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36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3:27
第1140章 長遠打算

    登州官府對海漢這群異國來客持有截然相反的兩種觀感,反對派的態度甚至還一度表現得比較強硬,認為海漢的到來形同入侵大明,理應要將其逐出山東才對。但民間的看法卻偏向海漢居多,原因無他,海漢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月,就基本解決了困擾福山縣數年的兩大問題:土匪與難民。

對於缺兵少糧的地方官府來說,在得不到朝廷全力支持的狀況下,僅靠自身力量來解決這兩個問題幾乎不可能辦到,而且客觀上也存在著一些不太能見光的原因,使得這兩個歷史遺留問題長久留存於登州境內,福山縣的狀況只是其中的一個縮影而已。在這個亂世中,有實力自保的地方豪強畢竟只是極少數,當官府無法給予足夠的安全保障時,沒能力的人只能選擇逃離家園或是逆來順受,而一些有家底有想法的人自然會設法尋找新的靠山——比如不久之前剛用萬家軍作為祭品來證明了自身實力的海漢人。

在本地人看來,海漢遠沒有土匪武裝和那些駐紮在登州境內的外地軍隊所造成的威脅大,他們來到福山縣之後並沒有憑藉武力向本地人逼徵糧食和錢財,反倒是在自掏腰包解決本地難民的吃飯問題,同時主動出兵驅逐了萬家軍,基本恢復了福山縣境內的正常治安狀況。膽大的地主鄉紳與海漢接觸之後,便很快發現這群人做生意的興趣遠比打仗大得多,而且雙方有很多契合的利益共同點,比如在土地所有權方面的合作就是其中一方面。

山東這邊的情況與南方不一樣,由於前兩年發生在登州的叛亂,大明朝廷對這邊的安全狀況是比較敏感的,如果海漢採用以前在南方的做法,在地方上大舉吞併土地,那極有可能會引起大明的敵視,並因此而招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海漢應付這種局面自然也有另一套成熟的方案,那就是聯合地方上的地主階級,在農業開發和經貿方面進行合作,簡單說就是推廣海漢所擅長的農場體制,利用合作來實現對本地農業生產和社會體系的間接控制。而海漢所能提供的幫助除了農業技術和啟動資金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協助地主階級完成戰亂之後的土地兼併,這對於本地的地主們來說絕對是一個難以抗拒的誘惑。

「難道就不擔心現在扶持這些地主擴張,以後會變得尾大不掉嗎?」田葉友聽完陳一鑫的解釋之後追問道。

「怎麼去改變這些人的思想,讓他們慢慢轉換效忠的對象,那就不全是我們軍方工作了,得讓宣傳機構和民政部門去挑大樑。」陳一鑫攤手道:「南方跟我們合作的權貴不少,不是也有很多人慢慢就加入到我們的陣營中來了嗎?無非就是利益相關,只要與我們的利益一致,那自然就會維護我們。」

「說得也有道理!」田葉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陳一鑫的說法表示了贊同。不過他旋即又回到了最初的話題上:「那戶打算找你聯姻的鄉紳,應該也有不少家底吧?」

陳一鑫道:「如果以家產而論,那大概的確算是縣內數得上號的大戶了。這家人在登萊之亂的時候就搬進了縣城居住,直到我們最近把萬家軍清除之後才搬回自家宅院。」

田葉友道:「說真的你如果要長期在華北地區駐紮,在地方上尋找合適的人家結親也不是壞事,至少能有家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還有,既然我們身處在海漢這個體系中,有些事就得考慮得長遠一些,不光是為自己考慮,也要早點為後人作打算。」

陳一鑫不解其意,只能含糊對應道:「我這不是還年輕著嗎?也不用照著這個時代的規矩,趕著時間成家生孩子吧!」

田葉友見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笑著搖搖頭道:「你怎麼好的不學,偏要學你摩根大叔玩單身貴族?」

摩根乾咳一聲道:「好好說話,我就是沒有打算再成家而已,怎麼就成負面典型了?」

摩根是穿越眾當中少有的獨身主義者,來到這個時空已經七年多了,他甚至連個暖床的丫頭都沒有,所以也有不少人曾經懷疑過他的性取向,但摩根自己稱這種獨身行為是遵循「神的決定」,並且不打算作出改變。時間長了,大夥兒也就慢慢習慣了他的這種選擇,畢竟大家都是做出過加入穿越行動這樣不同尋常的決定,照理說這才是一種真正違背了常識的選擇。

田葉友沒有回應摩根的解釋,反而是問了陳一鑫另一個問題:「你知道這幾年裡,陸陸續續有多少人已經選擇了與土著通婚,成家生子了嗎?」

陳一鑫自穿越第二年開始就外派到了珠江口駐紮,之後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海南之外的地方,平時能夠接觸到的穿越者夥伴其實並不多,他對於田葉友所提到的這個問題也著實不清楚,當下只能搖搖頭表示不知。

田葉友道:「自我開始,到現在為止,跟土著通婚的人已經有三位數了,生下來的小孩起碼也有一兩百人了。你以為你現在遇到的這種情況很特殊嗎?不,那只是因為你之前一直都在各種島嶼上駐守,幾乎都是在跟軍隊裡的大老爺們打交道,很難有機會長時間接觸社會而已。」

陳一鑫不解道:「成家生子這種事我可以理解,畢竟絕大多數人都會把傳宗接代作為自己人生使命的一部分,但用得著這麼趕嗎?我當初來參加穿越行動,可不是為了跑到這個時代來結個婚而已。」

「唉,你還真是年輕!」田葉友忍不住又搖了搖頭:「你以為這些人急著結婚生子,就僅僅是為瞭解決生理需要和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嗎?你想得太簡單了!」

「那不然還有什麼原因?」陳一鑫聽得一腦門霧水,他確實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完全不知道這中間還有什麼其他不為人知的門道。

田葉友緩緩說道:「我們這一輩人,掌權的時間終究是有年限的,今後總會出現需要向後人進行權力交接的時候,你說到時候誰來接掌海漢的政權?當然就是我們這些人的後代了!你晚個幾年結婚生子不要緊,但可能你的孩子還在哇哇學語的時候,我的孩子就已經在機關裡實習了。你想想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陳一鑫也是聰明人,田葉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自然能表明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了。按照田葉友的說法,有些人趕著結婚生子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而是要為下一代甚至是下幾代人提早佈局,讓自己的家族能夠與海漢政權同步成長壯大,長久地存留於統治階級之中。

一步快,步步快,人家佈局得早,那麼在下一代人競爭掌權機會的時候,自然也能提前佔據比較有利的位置。這種事也不能說有什麼不對,畢竟人都是有私心的,為自己的後代打算也是很合理的做法,何況這也並不違背海漢現有的法律和規則。

陳一鑫苦笑道:「我以前倒是真沒想過這些……田哥,你在黑土港的時候就成了家,莫非是早就有這方面的打算了?」

田葉友正色道:「你看我像心機那麼重的人嗎?說實話,成家的時候我可沒想那麼多,那時候甚至都沒打算再回海南島,反正也不愁吃穿,下龍灣那地方山好水好無污染,就想著乾脆在那裡安度餘生算了。後來是調回海南去勘探石碌鐵礦的時候,執委會幾個大佬主動找我談話,說可以把孩子送回三亞這邊培養,今後也好早些安排專業和出路。我到那時候才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大佬們對下一代的安排早就有了規劃,我要是不順應歷史潮流而動,那後人頂多就是個富二代,再往後面一兩代人,可能就一點政治資本都沒了,到時候我田家後人會不會埋怨我這個海漢開國功臣太傻,除了一點錢財就沒留下其他什麼餘蔭了。」

田葉友的想法很市儈,但也很實際,陳一鑫不得不承認如果換作自己在田葉友的位置上,大概也會有類似的考量。田氏家族百年之後是煙消雲散還是依然位列統治階級之中,真的很有可能就得要看現在田葉友的安排了。

摩根應道:「你說的這些,其實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但我連後代都不打算要,所以也不會去考慮這些問題。」

「那以後海漢國的統治者當中沒有摩根家族,這可就太可惜了。」陳一鑫打趣地應道。

摩根聳聳肩道:「這又不會影響國家前景,沒什麼大不了的。」

摩根的想法在穿越者當中算是一個特例,並不具有普遍性,參考價值也很有限。陳一鑫聽完田葉友的解釋之後,其實也更傾向於為後代提前鋪路這種做法。不過在成親對象的選擇標準上,陳一鑫目前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所以也不急於要獲得一個結果。

陳一鑫道:「其實田哥你這些年所勘探出來的礦藏就是最大的政治資本,也沒必要非得回到三亞定居去當一名政客。」

田葉友笑道:「政客要勾心鬥角耍嘴皮子,我這種老實人可做不了,再說要是想做政客,我就不會這麼千里迢迢跑到山東來開礦了。我這行當其實跟你們軍人差不多,常年在外東奔西跑,只是換了一種和平的方式進行征戰而已。等我孩子長大……我還是培養他們去當政客好了,沒這麼累。」

大部分穿越眾在海漢體系中都是充當著各個領域中的技術負責人,真正從事行政事務管理的也就以執委會委員為代表的一小部分人,這些處在權力金字塔塔尖上的高級人物自然很令人羨慕,但田葉友也知道這些位置不是誰都有能力坐穩的,自己基本上是不可能爬到那個高度去了,但這種希望可以寄託在下一代人身上。等到世代權力更迭的時候,能力強的人肯定更有機會上位。

三人騎著馬邊走邊聊,一路西行大約兩小時之後,便來到了預定地點。這處銅礦的位置是位於一處緩坡上,海拔百米左右。提前到這裡清場陸軍連隊已經在山坡下列隊相迎,等待他們的到來。

「這邊的情況如何?」陳一鑫向帶隊的連長回敬了一個軍禮之後,便直接切入了正題。

那連長應道:「附近最近的村莊在西南大約一里地的地方,不過已經沒幾戶人家了,整個村子才四五十口人。屬下帶人去盤查過了,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戶,靠著種糧為生,應該沒什麼問題。另外據他們所說,萬家軍已經撤離這一地區有一段時間了,近期也沒怎麼再出山活動。屬下劃定的警戒區是方圓五里,到目前為止還尚未發現有敵情出現。」

「做得不錯。」陳一鑫毫不吝嗇地給予了讚揚。

芝罘島指揮部對這處銅礦最擔心的並不是產能或者開採技術方面的問題,而是礦場的安全問題。這裡曾是萬家軍活動比較猖獗的地區,難保附近山中是否還會有萬家軍的餘孽存在,所以軍方才會派出部隊先行過來踩盤,並且安排了陳一鑫和摩根兩員大將護送探礦的隊伍。

不過田葉友倒是對安全問題看得挺淡然的,到了這裡之後只休息了片刻,便帶著手下人進入山坡林間,開始結合自己掌握的資料挖掘礦石樣本。由於目的性非常明確,準備也較為充分,田葉友組織的這種勘探行動擁有極高的效率,當天中午便已經在地表發現了象徵著黃銅礦存在的孔雀石。在經過一個下午的定點開掘之後,有人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就挖出了第一塊黃乎乎亮閃閃的銅礦石。經過田葉友的鑑定,確定這是一塊銅含量超過50%的黃銅礦礦石。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4 00:07
第1141章 勘探銅礦

    「這麼快就挖到寶了啊!」陳一鑫從田葉友手中接過礦石,捧在手上轉來轉去地看,口中嘖嘖不已:「有了這玩意兒,芝罘島基地的日常費用也能解決一部分了吧!」

「沒那麼快的。」田葉友搖搖頭,毫不留情地給陳一鑫潑了一盆冷水:「就算我們知道這地底下埋著銅礦,也得先修建礦場、冶煉場、礦工生活區,還有最重要的運輸線。另外開採銅礦所需的各種蒸汽機械,也要等著從南方運過來,這些設施就位之前,產能不會有多高的。而且今後福山銅礦出產的銅錠,得先運回海南入庫,才能折算成相應的資金劃撥給你們軍方。還有別忘了,礦山礦場現在都是隸屬於工業部管轄,開礦的費用也是工業部出的大頭,到時候產生的收益也要先分一份出來,並不是由你們軍方獨佔。」

陳一鑫皺眉道:「這銅錠還要運回海南入庫?未免太麻煩了點吧?為什麼不能就地結算然後加工?」

「銅現在是戰略物資,生產和使用都是由執委會統一安排,目前我們手頭的銅基本都是用在了工業上,而相關的生產車間都在海南,廣東以北的殖民地都不具備相應的加工能力,當然是要運回海南之後才能入庫。」田葉友解釋道:「包括海軍陸軍所用到的各種銅製軍械、武器,也全部都是在海南生產的,浙江舟山倒是已經開始建兵工廠了,不過今年肯定來不及投產了,或許以後能就近生產一些銅製軍械。」

對海漢來說,目前控制的銅礦出產地就只有石碌鐵礦和台北金瓜石金礦的伴生礦,現有的銅產量還遠遠達不到發展工業化的需求,福山銅礦這種靠近海岸線的礦藏,肯定是海漢必然要拿下的一處資源產地。隨後的開採也不會是小打小鬧的作坊式生產,而是要按照工業化的模式進行操作,以求能提升這處銅礦的產能。

確定銅礦的位置僅僅只是制定開採方案的第一步,田葉友所掌握的資料也只有紙面數據而已,接下來還要花很多時間確定礦脈的大致範圍、埋藏深度,再選擇相應的開採方式,然後計算實施計畫所需的物資、人員數量,制定相關配套工程的工期安排。福山銅礦從勘探到正式投產,並不會像陳一鑫想像的那麼快。

當晚三人便在這處礦脈上宿營,他們幾個都是習慣了常年在野外執行任務,倒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適。而且外面還有近兩百人的陸軍部隊保護他們,這一晚還是睡得相當踏實的。

接下來的兩天中,眾人便在這片區域內按照田葉友所劃出的開採點,分頭開挖採集礦石標本。不過田葉友慢慢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在他們挖掘礦石這片區域的外圍,開始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民眾。田葉友暗自戒備,並向摩根和陳一鑫通報了這個情況。

「估計是來圍觀我們尋寶,等著撿漏的。」陳一鑫倒是沒有多緊張,笑著安慰田葉友道:「有我們的部隊在,出不了什麼事,反正之後也會在地方上招募礦工,現在讓他們看看也沒事。」

田葉友不解道:「難道這些人以為我們是在這裡偷挖什麼寶藏?」

「高橋南的部隊前兩天剛清剿了萬家軍的餘黨,抓到了管賬的狗頭軍師,民間傳說這伙土匪的寶藏就埋藏在福山縣的某些地方,而且數目大得難以估算……」陳一鑫指了指在遠處觀望的那些百姓道:「他們看到我們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刨了幾天土,當然會誤以為我們在這裡尋寶了。我們現在要是撤了,估計他們會把這方圓幾里地都給刨上一遍。」

「唉,有這麼好的精神,為什麼不去開荒種糧?或者來給我們打工也好啊!」田葉友感慨道:「要不找人去問問他們,願不願意來幫我們幹幾天活?就說挖到金銀財寶了就給他們分一份。」

這樣的玩笑話當然只能在嘴上說說而已,就算這些民眾願意接受這種虛假的交換條件,海漢也不會拿自己的名聲去作交易。要獲得本地民眾的信任感很難,但要敗掉這種信任卻很容易,海漢自從進入福山縣以來,行事都比較謹慎,儘可能不與本地民眾發生利益衝突。就連這福山銅礦的所在地,海漢也已經先行打聽過,確定這邊的礦脈附近都是無主荒地,這才直接派了部隊過來佔下這裡。

翌日,來到附近圍觀的人越發多了起來,僅視野範圍內能看到的就已經過百了,其中還有不少人是扛著鋤頭來的,看樣子還真是打算來這裡刨食了。只是勘探場地的外圍部署了不少荷槍實彈的海漢兵維持秩序,這些人懾於海漢威名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遠遠地觀望。每當田葉友等人在地裡刨出礦石,拿在手上仔細觀察的時候,遠處的看客都會發出一陣讚歎聲,彷彿這土裡刨出來的不是石頭,而是亮晃晃的金元寶一般。

當天晚上,值守的哨兵抓獲了幾名試圖進入警戒區的人,陳一鑫從帳篷裡爬起來連夜審問,結果卻讓他哭笑不得,這些人僅僅是想趁著晚上摸進來看看海漢人到底在挖什麼寶貝,打算進到幾個挖出來的礦坑裡找找有沒有漏下的「財寶」。

這些人其實也沒什麼壞心,單純只是想發點意外之財而已,但又害怕得罪海漢人,只能偷偷摸摸地搞點小動作。不過這些小動作在職業軍隊的警戒面前很難奏效,這些人剛剛摸進來就被哨兵給發現了。

被抓住這幾人也自知理虧,又知道海漢對付本地土匪的手段相當狠辣,擔心自己被當作犯人給抓走,當下拚命磕頭求陳一鑫饒恕自己的一時糊塗。他們也知道福山縣衙對海漢人的行為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怎麼幹涉,如果海漢人真要動手拿人,那官府多半會裝聾作啞,不會出面阻止。

事到如今,陳一鑫也覺得這事得想辦法遏制一下不好的勢頭了,不然放任發展下去遲早會出亂子。他想起之前田葉友開的玩笑,決定還是要給這些膽子越來越大的傢伙一些教訓才行。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們做錯事情,總得受點懲罰才對!」陳一鑫眼神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看到他們或驚恐或慌張的神情,這才不急不慢地說道:「你們放心,我們一不打板子,二不罰錢,只罰你們在這裡勞動三天。三天之後,就還你們自由。你們不是很想在這裡挖地嗎?那就挖個夠好了!」

於是天明之後,工地上又多了幾名民工,而且這幾人用的還是他們自己帶來的工具。他們沒幹多久,就知道海漢人並不是在挖什麼金銀財寶了,因為即便是挖到不起眼的石頭,也得從土堆裡挑出來,拿給海漢人過目。而海漢人對這些石頭的興趣顯然很大,拿到手之後還會打理乾淨上面的浮土,翻來覆去地觀察這些不起眼的石頭。假如這地方真埋有什麼財寶,海漢人顯然不會再對石頭傾注這麼多的注意力。

圍觀的人群很快也發現了昨天還在他們中間的幾名同伴,今天居然就出現在了海漢的挖掘工地上,而且還在幫著海漢人刨地,一時間不由得議論紛紛。

陳一鑫派了兩名士兵,去向這些圍觀者公佈了那幾人所犯下的過錯和受到的懲罰。末了還告訴圍觀者,這裡並沒有埋藏金銀財寶,感興趣的民眾可以自行提出申請,加入到挖地的隊伍中去,但必須要聽從海漢指揮安排。參與者可以自行決定是否要帶走挖出來的東西,但海漢不會為此支付任何報酬。

聰明人聽到這些條件,自然知道不太可能從海漢人的眼皮子底下刨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這地方只怕根本就沒什麼值錢的寶藏,海漢人在這裡挖地的真正目的大概也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但也有認死理,心存僥倖的人,認為海漢人可能是故意拿出這樣的條件來哄騙大夥兒放棄,當下還是有十幾人大著膽子報了名。

於是田葉友之前的玩笑話也變成了現實,還真有這麼一小撮人來充當義務勞動力。但海漢已經有言在前,明說了這裡沒有埋藏財寶,倒也說不上是存心欺騙。何況大部分圍觀民眾都選擇了不去進行這種愚蠢的嘗試,最後也不會有多少人會認為海漢的措施是一種欺騙行為。

這處百年來都無人問津的荒地,在短短數日內就被刨得坑坑窪窪,到處都是半人深的土坑。而給海漢當了幾天免費民工之後,這些貪小便宜的人自然也知道自己在這裡撈不到任何好處,陸續都離開了工地。不過有點見識的人已經猜到海漢人應該是在這地方探礦,只是不太清楚他們所挖出來的這些石頭究竟是什麼礦石。

在確認了這裡的礦脈後,田葉友就已經通過電台通知了芝罘島,這幾天陸陸續續已經開始有民工運來大量的建材和勞動工具,並開始在這裡修建必需的基礎設施。

想在這裡效仿昌化的做法,修建一條從海邊直通礦場的鐵路,目前看來還不太可能實現,但至少要有一條黃土路來保證前期建設所需的各種建材、工具、生活物資,能比較順利地運抵礦場所在地。所以在興建生活設施的同時,大約五百人的築路隊也開始分段修築一條通往最近處海岸的礦場專用道路,不過這條長度二十里的路即便只是普通的黃土路,其工程量也絕非短時間內能夠完成。

由於可以動員的勞動力跟海漢完全不是一個級別,這處礦場在前期的基建工程進度也會相對緩慢一些。在海漢人的翹首期待中,終於迎來了從皮島運回的首批移民八百餘人。

皮島方面還是比較守信用,按照先前的約定,所挑選的移民都是以青壯為主,抵達本地之後只需調養休息幾日,便可投入到各處工地開始勞作。按照雙方所約定的交易條件,在入冬之前有望能從皮島向芝罘島輸出三到四千人。

這也對芝罘島的接納能力提出了比較高的要求,按照當前情況預計,這個冬天要在芝罘島度過的海漢人員加上移民,規模約莫會在五千人左右。這麼多人光是一個冬天下來防寒保暖所需的物資,就是一個不小的數目。而目前島上的營房還數量不夠,仍然在不停地施工擴容中。

十月十五日,海漢收到了由福山縣衙轉發的一封公文,發送方是登州府衙,內容是要求海漢立刻停止在福山縣境內大興土木修建礦場的行為,並聲明了福山縣境內包括地下礦產在內的一切資源皆屬大明,不容外人染指,如不聽勸告繼續肆意妄為,將會被視為侵佔大明領土,並受到相應的懲罰。

公文的措辭比較激烈,一反之前登州府衙比較曖昧的態度,這也讓芝罘島指揮部對登州府的態度轉變感到有些困惑。安全部門並沒有得到登州府有較大規模人事變動的消息,這種政治態度的突然變化也是讓海漢有些應對不及。

「這位陳知府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回事?之前還好好的,這說翻臉就翻臉了啊!」王湯姆在看過公文內容之後也很是不滿,把公文往桌上一拍道:「想憑一張紙就收了我們的礦場,這也未免想得太好了!」

「話說回來,他們消息倒是挺靈通的,居然還知道我們在福山縣開礦的事。」孫長彌笑嘻嘻地說道:「要不讓知府大人也來入個股好了,只要有好處拿,不怕他不肯開綠燈。」

郝萬清道:「吃相這麼難看,我覺得倒是有點像登州明軍的做法。從我們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跟我們唱對台戲,是不是覺得我們好說話就等於好欺負了?我看得想法子給這些傢伙一點釘子碰碰,讓他們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4:14
第1142章 爭奪銅礦

    在此之前登州府對於海漢的來到並沒有表現過反對或敵視的態度,知府陳鐘盛甚至對海漢幫助福山縣清除了萬家軍匪幫這個毒瘤的行動表示過讚賞,也默許了海漢在芝罘島修建港口和居所的行為。在還沒有面對面接觸過的情況下,地方官能有這樣的態度已經算是很友善了。芝罘島指揮部也認為陳鐘盛是可以爭取的對象,還打算接下來要給他送些更實際點的好處上門,但沒想到對方就突然來了這麼一手,態度一下子變得強硬起來。

福山縣知縣張普成自然不敢違背上司的指令,但又不想得罪了海漢這邊,畢竟登州城裡的大人沒有親眼見過海漢軍的表現,但他可是很清楚這幫人的厲害,一句話就是惹不起。張普成把這公文送到芝罘島,意思也很清楚——這不是我張普成作妖,是登州府的意思,各位就算有什麼怨氣,也不要把氣撒到我頭上來。

無論如何,福山銅礦肯定是不會讓出去的,海漢選了芝罘島這個地方當據點,原因之一就是為了就近開採這處銅礦,而且此前無人知曉這處礦脈,現在海漢把地方找到了準備開始採挖,地方官府想在這個時候出來撿現成摘桃子,那海漢豈肯就此放手把這礦讓出去。就連一向比較穩重的郝萬清,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不禁有些怒氣上頭。

「大家先別衝動,這張紙只是表明官府的態度,對我們又沒有任何的實際約束力,該做的事繼續做就是了。如果登州官府真想採用暴力手段來解決這件事,我們也沒有必要先採取行動。」錢天敦此時倒是保持了足夠的冷靜,沒有跟其他人一樣怒火攻心:「登州城那幾千兵如果敢拉出來跟我們打,那我也不介意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但在此之前,我覺得還是應該冷靜處理,先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事,會讓登州官府的態度突然轉變。」

王湯姆聽了這話也從剛才的憤怒情緒中迅速冷靜下來:「錢司令說得對,不能因為這事亂了我們本來的計畫,這個陳知府突然轉變態度,說不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搞事情試探我們的反應。」

「以不變應萬變,不管他們玩什麼花樣,只要不出兵,我們就不用搭理他們。」錢天敦沉聲道:「福山縣,現在是我們說了算!他們想收回銅礦,那就拿人頭來收吧!」

錢天敦穩穩地說了幾句狠話,眾人的情緒也隨之平靜了不少,開始認真討論起應對之策。

郝萬清道:「既然登州府發了這樣的公文出來,想必兩三天之內就會有進一步的情報送回來,如果他們要出兵,那應該不會瞞過我手下的眼睛。」

上次龔十七帶隊去登州城打探情報之後,便留下了幾人在登州城中潛伏,專門負責收集軍政情報。類似部隊出征這種行動,事前數天就會開始大量調集物資,徵募負責運送輜重的隨軍民夫,以登州明軍的動員能力和指揮水平,應該不可能瞞得過海漢安插在城中的耳目。只要登州駐軍有這方面的動向,頂多兩天就有會有消息傳回來,而這個時間差對海漢來說已經足以做好應對的準備了。

孫長彌道:「田葉友、陳一鑫還有摩根,他們現在還在礦區,要不要給他們派一些增援?」

「這個倒不用急,高橋南的部隊離他們所在的地方不遠,等他們處理完萬家幫的事情,就可以先過去增援礦區。」錢天敦對此已經有了應對之策:「高橋南帶著兩個連,加上礦區的部隊,差不多快有一個營了,也就是沒重武器而已,但小範圍設立防區自保應該足夠了。不過從芝罘島到礦區的這條補給線要盡快建立起來,我們在那邊駐紮的部隊加上礦工,每天的物資消耗也不是小數目,而且馬上就要入冬了,後勤補給必須得跟上才行。這次運來的冬衣棉被,也要盡快啟運送過去才行。」

高橋南這個時候正在福山銅礦礦區西南大約二十多里地的山區中,儘管已經在此之前捉拿了萬家軍餘黨的主要頭目甘強和蒲學光,但清剿萬家軍分佈廣泛的各處據點,以及挖掘埋藏在外的土匪寶藏,仍然是花費了他這隊人馬數天的時間。

當然了,這番辛苦的回報也是相當的豐厚,海漢不僅得到了數百名免費苦力,掃清了潛伏在山區的威脅,更重要的是起獲了萬家軍埋藏在山中各處的財寶,其總價值近十萬兩白銀。由於數目較大,高橋南也擔心出現節外生枝的狀況,專門花了一天的時間,親自押著這批貨一路到夾河,送上船之後才遵照新的指令,又馬不停蹄地趕往礦區與田葉友等人會合。

而在此期間,安全部部署在登州城的探子也終於送回了進一步的消息。登州府衙下達的這份公文的確是知府陳鐘盛所起草,並非他人假借其名義使的花招。不過這事後面,似乎仍與登州明軍有著脫不開的干係。

根據探子所得到的消息,海漢在福山縣找礦這件事傳到登州城,是有人偷偷從礦區附近挖到了礦石,送去城裡鑑定,結果這事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漏子,東傳西傳之後,便捅到了有心人耳中。

登州這地方原本就沒什麼值錢的物產,聽說新近才出現的海漢人在福山縣境內發現了銅礦,自然也就有人起了心思——埋在本地的礦,當然應該歸本地所有,這種好東西怎麼能讓一幫南方來的蠻子給佔了去。

當然了,就算有這個念頭,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去福山縣開礦的實力。開礦可不是什麼小本買賣,前期的投入甚大,並不是什麼人都能負擔得起,何況海漢人有錢有勢,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排擠出局。如果想以私人力量與海漢人過招,最近覆滅的萬家軍就是新鮮熱乎的前車之鑑,自認實力還不如那支土霸王武裝的,就不用出頭去招惹海漢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得到官府的許可和支持,否則只消一紙公文,這礦場分分鐘就收歸國有,前面的投入再多也都得打水漂了。

登州城裡眼饞動心思的人不少,但能夠同時滿足這些條件的人卻不多,特別是得到官府支持這個條件,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不可能實現的。

不過凡事也有例外,知府陳鐘盛的妹夫鄭凡就是個特例。此人在登萊地區算得上是排得上號的大富商,早年從過軍,後來去職從商,藉著自己在軍方的關係和陳鐘盛在地方上的威望,很快就發家致富走上了人生巔峰。如今登萊地區的糧食和布匹生意,幾乎都是由他所經營的商行在壟斷經營。

據說鄭凡聽到福山銅礦的消息後,便去找到大舅子陳鐘盛商量,要將這處銅礦從海漢手中拿過來,收歸到自己名下,開採的收益可以分作三份,鄭凡、陳鐘盛各一份,剩下一份作為上繳國庫的賦稅,這樣各得其所,陳鐘盛還能因此而得到一份亮眼的政績。

當然了,要達成這樣對各方都有利好的結果,首先得把海漢清除出局,而這種處理方式在陳鐘盛和鄭凡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妥,誰讓海漢是南方來的外國蠻夷呢?

而這個時候登州駐軍也跳了出來,表示了對鄭凡的支持,願意在軍事方面提供必要的幫助。當然相關費用肯定是由鄭凡來承擔。另外軍方要求今後開採銅礦所得收益必須分作四份,軍方也要佔其中一份。陳鐘盛在權衡了一番利弊之後,居然便答應了軍方的條件。

安全部的探子是通過認識的低級軍官獲知了相關消息,可信度相當高,基本可以確認這個決定是由登州文武官員共同作出,並且應該不會止步於書面公文這種約束力較低的手段。如果海漢拒不退讓,那麼登州駐軍直接介入此事的可能性將會非常大。

「如果登州明軍要採取行動來搶奪礦場,大概就是最近了。否則等入冬之後下一兩場雪,他們就算想出來搶地盤,也很容易被天氣影響到行動進程。」郝萬清向軍方提出了警告:「我建議盡快加強對古現鎮以西地區的監控,制定反制對手的行動預案。」

對於安全部的告誡,錢天敦和王湯姆也十分重視,還為此暫時推遲了原定由海軍與皮島明軍協同收復長山群島的行動。芝罘島向福山銅礦所在地又增派了一批炮兵和武器輜重,以增強該地區的防禦力。同時讓哈魯恭將騎兵營的防區調到了古現鎮以西的臨海平原地區,專門負責監視登州方向的風吹草動。

十月底,天氣已經轉涼,就在芝罘島指揮部懷疑登州方面是否會在入冬之前採取行動的時候,終於有了進一步的消息。登州駐軍郭興寧所屬部隊已經開始集結備戰,而糧商鄭凡近期向該部提供了五千斤糧食的贊助,安全部認為這兩件事應該不是巧合,其出征目標極有可能就是福山縣的銅礦。

「接到指揮部的命令,讓你先回到島上去休息幾天,等這邊的麻煩處理完之後,你再回來主持工作。」摩根向田葉友告知了當前的局面和指揮部的應對措施。

田葉友搖搖頭道:「我看沒必要,屯了一個營的陸軍在這裡,還有什麼好怕的?就算登州城的明軍傾巢出動,也不見得能搶下這個礦場吧?」

摩根道:「話雖然是這麼說,但考慮你的人身安全……」

「不用說了,我要是回島上去,這一去一來,中間起碼得停工四五天。正是搶工期的時候,我怎麼能在這節骨眼上撒手不管。」田葉友依然堅持己見:「你給指揮部回電的時候就說我這裡暫時走不了。」

摩根也知田葉友所說的情況不假,當下也沒有再堅持勸他離開。礦場的駐軍營區現已完成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不過礦工營區仍然還在加緊施工當中。如果不趕在嚴冬到來之前完成,那麼一部分民工就只能回到芝罘島上過冬,而礦場基建工程的進度也會因此而大受影響。田葉友目前在這邊的工地上充當監工,他要是離開了的確會讓一部分工地陷入停滯狀態。

又過了四天之後,海漢騎兵在登州城以東三十里的地方發現了明軍的先頭部隊。對方的偵騎同時也注意到了海漢騎兵的存在,不過雙方都很謹慎,並沒有選擇交手,遠遠地觀察了一番之後便選擇了各自收兵。

當天明軍先頭部隊行進到登州以東六十里的季家鎮落腳,同時開始派出成隊的騎兵,對駐地周圍方圓十里實施管控。哈魯恭雖然有些手癢,但考慮到對方主力部隊還在後面沒有露面,這個時候動手很可能會打草驚蛇,所以還是繼續保持了克制。

第二天下午,這支明軍便已經進入福山縣境內,行軍速度倒是很快,想來是帶兵的將領也希望儘量減少行軍所花費的時間,以速戰速決的方式奪下福山銅礦的控制權。不過可惜的是他要面對的敵人是海漢,這邊根本就沒想過要讓出銅礦,還提前數日就已經做好了接戰的準備。

為了確保行動萬無一失,芝罘島指揮部讓兩個連的陸軍乘船繞到了這支明軍的後方,在古現鎮附近的海岸悄悄登陸,以便在戰鬥打響之後包抄明軍後路。而這個時候來襲明軍的兵力規模也基本已經偵察清楚,由參將郭興寧領軍,包括步騎炮等主要兵種在內的大約一千五百名明軍,以及七八百名負責後勤輜重的隨軍民夫。

雖然海漢投入到這一區域內的部隊兵力只有對手的一半左右,但早就做好了交手的準備,因此也毫不慌張。倒是福山知縣張普成察覺到了近期海漢兵力調動頻繁,提前好幾天便讓縣城恢復了戰時戒嚴狀態,每天開城門的時間也壓縮到一早一晚各半個時辰。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14:14
第1143章 進退兩難

    郭興寧面色陰沉地騎在馬背上,望著遠處土坡上駐足的幾名灰衣騎手。這些灰衣人從他所率的明軍抵達季家鎮開始,就陰魂不散地在部隊附近出沒,很明顯是在監視自己的行程動向。根據己方所掌握的情報,這些人應該就是隸屬於駐紮在福山縣境內的海漢軍了,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猖狂地出現在明軍眼前活動,用肆無忌憚來形容也毫不為過。就算是以前在這一區域當土霸王的萬家軍,見了明軍出動一般也都會遠遠避開,哪敢輕易作出這種有挑釁意味的舉動。

郭興寧也數次下令讓手下騎兵驅趕這些探馬,但效果著實不佳,這邊騎兵剛剛出列,海漢探馬便調頭撤離,而雙方之間隔著兩三里地的距離,也很難追趕到對方。但己方一收兵,海漢探馬便又會出現在目力可及之處,實在是讓他噁心不已。

郭興寧也嘗試了在清早出發之前就悄悄分出一部分偵騎,游離於大隊人馬之外,以求將海漢探馬逼出更遠的距離。但對手卻是時聚時散,經常會在某個節點上突然集結,將自己派出的偵騎倒逼回來。這一路從登州城行軍到福山縣,雙方一直在隔空鬥法,但海漢人顯然稍佔上風,因為明軍確實沒有辦法徹底阻斷對方的偵察措施,可以說己方的兵力和行動方向都已經提前曝光了。

對於這次前往福山縣的行動,如果不是廖傑堅持出兵,郭興寧其實並不想在這個時間點上趟這灘渾水。先前他們三人雖然議定要設法對付在福山縣落腳的海漢人,但上官野到了奇山千戶所駐紮之後,送回的消息卻都表明了這件事情的難度之大,遠不似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容易。

在上官野去到福山縣之前,他們對於海漢的瞭解,幾乎都是來自廖傑的兄長廖訓從浙江通過書信傳遞過來的隻言片語,雖說廖訓也曾在信中提到過「海漢軍船堅炮利,不可力敵」,「征戰南疆數年,從未有聞敗績」之類的說法,但廖訓的消息也同樣是來自道聽途說,並沒有與海漢軍在戰場上對壘的經驗,所以他所提供的這些軍事方面的信息也很難有多大的說服力。

倒是海漢人如何善於斂財,如何揮金如土,這些信息讓登州軍方這三人十分在意。他們下意識地將海漢視作了可以狠狠宰上一筆的肥羊,而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海漢手中還有一支用錢堆砌出來的強軍。他們沒見識過海漢軍的作戰,也沒有認為廖訓當初所提及的那些形容是真實的狀況,只認為海漢是以金錢開路,才能在南方沿海諸州府暢通無阻。所以一開始廖傑將上官野遣去奇山千戶所坐鎮,並沒有給他配備多少兵力,結果上官野到了當地之後就傻眼了,海漢在芝罘灣駐紮的武裝人員至少有上千人,他帶這點人馬連芝罘島都別想上去,根本就無從下手。

上官野從福山縣當地蒐集的消息陸續送回登州城之後,廖傑仍然堅持認為海漢人只是虛張聲勢,畢竟出兵打土匪跟與官軍對戰完全是兩碼事,他們既然要在登州境內落腳,就應該不會跟官府對著干。但郭興寧卻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了,海漢在芝罘灣部署了水陸兩軍,擺出的就是不肯吃虧的架勢,直接使用武力威脅,他們也未必願意就範。

郭興寧建議廖傑另尋途徑,先與海漢人接觸一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方式,讓海漢主動掏腰包買一個在登州落腳的權力。這樣避免雙方正面衝突,也同樣能從海漢人手裡獲得收益,對雙方來說應該都是可以接受的結果。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便正好傳出了海漢在福山縣發掘到銅礦的消息。

照理說地方駐軍是不便插手政務,何況廖傑、郭興寧等人都是登萊之亂期間從外地調來登州,並非本地出身,更不好出面對這些事情指手劃腳。但巧的是對這事最感興趣的鄭凡跟文武官員都有交情,他認為這事必須要有軍方出面作為保障,才能順利地從海漢人手裡接管福山銅礦,所以便來找到廖傑商議此事。

鄭凡對於海漢的瞭解程度還遠不如廖傑等人,單純地認為海漢人只是一群外國武裝海商,所以他所給出的方案可謂簡單粗暴,先由登州府衙發公文勒令海漢人讓出銅礦,如果對方拒不服從,再由軍方出面,以武力方式驅逐海漢人並回收礦區。

登州現任知府陳鐘盛就是鄭凡的大舅子,所以搞定官府這邊對他來說不存在太大的難度,鄭凡想拉軍方入夥,就是為了這個計畫多加一道保險。當然了,這髒活也不是白幹的,鄭凡向廖傑作出承諾,只要軍方願意參與進來,那麼事成之後,他會說服陳鐘盛,將這處銅礦的收益也給軍方分上一份。

廖傑一開始還是很謹慎,因為這銅礦的開採前景如何也沒人知道,要是搶到手之後才發現地底下埋的銅礦就那麼淺淺的一層,開採的投入比收益還多,那軍方可就是白忙一場了。但鄭凡拍胸脯保證,海漢人正在發掘勘探的這處銅礦絕非小礦脈,因為他在幾天之前就已經派了人混進工地,確認了海漢人在當地大張旗鼓的動作並不是偽作,而是的確發現了一處大礦脈。海漢人為了開採這個地方,甚至已經組織了數以百計的勞工開始在當地築路修房,準備開設礦場了。以海漢人過往所表現出來的精明,顯然不可能悶著頭去做這麼大的賠本生意。

同時鄭凡也表示了可以用捐助的名義,先行墊付軍方行動所需的一部分軍費和物資,這樣即便是後續的礦場開採進行得不夠順利,起碼軍方也不至於倒貼。

廖傑很快就被鄭凡說動,這種利益分配方式相當於是在礦場拿了股份,如果經營得好,今後數年內都會有穩定的收益。而軍方所需承擔的任務,大概就只是派出軍隊去將海漢人驅逐出這一區域,這在廖傑看來應該不算是什麼太困難的差事,甚至都沒有真正意識到這種行動所要面臨的風險。

但郭興寧卻已經在出發之前就隱隱嗅到了不妙的味道,因為在爆出福山銅礦消息的同時,還有另一個聽起來沒那麼勁爆的傳聞在登州城裡傳開,就是海漢軍在福山縣境內的山區抓獲了之前脫逃的萬家軍頭目,並且已將其餘黨一網打盡,而發生戰鬥的位置,據說離福山銅礦的所在地非常近。

郭興寧所在意的並非海漢軍清剿土匪餘孽的果斷決絕,而是他們勞師動眾去做這件事的目的何在。基於海漢的商人天性,郭興寧確信他們的行動除了維護地方治安之外,肯定還有更深層,對其自身有利的目的存在。而這處交戰地距離福山銅礦極近,再結合這看似不相干的兩件事所發生的時機,郭興寧認為這並非巧合,而是海漢有意在為開採這處銅礦掃清最後的障礙。

海漢人如何得知萬家軍控制的地區有銅礦,郭興寧認為這或許是先前被海漢俘獲的土匪用來保命的機密。海漢人將萬家軍趕盡殺絕這個反應,似乎也能從側面體現出這處銅礦的價值和海漢為開採這處礦脈所下的決心。登州府衙發過去的公文如石沉大海沒有反應,郭興寧認為海漢人的沉默就已經是表明了否定的態度,即便是出兵福山,也未必能逼使海漢主動退讓,反倒有可能激化矛盾,將局面弄得不可收拾。

郭興寧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廖傑,並表明了所擔憂的事情,但他對這些猜測拿不出任何的實證,也無法證明海漢人有武力對抗的打算,所以廖傑最終也還是沒有採信他的說法。眼下已經入冬在即,如果再不採取行動,冬季大雪封路,部隊出征不便,這一拖可能就要拖到明年開春才能動手。

遲則生變,不管是廖傑還是鄭凡都沒有這麼好的耐心等下去了。所以廖傑還是堅持己見,並且將出征福山驅逐海漢人的任務交給郭興寧。他希望郭興寧能親自去跟海漢人交手,以事實來推翻其心中錯誤的想法。

郭興寧並不情願拿到這個任務,但他也知道廖傑最信任的人莫過於他與上官野了。如今上官野已經在福山縣駐紮了大半個月,也盡力偵察了海漢的部署和動向,現在需要動手的時候到了,他郭興寧不上還能誰上,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廖傑對郭興寧的要求是速戰速決,儘可能不要把戰事拖到入冬,只要海漢人放棄礦場乖乖退回芝罘島去,倒也不用對他們趕盡殺絕。留著這頭肥羊,日後還可以慢慢想別的招數來搾取油水。郭興寧也只能抱著僥倖心理,指望自己之前的想法只是誤判,海漢人不會有那麼大的勇氣來跟朝廷官軍正面對抗。

但行軍進入福山縣境內之後,郭興寧就發現這種僥倖大概會落空了,只怕是明軍還沒離開登州城的時候,海漢人就已經做好了應戰的準備。否則也無法解釋為何明軍才從駐地開拔沒多久,就有海漢探馬出現在了部隊附近區域。海漢對於明軍的到來並非毫無防備,可想而知他們應該已經在銅礦所在的區域作出了相應的部署,自己這次的差事想要順利完成怕是難了。

但郭興寧倒也沒有因此而慌亂,他雖然早就認定海漢人不會輕易遵從登州府衙的命令讓出銅礦,但也沒有真的認為海漢軍的實力能與明軍一戰。至始至終,他都認為這只是一群武裝海商,而沒有將海漢軍視作真正的職業軍隊。

郭興寧所帶的部隊都是他從兗州府帶過來的嫡系人馬,之前在登州參加過平叛之戰,也都是經歷過戰陣歷練的老兵了。這次出兵福山縣,廖傑還特地撥了幾門便於運輸的佛郎機炮給郭興寧,加上原本營中近三分之一的火槍兵,郭興寧對於打敗海漢還是挺有信心的。

只是這海漢探馬一路上如同趕不走的蒼蠅一樣,著實讓人心煩,郭興寧不禁有些擔心如果海漢軍也像那萬家軍一樣油滑,不肯正面接戰,那處理起來也會很麻煩。之前登州駐軍就是不想陷入到十分麻煩的治安戰之中,才會對萬家軍的存在睜隻眼閉隻眼。海漢軍比萬家軍只強不弱,要是也變成類似的局面,那就會變成一樁大麻煩了。

但郭興寧卻沒有意識到,其實他的麻煩從踏入福山縣地界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在距離目的地還有大約十來裡地的時候,郭興寧接到了墊後人馬的報告,稱古現鎮以東地區突然出現了數量不詳的海漢武裝人員,並用路障封鎖了通往登州城的官道。

海漢人早不動手遲不動手,等到明軍過了古現鎮才動手,這種動作顯然是要掐斷郭興寧的後路了,已經是表現出了十足的敵意。雖說這地方與登州城之間並非只有官道能夠通行,但明軍後續所需的作戰物資卻需要通過官道來進行運輸,如今這條運輸幹線被海漢軍切斷,明軍的作戰週期和半徑也會因此而受到明顯的影響。

照理說行軍打仗不會對這種事情沒有防備,但郭興寧在此之前都沒把對手當成真正的軍隊看待,自然也不認為對方會採取什麼措施來反制自己,根本就沒有料想到對方會在開戰之前就先行下手切斷自己的後路。

這樣一來,郭興寧這路人馬的處境就有些尷尬了,繼續往前行軍,海漢人可能已經在前方部署好了防線等著自己去撞,如果調頭去解決後路的海漢人,那這很可能又會演變成另一場趕蒼蠅的鬧劇,沒等明軍抵達就自行撤離了。郭興寧帶的人馬有限,又不敢輕易在野外分兵,當下竟然是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局。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6:49
第1144章 寸步不讓

    先調頭解決身後的海漢軍,確保自己的後路和補給線無憂,還是繼續前進,以奪下礦場為優先目標,這真是一個讓郭興寧感到很頭疼的問題。他事前只認為海漢或許會在福山縣與明軍正面對峙一番,甚至是爆發小規模的衝突,要吃點苦頭之後才會讓出礦場,但確實沒想過對方居然大膽到敢派出人馬包抄自己的後路,用上了這種手段,顯然是不打算善了了。

郭興寧考慮一陣之後,還是不敢兵分兩路出擊,只讓手下一名軍官帶了四五十騎人馬,去後路再探一探海漢人的虛實。如果海漢人只是虛張聲勢設個路障,那倒是不用太過擔心了。這一隊人領命出發之後,郭興寧便下令繼續向南向礦場方向行進。

不過從這裡開始,郭興寧發現一路上騷擾不斷的那些海漢探馬突然就沒了蹤影,似乎消失在了空氣中一般。郭興寧沒有因此而感到輕鬆,反倒是更加提起了警惕,對方既然撤回了探馬,極有可能是因為這裡已經完全處於他們的控制之下,不再需要探馬的抵近偵察了。

又走了幾里地之後,郭興寧和他手下的人馬都發現了周圍狀況有些不對,目力所及的地方連一個活人都看不到了,路邊偶爾出現的農舍也都是空空如也。郭興寧並不認為這種狀況只是巧合,雖然還沒有切實的證據,但他下意識地認為是海漢人提前在這一區域搞了堅壁清野的行動,目的是不給明軍留下任何獲取補給或是打探消息的機會。

郭興寧不敢大意,當即下令步兵收攏陣形,騎兵護住兩翼,做好隨時接戰的準備。片刻之後前方有偵騎回報,已經看到了南邊的礦場高處所升起的海漢雙色旗,想來海漢人的營盤應該就在近前了。

郭興寧很快就看到了這處礦場的真面目,與其說是礦場,倒不如說是一處佈防嚴密的武裝據點比較恰當。這處據點建在山坡上,依山勢建成了逐級升高的三道防線,每道防線都有木製寨牆和壕溝作為掩護,最外圍的一道防線外還有成片的鐵絲網、鹿砦等防禦工事組成的縱深路障,讓騎兵絕對沒法從正面衝過去。寨牆上建有密密麻麻的垛口和射擊孔,郭興寧聽說過海漢兵幾乎是全員裝備火銃,如果對方躲在掩體後面作戰,那想要攻入這據點的確是相當困難,不付出一定的傷亡只怕難以達成目的。

「果然還是來晚了!」郭興寧看到眼前的場景又不禁開始頭疼,海漢人在這裡落腳不過十來天時間,竟然就已經在這裡建起了層層疊疊的防禦工事,這很顯然是從一開始就有防止外人來搶奪的意圖。

看了看坡頂旗杆頂端飄揚的紅藍雙色旗,郭興寧心中暗暗咒罵海漢的膽大妄為,這裡明明就是大明地界,一群外來蠻夷竟然敢公然佔山為王,與官軍進行對抗,簡直就是目無王法。

既然局面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郭興寧也就不再幻想能通過和平的方式來解決爭端了,不跟海漢人過過招,對方肯定是不會主動退讓的。雖然對手看似佔據了地利,但郭興寧卻並不會因此而畏戰不前,在他眼中,這荒郊野外的簡陋工事比起當初被叛軍控制的登州城,困難程度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

郭興寧沒有急於命令部下出擊,而是先在距離海漢據點約莫兩里的地方停了下來,讓騎兵先去沿著對方陣地的外圍繞著看看,是否有更適合發動攻勢的地形環境。不過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對方既然花了這麼大的工夫在礦區北邊修建防禦工事,大概也就是因為這裡是防禦弱點,才需要特地加強這裡的防線縱深。

果然騎兵離得遠遠地轉了一圈之後便回來了,這處礦場的位置位於山坡上,也就只有北邊的地勢稍微平緩一些,另外幾面的坡度就比較陡峭,就算是沒有防禦工事也很難讓大部隊在短時間內沖上去,至於騎兵就更沒有機會了。

「這幫南蠻倒是挑得個好地方!」郭興寧聽了手下的回報之後也不免有些受打擊,對方的防禦措施越是周全,就越說明他們的抵抗意願堅決,備戰措施充分。明軍想要拿下對手,所需付出的代價也會因此而加大。

郭興寧將手下的主要軍官召集到一起,如此這般地下達了多條作戰指令,然後讓他們分頭準備去了。這海漢據點雖然看著像個扎手的刺蝟,但他可不會輕易被對手的陣勢給嚇阻住,孰強孰弱,終究還是要手上見真章的。

郭興寧的戰術說簡單其實也很簡單,想要攻入礦區,首先得攻破外圍防線,要攻破外圍防線,就得先清除掉防線之外的各種路障。這種環境如果是讓步兵上前,冒著對方的遠程火力去慢慢移開鹿砦、拔出木樁、剪斷鐵網,那傷亡必定慘重。郭興寧的應對之策,就是要儘可能快速地破壞掉外圍的路障,所以他沒有使用持盾步兵,而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騎兵。

騎兵當然不可能騎到進處下馬去破壞路障,他們所使用的武器是一種末端拴著長繩的鐵製抓鉤,另一端便系在馬鞍上,將抓鉤遠遠拋出鉤住地上的路障後,便驅馬往回跑,借助畜力將地面的路障拉開。即便是那些比較沉重的拒馬鹿砦,只要數騎合力,也一樣能將其迅速拖離原本的位置。這種戰術在過去曾被用於登州平亂的戰鬥當中,並且取得了不錯的效果。這次出征福山縣,郭興寧也算做足了功課,還記得帶上了這種比較冷門的作戰工具。

片刻之後,幾十騎人馬便從明軍陣中奔出,衝向海漢陣地前的路障。這些騎兵也不是第一次幹這差事了,距離拿捏得也算準確,離路障還有十來丈的時候便開始操縱胯下戰馬減速轉向,同時揚起手中的抓鉤,用力拋向對面的路障。

「把人打下來!」在礦區的木製寨牆背後,摩根向由他指揮的狙擊手們下達了開火命令。

這次隨摩根一起北上的狙擊手有大部分還是並未畢業的學員,進駐膠東半島也算是一種歷練。不過即便名義上還是學員,這些人其實也都是從現役軍人中選拔出來的尖子,對於戰陣並不陌生。這次跟著摩根一起來到礦區駐紮的就有近十人,全都部署在了地勢較高的第三道防上。他們的位置與明軍騎兵的高度落差有十來米,基本能對戰場一覽無餘,儘管明軍距離他們有近百米的距離,但已經是處在了狙擊步槍的殺傷半徑之內了。

槍聲次第響起,正試圖破壞路障的明軍騎兵立刻便有幾人應聲從馬背上栽倒下來。既然雙方已經準備好了撕破臉鬥一場,摩根也就直接下了狠手,讓手下全瞄著人打,目的就是要挫一挫明軍的銳氣。

眼見有同伴不斷落馬,這些明軍騎兵也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混亂,他們並沒有想到對手在這種距離上還能用火銃準確地擊中自己。他們所接到的命令是破壞路障而非與對手隔空對戰,當下多數人便策馬往回跑,試圖盡快撤離戰場,也有人想要嘗試去救助受傷墜馬的同伴,但不可避免地招來了新一輪的集火。

在進行了兩輪射擊之後,約莫有七八名明軍中槍落馬,而其他人則是驚惶地撤離了交戰區。不過海漢狙擊手們開槍的時候,大多數明軍騎兵已經拋出了手中的抓鉤,所以路障也不可避免地被破壞了一部分,特別是繞在木樁上的鐵絲網,被這些抓鉤一拖,頓時就扯走了一大片,有些埋得不深的木樁也被一併扯了出來。

海漢軍的鐵網路障在過去投放到戰場上一向非常管用,不管是封鎖交通要道還是作為己方陣地的外圍防禦工事,每次都會成為敵軍步卒的噩夢,士兵們就靠這路障拖延對方推進的速度,然後從容不迫地從近處的掩體後面用火槍進行攢射,靠著這種戰術,陣地戰基本是戰無不勝且傷亡極小。而且過去所遇到的騎兵部隊對於這種路障也並無應對良招,這些高度不等的鐵絲網就如同一道道的絆馬索,騎兵是根本不敢往裡面硬衝的。

但今天與這支登州來的明軍交戰,對方所使用的辦法簡單而有效,迅速就對海漢設置的外圍防禦工事造成了破壞,這倒是指揮官們在此之前所沒有預料的。如果不是海漢這邊的武器性能佔優,大概很難對來去如風的騎兵造成有效的殺傷。這支部隊是貨真價實的大明官軍,一支與海漢軍性質一樣的職業軍隊,可不會像以前海漢軍對付海盜或土匪那樣一擊即潰了。

郭興寧也觀察到了海漢的應對方式和己方的作戰效果,雖然己方折損了一些人馬,但在他看來這種傷亡程度還是可以承受的,當下又加派了二十多騎,與先前出陣的騎兵一起,再次對海漢陣地發起衝擊。

「還敢來!」摩根看到明軍去而復返,忍不住叫出了聲。剛才他只是沒弄明白對手的作戰方式,直到對方衝到近處拋出抓鉤,他看懂對方意圖之後才下令狙擊手開火,火力輸出強度有限,殺傷的敵軍人數也不算多。但既然對方還想來故技重施,那這次就不會再只有幾支步槍開火射擊了。

這一次海漢軍沒有等明軍騎兵再衝到陣前拋出抓鉤,便果斷開火射擊,而且是三道防線上所有士兵一同開火,以立體火力對衝上來的幾十騎明軍實施打擊。上百支步槍同時開火的威力就比剛才零星的狙擊大多了,衝在最前面的十多騎幾乎是同時中槍。而這時候也沒有多少精準度可言了,普通步槍百米開外無法精確瞄準,只能連人帶馬一起作為靶子射擊。

明軍騎兵中也有身手厲害之人,在馬上彎弓搭箭進行反擊,然而這種零星射出的箭矢威力極為有限,而且騎兵弓的威力本就較小,射出的弓箭幾乎都飛不到海漢兵的頭上,反倒是會為其招來一陣火槍攢射。

交戰的場景讓郭興寧看得心頭一沉,雖然知道海漢人大量裝備了火槍,但沒想到這威力如此之大,派出去衝陣的騎兵幾乎是瞬間就倒下了三分之一。訓練裝備這麼一批騎兵的消耗極大,郭興寧苦心經營數年,手下騎兵也不過就維持在兩百騎上下,這次也是悉數都帶了出來。如今看到自己手下的精銳成片倒下,這無疑是在郭興寧的心口狠狠地捅了一刀。

好在他手下這些騎兵也都有一定的作戰經驗,發現勢頭不對,立刻便再一次轉頭後撤。雖說丟下了一些人馬,但總算有大半人成功脫離了戰場。但接連兩次受挫之後,士氣肯定已經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郭興寧見手下折損不少,當下也是動了真火,就算海漢人願意休戰議和,他也不會再同意了。郭興寧心道你陣中有火槍兵,難道我便沒有嗎?當即下令步兵出戰,由舉著大盾的士兵在前掩護,火槍兵隱藏其後,慢慢向海漢陣地靠攏。郭興寧希望自己部下的火槍射擊能對海漢陣地形成火力壓制,然後再嘗試破壞其外圍的防禦工事。

但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很殘酷的,海漢在這處陣地上部署的兵力雖然遠不如明軍,但火力輸出強度卻不是明軍能夠匹敵的。而且一邊是火槍難以直接射穿的木製寨牆作為掩體,另一邊卻只有盾牌作為掩護,明軍在這個回合的處境也仍是非常吃虧。

最要命的是,海漢陣地上還部署了數門小口徑野戰炮,其射程和威力也遠勝明軍陣中的佛郎機炮。眼見明軍步兵結陣推進,陳一鑫便下令炮兵做好開火準備。那木製寨牆有不少地方是活動的,往兩邊一移便露出一個豁口,每個豁口便是一處炮位,裝填完畢等著明軍來送菜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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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5章 進退維谷

    明軍士兵隔著老遠也看不真切海漢陣地上的動向,看到寨牆打開了數處缺口,還以為對方要出陣迎戰,小心翼翼地等了半晌卻沒有動靜,只好繼續行進。

海漢炮兵們早在開戰之前兩天就已經校準了射擊範圍,並且在陣地外做了若干隱蔽的距離標識,臨陣無需再作觀瞄計算,只要等著對手踏入提前計算好的火力打擊範圍就行了。

陳一鑫舉著望遠鏡,確認明軍步兵進入到火炮預瞄的區域之後,便果斷下達了開火命令。雖然這次軍方部署到礦區的火炮全是小口徑炮,但配上了專門對付密集陣形的葡萄彈之後,這小炮就相當於是一支大口徑的霰彈槍,即便是單門火炮的殺傷力也不亞於數十支火槍的攢射了。

海漢陣地上每一聲炮響,就伴隨著整排整排的明軍慘呼倒地。他們手中外包銅皮的木製盾牌用來擋擋普通弓箭還行,但這由火炮發射出來的葡萄彈是決計擋不了的,黃豆大小的彈丸鋪天蓋地飛過來,將盾牌連同躲藏其後的明軍士兵都打得如同馬蜂窩一般。

海漢這邊的步兵自然也沒有閒著,在火炮開始射擊後,士兵們立刻對已經失去盾牌保護的明軍進行了補槍。槍炮火力共同打擊之下,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給明軍造成了沉重打擊。當然了,這也無可避免地將海漢的真正實力暴露在了明軍面前,讓對手意識到了他們這次所面對的敵人有多麼可怕。

剛才這一番槍炮齊鳴,看得郭興寧的眼珠子都瞪出來了,他雖然也知道海漢人會很扎手,但的確沒想到對方居然還在陣地上部署了數門火炮。明軍猝不及防之下,被這一通炮轟所造成的傷亡也是相當慘重。即便是保守的估計,郭興寧認為傷亡應該已經上到了三位數。

雖然明軍陣中也有幾門佛郎機炮,但剛才還沒有來得及運到火線上架設炮位,前面的步兵就已經潰敗了。缺乏掩護的炮兵自然不敢自行上前作戰,只能是跟著潰兵又拖著炮退回了陣中。

郭興寧現在的處境就點尷尬了,短短不到半天時間,進攻接連受挫,麾下可戰之兵已經折損了超過一成,然而卻沒能收穫多少實際的戰果,僅僅只是破壞了一部分對方陣地外圍的防禦工事,連海漢人的毛都沒摸著。郭興寧當然可以敦促手下繼續攻打海漢陣地,但他現在已經拿不出更好的手段來反制海漢人,如果強行進攻,所得到的後果極有可能是更加慘重的傷亡數字。

郭興寧也很想不通,自己手上步騎齊備,還有炮兵協助,全都是經歷過戰陣的老兵,按道理說要收拾一群武裝商人應該是手到擒來,來之前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接受海漢人的投降,然後讓他們滾出福山縣,但沒想到卻在這荒郊野外的第一戰就碰得頭破血流。究竟是繼續作戰,還是退兵保存實力,郭興寧一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中。

便在此時,他先前派出去掃蕩後路的騎兵匆匆趕回來覆命了,但人卻已經少了近三分之一。這隊騎兵在古現鎮外與海漢人發生了戰鬥,但結果也是顯而易見,他們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反而是成了對方的活靶子,在被海漢兵射倒了數人之後,慌慌張張地撤了回來。至於打通後路的任務,自然只能暫時拋在腦後了。

在剛才親眼目睹了自己部下與海漢人戰鬥的經過之後,郭興寧對於這隊騎兵的遭遇也就沒那麼驚訝了。以海漢人的作戰方式,這隊人馬在缺乏警惕性的狀況下,的確是很容易會被對方打個措手不及。他現在更在意的是海漢人在自己後路部署了多少人馬,是不是還能沿著官道順利地撤回登州城。

但手下的反饋卻是給郭興寧頭上又澆了一盆冷水,海漢人顯然是事前就已經算好了明軍的動向,在後路所做的動作根本就不是騷擾,而是實實在在地要切斷明軍回撤的路線。據手下所見,當地至少有兩三百海漢兵,又佔據了有利地形,甚至在海邊還有幾艘海漢的武裝帆船作為水面掩護,郭興寧這一路人馬想要原路返回登州城,只怕要經過一番惡戰才行。

不過好在郭興寧還算謹慎,出發之前仔細研究過地圖,準備工作做得還算紮實,雖然這條臨海岸線的官道被海漢人給截斷了,但他還記得至少兩條穿越山區返回登州城的路線,只是其間地形崎嶇,大概需要付出來時一倍以上的行軍時間才能回到大本營。當然了,這個方案的前提是海漢人不會從其據點殺出來追擊,否則形勢會如何發展還很不好判斷,畢竟海漢人手頭還有數量不明的騎兵,要是抓著機會銜尾追擊,對明軍來說將是一個難以擺脫的麻煩。而這支騎兵現在身在何處,郭興寧對此完全沒有半點主意。

郭興寧此時已經意識到對方的戰前準備遠比己方做得充分,完全就是設好了套等著自己這隊人馬來鑽,而從其從海上運兵切斷自己後路這個動作來看,海漢人顯然是沒打算在礦區中死守,而是想要打一場殲滅戰,在福山縣境內嘗試剿滅自己這支明軍了。

此時傷亡狀況也已經大致點算清楚,剛才幾次衝陣,有一百三十餘人沒能撤回來,其中大部分都已經戰死當場,少數失去行動能力的傷員也沒法從戰場上搶回來了。加上後路掉的人頭,目前的傷亡狀況還尚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但連受挫折之後,士氣已經難以為繼了。

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郭興寧發現仗打到現在,他除了知道敵人有騎兵,裝備了火銃火炮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有價值的信息了,連對方兵力多少,如何部署,由誰指揮,統統都不知道,而對方卻是從自己出了登州城不久就開始抵近偵察,早就把己方的兵力和動向摸得一清二楚。在這種信息不對稱的狀況下,明軍接連受挫也就不足為怪了。

自己的實力和動向都早早暴露出來,而對手卻始終躲藏在了迷霧中,讓郭興寧根本摸不透其實力,這種被動的局面就已經非常危險了。這郭興寧現在已經收起了所有的僥倖和輕視,開始考慮要如何從這場亂局中脫身了。

而此時海漢陣地上的氣氛就相對要輕鬆得多,剛才明軍的幾波攻勢根本就沒能真正威脅到海漢的防線,打到現在海漢所付出的代價也僅僅只是一些彈藥而已,人員方面還沒有出現傷亡狀況,陣地的遭受破壞的程度也還在可以承受的程度。按照陳一鑫的估計,就算明軍的騎兵傾巢而出,大概也沒辦法再將海漢陣地外圍的防禦工事清理乾淨了。這也就是說,這隊明軍基本上不可能從正面攻破海漢陣地了。

「還好還好,比想像的要輕鬆一些。」摩根這個時候也終於坐下來休息,喝上一口剛剛泡好的熱茶。他上次指揮的戰鬥還是在台灣苗栗對付當地土著部落,對手的實力可是遠遠不及這次在山東對上大明正規軍,雖然嘴上說得輕鬆,但剛才指揮作戰的時候,他可是一秒鐘都沒坐下過。

「你看,停工三天用來修防禦工事還是很值得的,要不然這幫兔崽子大概就直接衝上來踹門了!」田葉友頗為得意地說道。

因為礦區的勞力有限,原本軍方沒想要修築縱深這麼大的立體防禦工事,但田葉友認為既然要修,那就一步到位修建半永久式的防線,並且說服了軍方讓礦區的其他基建工程全部停了下來,專門花了三天時間來修建防線。現在看來這個決定顯然非常英明,明軍的攻勢被完全阻斷在了防線之外,同時也給海漢軍擅長的火器攻擊留出了足夠的空間。

這個陳一鑫也已經從第一道防線撤下來與他們會合,商議接下來的行動方案。

「我看明軍也沒什麼心思再攻了,該我們採取主動了。」陳一鑫提議道:「敵軍以北還有我們的步兵和騎兵,正好給他們來個南北夾攻!」

海漢提前部署了部隊去切斷明軍後路,當然不是為了做做樣子,既然這次撕破臉要打,海漢軍方就安心要吃掉這支明軍,佔據上風之後,陳一鑫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為了能讓防線固若金湯,之前在礦區以北修築的防禦工事並沒有預先留出一條出擊的通道,所以海漢軍要出擊還得從東邊繞出去,差不多要多走兩里地才能繞到北邊的正面戰場上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讓明軍覓得了一線生機。就在海漢指揮官們還在討論是否應該馬上主動出擊的時候,郭興寧已經先一步作出了決斷。

登州境內因為戰亂原因,目前壯丁已經成了稀缺資源,而且民間對官軍嚴重缺乏信任感,類似郭興寧這樣的外地將領很難從本地補充兵員,在這裡拼得太狠,實力就會大打折扣,到時候他這個參將身份,搞不好就會跟上官野一樣,成了沒兵可用的掛名虛職。

而這次與海漢人交手的經歷,對明軍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情報,郭興寧認為必須要讓登州府乃至山東都司掌握海漢的真實情況才行,否則下次再派兵對付海漢,多半還是會因為缺乏足夠的情報而吃大虧。

不管是出於大局考慮,還是為了自己今後的地位能有保障,郭興寧都認為自己必須要馬上撤離此地才行。至於說福山銅礦,郭興寧現在也顧不上了,鄭凡那麼想要這地方,就讓他自己帶人來搶好了。

郭興寧知道現在自己正處於腹背受敵的狀態,耽擱太多時間很可能就會讓自己這支部隊陷在這裡走不了了。趁著海漢人還沒主動發動攻擊,現在當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郭興寧沒有選擇原路返回去跟後路的海漢軍硬碰硬,而是下令軍隊轉向西邊,直接進入到山區中。他打算一路向西穿過山區,然後再折向西北面的登州城,以避開北邊正等著堵截自己的海漢軍。這條行軍路線比來時長了近一半,而且大部分是在山區行軍,回程無疑會比來時辛苦得多。不過也唯有這條路線,才能盡快擺脫對手的追擊。

郭興寧的計畫倒是沒什麼問題,撤退時機也把握得很準確,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海漢人居然還在礦區以西的山區部署了一小股精銳部隊。這支精銳雖然只有不到兩百名士兵,但率領他們的卻是海漢陸軍中的干將,特戰營營長高橋南。

陳一鑫讓高橋南帶了一隊人埋伏在礦區之外,原本的目的是在必要的時候干擾明軍的攻擊行動,與礦區據點一動一靜,互相進行策應。不過明軍的攻擊強度和效果都很有限,高橋南並沒有接到出擊的指令,就在山林中目睹了明軍的接連受挫。

當看到明軍突然拔營,朝著西邊急行軍而來的時候,高橋南也如同吃了興奮劑一般,立刻向手下將士下達了作戰指令。雖然對方的兵力是高橋南所率部隊的四五倍之多,但高橋南卻是信心十足,畢竟這附近的地形是特戰營最為擅長的山地叢林環境,在這種野外作戰當中,特戰營的戰鬥力將會有環境加成的效果。

郭興寧的突然撤離果然是讓海漢軍有些防備不及,陳一鑫從望遠鏡中觀察到這一動向之後,只能是無奈地搖頭嘆息道:「還是慢了一步啊!」

田葉友聽他這麼一說,連忙也上前拿起望遠鏡張望起來,口中冷笑連連道:「這些傢伙嗅覺倒是靈敏得很啊!就看他們有沒有足夠的運氣能逃掉了!」

摩根用手在胸前化了一個十字,很是誠摯地說道:「高橋南會好好招呼他們的,我們只要派人跟在後面收屍就行了。」

遠處馬背上的郭興寧突然打了個寒顫,抬頭望天,見一粒粒的雪花正緩緩從天空飄落下來。崇禎七年膠東半島的第一場雪,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來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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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6章 林間追殺

    「居然下雪了啊!」

高橋南伸出手去,接住了天空飄落下來的小小雪花。雪花觸手即融,還沒來得及看清就化作了一小滴水,讓他的手心微微一涼。高橋南離開故鄉已經有近八年時間,在此期間幾乎都在南方生活,一次都沒再感受過雪天的滋味,而這場突如其來的降雪,卻是讓他不禁想起了過去在東瀛的的生活,以及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美麗雪景。

不過這樣的情緒只是在高橋南腦子裡閃現了一下,就被他迅速拋到了腦後。當下正在執行重要的作戰任務,可不是走神思念故鄉的時候。他帶隊潛伏在山林中,目的是要監控東邊平原上的這支明軍,如果戰局吃緊,他這支部隊就要擔任起從後方吸引敵軍火力的作用。當然了,在明軍想撤離戰場的時候,這支部隊的任務就是儘可能瓦解對手的戰鬥力,拖住其後撤的速度,以便能讓友軍從各個方向趕過來完成包抄。

明軍所發動的三次攻勢,高橋南全都看在眼中,對於這支明軍的實力也有了比較客觀的認識。他認為比起自己之前所遇過的對手,這支明軍的實力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雖然三次進攻都被海漢擊退,出現了不小的傷亡,但卻並沒有亂了陣腳。

高橋南認為明軍最為不妥的地方,就是事前對自己的對手和戰場環境的偵察嚴重不足,選擇的進攻方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如果明軍能在交戰前偵查到礦區據點的狀況,他們很可能就不會這麼冒冒失失地選擇進攻這裡,完全可以繞過礦區直接去縣城,依託縣城和奇山千戶所城已有的防禦工事來與海漢慢慢周旋。到時候海漢想解決這個麻煩,就不免會破壞自己在山東登陸以來好不容易營造出的善人形象。

看完這三波攻勢之後,高橋南已經可以篤定這支明軍無法攻入礦區了,如果再以這樣的添油戰術打下去,折損的士兵只會繼續增多,等到傷亡到了一定比例,他們肯定就會自行崩潰了。如果對方的指揮官還沒有傻到無可救藥,那就只剩兩個辦法,一是傾巢而出,直接用一波流來衝擊海漢陣地,或許還有機會衝入到礦區營地內展開廝殺;另一個方案就是放棄繼續進攻,果斷脫離戰鬥撤出戰場。

前者九成九是死局,而後者還算有一線生機,前提是其後撤路線不會正好撞上自己的部隊。如果是將高橋南換到同樣的位置上,那他認為自己大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在戰局嚴重不利的狀況下設法保存實力,對於指揮官來說是一種理智的選擇。

高橋南剛剛冒出這個心思,就看到這支明軍開始有了新的動作。他們並沒有向礦區發動第四次的進攻,而是轉換了行進方向,朝著自己所在的這片山區來了。

「還真打算要跑路了啊!」高橋南喃喃自語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啊!」

高橋南放下望遠鏡,下達了作戰指令。前些天他帶著隊伍押著萬家軍的匪首在山林間挖掘藏銀的時候,就基本已經摸清了這方圓幾十里內的地理狀況。雖然還說不上對這裡瞭如指掌,但相比山外的這支急於撤離戰場的明軍卻已經勝過不少了。其中一些適合打埋伏的地點,他在此之前就已經留了心,只要明軍選擇走山區撤向登州城,那必定會經過其中幾處,以有心算計無心,高橋南認為己方的已經提前佔據了明確的優勢。

郭興寧也注意到了降雪,雖然看著稀稀拉拉的沒下多大,但以他過往的經驗,卻知道這種初雪搞不好就會連著落上好幾天。而他手下的人馬出來得比較倉促,並沒有全部換成冬裝棉服,要是回程途中氣溫驟降,勢必會影響到部隊的戰鬥力。從這裡穿過山區回到登州城的路程至少有一百好幾十里,考慮到這片野外環境比較陌生,至少要兩天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回去,必須得盡快動身才行了。

直到明軍進入山區為止,礦區的海漢軍都還沒有追出來,這讓郭興寧稍稍放鬆了一些,他最擔心的就是海漢軍會像來時那般陰魂不散。以明軍目前的狀態,要是被對手纏上,只怕很難再有效地展開反擊,而郭興寧已經不想讓自己的部隊在回到登州城之前出現更多的人員折損了。

不知道是寒冷的天氣作祟還是別的什麼神秘原因,進入到山區之後,郭興寧總覺得自己的後脊樑一陣陣地發涼。出於一名職業軍人的敏感,他認為自己可能是感受到了某種潛在的威脅,但環顧四周山林,除了自己這隊人馬在行進,卻沒發現附近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跡象。

「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怎麼還越活越回去了!」郭興寧確定自己的感受僅僅只是因為多疑之後,不禁暗暗鄙視了自己一把,看來真是太久沒有指揮作戰,在海漢人手裡吃了虧之後,連行軍也變得疑神疑鬼起來了。

其實此時海漢軍與明軍的距離比郭興寧想像的還要近得多,只是這支埋伏在山林中部隊全部是身著全套迷彩軍服,連臉上都用迷彩面罩遮了起來,只露出眼睛和口鼻在外,不少人還在軍帽上插了不少灌木枝葉,就連所裝備的主武器步槍也用樹枝對槍身進行了偽裝。只要隔個幾丈遠,就很難注意到隱蔽在林間的海漢士兵了。

當初穿越眾從另一個世界帶過來的迷彩服,絕大多數都已經裝備時間太長而替換掉了,但就算是被磨穿洗爛,這些迷彩服也沒有被丟棄,被老兵們收回家當了壓箱底的傳家寶。而現在裝備野戰部隊的迷彩軍服和其他配套軍品,都是在三亞的染坊訂製而成。這次帶到山東的除了特戰營目前列裝的四色山地迷彩之外,甚至還有幾百套雪地迷彩,預備在陸軍進入遼東地區期間使用。

高橋南帶著幾名手下就埋伏在距離明軍行進路線僅僅數尺之遙的草叢中,屏息靜氣耐心地等待明軍大部隊走過之後,瞅個空子衝出去摸掉了走在最後面的幾名明軍。他們沒有使用步槍,等前邊的明軍聽到響動回來找這些墊後的人,卻發現他們的慘呼聲已經遠在數丈外的山林中了。

一些明軍救人心切,沒等軍官下達命令便衝入了林間,但這山林便如會吃人的惡魔一般,衝進去的人就立刻沒了動靜。隨後趕到的軍官阻止了士兵們冒然往林子裡沖,雖然不清楚林中發生了什麼狀況,但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這是海漢人在玩陰招了——整個福山縣境內,目前也就只有海漢人敢對明軍發動襲擊了。

海漢在後路發動偷襲的消息很快傳到郭興寧這裡,但這個信息並沒有引起郭興寧足夠的重視,他認為這只是海漢部署在山中的小股部隊發動的零星偷襲,如果停下來去林中追剿這些敵人,能不能追得到先不說,因此而耽擱了行軍進程,讓海漢人的大部隊從山外趕上來,那事情可就大了。

「收攏隊伍,小心戒備,繼續行軍!」郭興寧現在也不敢再託大,只想盡快讓部隊脫離戰鬥。至於這些隱匿在林間發動襲擾的海漢武裝人員,他現在只能視若無睹,顧不上與其算帳了。

郭興寧想息事寧人,高橋南可不是這麼好打發。儘管天上在飄著小雪,氣溫比起前幾天驟降不少,但高橋南心中卻是火熱一團。他在行動之前所接收的指令,本就是要儘可能拖住明軍並殺傷其有生力量,而在林間作戰無疑是特戰營最喜歡的環境之一。雖然這裡的自然環境與南方有著比較明顯的差異,但這段時間在附近的山林中來回奔波執行任務,倒也已經適應得差不多了。

小試牛刀之後,高橋南的人馬便開始各施手段,不斷對林間行進的明軍發動小規模突襲。為了確保自身的安全,特戰營的突襲基本是以小隊人馬集中一處放冷槍的方式為主,在林間抵近到二十米左右的距離上,朝著明軍較為密集的地方射擊一輪便立刻撤走。如果明軍追擊入林,臨近的幾個小隊便會在林中合圍將其解決,反之小隊便會立刻尋找下一個適合實施突襲的地點再次行事。

高橋南目前指揮的部隊就兩百來號人,正好是特戰營中一個加強連的編制,而他行動之前便將指揮權下放到班排一級,以班為單位結成行動小組,以排為單位在局面協同行動。這種指揮體系給予了部下極高的行動自由度,但同時這套作戰方式的難度也非常高,因為不能過於暴露自己的蹤跡,各級指戰員幾乎都只能以自己所在的小團隊為基礎各自為戰,而無法通過喊話、樂器或是旗幟之類的手段來傳遞信號,如果一旦潰敗,想要重新在林間集結都會十分困難,也只有特戰營這種經過常年訓練的野戰部隊敢這麼操作。

在林間行進了大約一個時辰後,郭興寧已經感受到了來自林間的襲擊頻率正在不斷提升,現在已經不需要手下報告,只消聽到不時在林間響起的火銃射擊聲,他就知道海漢人在哪個方向又發動了襲擊。而這些海漢人的確非常難纏,根本就不會現身出來衝殺,全都是躲在林子裡放冷槍,打完就跑毫不戀戰,往往讓明軍連反擊的機會都找不到。

郭興寧現在已經開始後悔選擇了進山撤退這個方案,因為他發現這無邊的山林並沒有給自己的部隊提供很好的掩護,反倒是成了對手藏匿行跡發動偷襲的最佳掩體。雖說對手的兵力明顯不多,從這零零星星的槍聲中就能判斷出來他們並沒有太多人手在林中集結,但給明軍造成的殺傷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長。

對於這樣的狀況,郭興寧已經拿不出什麼有效的應對手段,只能是催促手下部隊加快行軍速度,以期能擺脫海漢人的糾纏。但這樣的應對方式顯然不會有什麼顯著的效果。而因為接連不斷的襲擾又無法實施有效反擊,明軍的戰鬥意志也在逐步瀕臨崩潰。

在行軍兩個時辰之後,明軍的體能已經無法再支撐快速行進,只能先停下來進食休整。郭興寧喝了幾口水,卻沒什麼胃口吃乾糧。自進山之後的戰損已經與攻打海漢據點期間的傷亡持平了,照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自己這隊人馬大概很難安然回到登州城了。

郭興寧現在已經反應過來,能夠一路上不斷地給明軍製造麻煩,這隱匿在山林中的絕非海漢人的零星偵察小隊,而是對方專門提前部署在這個區域,就等著在明軍通過山區後撤時實施截殺的精銳部隊。但可悲的是即便他現在知道對方的手段和目的,也依然想不出有效的應對方法,對方根本就不打算現身出來正面對決,明軍空有一幫可戰之兵,卻只能一直在明處充當活靶子。

明明這地方是大明地界,自己才是這裡的主人,但偏偏卻被一幫外來者打得找不著北,這種屈辱感讓郭興寧的怒火幾乎要蓋過了理智。但他知道自己還不能就此認輸,如果不能帶著部隊回到登州,那很可能登州城內就會無人知曉在福山銅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郭興寧召集了數名騎手,讓他們分頭突圍回登州,因為時間倉促已經來不及慢慢寫信,只能讓他們傳達郭興寧的示警口信了。

當然了,想在這山區裡跑馬是肯定跑不起來的,所以這些騎手的行進速度就算比步兵快也快不到哪裡去。至於他們能不能夠從海漢人部署的包圍圈突圍出去,那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明軍停下來歇息期間,海漢也偃旗息鼓沒有再發動攻勢。郭興寧知道這是對手也在抓緊時間休整補充體能,自己的部隊如果想要擺脫獵物的角色,那麼接下來就到了考驗意志和體能的時候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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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7章 午夜偷襲

    高橋南在距離明軍臨時營地大約半裡的一處高坡上,用望遠鏡確認了有數名騎手離開了大部隊,各自分頭向西北方向進發。他大致能猜到對方指揮官這麼做的目的,是打算向登州城報告警訊順便求援,但明軍這些騎手走的明顯不是同一條路線,想要將其全部截獲可就太難了。

這山區方圓幾十里,要推測大部隊的行軍路線還稍微容易一點,畢竟其軍中還有不少輜重和傷員,對通行條件有一定要求。但這些單獨行動的騎兵可以走的路線就太多了,別說高橋南身邊也就兩百來人,就算再加十倍的人手,也未必能封鎖住所有通向登州城的山路。而高橋南手下並無騎兵,想要趕上對方騎馬的腳程也不太實際,所以他沒有下令去追擊明軍騎手,而是加緊完成對明軍臨時陣地附近區域的控制。

暮色將近,高橋南知道對方在連續作戰之後不太可能再選擇連夜行軍,所以明軍多半會在這裡宿營一晚,等到天亮之後再出發。而這對他來說,這就意味著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用來做文章,慢慢收拾這支明軍。

高橋南估計這裡距離登州大約還有七八十里,其中山區路程大約佔一半,出了山區之後,特戰營想要再用之前的方式來襲擊明軍就很難了。而山區之外的友軍是否能趕在前面堵住明軍出山的道路,高橋南也並無半點把握,畢竟距離登州太近,過於招搖的行動很可能會加深與登州官府之間的誤解,而這並不是海漢想要的結果。

明天留給特戰營的行動空間,也就剩下不到四十里的山路了。高橋南認為對方指揮官在反思今天的受挫之後,明天大概不會再一路小心翼翼地慢慢推進了。在山林中拖得越久,他們所要遭受的襲擊次數也會只多不少,在當前這種情況下,想要脫身的最好辦法應該就是急行出山,盡快離開這個不便防備和展開反擊的環境。

如果對手選擇了這樣的應對策略,高橋南這支隊伍想要將明軍全截留下來肯定是辦不到的,為今之計,只能儘可能對其造成殺傷,如果能活捉或是斃傷其主將最好。高橋南與手下幾名軍官簡短商議之後,決計不等第二天了,連夜就動手,趁著明軍身心俱疲,體能還沒恢復的時候,給予其致命一擊。

午夜時分,高橋南親自帶隊,去摸明軍營地外圍的暗哨。這幾處暗哨在天黑之前部署的時候就被海漢軍用望遠鏡觀察到了位置,所以在黑夜中非但未能起到預警的作用,反倒是成了活靶子。

這幾處暗哨其實選的位置也算用心,都是在幾米高的樹杈上,一是視野相對開闊,二是不易被野獸或敵人上樹偷襲。但高橋南對付這種高處的暗哨自有妙招,派出幾人從不同方向慢慢接近其位置,在接近到十米之內後,不用上樹,其中一人弄出響動引其注意,其他人則直接用弩箭攢射將暗哨解決。

這套摸哨的辦法還是以前錢天敦傳授下來,作為特戰營的一個必修科目一直保留至今,同一個班內的士兵多半都一起訓練過這個套路,倒也無需臨時操練就可配合行動。解決了兩處暗哨之後,便打通了從南邊接近明軍營地的路線。

因為是發動夜襲,高橋南也擔心戰鬥打響後場面太亂會誤傷自己人,所以乾脆將部下集結到一起,準備由同一個方向發動攻勢。這樣在黑夜之中不至於自亂陣腳,也便於高橋南能統一指揮。

高橋南並不打算與明軍纏鬥,這次他所要的效果就是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擊潰這支明軍,所以全員都使用步槍作戰。不過所有人也都提前上好了刺刀,作好短兵相接的準備。

郭興寧天黑之後就一直有莫名的焦慮,明明海漢人已經停止了攻擊,但他卻總覺得有哪裡不對。郭興寧認為海漢人不太可能在打得順風順水的時候突然收兵,說不定躲在暗處是在謀劃什麼別的陰謀,他召集手下軍官商量了第二天的行軍路線,又來回巡了幾遍營才回到帳篷裡歇下來。

這一天折騰下來,郭興寧雖然沒有親自上陣廝殺,但也已經累得不行,腦袋剛沾上枕頭便迷迷糊糊昏睡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便在睡夢中聽到帳篷外面有火銃射擊的聲音響起。

郭興寧一下驚坐而起,便聽到帳篷外有人驚呼,心知或是海漢人的夜襲,當下趕緊起身。他因為擔心晚上出事,睡下的時候就沒脫衣服鞋襪,此時抓了自己的佩刀便趕緊出了帳篷,正好撞上前來報告的一名軍官。

郭興寧急道:「可是敵人襲營?」

軍官應道:「啟稟大人,敵軍從南邊打進來,所用武器俱為火銃,弟兄們防備不及,已經死傷不少人!」

郭興寧氣得吼道:「難道南邊的哨兵就沒有示警?」

軍官急道:「營外的暗哨不知為何全無消息,等發現敵軍的時候,已經殺進營裡了!如今是戰是退,還請大人下令!」

這支明軍臨時在山林間紮營,也來不及修築什麼防禦工事,僅僅只是在營地外圍一定距離上部署一些暗哨,留出示警之後採取反應的空間。暗哨被海漢軍摸掉之後,就只剩下在營地邊緣值守的哨兵了,但這些哨兵示警的時候,海漢軍已經殺到近前,剛敲響銅鑼就被亂槍放倒了。而營內昏睡的明軍驚醒之後不明就裡,也難以立刻組織起來展開防禦反擊。

郭興寧眼見潰兵不斷從南邊的營地往這邊逃過來,心知要在這黑夜中收攏潰兵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何況今天這一整個白天都在被海漢軍翻來覆去地蹂躪,麾下士兵早就沒了抵抗的意識,就算能把人重新收攏,也很難讓他們在當前這種局勢下繼續跟海漢人對戰了。

還不等郭興寧作出最後的決斷,他的一眾親兵已經湧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將他抬上了馬,然後牽著馬趕緊與潰兵一起往北邊撤。這些人倒也不只是擔心郭興寧的人身安全,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怕自己主子一時頭鐵,要下令跟海漢人決一死戰的話,他們這些當親兵隨從的人就全得跟著陷在這裡陪葬了。

郭興寧自知大勢已去,對於親兵的安排也沒有表示異議,如今除了逃命這條路,又還能怎麼辦?要是真在這地方跟海漢人拼老命,戰死也就罷了,萬一被海漢人活捉,再用自己性命來要挾登州官府,那豈不是成了奇恥大辱。於公於私,郭興寧都得保全自己性命,先逃回登州城再說。

南邊不斷響起的槍聲像催命符一般驅趕著這支明軍在黑夜中向北邊逃竄,有些人慌不擇路,逃進林子裡便很快與隊伍脫離,迷失了前進方向。也有人體力透支,跑著跑著就倒地不起了。

郭興寧的運氣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因為顧慮會引來追兵,也不敢打起火把照明道路,結果才逃出一里多地,馬蹄就踩進一個土坑把腿給折了。魂不守舍的郭興寧也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不過還好有旁邊親兵接著,倒也沒有受傷,只是這匹跟隨他好幾年的坐騎就沒法帶走了。

當下親兵們給郭興寧換了一匹馬騎上繼續前進,結果沒跑多遠又以完全一樣的方式栽了跟頭,運氣真是差了極點。這下子身邊也再沒有備用馬匹,郭興寧只能選擇與手下一起徒步逃命了。

海漢軍在夜間發動的這次突襲非常順利,順利到甚至超出了高橋南的預料,他原本還以為明軍會像征性地抵抗一下,但接戰之後發現對方完全沒有戰鬥的意圖,幾乎是在發現有敵來襲的同時就已經作出了逃跑的決定。

高橋南還唯恐有詐,沒敢放開去追擊,依然是指揮部隊以火槍陣開路,層層推進,直到把明軍營地掃蕩一空之後,他才發現對方並沒有在營地內外設下什麼伏兵,而是真的就這麼不管不顧地逃了。高橋南大感後悔,又趕緊帶著部隊繼續追擊。不過他們扮演追兵角色有一個優勢,就是不用再擔心暴露行跡,可以點起火把照亮前行道路,比起摸黑逃命的明軍在行軍速度上會稍快一些。

但黑夜之中也根本就找不到敵軍主將是逃向了哪個方向,高橋南只能從潰兵丟棄的各種武器、物資,來判斷明軍主力的撤退方向,然後朝著這個方向追擊下去。至於能不能由此追到敵軍主將,那就只能全憑運氣了。

這兩伙人一前一後,相隔不過裡許,前面逃命的人只要回頭就能看到追兵的火把,也根本不敢停下來,而後面的海漢軍也不肯就此作罷,就這麼不依不饒地墜在後面追趕。

逃了快兩個時辰之後,已經筋疲力盡的明軍前面出現了一條五丈多寬的小河,黑夜中也不知道這水有多深多急,最開始慌不擇路跳下去的幾人似乎沒游上對岸就消失在河水裡了,跟隨在後的不敢跟著下水,只能等軍官的指令了。不過郭興寧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不憂反喜,他記得從現在這條逃生路線返回登州的途中是有這麼一條小河存在,只要沿著河岸往西邊的下遊方向走,那邊有不少村子,就會有橋能夠過河。

果然明軍沿著河岸向下遊行進了約莫兩里地之後,便找到了一處過河的石橋,所有人都是大喜過望,趕緊踏上了這條逃生通道。郭興寧也是心頭一鬆,因為根據地圖上的標識,過了這條河往北就全是平原了,而且距離登州城已經不到三十里,可以設法向駐防在附近的明軍示警求援了。

高橋南只遲了片刻便率軍追擊到這裡,但明軍部隊已經過河,撒開了腳步往登州城方向去了,這要是再繼續追下去,風險可就要比山區作戰大多了。高橋南雖然不甘,但也知道此時此地不可再冒然追擊下去,只能悻悻收兵。

當然這半天一夜的作戰也並非毫無收穫,除了斃傷明軍過百,還在追擊過程中活捉了大約七八十名戰俘,基本都是在逃跑途中體力不支倒下。也有少數俘虜人員是自覺逃脫無望,為了保命自行從山林中出來投降的。

而這支明軍的旌旗、武器、物資,逃亡途中已經丟棄大半,高橋南在原路返回時,便讓手下士兵將其中有用的物品全都先收揀起來。特別是代表明軍所屬部隊和指揮將官的各種旌旗,這些東西可是回頭向指揮部請功的憑證,只要在途中看到都一面不拉地收了。

高橋南唯恐礦區那邊的上司們等得急了,命人騎著途中繳獲的兩匹馬,先趕回礦區報信去了。這次山林中的交手因為高橋南手下所能指揮的兵力有限,未能將這支明軍困在山裡,雖然頗有斬獲,但最終還是被對手逃了出去。

昨夜為了發動夜襲,高橋南和手下這些人幾乎是徹夜沒有休息過,這回程的時候為了節省體力,也就不再那麼趕了。足足走了一天,中途停下來休息了五六次,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了礦區,向摩根和陳一鑫覆命。

對於這次不算特別圓滿的戰果,摩根和陳一鑫並沒有責備高橋南指揮不力,事實上要追根究底,還是戰前的部署稍稍有些失誤。假如將部署到古現鎮附近的陸軍部隊調給高橋南指揮,只留騎兵營在明軍來時的後路騷擾,或許逃入山中的明軍就絕無幸理了。亦或是提早在戰場側翼的山林中弄出些響動故佈疑陣,讓明軍不敢從這個方向撤離,而是選擇直接原路返回,就可集中兵力到古現鎮堵住明軍,然後和礦區的部隊來個前後夾擊,也必然會比特戰營這樣連夜追擊的效果要更好一些。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接下來要考慮的或許就是推測對手會有怎樣的反應,己方又該如何去應對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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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8章 登州府的反應

    對海漢而言,在芝罘島建設軍事基地和移民轉運營地,以及開採福山縣境內的銅礦,這些都是由執委會經過長期研究之後作出的決策,為此已經投入了大量的人員和資金,做了長時間的準備。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海漢在膠東半島的這些舉措都是決心滿滿,不容有失。如果有人想試圖跳出來阻止海漢的行動,那不管是土匪武裝還是大明官軍,對海漢來說性質都一樣,就是必須要除掉的絆腳石。

雖然海漢自登陸以來一直在努力嘗試與本地官府搞好關係,試圖用好處收買然後逐步架空的方式來控制地方,但現在看來這種做法所起到的效果仍然比較有限,登州城裡的文武官員對於海漢的示好並不買賬,他們更想得到的是直接的收益,比如一處剛剛被發掘出來的銅礦。

雖然海漢不想在登州主動發起戰爭,但如果地方官府表現出了太大的敵意,海漢倒也不會迴避用戰爭手段來解決利益爭端。這次明軍出兵也說得上是師出有名,但雙方要各憑本事過招,缺乏準備的明軍顯然是吃大虧了。

這次出征的郭興寧部一千餘人,能好手好腳回到登州城的大概只有一半左右,而且出征時所帶的各種武器、物資,在倉惶回撤時也丟了大半,大概算得上是登萊之亂以後,登州本地駐軍在執行任務中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

而原本應該在福山縣策應其行動的奇山千戶所,甚至還根本沒來得及獲知福山銅礦那邊的戰況,郭興寧部就已經戰敗撤走了。不過這倒是給當地駐紮的明軍免去了一場禍事,否則以奇山所的位置,只能就近對芝罘島發動攻勢,其結果可能要比郭興寧部的遭遇更為慘烈,說不得錢天敦等人一個命令下去,海漢軍就索性把奇山所城給連根拔了。

郭興寧戰敗逃回登州城,勢必會讓海漢的軍事實力曝光一部分,而登州官府大概也不太可能就此偃旗息鼓,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接下來最有可能出現的狀況,自然是登州駐軍再次集結,以更充分的準備和更多的兵力,對福山縣境內的海漢機構設施發動打擊。

「如果由我來指揮明軍,那我會從整個登州境內調集大嵩衛、靖海衛、威海衛、成山衛的兵馬,對福山縣實施圍攻。」陳一鑫指著地圖,向摩根、田葉友、高橋南等人說明自己的想法:「如果他們能調集上萬人的軍隊圍攻福山縣,那我們還真的只能暫時放棄福山銅礦,把控制區縮回到芝罘島一線。」

「這不太可能。」摩根搖頭道:「我不相信這幾個地方衛所能有充足的兵力來配合登州府的指令。我聽說奇山千戶所的編制就只有一半左右,其他衛所的狀況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再說現在整個登州都缺糧,他們能在短期內籌備到足夠的糧草跟我們打一場持久戰嗎?」

田葉友道:「小陳的意思,應該是指最壞的打算吧?」

陳一鑫點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明軍要想實施這樣的作戰方案,的確存在摩根大叔剛才所說的問題,最重要的是,他們應該已經來不及趕在入冬之前行動了。」

雖然今冬的第一場雪只下了一天就停了下來,但從陰沉的天色來看,恐怕這場雪僅僅只是拉開了降溫寒潮的帷幕而已。登州駐軍想要捲土重來,應該很難趕在下一場雪到來之前出徵了。假如還要調集各個衛所的駐軍,那時間至少還得向後延個十天半個月。如果明軍不想在一年中最寒冷的幾個月待在野外作戰,那麼極有可能會將他們的報復行動推遲到明年開春之後。

當然了,到了那個時候,雙方的實力對比肯定又會有新的變化了。隨著芝罘島軍事基地的日漸完善,明年海漢是鐵定要增加部署到這裡的兵力,以便為進軍遼東作準備。到時候明軍想要將海漢逐出登州,只會比現在更加困難十倍百倍。

田葉友問道:「那芝罘島指揮部現在有什麼新的指示?」

陳一鑫應道:「暫時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加強對登州方向的監視。好在這裡離芝罘島也不算太遠,真有什麼狀況可以馬上向島上求救,援兵當天就能趕過來。」

田葉友道:「既然你們都說近期不會再打仗了,那我就安排工地上盡快復工了,趁著大雪還沒開始下,還能搶幾天工期。」

需要搶時間的不僅僅是礦區的各種基建工程,還有大量的過冬物資也需要在大雪封路之前運抵礦區。至少有兩個連的部隊和數百名勞工需要在礦區度過這個冬天,取暖禦寒所需的柴火可以就近置辦,但煤炭、冬裝被服,以及一季所需的糧食,都得盡快從芝罘島基地運到這邊來。

不過相比登州境內的衛所,福山銅礦的待遇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像福山縣以西的威海衛、成山衛兩地下轄各處衛所,現在就面臨著過冬物資輸送不便的難題。原因也很簡單,當下由海漢所控制的福山縣沿海區域,便正好橫亙在登州城與這兩處據點之間,登州城前往威海衛和成山衛的官道,也得從福山縣穿過。

登州府衙內,知府陳鐘盛,山東都司指揮僉事廖傑,以及陳鐘盛的妹夫鄭凡,這個時候剛剛聽完從福山縣倉惶逃回來的郭興寧對戰鬥過程的描述。現在讓他們最感為難的還並不是這一戰的損失和奪取銅礦計畫的失敗,而是要如何保障登州城與威海衛、成山衛之間物資運輸通道的安全。

考慮到目前雙方的關係正處於惡化之中,登州官府想將過冬物資安全運往這兩地,就很難繞過海漢控制的地盤,安全自然也得不到保障。但如果放任不管,這些地方駐紮的明軍就將會度過一個非常艱難的冬天,到時候若是因為寒冷氣候導致的非戰鬥減員太多,這登州上上下下的相關官員都不好向上頭交差。

陳鐘盛陰沉著臉道:「海漢人如此驍勇,倒是我們動手之前沒有想到的,廖大人,你先前打下包票能輕取對手,如今弄成這樣,又該如何是好?」

陳鐘盛對於海漢人的惡感並不強,前次福山知縣張普成押送萬家軍匪首萬蒙來登州城,他還曾對海漢協助官府剿匪的做法大加讚賞,默許了海漢人在當地落腳修築定居點的做法。但因為他妹夫鄭凡和軍方的人一起打下包票,說是只用武力脅迫就可使海漢人讓出銅礦,無需登州府掏腰包支付軍費,而其後的收益也將會十分豐厚。

陳鐘盛不知海漢實力,對鄭廖二人的說法信以為真,認為海漢人僅僅只是一群外國武裝海商,不會因為一處尚未開採的礦藏就得罪地方官府。所以他便以登州知府的名義發了公文,要求海漢撤離銅礦所在地區,其後又同意了軍方出兵,前往福山縣驅逐海漢人。然而沒想到鄭廖二人當初信誓旦旦的結果根本就沒有出現,海漢人竟然採取了極其強硬的態度,將郭興寧部打了個落花流水。

雖說陳鐘盛個人尚未有什麼損失,但他已經意識到這次的莽撞決定怕是踢到鐵板上了。想那海漢人初來乍到就跟登州地頭蛇萬家軍過了招,必定是對其自身實力十分自信,而這次踩上門去的明軍更像是在送菜,雖然郭興寧聲稱在交戰中斬殺敵人數百,但陳鐘盛卻根本不信——你都斬殺數百敵人了,敵軍沒崩盤你的部隊倒先崩了?

陳鐘盛問這話的目的也很明確,這主意是你軍方先提出來的,現在搞砸了別想拉本官一起背鍋。軍方要是解決不好這事,那他也不介意向巡撫大人那裡參上一本。

廖傑能做到三品武官,除了軍事方面的能力之外,察言觀色的官場本事自然也不會差,陳鐘盛這話裡話外什麼意思,他還是聽得明白的。對於郭興寧在福山縣吃的虧,他現在同樣是一肚子火,不過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向自己同一陣營的夥伴撒氣,畢竟這爛攤子還得大家齊心合力才能收拾好。

廖傑當即應道:「海漢人冥頑不靈,肆意妄為,的確是超乎本官想像。以本官之見,此次郭大人馬失前蹄,倒也不見得是海漢人有多厲害,應該還是郭大人託大了一些,準備做得不夠充分。」

郭興寧聽了這話心頭也是暗自不爽,他原本想多申請些兵馬,但廖傑卻認為海漢人不會採取武力抵抗措施,再增兵也只是徒增消耗。如果當初能多些人馬出征,又何至於輕易被海漢人給截了後路,逼迫他不得不選擇從山區撤離戰場。廖傑現在這麼一說,顯然就是要將責任全都推到他郭興寧頭上了。

不過廖傑倒也顧及到了郭興寧的情緒,話頭一轉道:「郭大人率軍遠征,踏入海漢陷阱之後還能與其奮力拚殺兩日,已經是殊為不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今之計,一是如何調整策略應對海漢人,二是要解決成山衛和威海衛的補給運輸問題。」

鄭凡插嘴道:「各位大人,既然海漢人把持了陸路,那何不轉走水路?登州水城至最遠的成山衛也不過兩日航程,且海上航行受降雪影響不大,何苦要冒險去走陸路?」

「鄭凡,你有所不知,那海漢人可怕之處,陸路還在其次,水路才是其最為擅長之領域。」說到這個話題,廖傑不得不給鄭凡科普一下對手的厲害了:「海漢人以海起家,在南方沿海各地都是以控制海上貿易航線為主要斂財手段,與其競爭的海商海盜都是悉數被滅,手段極為凶殘。據奇山所打探到的消息,海漢停靠在芝罘灣內的戰船多達數十艘,甚至還抽空去了趟皮島,跟沈世魁談成了合作,其活動範圍之大可想而知。海漢人說不定已經在登州城附近海域佈置了船隻監視水師動向,想要避過他們的耳目把貨運去東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鄭凡仍不甘心:「在下有快船數艘,那海漢人就算發現,也未必能追得上。」

廖傑搖頭道:「家兄在南方當差,據他在書信中所說,海漢戰船在海上航行速度,遠非大明帆船可及,南方沿海水師無不歎服。福建水師甚至還斥巨資,向海漢人購入了戰船數艘以充實力。你的快船雖然不差,但對上海漢人的戰船卻未必能有優勢。不過你若堅持要試一試,本官也不會反對。」

鄭凡聽了這話就閉上了嘴,不管海漢人的戰船是不是真的有傳聞中那麼快,他都沒必要拿自己的家當做賭注。他主動掏腰包參與這事的目的是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但現在發現明軍並不是那麼管用,那自然就要進行風險管控了,前面搭進去千人的軍費軍糧就已經很苦了,要是後續再搭幾條船進去,那可就是真是虧大了。

陳鐘盛板著臉道:「這陸路去不得,水路也去不得,那如何是好?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成山衛和威海衛的將士餓肚子不成?」

廖傑道:「餓肚子恐怕難免,但不至於餓上一整個冬天。」

「那廖大人是有解決之法了?」陳鐘盛追問道。

廖傑沉聲道:「也說不上解決,無非就一個拖字。那芝罘灣冬季會封凍,海漢戰船幾乎全是大船,定然不能在港灣內過冬。本官估計再有十天半個月,海水初凍,海漢戰船就會調頭南下去南方過冬。屆時我們在從海上運送物資過去,就不用擔心被半途攔截了。」

陳鐘盛聽完廖傑這個辦法也有些無語,廖傑這主動示弱就已經表明了軍方的態度,如果說軍方在陸上尚有與海漢一戰的決心,在海上就完全沒有跟海漢交手的心思了。但想想登州的狀況也的確很無奈,水師尚在戰後重建之中,根本沒有與對手交戰的能力,不低聲下氣地躲著還能怎麼辦。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2 14:05
第1149章 互相推諉

    「那廖大人的意思,福山銅礦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鄭凡一聽這表態有些急了,他掏錢贊助軍方出兵對付海漢人,可不是為了做慈善,而是想著搶佔銅礦來獲取回報,如今眼見明軍有撒挑子不干的徵兆,成本都還沒收回來,他自然不願就此放手。

「怎麼會不了了之?」廖傑臉色一沉道:「海漢人違抗官府命令在先,殺傷官軍在後,霸佔官辦礦場,販運大明子民,這全是殺頭重罪,不將其匪首擒獲歸案施以嚴懲,豈能平復登州人心?只是由此次交手可看出對方戰力著實不弱,對我軍行動也有所防備,冒然行事未必能戰而勝之,總得籌劃周全才能再次出兵鎮壓。」

鄭凡聽了廖傑的表態,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但知府陳鐘盛混跡官場已久,卻是能聽得出這廖傑的表態中有一多半隻是在打官腔。他給海漢人扣了那麼多罪名在頭上,卻沒有提到要將其悉數消滅或是逐出登州,只提了一個「擒獲匪首」的小目標,而這種目標在陳鐘盛看來可沒什麼說服力,到時候實在搞不定海漢人,就從登州大牢裡抓幾個替罪羊砍了腦袋,也能糊弄住如鄭凡這樣的局外人了。

「廖大人,如果本官沒理解錯,你的意思是要等到開春之後再採取行動吧?」陳鐘盛不緊不慢地發問道。

廖傑點頭應道:「如今入冬在即,福山縣物資糧草都十分缺乏,難以支持大軍作戰,若是派出大軍征討海漢,作戰期間遇上雪天,那就比較麻煩了。本官以為,等開春之後再動手,風險要比這個時候小得多。」

「那若是海漢人趁機在地方上作亂,廖大人可有應對之策?」陳鐘盛聽這廖傑話中全是推諉之詞,當下也有些生氣了。當初廖傑來勸他動手的時候,可是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能夠很快就擺平對手,不會節外生枝弄出別的麻煩,但如今福山縣的局面顯然已經控制不住了,而軍方卻打算先將這個爛攤子丟到一邊不管。這後續要是弄出什麼禍事,那首先倒霉的可就是他這個地方官,而不是臨時調到登州來擔當軍事指揮的廖傑。

廖傑正色道:「陳大人,福山縣的官府衙門和衛所駐軍都還在,如今也沒向登州城告急求援,說明當地的狀況還沒有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又何必如此著急?若是海漢真要在當地作亂,那我們再設法援救不遲。」

陳鐘盛聽他繞來繞去,就是拿不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當下也沒了繼續商談下去的興趣,冷哼一聲便端茶送客了。鄭凡出面將廖傑和郭興寧送走之後,又連忙折返書房,向陳鐘盛討教方略。

「這廖傑十句話有八句都靠不住,你怎麼會找了他合作?」陳鐘盛看到自己這個妹夫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鄭凡罵道:「如今將我也牽連進來,你到底知不知道這麻煩有多大?」

鄭凡當下不敢反駁,他也知道這件事到了當下這個狀況已經是辦砸了,廖傑在事前的承諾並沒有得到兌現,而他在此之前投入的銀兩和物資也全都算是丟到了水裡。軍方現在吃了這個虧之後拿不出有效的應對辦法,也是讓身為知府的陳鐘盛處境非常難堪。

鄭凡小心翼翼地應道:「海漢人雖然態度強硬,但觀其以往言行,倒也不是窮凶極惡之徒,或許此事還有迴旋餘地。」

陳鐘盛不聽這安慰還好,一聽忍不住就拍了桌子:「郭興寧的人馬在福山縣折了一半,這還不夠窮凶極惡?你知道登州平亂之後這一年裡死了多少當兵的?還不到這次死在福山縣的十分之一!海漢人早就在福山縣設好了圈套等著廖傑他們踩進去,你還當他們心存善念?」

鄭凡嚅囁道:「郭大人不是說他也斬殺了不少海漢人嗎?想來戰敗也只是因他臨陣指揮失誤吧?」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也活該你被他們矇蔽啊!」陳鐘盛恨鐵不成鋼地指點鄭凡道:「郭興寧的人馬回來的時候丟盔棄甲,好多人都打著空手逃回來的,郭興寧自己的坐騎、旌旗、隨身武器全都丟了,還是在城外等著人給他送出去之後,才重新整隊進城的。郭興寧自己身上都沒帶傷,你還信他跟海漢人死戰了一場,你是不是傻?」

這些信息,自有人報告給了陳鐘盛知曉,但鄭凡卻並不是全部都知道,但他也去了城門迎接執行剿匪任務後「凱旋」歸來的明軍,所以郭興寧的狀況他倒是看在眼裡,現在仔細回想起來,郭興寧除了樣子有點狼狽,精神有點疲憊之外,的確身上是沒見著有傷。要真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與海漢人苦戰一場之後,才因為兵力不足而回撤,那或許應該會從更多的細節上體現出來才對。而郭興寧出現在登州城的形象,顯然並沒有把這些細節處理好。

鄭凡能靠經商發家,頭腦自然也不差,一經點醒之後,便很快回想起了諸多先前所沒有留意到的細節。當然了,郭興寧部在福山縣究竟遭遇了怎樣的狀況,這對於鄭凡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以弄清的秘密,他只消回頭差人去找郭興寧手下的士兵花錢打聽一下,就能得知事情真相了。不過聽了大舅子陳鐘盛的這番指點,鄭凡其實已經相信了七八成了。

「那剛才廖大人這意思,是不是要反悔,就此撒手不管了啊?」鄭凡急忙追問道。雖然這個問題他剛才已經當面問過廖傑一次,但現在他知道軍方跟自己和陳鐘盛並不完全是一條心,當下也有些擔心自己的投資會血本無歸。

「這倒未必……」陳鐘盛撚鬚應道:「若是能搶下那處銅礦,對廖傑他們也是有莫大的好處,雖說這次折了些人手,但也還能捂得住蓋子,只要不鬧到山東都司就不會有麻煩。還有一點,我看廖傑對海漢人似有舊怨,在這事之前就跟我提過多次,說海漢人在登州落腳是個隱患,要及早將其逐出,只是那時候海漢人剛協助官府抓到了匪首萬蒙,使得我一時沒有識破其真面目,縱容了他們在芝罘島落腳生根。」

鄭凡道:「廖傑跟海漢人的舊怨,小弟倒是略知一二。廖傑先前曾與小弟提及過,他有個兄長在浙江當差,也是與海漢人不甚對付,今年在杭州城裡一家老小全部無故失蹤,廖傑一直懷疑此事與海漢人有關。」

「原來如此!」陳鐘盛點頭道:「廖傑早先反對讓海漢人進駐登州,這就說得通了。不過既然是有宿怨,那他恐怕更不會善罷甘休。他先前說要等待開春之後再動手,也不是不無道理,只是聽他言語間多有不實不盡之處,恐怕他也對驅逐海漢一事沒有太大的信心了。」

鄭凡又問道:「那若是廖大人開春之後還要出兵攻打海漢,小弟是否還該參與其中?」

陳鐘盛抬頭盯了鄭凡一眼,沉思片刻之後才道:「讓這海漢人在福山縣待著終究是個隱患,即便沒有銅礦這事,也得想辦法將其逐出登州才是。若是廖傑還要採取下一步的行動,你也可適當資助一些,但莫要投入太多……總之對他主導這事,我是不太看好。」

鄭凡連忙問道:「可是有什麼內幕消息?」

陳鐘盛搖頭道:「內幕消息也說不上……其實你應該也說了,海漢人已經跟東江鎮搭上了線。」

鄭凡應道:「聽說東江鎮還來了人,去奇山千戶所給海漢人當說客,希望說服上官大人撤離當地。」

陳鐘盛問道:「那你想過沒有,東江鎮明明受山東都司所轄,為何不與我登州府合作,反倒是要與海漢人同流合污?」

鄭凡猜測道:「莫非……是海漢人能提供給東江鎮的條件,遠勝過登州府?」

陳鐘盛微微點頭道:「那你可知東江鎮目前最需要什麼?」

「這個嘛,小弟當然是知道的!」鄭凡立刻便應道:「今年東江鎮在膠東半島所籌集的軍糧,就有一多半都是小弟為其操辦的。只是東江鎮需求量極大,又拿不出足夠的銀子,所以也只能買些陳年糙米糠谷,總之是賺不到錢的買賣。另外聽說布匹、鐵料、藥材,也都是東江鎮極為需求的物資。」

陳鐘盛道:「東江鎮所轄地區物產不多,很多東西都得由山東供給,朝廷又一直想要撤裁東江鎮的編制,因此軍費方面也不會給他們多少寬裕。朝廷調撥的就只有幾千軍人的開銷,但那東江鎮還養了幾萬遼東逃出來的百姓,你說他們如何拿得出足夠的銀子來購買糧食和物資?」

鄭凡歔欷幾句,忽然反應過來:「原來他們與海漢人勾搭在一起,就是因為海漢人能給他們提供糧食和物資?」

陳鐘盛道:「雖然還沒切實的證據,但事實應該也不會相差太多。你想想,海漢人根基在南方,居然有能力在登州構建據點,還在福山縣內大量招募難民為其效力。到登州兩個多月了,從來沒聽說過他們在地方上大量求購糧食和其他物資,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們完全有能力從南方運來糧食和物資,供應他們在登州的一應所需。想來東江鎮那邊也是拿了海漢給的好處,才會為其出面與奇山千戶所談判。」

鄭凡不解道:「可是東江鎮並無足夠的財力購買他們所需的東西,海漢人也是生意人出身,難道就這麼大著膽子賒銷給東江鎮了?」

「你也知道他們是生意人,但生意人做買賣,難道所得回報都是現銀嗎?」陳鐘盛指點道:「你跟廖傑談的買賣,不也是一個道理。」

鄭凡恍然大悟道:「想必是東江鎮也答應了海漢一些見不得光的條件,用以換取海漢所提供的糧食和物資。不過這麼說來,東江鎮此舉豈不是與叛國無異?」

陳鐘盛冷笑道:「那東江鎮雖受山東都司轄制,但早就自成一系,根本不聽這邊指揮。除了伸手要錢要糧要兵,他們還做過什麼?去年孔賊兵敗叛逃遼東,東江鎮沒能在旅順口截殺叛賊,放其逃去了建奴領地,這也就罷了,之後竟然被叛賊引兵南下攻陷了旅順,連總兵黃龍都兵敗自殺,這是何等的無能!去年東江鎮副將尚可喜竟然攜麾下軍民萬餘人,帶著全部的戰船、軍械和物資,渡海投奔了建奴,你說這東江鎮還有幾個能用之人?留其在海外空耗朝廷銀糧,倒不如早些撤裁了乾淨!」

鄭凡沒有官身,也不敢妄議政事,當下只能順著陳鐘盛的意思連連稱是,不過心裡卻是有些不太瞭然,想那東江鎮的明軍連飯都吃不飽,哪還能有跟建奴作戰的本事。只是不知東江鎮有什麼吸引海漢人的地方,讓他們願意自掏腰包去輔助東江鎮。

陳鐘盛繼續說道:「東江鎮如今是沈世魁主事,此人也是商賈出身,行事重利輕義,難說他會不會為了自保而出賣大明。你既然與東江鎮有過生意上的往來,且想辦法去一趟東江鎮,探探那邊的底細,盡力查明海漢人與其勾結有何圖謀。」

鄭凡苦著臉道:「這……怕是不太妥當吧?先前聽廖大人說那海漢人在海上如此厲害,若是被他們知道了,以後我鄭氏船行只怕是片帆不得出海了。」

陳鐘盛罵道:「你當海漢人傻,查不到你底細麼?郭興寧的兵馬出城沒走多遠就被海漢人盯上了,這登州城裡要是沒海漢奸細,我這腦袋砍下來給你當凳子坐!你掏錢資助出兵這事,多半已經傳到海漢人耳朵裡了,莫要再有什麼僥倖念頭!」

鄭凡叫苦不迭道:「既是如此,那去東江鎮打聽消息豈不是十分危險?兄長莫要推小弟進火坑啊!」

「你這腦子居然能做生意,我也是服了!」陳鐘盛只能耐著性子教他:「海漢人都能跟東江鎮談條件,你不能去談嗎?就算跟東江鎮談不攏,不能換個對象直接跟海漢人談嗎?」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9-9 11: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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