,後來遼東地區被後金蠶食吞併,多處失守,孫丙為了保命便舉家渡海逃到登州。後來登萊之亂初期遼人和山東人互相一通濫殺,孫丙見機得早,帶著家人逃離了混亂中心登州城,一路南下逃到淮安府,在海州投靠了在當地招募移民的浙江海商,一路輾轉到了海漢治下的海南島。

因為他出身東北,又是有從軍的經歷,自然就被有心在東北地區做一番事業的國防部甄選入伍。其後又被分配到了海軍,經過一年的作訓之後,因其相對比較熟悉遼東半島附近的狀況,便被臨時指定為領航員隨艦隊北上來了山東。這次王湯姆帶隊考察渤海海峽,自然也就將他帶在了身邊。當然了,如果要單論對這一海域的熟悉狀況,那曾經就讀於大連海事大學的孫長彌可能更適合充當領航員,只是他現在在芝罘島有其他要事在身,專門跟著艦隊跑這一趟也是有點牛刀殺雞的味道,所以最終王湯姆還是選了孫丙這個東北土著來完成這個差事。

「老鐵山……」王湯姆看著出現在海平面上的陸地輪廓逐漸清晰,心中卻在琢磨另一件事。

按照歷史進程,後金應該是在去年就已經攻下了遼東半島南端的金州衛,極有可能在這裡的海岸上也部署了觀察哨,以便對來自登萊地區的大明水師渡海作戰能做出及時的反應。而海漢艦隊的到來如果被後金軍發現,那的確是會有提前暴露實力的可能。

但海漢國防部認為如果能讓後金產生大明要反攻遼東半島的錯覺,那麼後金或許會因此而將一部分注意力放到遼東半島,由此可以稍稍減輕大明在山海關方向的軍事壓力。所以對這次的偵查行動,王湯姆並沒有打算刻意隱藏行跡——當然了,這種規模的艦隊出現在海岸附近,只要眼睛沒瞎的人肯定都會注意到了。如果後金在老鐵山的高處設置了哨所,那理論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海上的異常狀況。

「孫丙,當初你從遼東出來的時候,想過有朝一日還會回來嗎?」王湯姆饒有興趣地問道。

孫丙應道:「回稟首長,卑職想是想過,但那時候可想不到會以海漢軍身份風風光光回來!」

「那如果要跟後金人打仗,你還怕嗎?」王湯姆笑著追問道。

孫丙兩眼一瞪道:「首長,卑職當初逃離遼東,只是不忍家人在戰亂中喪命,可不是因為貪生怕死!如今我海漢大軍壓境,那後金蠻人還不得望風而降,沒什麼好怕的!」

王湯姆聽他說得有點油滑,略感不快:「那如果後金不主動投降怎麼辦?」

孫丙應道:「那便休怪我海漢大軍不客氣了!孫丙不才,願為執委會死戰到底!」

王湯姆聽他表了忠心,這才臉色稍霽道:「這些東北野豬皮跟我們漢人的恩怨,遲早要算一算清楚,等大軍開進遼東,就是你們東北士兵立功的好機會。到時候好好表現,說不定等到收服遼東之後,你也能封個大官光宗耀祖了!」

孫丙連忙一個立正敬了一個軍禮,大聲說道:「多謝首長提點!」

說話間艦隊距離老鐵山海岸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臨海一面嶙峋的山石懸崖。在其中一處高地,正有一道黑煙從林木間升騰而起。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0: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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