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4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5
370.第370章 開闢新鹽場

     考慮到安全因素,從勝利港發往大陸地區的私鹽並不會停靠到廣州城外的珠江碼頭卸貨,以免讓鹽課司的人抓到把柄。早期由「福瑞豐」當獨家代理商的時候,海漢這邊出發的貨船基本都是把貨拉到番禺李家莊外的碼頭進行交割,而現在隨著大陸地區代理商的增多,私鹽的主要交割地點也由李家莊向南轉移到了珠江口的萬山港。東至漳州、西到雷州,兩廣包括福建在內的沿海地區都有不少鹽商慕名而來,到萬山港購買質優價廉的「三亞精鹽」。

    在銷路打開之後,牽涉進這張利益大網中的大明權貴富商就越來越多了。跟海漢合作的這些鹽商可不是什麼小打小鬧的私鹽販子,層次太低的分銷商根本沒資格和海漢建立直接的貿易關係,把持著分銷渠道的大多都是地方上的豪強富紳,甚至不乏有地方官府和鹽課司的人也參與其中分一杯羹。

    海漢私鹽以低價傾銷的態勢向大明供貨,最顯著的成效倒並不是拉低市面上的鹽價,而是在短期內就使得一大批沿海地區的中小型鹽場陷入到破產境地。過去鹽商們拿著鹽引倒賣私鹽,其貨源出處仍然是這些官方鹽場,然而海漢私鹽出現在市面上之後,迅速地搶走了官方鹽場的市場份額,海漢人的出貨價格,甚至比大部分鹽場的生產成本還低,而鹽的質量卻明顯高於官方鹽場,只要腦子沒有燒壞的鹽商,自然會選擇海漢這邊進貨。

    官方鹽場由於其國營性質,長期以來產業結構和經營模式都很單一,根本就不具備抵抗市場風險的能力,在出現產品滯銷的狀況之後很快就會因為資金無法回籠而影響到生產環節。而唯一能夠改變這種局面的經營策略就是通過增加銷量來降低生產成本,重新奪回市場,但無論這些鹽場怎麼努力,在這方面也無法與擁有跨時代產能的海漢鹽場相抗衡。僅僅只是一個勝利港鹽場,年產量就已經超過了瓊州島全島的食鹽所需,再加上一個鐵爐港鹽場,其產能幾乎就相當於兩廣地區所有鹽場產能之和了,而兩處鹽場的鹽工加在一起,卻連大明鹽場的十分之一都還不到,想通過降低成本來打價格戰根本就沒有機會。

    除了產量和成本上的優勢之外,穿越者們從後世帶來的先進經營理念也同樣功不可沒。海漢鹽業公司成立之後,對外地分銷商幾乎都是用後世的公司企業管理的理論在進行運作,在先進的管理體制之下,整個銷售系統的運作效率比起這個時代的民營商行,簡直就不可同日而語。

    「福瑞豐」前前後後花了近兩百年數代人的時間,才由小做大,將自己的商業機構佈局到兩廣地區內的各個州府大城,細數下來,分支機構其實也不過十幾處而已。然而海漢鹽業在一年多的時間中,便在各地發展了數十家大大小小的渠道分銷商,覆蓋區域幾乎已經到了縣級,要論建設銷售渠道的速度遠超「福瑞豐」。面對這麼龐大的銷售網絡,如果沒有高效的管理體系,就很難實現現在這麼大的食鹽銷量,而執委會藉著私鹽生意從大明財政中吸血的打算也會因此而大大放緩速度。

    海漢的私鹽賣得風生水起,而官場出的鹽卻銷量直線下滑,這一漲一消之下,海漢私鹽席捲東南沿海鹽業市場的勢頭就更加不可抵擋,今年才過去九個月的時間,目前的月銷量已經比年初的時候翻了兩倍。

    不過這並沒有讓執委會就此感到滿足,因為瓊州島還有鶯歌海這處早早就進入執委會視野,卻因為各種原因一直沒有正式開發的超大鹽場。如果把這片地方也能充分利用起來,那麼海漢鹽業旗下的鹽產量除了自身消耗,以及供應瓊州島、北越和兩廣地區之外,甚至還有餘力出口到福建甚至更遠的江浙地區。

    由於當地沿海地區都是大片的鹽鹼灘塗,草木極少,因此要在那裡開發建設鹽場,一應生活用品包括建築材料都必須得從三亞這邊用船運過去才行,所需耗費的人力和資源都相當大,相關部門都是默默地在為這件事做著準備。不過隨著大批廣東移民的到來,人力缺口陡然間得到了緩解,而且還多出了數以千計等待工作分配的勞動力。執委會在經過權衡之後,便決定入駐鶯歌海,並開發當地的鹽業資源。

    當相關部門緊鑼密鼓地開始為裡開發鶯歌海做準備的同時,澳門那邊也終於傳回了好消息。在王湯姆和恩裡克的協力之下,當地的葡萄牙理事會最終同意了在原有的貿易互通協議基礎之上,再增加軍事合作的部分。

    這一部分協議主要的是以軍火貿易協定為主體,雙方雖然沒有在協議中明確達成軍事盟友的定位,但還是規定了相應的底線,即雙方不得以任何方式協助或夥同第三方,以軍事手段威脅或損害對方的利益,如出現這樣的情況,合作協議將立刻自動終止。

    之所以會在貿易中加上這一條,是因為雙方心中都還是對彼此有所忌憚,海漢這邊怕葡萄牙人出爾反爾,聯絡其他西方國家攻打三亞統治區;而葡萄牙這邊也同樣害怕海漢人不守信用,說不定哪天就跟大明或者北越聯合,將葡萄牙人徹底逐出遠東海域。作為這個協定的補充條款,雙方也達成了原則上不派遣武裝船隻前往對方的港口附近活動的約定,以免因此而引起不必要的緊張情緒。

    至於被雙方都視為重頭戲的軍火貿易,條條框框的東西可就複雜多了。定價權、交貨週期、交貨地點、付款方式,等等一系列的問題都需要一件一件地敲定,而在這個過程中雙方為了能實際利益最大化,在談判桌上也是經歷了多次的唇槍舌劍。

    王湯姆雖然並不是屬於商務部門的人,但在一群腹黑老油條的耳濡目染之下,看也看會了幾分談生意的本事。加上他原本就掌握葡語,連翻譯都不需要,跟葡人理事會溝通起來倒是沒有太大的障礙。從最終所達成的協議內容來看,海漢這邊雖然由於對手的謹慎小心而沒能佔到多大的便宜,但也算基本不吃虧。

    海漢對於出口武器的去向,只給葡萄牙人列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能向大明出售海漢製造的一槍一彈。是的沒錯,執委會並不打算在遠東地區的軍火貿易上再找什麼代理商,特別是大明這個消費潛力巨大的市場,更是容不得西方國家的插足。至於說他們買了武器是運回自己的殖民地當作防禦手段,還是作為利潤豐厚的商品運回到歐洲發賣,那都是他們的自由,執委會不會派人幹涉——頂多也就是提供一些參考意見而已。

    當然在這個過程之中,王湯姆也沒忘了陶東來等人的囑咐,在葡人理事會面前小小地神棍了一把,對歐洲戰場的近期戰果作出了一些預測——當然這些預測都是由相關部門根據相關歷史資料整理出來讓他提前背下來,目的其實也是為了讓葡萄牙人確信海漢給他們所指引的道路是最正確的。

    儘管王湯姆對參謀部門整理出來的歷史資料倒背如流,並且表現力也非常的強,但由於來往於印度半島和澳門之間的葡萄牙商船要好幾個月甚至半年上下才能往返一次,他所洩露的某些關於歐洲戰局的「天機」,必須得等到下一次有船從印度半島過來才能夠得到驗證。

    在這個問題上,恩裡克可是幫了王湯姆的大忙,他以自己在三亞地區的所見所聞為參考,極力說服理事會相信王湯姆所說的某些將會發生的狀況。比如王湯姆就很準確地說出了三年前信奉新教的丹麥王克里斯蒂安四世在英法荷三國的支持下,向神聖羅馬帝國發動了進攻,並且佔領了德意志的北部以及波希米亞西部,這是已經得到了驗證的真實消息。王湯姆還透露說今年四月,神聖羅馬帝國發動了反擊,在薩克森擊敗了英軍統帥曼斯菲爾德,立功的將領是帝國皇帝僱傭的波希米亞貴族華倫斯坦——這個消息目前還並沒有從歐洲戰場上傳到遠東,理事會並不是很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預測。

    歐洲戰場上的勝負,跟數萬里之外的海漢人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王湯姆卻提醒葡萄牙人,不要錯失了做生意的好時間,因為根據海漢獨家技術的推斷,就可以很明確地得知未來數年中歐洲戰場上誰能佔取到上風。

    對於海漢人來說,這些國家就算打出狗腦子也無所謂,但對葡萄牙人而言,勝負卻將直接影響到他們唸唸不忘的復國大計,要知道西班牙可是雙方之一的哈布斯堡王朝的主力,在整個歐洲過程中至少也算個戲份頗多的實力演員了。如果有辦法利用戰局,消耗西班牙的軍隊和國力,這些葡萄人是絕對會不遺餘力去做的。

    於是最終葡人理事會選擇了半信半疑地聽取王湯姆的指路妙策,按照他的指點,將武器的銷售對象先鎖定到丹麥身上。在原本的歷史中,丹麥在1629年5月向神聖羅馬帝國提出議和,簽署了《呂貝克合約》,並且保證不再插手德意志事務。而這個合約也算是歐戰三十年第二階段結束的標誌,在這個階段中,神聖羅馬帝國應該算是贏家,因為他的勢力已經藉著戰爭從歐洲腹地伸延到了北部的波羅的海。

    在丹麥人開始吃不住攻勢的這個階段,如果將海漢的大威力武器售賣給他們,相信能夠幫助他們跟西班牙人戰鬥得更久一些——西班牙人死得越多,對急於復國的葡萄牙人來說就越是好消息。

    而至於之後的戰爭局勢會走向何方,王湯姆便沒有再進一步透露了。他可不會告訴葡萄牙人,哈布斯堡王朝聯盟的好日子也就這麼兩三年的時間,隨著1630年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二世宣佈出兵,新的一輪大戰又會重新開始,而這個持續五年的階段當中,戰況的激烈程度比起前面的戰事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並不是完全信任王湯姆的鬼話連篇,但葡人理事會還是決定先購買一批海漢出產的武器,一來用作研究,看看海漢人在製造技術上是不是有什麼可以模仿的秘密,二來也可以將這批武器運往歐洲,賺取經濟上的收益。

    至於說要不要悄悄把這批貨賣給南越朝廷,理事會可不敢去趟這潭渾水了。南越方面現在經濟已經瀕臨崩潰,國庫里根本沒有現銀,即使他們想買也有心無力,只能賒賬,而理事會絕不可能為一個經濟狀況如此之差的政權去冒任何軍事風險。王湯姆當著他們就已經表過態,最遲一兩年內,就會讓南越阮氏政權倒台覆滅。話挑得這麼明,剛剛達成了合作協議的葡萄牙人自然也就不便再去插手安南內部事務了,否則真的惹毛了海漢人,到時候倒霉的恐怕就不止一個南越了。

    當然這份協議僅僅只是澳門的葡人理事會通過還不能完全生效,必須還得上報到位於印度西海岸的果阿,然後通過漫長的海上航路再將這個消息傳回到國內。不過在這漫長的等待期之前,澳門的葡人理事會倒是可以全權代表葡萄牙王國,先將這份協議施行起來再說。

    1628年10月2日,恩裡克搭乘王湯姆親自駕駛的「閃電號」帆船,再次由澳門來到了勝利港。而這次進港時的心情無疑是他來此三次之中最為輕鬆的一次,不再有具體的任務交待到他頭上,也無需再事事向澳門匯報。至少在今後的一段時期當中,恩裡克在勝利港的日子會過得非常的輕鬆愜意。

    幾乎是在恩裡克第三次造訪勝利港的同時,從毗鄰的三亞港駛出了一支船隊。這支船隊在出港之後就折向西方,沿著海岸線一路前行。這支船隊在海上行駛了整整一個白天,在天色將暗時抵達了目的地,位於瓊州島西南角的鶯歌海地區。

    關於這裡的情況,相關部門派來做勘測的船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對於這裡的地理環境可謂非常清楚。船隊沿著寬度不足五十米的狹窄航道,駛入到內陸的鹹水湖中——這個鹹水湖中的水有大部分都是來自於海水的倒灌,加上這附近平坦的地形,簡直就是修建鹽場的絕佳地點。

    但崖城開埠數百年來一直都沒有人開發這地方,也是有原因的。這裡地廣人稀,土地鹼性重,種糧食基本種不活附近又沒有可為修建房屋提供木材的森林,如果要開發這裡,對於什麼都需要自給自足,缺乏細緻社會分工的大明百姓來說純粹就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而在周邊地區唯一具有豐富的移民經驗和實際操作能力的,就只有海漢一家。雖然鶯歌海的自然條件比較惡劣,但海漢搞大規模的移民搬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對這種事務有非常豐富的處理經驗。船隊靠岸之後,勞工們便魚貫下船,他們需要搶在夕陽完全落坡之前,在岸邊修築起可供數百人過夜的臨時住所。

    第一批被派往鶯歌海地區打前站的移民,大多都是從事跟建築有關的行當,他們並不會成為這裡的居民,所肩負的主要任務也就是在當地修築臨時住所,以及各種配套的生活設施。

    由於本地常年遭受海水浸泡的鹽鹼地特性,這裡的水質都有些發苦,近似於海水的味道。而為了能讓在這裡定居的人畜健康飲水,建設部還專門搬了兩個井架過來,期望能夠在這裡打出幾口自流井。考慮到在這裡淡水是屬於稀缺資源,還專門設計了幾個大的淡水蓄水池,用於存放那些離不得水的特殊物品。

    這批人有十天的時間來修築營地,十天之後,從三亞新港運送過來的第一批移民便會抵達這裡。不管這些移民以前是來自何方,從事何種職業,但他們今後的若干年恐怕都得在這個地方跟鹽水打交道了。

    鹽業公司上上下下對這件事也非常重視,就在先遣隊抵達這裡的第三天,鹽業公司負責人安西也親自到場視察,並決定要在這裡待上數天,一直要等他親眼確實第一批移民安頓下來,並且按照標準的鹽田開掘方式開始工作之後才會離開。

    十月中旬,在上個月漂洋過海來到勝利港的那一批移民,得到了執委會的一紙調令,他們從移民暫住地再次出發,乘船前往他們真正的落腳地鶯歌海鹽場。儘管當鹽丁並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但移民們還是選擇了相信幹部們的宣傳,去親身體驗一下海漢人治下的鹽場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環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5
371.第371章 南越的悲劇

     1628年10月13日,瓊州島鶯歌海碼頭。

    「不要停下,排好隊,跟著指示路標往前走!」

    穿著一身黑色制服,頭戴藤盔的警察手中揮動著木製警棍,疏導剛剛下船的移民們往前走,以免堵在碼頭棧橋上,擋住了後續卸貨的平板推車。路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劃著紅色箭頭的指向路牌,引導移民前往剛剛投入使用的營地。

    對於海漢治下所特有的警察體系,這些外來的移民其實還有些不太適應。他們過去所生活的地方大多都是鄉村,一般極少會看到縣衙裡的捕快衙役,根本不像海漢治下這樣隨處都會看到維持治安的黑衣警察。以往做什麼說什麼都可以毫無顧忌,但在執委會的統治之下,就沒那麼自由自在了。不聽從民政幹部的指示,或是對執委會進行惡意的評價,都有可能會被這些黑衣警察施以懲罰,輕則吃幾下警棍,重則直接被抓去囚禁三五天。

    當然也有一些骨頭硬的傢伙在一開始並不認可這幫黑衣人的權威,試圖要進行反抗以維護自己的利益。不過治安警察很快就用藤牌盾和警棍教做人,幫這些皮癢的傢伙好好鬆了鬆骨頭。在接連有十幾個鬧事者被關進令人聞風喪膽的苦役營之後,新移民的表現就變得規矩多了。

    符力站在路邊,兩隻手按在腰間的牛皮武裝帶上,面無表情地冷眼看著從面前經過的移民隊伍。他在軍警部分家之前就已經被分配進了保安隊,週年大會軍警部一分為二之後,他也順理成章地被分配到了新成立的警察司任職。有鑑於符力的特殊身份和他一直以來的良好表現,高層對於他的提拔也是毫不吝嗇,目前已經是在警隊中擔任了中隊長的職務,手下有滿編五十人的隊伍供其指揮,以警隊作為暴力機關的性質而言,其權力也算不小了。

    在勝利港與海漢人共同生活了一年多之後,符力早就已經在外形服飾上與傳統的黎人有了區別,不但剪去了過肩長發,取掉了耳環和其他飾物,言談舉止之間也更像是一名正宗的海漢人,甚至連口音都開始向著標準的海漢普通話轉變了。如果不是黝黑的膚色暴露了身份,恐怕很難有人相信在一年前他還是黎人山寨中的一個普通少年。

    放在整個歸化民體系中來看,符力應該都要算是最年輕的幹部——他滿十六週歲也僅僅才幾個月而已。與他年齡比較接近又得到執委會重用的歸化民,大概也只有大他一歲的好朋友於小寶了。目前於小寶仍在駐廣辦任職,但他的職位已經從去年的打雜小廝提升到了對外接待處負責人,專門負責迎來送往的工作,雖然看似沒有穿制服的符力風光,但這個工作的接觸面夠大,由此所能建立起來的人脈關係,對於小寶今後的發展也能起到不小的推動作用。

    這次執委會決定開闢鶯歌海拓殖點,符力也是被委以重任,讓他帶隊到這邊來維持駐地的治安秩序。現在不管是哪個系統的歸化民,都很清楚海漢首長們的用人習慣,但凡是被點名帶隊出外務的歸化民幹部,那基本就意味著陞遷在即了。所以警察司的調令下來之後,同事們也都紛紛向符力提前表示了祝賀。

    不過符力自己倒是很清楚這次的任務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容易,因為在此之前任亮已經找他談過話,專門向他指出了工作中可能會出現的困難。

    最大的問題莫過於民族之間的隔閡,這次被分配到鶯歌海定居的人口幾乎都是來自大陸的新移民,而負責在這裡維護治安秩序的警察卻有一多半都是黎苗族裔,而這個時代的漢人與黎苗之間的關係絕對不像後世那麼融洽,多少都有一些隱患存在。符力的任務之一,就是要儘可能模糊掉民族之間的差異,秉公執法,不要讓本地的民眾因為民族問題而對執法者生出過多的反感情緒。

    第二個問題便是本地的安全防衛。執委會遲遲沒有實施鶯歌海移民項目,主要的原因並不是路途遙遠或者自然環境惡劣,而是這裡的地形缺乏軍事防禦所需的關鍵節點,整個海邊方圓十幾里地都是一馬平川毫無遮掩,海岸邊任何一處地點都可以實現登陸。如果要實現比較可靠的防禦,那就只能修建一座類似於勝利堡的大型棱堡,而這種費用又是執委會不願意承擔的——事實上執委會連民團都不打算派駐太多人,而是將當地的主要防務交給警察部門。

    執委會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安排,主要還是因為目前地盤擴大之後,需要駐軍的戰略節點已經越來越多了,而現有的民團編制也拆分得越來越零碎,這並不符合軍方對地方駐軍的構想。有鑑於目前海漢海軍在北部灣海域的壓倒性優勢,軍方認為鶯歌海的位置受到來自海上襲擾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在當地駐紮軍隊的實際作用有限,與其把部隊部署在鹽場這種防禦壓力不大的地方,倒不如北上或者南下,控制住更多的海外戰略節點。

    軍方這種意見得到了執委會的認可,於是符力和他的兄弟們就必須負擔起額外的防禦任務,如果這裡真的遭受到外敵入侵,那麼他們這幫警察就必須在第一時間組織起防禦力量進行抵抗。當然執委會也不會就讓他們拿著木製警棍去禦敵,特地給他們配發了數十支「海漢兵工」新出的短筒霰彈步槍。不過平時這些步槍只會鎖在武器庫中,只有特殊時刻才能由本地的海漢主管幹部授予他們使用武器的權力。

    「不要停下來,跟著指示牌往前走!」符力見隊伍突然慢了下來,便大聲喝斥道:「別磨磨蹭蹭的,天都快黑了!」

    在警察們的催促之下,首批的千名移民終於趕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進駐到營地當中。雖然沒有預算和時間去修建勝利堡那樣的大型棱堡駐地,但移民營地應有的設施還是非常齊備的,如外圍的木製圍牆、隔離壕溝、水井、公共廁所等等都一應俱全。移民們的居所依然是瓊州特有的民居船型屋,不過現在的船型屋已經在建設部的手中得到了不少的改良,採用了預製的標準構件,不但搭建起來比較快速,日常維護也更為簡單方便。

    移民們入駐之後,先是由後勤部門發放晚餐,而符力所帶領的警隊卻沒法在這個時候停下來休整,他們必須還要在營區外巡邏一圈,然後分配好值夜的崗位和人手才算完成今天的工作。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起床號就將移民們從夢中驚醒過來。從今天開始,他們就不能再繼續吃閒飯了,要開始用自己的勞動力為海漢的事業添磚加瓦。

    安西和他的隨員並沒有居住在船型屋裡,而是住在特別為海漢幹部準備的活動板房當中。雖然鹽場建設早就已經有了成熟的操作規程,但安西還是認為要親自看一看才能放得下心來。這次在安西的大力倡導之下,鶯歌海鹽場的生產主管已經不再是穿越者,而是土生土長的本地歸化民蔣三蔣凱申。

    蔣凱申的工作關係本來已經從鹽場調動出去,去了民政系統做事。不過這次在策劃鶯歌海項目的時候,安西又出面將他要了回來,並且對其委以重任。而蔣凱申也因為這個任命,一下由三級勞工跨入了四級勞工的行列,成為執委會治下為數不多的高級歸化民幹部之一。

    蔣凱申本人對於這樣的提拔自然是感激涕零,他雖然沒什麼文化,但也知道自己能夠跟著安西這樣的貴人是一個極好的機遇,因此也是下了決心要在新鹽場的新崗位上好好表現一下。

    「安總,這邊就是我們規劃好的一期工地。」蔣凱申弓著身子,站在安西旁邊向他介紹眼前的施工情況:「一期工程有三百畝面積的曬鹽池,工期是二十天,不過小人看了工期安排,認為這工期還可以再短一點,只需十五天就可完成。」

    安西咳了一聲道:「站直了說話,還有,不要小人小人的,聽著不舒服。」

    「是是是,小人……我記住了。」蔣凱申忙不迭地應聲道。

    「能夠縮短工期是好事,但也要考慮到新移民的勞動情緒。這些人都是剛剛從大陸過來,對我們的勞動政策還不是很理解,你如果要求他們加班加點,那就得有合理的原因才行。我不希望這些人因為勞動負擔過重而對鹽場的工作安排產生牴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安西自然聽得出蔣凱申的建議裡多少有些表功的意圖,至於他要如何縮短工期,這個不想可知只能是讓下面的人加長工作時間了。

    蔣凱申的頭彎更低了:「是是是,我明白了。」

    「我之前對你說過的兩點要求,你還記得嗎?」安西接著問道。

    「記得記得,安總的教誨自然是記得的。」蔣凱申連忙說道:「安總說鹽場生產建設一定要保質保量,先保質,再保量,我一直都是放在心裡的。」

    被分配到這裡的一千移民,全部都被投放到鹽場建設工程當中。他們需要在這裡的內陸鹽湖灘塗區修建出面積驚人的大型曬鹽區,再利用這裡所特有的高濃度鹽水來生產質優價廉的海鹽。

    而後續的移民營區修建也在不斷的進行之中,在年底之前,執委會要安排三到四千名移民進駐這裡,一邊生產一邊擴建,並在明年年內完成鶯歌海鹽場的主體建設工程。

    鶯歌海鹽場的建設工程緊鑼密鼓進行之時,從澳門來的葡萄牙人商船也第一次駛入了三亞港的港口。這艘兩桅帆船來到三亞的最主要使命,就是完成雙方在簽署合作協議之後的首筆軍火交易,五百支二七式火繩槍和二十門海漢火炮,以及相應的配套彈藥和維修配件。單以交易金額來講,這筆買賣並不算大,福建許心素向海漢下的每一筆訂單都遠遠超過了這筆交易的金額。但從政治的角度來看,這次的交易卻是意味著雙方已經完全放棄了之前的敵對態度,轉向了通過貿易來實現合作共贏的方向。

    但有人喜就有人憂,在執委們和葡萄牙人舉杯共慶的時候,南越此時卻已經陷入了最困難的境地當中。

    自八月會安城失陷之後,南越阮氏朝廷所面臨的麻煩就沒有斷過。會安城的被毀造成進出口貿易中斷,已經大大地影響到了南越境內的經濟狀況,而且搞得統治區內風聲鶴唳,權貴高官們都擔心海漢人的軍隊會從海上突襲順化府。

    在急急匆匆地從北方前線調回了一部分軍隊之後,還沒等到安下心來,北越的軍隊又突然發動了大規模的渡江作戰。而這次部署在爭江橫山防線的守備部隊沒能阻止北越的攻擊,在猛烈的炮火攻擊之下一退再退,最終丟掉了南越最倚重的天塹防線。

    這次的戰線南移已經不比頭兩年的不利局面,至少那時候南越還有餘力能夠組織起強力的反擊,並且成功地把北越軍趕回到爭江以北地區。但這次想要再次挽回不利局面,難度就有些大了。這不單單是因為南越在接連不斷的征戰中失去了大量的精銳部隊,亦或是南部會安的被毀造成了經濟上的大衰退,更重要的是南越朝廷一直倚為臂膀的葡萄牙人,竟然單方面宣佈終止所有的軍事合作。

    派駐到南越軍中的葡萄牙教官全部撤離,為南越新軍維修火槍火炮的葡萄牙匠人全部撤離,甚至連駐順化的葡萄牙特使在宣佈完來自澳門葡人理事會的決定之後,竟然也離開了順化城。至於原本在南越境內各地做生意的葡萄牙商人們,也開始變賣名下的資產,紛紛乘船離開了南越。

    這種消息即便是想瞞也肯定瞞不住,葡萄牙人的撤離給南越朝野造成了極大的恐慌,各種謠言也開始出沒。有人說葡萄牙人是因為被海漢人給打怕了,才會選擇了主動避開,讓出南越這塊地方。也有人說葡萄牙人跟海漢人已經勾結在了一起,下一步就是共同出兵攻打南越。

    單單只是海漢出手,南越就已經招架不住了,如果再加上一個葡萄牙,那戰果如何就不用再多想了。於是南越境內迅速地陷入了亂局,一部分貴族已經開始計畫出逃,甚至有人派出了使者,通過山區秘密潛入北越,商談投誠的事宜。而普通民眾沒有那麼多的門路可想,就只能選擇南下佔城或者北上投誠升龍府政權兩條路。

    就在這麼混亂的局面之下,南邊的佔城國像是故意湊熱鬧一樣,也突然鑽了出來。佔城的使者向南越朝廷宣佈,佔城國不承認現在的僕從國待遇,並將會通過武力手段奪回過去百年中被南越所佔領的所有國土。

    佔城國的通告並非是開玩笑,就在南越的大臣們還沒有討論出統一的應對口徑之時,佔城便宣戰了。而南越的大臣們非常驚訝地發現,佔城部隊所使用的武器竟然與北越的軍隊一模一樣!

    除開作戰水平顯然非常業餘,遠遠不及訓練有素的北越新軍之外,這簡直活脫脫地就是又一支北越新軍的翻版。派去應對佔城國的軍隊在第一場戰鬥中就被打得打敗,五千人的軍隊僅僅只有不到三百人活著退到了南部的歸仁。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南越朝廷的官員們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可恨的海漢人肯定又插手了!

    南越朝廷很驚訝地發現,就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時候,遠在海對面那個島上的海漢人竟然在南越的南北兩邊同時扶持了兩支武裝勢力,並且成功趕走了自己唯一的盟友,讓順化府陷入到了孤立無援的境地當中。

    雖然南越朝廷的屬下還有七八萬可供指揮的軍隊,但眼下這種局面,軍隊還有多少戰鬥意志就真的很難說了。如果要硬逼著這些部隊上戰場去和北越、佔城以及隨時都會出現的海漢人作戰,搞不好真的會出現一觸即潰的局面。

    打肯定是打不過了,這一點幾乎已經是沒有爭論的共識。但如果直接向北越朝廷投降,執政的阮氏也心有不甘,何況他們也很清楚,直接投降並不會換來鄭氏的寬恕,等待他們的結果就算不是殺頭,至少也是全族流放。而這樣的結果對於他們來說,跟一死又能有什麼兩樣?

    在這種窮途末路的局面之下,南越朝廷所能想到的最後一條出路,那就只有求和了——不過這個求和的對象並不是北越朝廷,而是對北越有著極大影響力的海漢。

    南越跟海漢之間自然沒有直接的聯繫,而會安之戰以後,南越境內的華商幾乎都撤了個精光,再也沒有華商願意冒著風險留在這裡。最後四處求爺爺告奶奶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家準備離開南越,北上去澳門的葡萄牙商行,讓他們帶著特使去海漢人的老窩三亞,看能不能爭取到一個喘息的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5
372.第372章 求和使者

     阮經貴站在船頭,雙手扶著船舷,呆呆地望著眼前無邊的大海。他在兩天前搭乘了葡萄人的「聖瑪麗號」商船,準備代表南越朝廷前往海漢人的老巢勝利港,與對方就目前的戰事進行談判。

    在戰局處於下風的時候,充當向敵方求和的使者,這種差事簡直就是一種折磨。順化府的官員們你推我讓吵了幾天,都不願意主動擔起這個需要把臉皮揣在兜裡的任務。最後推來推去,這個差事莫名其妙地落在了阮經貴頭上。

    阮經貴可並不是南越朝廷的正式官員,要說他有什麼過人之處,也就是有個阮氏的出身背景而已——是的沒錯,就是現在南越傀儡政權的真正掌權者阮氏家族。但阮經貴由於只是偏房血脈,從小在家族中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重視,也沒有能夠在長大成人後混進南越的官場,最終只能依靠家族在南越地區的影響力進入商界,從事商品進出口貿易。

    南越地區絕大多數利潤豐厚的產業都被阮氏壟斷,因此阮經貴在這一行裡的經營狀況一直都相當不錯,而他也有很多與華商、葡萄牙商人等外來戶打交道的機會。在阮氏家族當中,阮經貴是極少數通過自學掌握了漢語和葡萄牙語的人,當初葡萄牙人與南越朝廷之間達成軍事合作的談判,就是由阮經貴居中進行翻譯。

    有鑑於南越目前缺乏專業的外交人才,而阮經貴又有與漢人和葡萄牙人打交道的豐富經驗,於是出使求和的重任就交到了他的手上。如果有選擇的機會,阮經貴自然不會樂意接下這種極容易背鍋的任務,可南越的衰亡同樣也會影響到他的前途命運,加上家族內部也給他施加極大的壓力,最終阮經貴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如果一切順利,那麼今天就能抵達勝利港,見到自己的談判對手。但面對這個試圖要將南越滅國的敵人,究竟該如何來進行周旋,讓他們打消原本的意圖呢?對此阮經貴並沒有想出有效的辦法,而朝廷給他的底線很簡單,就是盡一切可能性保住「國體」——只要能讓海漢人停止敵對行動,並承認順化府對南越地區的統治權,那麼海漢人提出的條件盡可酌情答應下來。

    為了這次談判,南越朝廷倒也不是一點事情都沒做,他們還是通過各種渠道瞭解了一下海漢人扶助北越政權所換得的好處——大量的錢財、幾處被劃歸給海漢人長期使用的臨海港口區域、開放的通商和定居權,以及大量作為交換條件被送往海漢統治區的人口。

    如果放在一年前,他們肯定會嘲笑北越朝廷的軟弱可欺,因為南越這邊找到葡萄牙人合作,可並沒有付出過這麼大的代價。除了錢財之外,南越朝廷給予葡萄牙人的特殊權力也就只有通商定居和傳播宗教,並沒有給葡萄牙人劃出專屬區,更不會大量地將治下的子民送給葡萄牙人當奴隸。

    然而事情發展到眼下這步,南越朝廷也只能感嘆一分錢一分貨了,海漢人的要價雖高,但北越因此而得到的回報顯然也非常不錯。除了現在已經初具規模的新軍之外,以往北越最為無力而南越引以為傲的海貿,也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根據南越所打聽到的消息,現在僅僅是往返於北越和瓊州島之間的大型商船,每月就多達三十艘以上,而這種改變顯然也跟海漢人脫不了干係。北越源源不斷地將稻米、木材、藥材、礦產乃至人口輸送到海漢人的統治區,而海漢人則是報以大量的軍火和軍事教官——北越甚至還派出了軍官團,專門去海漢人的武學院學習如何使用火器作戰。

    早知道海漢人的大腿粗成這樣,哪會有讓北越那幫傢伙去抱的機會!南越的高官們捶胸頓足,為錯過了時機而後悔不已。但既然海漢人幫助北越的目的是為了這類的實際利益,那南越也同樣還有收買對方的機會存在,無非就是代價的高低而已。而在自身生死存亡之際,不管是錢財、土地、人口還是別的什麼權力,其實都可以拿出來作為交易的砝碼。

    但即便是海漢人肯賞這個臉開出一系列的交換條件,那南越難道就能從此平安無事了?阮經貴覺得這種可能性並不是很大,他可不是朝堂上那些只會誇誇其他,根本不懂得實務的文官,他賴以為生的就是各種買賣,說白了就是利益交換,因此對於涉及到這方面的事情都非常敏感,看法也和官場中人有著極大的差異。海漢人在南越一南一北扶持了兩支敵對勢力,又想方設法大費周章地趕跑了南越唯一的盟友,花了這麼多的工夫,恐怕不僅僅只是為了消滅南越的小朝廷,而是有著更多的企圖,難道南越拿出一些利益來就能讓海漢人打消了對南越地區存有的野心?

    不管別人怎麼認為,但阮經貴覺得海漢人的格局不會像官員們想的那麼小,此次前去勝利港談判,進程恐怕不會太順利。

    當天下午,「聖瑪麗號」帆船終於駛進了三亞近海區域,然而就在距離海漢還有七八海里的地方,迎面駛來了一艘小型帆船,擋住了「聖瑪麗號」的去路。

    經過簡短的隔空喊話之後,阮經貴得知了對方的身份是「海漢民團三亞水上警備大隊」,而對方在獲知他們的進港意圖之後,便要求「聖瑪麗號」尾隨其後進港。

    鑑於「聖瑪麗號」的來歷比較特殊,巡邏船並沒有引導它進入勝利港,而是直接帶去了三亞新港,並在繞過鹿回頭半島時用旗號通知了島上的哨所。待兩艘船一前一後駛入兩河入海口的狹窄航道時,三亞港管委會已經得到了民團哨所傳回來的消息。

    「有葡萄牙的商船進港了,看樣子是從南越那邊過來的。」邱元放下電話,對駐防港區的民兵排長於鐵柱說道:「走,去碼頭上看看!對了,讓人去通知一下迎賓館的葡萄牙人,或許需要他們的協助。」

    於鐵柱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戴上軍帽,跟在邱元身後出了辦公室。

    現階段所有從澳門出發前往勝利港的葡萄牙商船,都必須先在萬山港進行登記,申報船上的人員、貨物等等,因此在葡萄牙商船抵港之前,這邊都可以通過電台提前得到消息。而今天抵港的這艘船在此之前並沒有相關的消息傳回來,所以邱元不問可知這艘船的出發地肯定不是澳門。

    看到內河中沿著岸邊整齊排開的碼頭設施和岸上井然有序的大型倉庫,阮經貴就意識到這個港口的管理水平已經遠遠超過了會安港。會安港雖然開埠時間比這裡長得多,但從未建成過如此規模的貨運碼頭,看到岸邊密密麻麻停靠著的大小海船,阮經貴終於相信海漢人精於海貿的傳言並非虛構。

    「聖瑪麗號」在前面巡邏船的引導下駛入臨春河,往上游航行一段之後,便看到岸邊一處碼頭還停靠著另外兩艘掛著葡萄牙旗幟的帆船。這個碼頭是雙方簽署貿易互通協議之後,專門劃給葡萄牙商船停靠的地方,這樣做也是為了便於管控葡萄牙商船上的人員——在這個碼頭上專門修建了一處旅館和專用倉庫,而外圍則是用木柵欄圈了起來,由專人看守出入通道。除了獲得特別出入許可的人員之外,大部分葡萄牙船員就只能在木柵欄以內的區域內活動。

    碼頭上當然也有葡萄牙方面的辦事人員,在船隻靠岸之後,碼頭上的辦事員便登船登記船上的人員和貨物,然後向海漢一方的管理人員進行通報。不過辦事員上船不到一分鐘就又下來了——船上載著南越來的特使,這種事情他可不敢做主瞞報,趕緊下來通知海漢一方。

    「南越派了使者來?」邱元剛到碼頭,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吃了一驚。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猶豫不決,立刻便讓認人去通知執委會。

    「幾個人?」邱元順口問道。

    「剛派人上船看過了,就兩個人,一個正主一個僕役。」於鐵柱沉聲應道:「另外檢查過隨身物品,沒有發現武器之類的東西。」

    「他們應該不會傻到派人來行刺,那樣對談判於事無補。」邱元隱隱也能猜到幾分南越使者此行的意圖,如果南越在這個時候還敢用什麼非常手段,那就等著直接被滅國吧。

    很快邱元便見到了南越派來的這位特使,標誌性的南亞人種膚色,個頭不高,看面相應該有三十多歲,眼神中透著幾分機靈。

    「在下安南國特使阮經貴,特來此拜會海漢執委會。」阮經貴的漢語說得還算湊合,至少還不需要讓邱元臨時去找一個翻譯。

    「我是邱元,三亞港管委會負責人,歡迎你的到來。」儘管對方是來自敵對勢力的使者,邱元還是比較客氣地做足了場面工夫。

    邱元聽不明白「管委會負責人」到底是什麼品級的官位,但看著他身後那一排荷槍實彈的海漢民兵,多少也能猜得到面前這位在本地的身份地位不會太低,當下也趕緊應和了幾句。

    邱元在穿越前就是在事業單位做事,對於體制內的一些規矩還是比較瞭解的,因此他並沒有擅自與對方探討政治方面的話題,而是將他帶到碼頭旅館,開了一間上房讓他先安置下來。至於對方所提出的「拜會海漢執委會」,邱元只是淡淡地讓他在這裡等候通知。

    阮經貴的房間在旅館二樓,從這裡推開窗子望出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下游碼頭上的繁忙景象。碼頭上高大的木製吊架在勞工的操作下不斷地裝卸著貨物,由於採用了「先進」的滑輪系統,貨物的轉運效率比起傳統的純手工式搬運要提升了許多,重達千斤的貨物,只需一兩個人就可以輕鬆地將其搬動位置。

    而負擔次級運輸任務的,則是大量的四輪平板車,這些載貨平板車有人力的,也有用牛作為牽引動力的,拉著貨物在碼頭上穿梭來回。阮經貴自己就是做進出口貿易的,看到這樣的場景很自然地就開始默默計算起貨物的吞吐能力。

    但沒過多久,阮經貴就放棄了這種計算,因為碼頭上的貨物轉運效率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他的認知,這地方一個時辰所裝卸的貨物,放在會安港或許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才能完成。作為一個內行人,阮經貴很清楚貨物轉運的效率可以直接影響到利潤,而海漢人在這個方面的表現顯然不是南越的海貿港口可以相提並論的水平。

    這樣的發現讓阮經貴覺得有些沮喪,因為這就意味著如果海漢人要在南越設立港口,他們可能根本就不會需要南越官方的幫助——這種助力極有可能反倒會拖了他們的後腿。而如果僅僅只能向海漢人提供地皮,那這種已經唾手可得的東西,對他們又能有多大的誘惑力呢?

    阮經貴又不禁想起了先前進港通過峽灣時看到岸邊密密麻麻的炮台工事,如果有不懷好意的船隻試圖硬闖進來,只怕在那個航速緩慢的地段就會被岸邊的火炮給轟成一堆碎木片了。而國內竟然還有不知死活的死硬派,叫囂著要派出船隊突襲海漢老巢,對會安城被毀一事進行軍事報復。不知道那些嚷著要血戰到底的人看到了這裡的炮台工事,又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汽笛的轟鳴,將阮經貴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來。他望向遠房,見那裡有一個冒著白煙,通體發黑的奇怪東西,分為數段,前後總共長有十多二十丈。沒等他看得分明,便見那東西居然緩緩地開始朝著東邊移動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頂上冒著濃濃的白煙,勢若奔馬一般朝著東邊急馳而去。

    「這……這是什麼鬼!」阮經貴腳一軟,差點跌坐到地上。

    出發之前,南越朝廷通過各種途徑所打聽到的消息當中,也有一些聽起來很玄乎的內容,比如說海漢人用百萬斤精鐵造出了小山一樣大的鐵船,還有消息聲稱海漢人有一種鼻噴白煙,疾行如風,可載重萬斤的大鐵龍,這種聽起來就荒誕不堪的內容,自然早就被阮經貴過濾掉了。什麼大鐵龍大鐵船,這種神話傳說只能唬唬那些什麼都不懂的愚民,阮經貴並不相信這些傳言會有真憑實據。

    然而眼前的景象大大地扇了阮經貴一個巴掌,剛才看到的可不就正是傳說的大鐵龍?海漢人竟然掌握了如此高深的法術,難怪他們會在戰場上戰無不勝!如果他們把這種大鐵龍投入到戰場上使用,那別說抵抗了,恐怕嚇都得嚇死不少人。

    執委們可不知道本地的蒸汽機車給剛剛到港的南越特使來了一記下馬威,他們接到來自三亞新港的報告之後,正在討論應該用何種態度處理南越的求見。

    「從我們最近得到的消息來看,南越的日子過得非常艱難。毫無疑問,南越這次派出使者是向我們求和來了。」陶東來望向在座眾人道:「各位覺得如何?」

    「首先我們必須要確定一個底線,那就是讓南越政權下台,讓安南國內實現統一。」顏楚傑立刻便接過了話頭:「安南統一之後,我們才能放心大膽地在中南半島的南部開闢新的港口據點,這是我們向南海地區擴張勢力必須要經歷的階段。南越想跟我們議和,那底線條件就必須要按照我們的意思來。」

    「他們要是最終都得下台,那現在議不議和還有什麼區別?」越之雲問道。

    「當然有區別。」顏楚傑解釋道:「如果要聯合北越和佔城一起發兵攻打南越,那肯定也能打下來,不過這中間所發生的傷亡和造成的破壞其實都是無謂的,而且這場仗打下來最快也得幾個月的時間,對於我們來說,尋求政治途徑解決會是一種效率更高的辦法。」

    「很難得你個戰爭販子居然有主張和平解決的時候啊!」寧崎忍不住對顏楚傑嘲諷了一句:「我得出去看看今天太陽到底打算從哪邊落下去。」

    屋內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顏楚傑倒是對此不以為意:「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裡說過,戰爭只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延續,戰爭只是手段,政治才是目的。我們的目的並不是要殺光南越人,而是在南越統治區內的幾個關鍵地區建立據點,形成實質的控制力。我們之前針對南越發動的兩次戰鬥都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而現在如果不需要打仗就能達到這個目標,那我認為並不需要繼續強行發動戰爭。」

    陶東來點頭讚許道:「我認為老顏說得對,在南越問題上,我們不必糾結於到底使用哪種手段來達成目的,現階段哪一種比較有效,我們就使用哪一種。」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6
373.第373章 僵持的談判

     為南越特使到來而召開的臨時碰頭會經過一番討論後確定了兩個基調。第一,可以與南越特使就如何平息戰爭衝突的問題展開談判。第二,談判的主動權必須掌握在海漢一方,南越政權想要的和平,只能用徹底的臣服來換取。

    當天晚上,阮經貴便被帶到了勝利堡,與海漢方的談判代表會面。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談判剛剛一開始,海漢代表就用非常強硬的態度把他準備好的說辭全給逼回了肚子裡。

    「順化府必須放棄一切軍事抵抗手段,盡快與升龍府方面就安南國的統一問題展開和談。順化府的偽帝必須退位,阮氏一族要交出手上的一切權力。作為交換條件,我方可以代為出面,全力保障阮氏一族的人身和財產安全。」陶東來並沒有給阮經貴留什麼臉面,一上來便將條件全攤開了。

    阮經貴雖然早已經有了被對手壓榨的思想準備,但此時還是禁不住漲紅了臉——當然以他的膚色來看並不明顯。出發之前朝廷交給他的談判底線是「保住國體」,但對手顯然並沒有打算給予南越這樣的待遇,直接就要求南越放棄軍事對抗手段,解散朝廷,這簡直就是對南越百萬軍民的羞辱!

    阮經貴深呼吸了幾下,讓情緒稍稍平復了一些,這才開口回應道:「貴方所提條件,每一條都咄咄逼人,但在下看來卻有值得商榷之處。」

    阮經貴望著陶東來,沉聲說道:「北方鄭氏逆賊挾天子以令諸侯,本就是不義之舉,我阮氏據順化輔佐皇室正統,此乃正道!要退位,那也該是升龍府的那位退位才是,在下奉勸貴方,切勿助紂為虐!」

    陶東來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升龍府、順化府,哪邊才是安南王室的正統,這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黎氏不管是在南在北,都只是權臣手中用來控制朝政的傀儡而已,就算你們這些當臣子的,大概心中也沒有把黎氏再當作安南的主宰看待吧?」

    陶東來不等阮經貴開口反駁,便繼續說道:「貴國打了這麼多年的內戰,死傷無數,民不聊生,如果始終得不到統一,那大概還會十年、二十年地繼續打下去,直到有一方徹底認輸為止。貴國真有那麼多喜歡戰爭的人嗎?我看未必吧。從去年到現在,我們這裡收留的安南難民已經有上萬人,還從未聽說過有誰想要返回安南繼續參戰的。」

    「究竟是黎氏後裔還是別的什麼人來統治安南國,我想貴國的百姓並不會那麼在意,他們只是想要平靜地生活下去而已。當然像你一樣的達官貴人或許根本不會在意民眾的想法,但繼續打下去,其實對你們自身也沒什麼好處。戰爭打到現在這個地步,難道你們認為還會有翻盤的機會嗎?」一直冷眼旁觀的顏楚傑接過了話頭:「輸是肯定要輸,但輸得傾家蕩產,跟輸了還能保本,就是兩碼事了。我們現在就是給你們留一個保本的機會,如果你們放棄這個機會,那最後恐怕會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結果。」

    「如果你們還對葡萄牙人抱有幻想,那我奉勸你們趁早打消這樣的念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話你應該聽過吧?葡萄牙人的特使現在就在勝利港,如果你想見面,我可以幫你們安排,他們已經選擇了徹底退出安南內戰,在安南國實現統一之前,他們都不會再涉足安南的國內政治。」陶東來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面,盯著阮經貴道:「我還有一句話想送給順化府的各位大人,在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就不要指望能在談判桌上得到了。」

    阮經貴與海漢的第一次談判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了。然而對阮經貴來說,這次簡短的談判過程卻是讓他度日如年,除了能夠站在道義角度上譴責一下北越和海漢之外,阮經貴基本上拿不出任何實質性的條件跟對手討價還價,這讓他在整個的談判過程中幾乎一直都處於相當被動的位置。

    而事前以為海漢人會開出的各種要求,不管是金錢、土地、人口還是別的權力,海漢人連一個字都沒提到過。阮經貴想想也就釋然了,畢竟升龍府朝廷對海漢人的要求百依百順,到時候安南統一,海漢人想要什麼直接給升龍府提條件就行了,何必還要跟一個即將覆滅的政權討價還價?

    現在的狀況比阮經貴事前預料的更加糟糕,海漢人並沒有給這次的會談留下討價還價的空間,硬邦邦的態度讓他難以將自己所準備的那套談判方略施展出來。在到達三亞的第一個夜晚,特使阮經貴痛苦地失眠了。

    直到天明時分,阮經貴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過他的輕鬆時光並沒有持續很久,清晨碼頭上工的尖利銅哨聲很快就把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阮經貴在床上翻了幾次身都無法再入睡,索性起身,收拾停當準備下樓吃點早餐。

    「阮大人,這位是葡萄牙特使恩裡克先生。」剛到樓下,便有客棧的工作人員替他引見了同樣在這裡享用早餐的葡萄牙人。

    阮經貴沒想到海漢人說的「安排見面」居然是這麼一大早,當下趕緊上前見禮。阮經貴雖然也會一些葡萄牙語,不過他一開口卻下意識地說了漢語,而恩裡克也是個中國通,對於聽說漢語並無障礙,於是一個安南人和一個葡萄牙人,就這樣使用漢語展開了交流。

    作為理事會派駐到三亞地區的特使,恩裡克其實並不太樂意跟南越的使者碰面,因為這多少都會令雙方有些尷尬。然而海漢執委會卻希望他能夠代表葡萄牙一方,勸說南越朝廷放棄抵抗,儘可能實現和平統一安南。如果能達成這樣的結果,葡萄牙一方當然也是有好處的,畢竟中南半島是南海地區一個重要的中轉口岸,而安南國內一天不停戰,葡萄牙人就一天不能安心在中南半島進行貿易活動。葡萄牙之所以能和海漢達成協議化敵為友,安南國內必須實現統一也是雙方的一大共識,只不過葡萄牙支持的一方在這場競爭中落敗了而已。鑑於官方的態度也是傾向於讓安南盡快停戰,恩裡克也只有勉為其難地客串一下說客角色了。

    「阮大人,令尊一向可好?」恩裡克也算是深諳東亞國家寒暄的方式,一上來便先拉近關係問候一下家人。他曾經去過幾次順化府,與阮經貴的父親,南越朝廷的吏部尚書大人有過會面,不過阮經貴這個偏房子嗣他倒是第一次接觸。

    「家父身體安康,多謝恩裡克先生關心。」阮經貴恭恭敬敬地應道。恩裡克雖然跟他不熟,但他卻是聽說過恩裡克的大名——這位上次來順化府的時候,可是由他父親親自去順化城外的碼頭上迎接的。

    兩人客套幾句之後,恩裡克便主動引入到正題:「聽說阮大人這次來三亞,是代表順化府與海漢人議和來了?」

    恩裡克這麼一問,讓阮經貴略感尷尬,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當下只能幹咳一聲道:「先前海漢與我朝有些誤會,當設法化解才是。」

    恩裡克搖搖頭道:「海漢人可不會把你們之間的衝突當作誤會看待,如果你們真想讓海漢人停止軍事行動,那最好是儘可能滿足他們的要求。」

    「可是海漢人要求我朝放棄抵抗,還要皇上退位,讓北邊的叛逆來執政,這如何使得?」阮經貴一邊說一邊連連搖頭:「在下若是應了海漢的條件,那與賣國又有何區別?」

    「拖得越久,你能爭取到的條件就越少。」對於阮經貴的堅持,恩裡克也只能旁敲側擊地進行勸說:「現在海漢人肯和你談,是因為他們認為出兵攻打順化府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但如果你們咬死不願投降,那到最後該出兵,海漢人也還是會出兵的。等兵臨城下的時候,他們會提的條件恐怕就不是放棄抵抗這麼簡單了。」

    恩裡克雖然並不瞭解海漢執委會對於中南半島乃至更廣闊地區內的長遠規劃,但他也知道執委會對中南半島的控制權是勢在必得,像南越這樣的政權存在,對執委會簡直就是必須要踢開的絆腳石,根本沒有繼續存在的可能。

    阮經貴不願跟恩裡克就此進行爭論,話鋒一轉道:「在下想請教一下恩裡克先生,若是我朝願割地、賠款,或是給予其他的優厚條件,海漢一方的態度是否能有所鬆動?」

    「難。」恩裡克想了想之後便很快搖頭道:「打下順化府,海漢人就可以予取予奪,要討價還價那也是找升龍府那幫人談,何必浪費時間跟你們談?」

    果然如此!阮經貴感覺自己完成任務的可能性又減少了幾分。他原本就覺得朝廷開出的條件有些想當然不靠譜,如今連葡萄牙人都是如此評價,那就真是沒有太多可操作的餘地了。

    「那在下斗膽問一句,接下來的戰事,貴國可會再次參與?」既然能夠見到葡萄牙特使,阮經貴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看看有沒有可能讓曾經的合作夥伴回心轉意。

    然而事實又一次給了他沉重的一擊,恩裡克很果斷地搖頭拒絕道:「我們無意再參與安南國內的武裝衝突。當然,我們也不會協助海漢人對順化府進行作戰,在安南內戰結束之前,我們將一直保持中立態度。不過如果你們願意坐下來進行和談,那麼葡萄牙將很樂於作為見證者,為你們所能達成的和平協議牽線搭橋。」

    恩裡克這番話基本上就是葡萄牙的官方態度了,不過其中有一點不太符合事實的地方,那就是澳門派出的一支四十人的炮兵顧問團已經在三天前抵達了勝利港,目前就駐紮在勝利港東岸的軍營區內。這支顧問團是應海漢人的要求組建的,他們的職責便是在勝利港替海漢民團培訓炮兵。按照雙方所簽署的合作協議,顧問團將在兩年時間內為海漢民團提供炮兵技能培訓服務,且在此期間並不承擔任何形式的作戰任務,不過他們所培訓出的炮兵,很有可能某天就會出現在南越的戰場上。

    這支僱傭兵團隊裡或許還有曾經在南越地區服役過的軍人,但這對葡萄牙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從幾個世紀前開始,葡萄牙僱傭兵便在地球上各個地方為僱主作戰,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政治立場需要堅守,誰是僱主,他們就聽從誰的命令。而海漢人的僱傭無疑是他們職業生涯中難得的一次福利,這地方不僅生活環境好,海漢人給的待遇高,而且還不需要上戰場作戰,只需在軍營裡帶帶新兵就行,這種好事可是過去從未遇到過的。恩裡克幾乎可以確信,這幫僱傭兵只要在這裡住個十天半個月,大概就會徹底忘了澳門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

    恩裡克很清楚理事會絕對不會同意再在南越地區投入武裝力量,因為澳門加上南越的葡萄牙武裝人員也還不到八百人,如果這些人在南越戰場上摺損了,澳門或許要半年以上的時間才能從印度半島的殖民地得到補充,而半年的防禦空窗對理事會來說是不可接受的,誰敢保證野心頗大的海漢人在這段時期內會不會跳出來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因此儘管放手南越的戰局會對自身利益造成一定的損失,但相比更為嚴重的後果,理事會還是選擇了退出戰爭、保持中立的態度。

    不過如果南越、北越和海漢三方真的願意坐下來通過談判的方式解決內戰爭端,那理事會倒是很樂於插一腳扮演一個局外仲裁者的角色,以便戰後在當地為葡萄牙爭取到更多的利益。

    阮經貴可沒有恩裡克這麼樂觀,根據他所掌握的情況來看,國內雖然也有一部分聲音認為不應該再與海漢人繼續對抗,但真要他們不作任何抵抗就放棄現有的一切權力,向北邊投降,恐怕也是相當困難的事情。哪怕是葡萄牙人站出來說和,朝堂上的高官們也未必肯放下架子承認自己的失敗。

    阮經貴與恩裡克的這次會晤最終並沒有能夠達成很好的效果,雙方幾乎都沒能實現自己的目的。恩裡克沒能說服阮經貴改變態度,而阮經貴也沒有從恩裡克這邊撈到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恩裡克在事後直接找到了陶東來,向他闡明了自己的判斷:「陶總,我想你們需要開始準備下一次的戰鬥了。」

    陶東來笑道:「你對談判前景就這麼不看好?」

    「安南人非常頑固,他們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利益。」恩裡克頓了一下,又接著補充道:「當然,你們也是。」

    「不,我們可沒有你形容的那麼頑固。你看,我們願意坐下來和你們,和安南人進行對話,這就是一種靈活的態度。」陶東來對於恩裡克的評價並不認同:「我們所堅持的對外關係理念是合作共贏,不管是大明、北越朝廷、你們還是現在的順化府,我們都樂於留出合作的機會,一起發財。」

    「恕我直言,從頭到尾我並沒有看出執委會給順化府留過什麼機會。」恩裡克不無諷刺地說道。

    「能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種很好的機會。」陶東來毫不掩飾地回應道:「站在敵對衝突的立場上,我們可以選擇讓南越政權在戰事中徹底覆滅,但現在我們願意給他們另外一條路走,這難道不是給他們機會嗎?」

    對於陶東來的說法,恩裡克一時愕然,無言以對,良久才應道:「你能打,你說了算。我只希望貴方能夠記住我們之間的協議,戰後在當地給予我們應有的權力。」

    「這是當然。我們已經不再是敵人了,你完全不用這麼小心翼翼地防備我們。」陶東來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戰後我們會按照承諾的那樣,給予葡萄牙商會在安南沿海通商定居的權力。」

    雖然陶東來的語氣很真誠,但恩裡克卻始終認為陶東來說這番話的時候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不過對於葡萄牙人現在所處的環境來說,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不跟海漢人合作,那還怎麼繼續在南海地區混下去呢?

    接下來的一週當中,阮經貴與執委會又進行了多次接觸,但會談並沒有取得多少進展。海漢這邊自然是不會對已經呈現頹勢的南越放鬆條件,而身負重任的阮經貴同樣也不敢隨意答應海漢人的「無禮要求」。雙方經過多輪磋商之後,阮經貴軟磨硬泡,最終與執委會達成了一個很簡單的臨時停戰協議。

    南越從這個臨時停戰協議中將得到三十天的緩衝期,海漢執委會承諾在此期間不會對南越地區採取任何形式的軍事行動。而這三十天緩衝期的作用便是讓南越的小朝廷考慮清楚,到底是血戰到底還是果斷投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6
374.第374章 反射弧略長

     儘管在最後階段取得了突破,讓海漢人作出了小小的讓步,然而阮經貴心中卻連一丁點開心的情緒都沒有。海漢人表面上的讓步,卻變相給南越劃出了時間生死線——三十天之後,海漢人的戰船隨時都會出現在南越海岸,而屆時朝廷恐怕也沒法再以「海盜作亂」這種牽強的藉口來糊弄國民了。而且海漢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理會南越提出的向北越和佔城施加壓力,讓他們停戰的要求。

    光是一個海漢,就足以讓南越朝廷焦頭爛額,而一南一北還有北越和佔城兩個不死不休的冤家在躍躍欲試,輪番發兵攻打南越,這讓順化府已經陷入到四面楚歌的境地。朝堂上的高官們本來指望著通過談判來讓海漢人出面干涉兩個鄰居的暴行,可不曾想海漢人根本就沒打算讓這筆賬有寬限的機會。

    在談判期間,執委會並沒有對他的行動做嚴格限制,反倒是每天都有專人帶他前往各種地方進行參觀,目的是讓他「感受海漢社會制度的先進性」。

    阮經貴不過是個小國商人,一時半會的哪裡比較得出海漢的社會制度有什麼優越性,不過在他看來,本地的民政制度遠比安南國內森嚴,而民眾的生活水平卻大大地高於安南。儘管這裡有很多奇怪的規矩讓阮經貴感到無法理解,甚至就連走在街上應該靠左還是靠右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有明文規定,但他不得不承認這裡的社會秩序非常好,在勝利港完全看不到無所事事的閒漢或是沿街乞討的丐幫,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阮經貴雖然自己沒有做過民政官員,但好歹也是出身官宦之家,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這種良好的社會秩序不僅需要法制的維護,更重要的是民眾的生活足夠富足才行。如果大部分人都吃不飽穿不暖,又怎麼會有心思去遵守那些奇奇怪怪的規矩?

    在執委會的有意安排之下,阮經貴也近距離接觸了幾戶從安南國遷來的移民。這幾戶人來到勝利港定居都已經超過半年以上,基本都已經被洗成了正統的海漢歸化民,對於故國的使者到來並沒有表現出多少驚喜,只是很平靜地向阮經貴介紹了他所感興趣的一些生活細節。

    武尚一家五口人都是當初逃避戰亂的時候在清化被海漢的運煤船給拉到勝利港來的,在安南國內,他們已經是無田無產的人,繼續待下去只有賣身當農奴或者被抓去當農兵兩條路可走,而來到勝利港之後,對他們來說無疑是迎來了新生。

    「海漢首長們給我們建房子,發糧食,發衣服,我們在這裡做工有工餉拿,有民團保護不用擔心戰亂,在這裡挺好的。」武尚一邊用竹篾條編著筐子,一邊隨口說著自己的生活狀況。他在安南的時候就是一個篾匠,來到勝利港之後繼續重操舊業,就靠著給建設部製作抬土的籮筐過活。

    「可你們是安南人!」阮經貴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如今海漢人要消滅我們的國家,而你們居然還在為他們工作!」

    武尚抬頭看了阮經貴一眼,淡淡地說道:「國家?我只知道我們一家快餓死在清化城外的時候,國家可沒打算要救我們。」

    「那是升龍府的逆賊不顧民生,我順化府才是大黎朝正統,不日便將復國……」

    阮經貴打算給這愚民好好上上思想政治課,幫他正本清源重塑一下正確的歷史價值觀,但武尚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頭:「正統的朝廷在殺我們這些無辜百姓的時候,倒也沒留什麼情面。我弟弟弟妹一家人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南邊的軍隊一來就搶光了他家裡的糧食和錢財,最後連他一家老小都給殺了……這種朝廷就算復國了,對我們老百姓又能有什麼好處?」

    「……你……這真是大逆不道!」阮經貴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反駁才好,只能一頂大帽子給扣上去了。

    去年早些時候,南越向北發動反攻,的確是有一些洗劫民眾的狀況發生。俗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位於交戰區的普通民眾自然就成了被洗劫的對象。而南越的軍隊顯然也不會對敵佔區內的民眾留什麼餘地,肆意燒殺搶掠,造成了大量的民眾拋家棄產向北逃難——這也正是成就了穿越集團從北越獲得移民的根本原因之一。

    「小人現在是海漢歸化民,已經得了海漢的籍貫,不再是安南國的國民了,這大逆不道的說法,小人卻是擔當不起。」武尚手裡的活兒不停,嘴上的說辭居然也一套一套的,弄得阮經貴簡直心塞。

    阮經貴一連走訪了好幾戶安南出身的歸化民,其反應都跟武尚一家差別不大。在這些歸化民看來,衣食住行和安全都能得到很好保障的三亞,遠遠勝過了戰亂多年的安南國,而且他們來到這裡之後也並沒有因為外來者的身份而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當然事實上目前整個三亞地區的人口超過七成都是外來者,真正的原住民其實並不太多。民眾覺得自己在這裡所得到的待遇,周邊的生活環境,以及未來的發展前景,都是過去在安南時遠遠不能相提並論的,因此當阮經貴詢問他們是否願意再回到安南時,都明確地表示了拒絕。

    這種狀況讓阮經貴非常失望,他原本還抱著一絲希望,能夠策動一批安南移民回國參戰——海漢民團中也有不少安南籍出身的民兵,如果能把這些人鼓動起來,說不定有希望改變海漢人的態度。然而事實再次無情地給了他沉重一擊,這些出身安南的歸化民非但不願回國參戰,反倒是把自己背井離鄉的怨氣全都發在了執政的朝廷頭上。普通民眾的態度尚且如此,那軍隊中的人就更不消說了。

    阮經貴也終於有機會在近距離參觀了讓他心驚肉跳的大鐵龍,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這玩意兒並非什麼活物,而是精鐵所制的某種機械裝置,至於它為何能順著地面上鋪設的鐵軌快速行進,阮經貴卻是不懂其中原理。看到車上也有不少普通民眾乘坐,顯然這東西並非是靠什麼玄奧的法術來驅動的。

    隨後阮經貴被火車上卸下來的貨物嚇了一跳,一車廂全是火炮、步槍、彈藥和各種鎧甲、刀槍。這些武器大部分將出售給福建的許心素,以及北越軍方,少量是供應給「瓊聯發」各個大股東自家的民團所用。看到這樣的場景,阮經貴幾乎就確信無疑,近期佔城國所出現的火器部隊肯定也是由海漢人武裝起來的。

    這當然不是有關部門的無心之失,而是有意展示給阮經貴看的。海漢現在向外出售軍火的生意已經不再是什麼秘密,從李家莊一役之後,兩廣地區都知道會造玻璃的海漢人造武器也是一把好手。不過對於一直被隔絕在海漢體系之外的南越來說,或許他們對海漢的武器製造能力還缺乏直觀的認識,於是相關部門便安排了這麼一個機會,讓阮經貴從側面瞭解一下海漢的軍工實力。

    南越所有的火器基本上都是來自於葡萄牙人,自身並沒有製造能力,而海漢人在製造武器方面的實力,卻遠遠超過了葡萄牙人。眼看著一門門黑乎乎的大炮從火車卸到平板車上,再轉運到碼頭裝船,阮經貴的確是眼紅得厲害。南越朝廷想方設法每年能從葡萄牙人手裡買到的火炮,零零碎碎加起來也不過二十來門,而港口那艘掛著「鄭」字旗號的北越商船,卻一口氣就裝了二十門火炮上船,還有好幾十箱的火槍,人比人簡直就氣死人。

    北越身後有海漢這個軍火庫支持,他們的武器裝備供應根本無需擔心會斷檔,甚至在購買更多的武器,準備繼續攻打南越。而南越現在失去了葡萄牙這個大供貨商,已經快要陷入到彈盡糧絕的階段。雙方在武裝水平上的差距正在不停地拉大,這樣的現實讓原本就比較悲觀的阮經貴越發地沮喪了。

    十月底,阮經貴帶著滿腔失望離開了勝利港,搭乘海運部專門為他派出的一艘帆船返回南越順化府。這次出訪除了為南越朝廷爭取到了一個作用不大的考慮期之外,基本就乏善可陳了。而阮經貴也被自己親眼所見的殘酷現實打擊得信心全無,他只希望回到順化之後,能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讓朝堂上的高官們冷靜下來看待現在所處的局面。

    不過這個時候執委會暫時沒有精力去理會南越朝廷對於這樣的談判結果會有怎樣的反應了,因為廣東方向有了一些讓他們不得不關注的新動向。

    就在阮經貴離開勝利港的同一天,執委會收到了駐廣辦的電文通知,稱「十八芝」已經派出使者與他們聯繫,並要求海漢停止對福建方面的軍火出口。

    說實話「十八芝」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始有所反應,是讓執委會比較驚訝的一件事。福建許心素麾下的部隊從去年下半年就已經逐步開始在戰場上使用海漢武器作戰,並依靠著這些犀利的武器慢慢挽回了頹勢,給「十八芝」的武裝人員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原本歷史上許心素就在這一年已經戰死在中左所,但目前他可是活得好好的,而且因為今年多次擊敗來襲的海盜,還因此而得到了朝廷的嘉獎。

    受到沉重打擊的「十八芝」不可能不去琢磨這戰局變化的緣由,而守軍的火力顯而易見得到了大幅度加強,這也正是「十八芝」組織了數次大規模攻勢卻無功而返的主要原因。以「十八芝」在福廣沿海地區的情報網,想要找到對手陣營中這些突然出現的大殺器來源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執委會曾經認為最樂觀的估計也就能瞞過今年上半年,特別是五月的時候民團連續出擊,替李家莊解圍之後又在珠江口端了擔桿島海盜的窩子,幾乎已經將自己的實力完全暴露在了檯面上。「十八芝」的高層只要沒聾沒瞎,應該就已經發現了福建水師的突然崛起跟海漢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繫。

    然而「十八芝」並沒有像執委會所擔心的那樣,派出大量海盜船襲擾珠江口,甚至攻打萬山港,而是一直保持了奇怪的沉默,直到又過了幾個月之後,卻突然跳出來向海漢開出了條件。

    關於向福建水師許心素部出售軍火一事,駐廣辦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加以否認。當地的一二把手馬力科和何夕商量之後,決定就是一個字拖,先將消息傳回勝利港,讓大本營這邊有所準備。他們在當地就用慣用的打太極手法,把「十八芝」的人先忽悠住,慢慢套取情報。

    對於反射弧過長的「十八芝」終於有了反應這件事,執委會的重視程度還是相當高的,在收到消息兩個小時之後,執委會便召開了緊急碰頭會,商量應該如何應對此事。

    「他們這是要來個先禮後兵?」剛剛聽說此事的寧崎對於「十八芝」的態度感到有些不解:「我可以把他們的態度理解為對我們的忌憚嗎?」

    「或許真有你所說的這種原因在裡面。」陶東來點頭應道:「我們上半年的幾次作戰,特別是在廣東的兩次戰鬥打出了名氣,海漢民團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有心人很容易就能打聽到我們作戰的狀況。『十八芝』雖然在福建海域的實力很強大,但畢竟他們的根據地在台灣,不管是距離珠江口還是距離三亞都太遠了一點,加上有許心素在那邊拖著他們,如果在這個時候勞師遠征顯然不是明智的舉動。如果換作我在鄭芝龍的位置上,大概也會先採取談判的方式來試探一下對手的態度。」

    「我也補充一點。」施耐德接著陶東來的觀點繼續往下說:「我們到目前為止,並沒有跟『十八芝』發生過直接的武裝衝突,也沒有表現出很直接的敵意,我們唯一所做的不利於他們的事情,就是對許心素集團的軍事援助。而目前我們的對外貿易當中,有17%的訂單是來自福建方向,這當中除了許心素之外,恐怕也不乏『十八芝』安排在大陸地區的坐商。你們記得民團五月在擔桿島剿滅的那股海盜嗎?他們就一直在將我們的產品轉賣到『十八芝』那邊,做這種事的肯定不止一家,而『十八芝』大概也不想因為跟我們交惡而被斷了某些緊俏商品的貨源。」

    「這就是說,一方面他們怨恨我們把武器賣給許心素,壞了他們的好事,但另一方面他們也不太願意直接得罪我們,避免我們直接介入福建的戰事,並切斷了向他們供貨的貨源。」寧崎恍然大悟地總結道:「所以他們才會糾結了這麼長的時間,最後終於忍不住要爆發了。」

    「拖了這麼久才跳出來表態,或許還會有我們現在所不知的其他原因在裡面,揣摩對手的意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要做好突發狀況的準備,畢竟這是我們穿越之前就已經認定的一個主要對手,必須要集中精神應對才行。」陶東來將話題拉回到主線上,看著在座的執委們說道:「如果對方的態度比較強硬,那我們應該需要提前做好交戰的準備!」

    在穿越之前的籌備計畫中,「十八芝」就已經名列執委會所列舉的幾個主要敵對勢力之一。儘管到目前為止,「十八芝」還並沒有對穿越集團有過任何的敵對行為,但執委會已經不可能將其作為未來的合作夥伴來看待。像葡萄牙這樣的對手,執委會可以為了長遠的利益而化敵為友選擇合作,但對盤踞在台灣海峽的「十八芝」,執委會從來都沒有打算過緩和雙方關係。

    這一方面是因為「十八芝」佔據了台灣海峽這個東亞地區的黃金航道,與穿越集團未來的發展大計有著根本性的利益衝突。未來海漢勢力必定會沿著福廣沿海地區向北擴張,而台灣海峽這種要害部位,其重要性已經遠遠超過了珠江口水域,執委會是不可能讓外人掌握在手中的,而「十八芝」也不可能主動讓出地盤,雙方為了爭奪這片海域的控制權而發生衝突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另一方面就是鄭芝龍被後人所詬病的節操問題了。這個傢伙先是追隨海盜商人李旦,後來又幫荷蘭人做事,在海上打擊西班牙商船,然後又投靠了台灣的海盜首領顏思齊,改換門庭比翻書還快。1625年顏思齊和李旦先後過世,鄭芝龍便繼承了他們的部分家業,拉起了「十八芝」的大旗。

    鄭芝龍起事之後便聚眾攻打福建,打得福建水師幾乎全軍覆沒,結果打完之後他就搖身一變,接受了朝廷的招安,順利洗白上岸。不過這傢伙上岸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領原部剿殺昔日的結拜兄弟,順便吞併了「十八芝」其他海盜頭目的力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7
375.第375章 劉香的使者

     當然鄭芝龍改換門庭的歷史可並未就此結束,在花費了數年打敗荷蘭人,並整合了內部勢力之後,鄭芝龍徹底控制住了台灣海峽,並在台灣島上建立起了屬於鄭家的殖民區。

    1644年,被野豬皮打得快要滅國的南明小朝廷冊封鄭芝龍為南安伯,負責福建全省的抗清事務,第二年他又被加封為南安侯,掌握了南明的全部兵權。然而這些封賞都並沒能挽救鄭芝龍已經欠費的節操,他在1646年開始主動與佔據勝勢的清朝洽商投降事宜。而正是這個時候,他那個後來成為民族英雄的兒子鄭成功終於跟他翻了臉,率部出海反清,也算是挽救了鄭家的名聲。

    投降清軍的鄭芝龍最終也遭受了自己多行不義的報復,於1655年被彈劾縱子叛國而削爵下獄,過了幾年又被判流放寧古塔。1661年順治一死,鄭芝龍與其親族就被輔政大臣蘇克薩哈矯詔斬首示眾,至此才完結了他經歷豐富的一生。

    從頭到尾,鄭芝龍就沒有忠心過任何一個上司或者任何一支勢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幾乎一生都在不斷的投誠與背叛中反覆。對於這樣的一個人物,執委會絕對不敢放心與其合作,誰也不能保證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傢伙會不會哪股筋不對就突然生事。

    但由於雙方的實力存在著比較大的差距,海漢這邊一直都在避免與「十八芝」發生正面衝突。而「十八芝」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對付許心素這件事情上,之前也並沒有任何針對海漢的動作,這次「十八芝」派出使者向駐廣辦表明態度,可以說標誌著雙方的關係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對抗終於從地下轉移到了明面上。

    「十八芝」是對手而非潛在的合作夥伴,這一點是早已經在執委會中達成了共識,因此不會有人去考慮改變對「十八芝」的態度,如今需要作出決定的,是如何應對可能將會出現的衝突。

    「軍委半年前就已經做了應對的預案,而且每個季度都在根據我們的實際狀況進行修訂,老顏,你給大家說說吧。」陶東來在明確了討論方向之後,便將主導權交給了顏楚傑。

    「首先我要聲明一點,我們針對『十八芝』可能出現的各種突發狀況所做的行動預案,其費用都是在軍費預算之外的,而且與『十八芝』的軍事對抗大概不會有打南越那麼多的收穫,希望各位能明白這一點。」顏楚傑環視眾人道:「如果在軍費上出現卡殼,那有可能會影響到行動的實際效果。」

    軍費預算問題一直都是軍方的痛腳,按照現行的預算規則,軍方所制定的各種緊急預案的實施費用並不在預算當中,因此顏楚傑必須要把醜話說在前面,以免臨到動手因為軍費問題再跟有關部門扯皮。

    「這個不是問題,我們可以依照現行的規則,安全項目採用緊急預算方案,在座的應該也不會有人反對。」財政部長施耐德立刻回應了這個問題。當然事實上施耐德在會前就與陶東來、顏楚傑碰過頭,就一些關鍵性的問題達成了默契,以避免在這種需要盡快作出決議的會議上再發生意見分歧耽擱時間。

    「那麼我就來說說我們制定的應對預案。」顏楚傑起身做了個手勢,立刻有民兵上來將大幅的東南海域地圖掛到了會議室前方的牆上。

    「各位,請看用紅筆標識出來的這部分區域。」顏楚傑抬手指向地圖說道。在這張地圖上,從珠江口以東,到福建北端的寧德,包括台灣西岸在內廣闊地區,都被顯眼的一道紅線圈了起來。

    「紅線標識的區域,就是目前『十八芝』的主要活動範圍。看起來地盤很大是不是?不過大家不用太緊張,這只是他們的活動範圍,而不是能夠實際控制的範圍。」顏楚傑一邊說,一邊用手在紅圈以內又劃出一個稍小一些的圈子:「我們之前曾認為『十八芝』的勢力已經控制了珠江口以東的大鵬灣,但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他們的控制範圍卻是在不斷地縮小,匪首劉香已經從大鵬灣向北撤出了一大段,目前其駐地在潮州外圍的南澳島。據參謀部分析,認為『十八芝』主動縮小控制區的原因應該還是與福建的戰局不利有關,他們必須要將力量集中到福建沿岸海域,以保持對台灣海峽航道的控制力。」

    顏楚傑接著說道:「說到這裡我必須要提一下目前福建方面的戰局。大家也知道這一年時間我們向許心素集團提供了不少的軍火,這些軍火也的確幫助當地的明軍打敗了『十八芝』的多次進攻。不過許心素的優勢目前也只能停留在陸地上,如果要出海作戰,整個福建水師捆在一起,恐怕也打不過船多人多的『十八芝』。因此在聯合許心素打擊『十八芝』的問題上,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拖住『十八芝』的兵力,但想要指望他們出海和我們協同作戰就不太現實了。」

    「而關於我們自己的海軍實力,在這裡就順便向各位執委報備一下了。」顏楚傑抬手指向了旁聽會議的王湯姆:「請湯姆給大家說下吧。」

    王湯姆站起身道:「目前民團海軍編制下共有『探險級』戰船兩艘,其中二號船的舾裝已經結束,正處於試航驗收階段。『探索級』戰船八艘,已全部入列服役。以上為主力作戰船隻,另有各類補給船、運兵船、偵察船共十二艘。水兵編制850人,不過目前炮手崗位還存在人員缺口。海軍的人手現在主要駐紮在勝利港和萬山港兩個據點,彈藥和物資的保障都沒有問題。」

    「黑土港的人手算進去了嗎?」寧崎打了個岔問道。

    「黑土港軍區的作戰部隊編制都是單獨列編的,現在那邊的水上部隊是掛在黑土港特戰營的名下,暫時沒有算在民團海軍的編制之內。」王湯姆向他解釋道:「而且黑土港的造船水平還比較有限,像『探索級』的戰船,目前都沒有建造的條件,只能以一些近海小型船隻為主,承擔日常巡邏、運兵之類的作戰任務倒是可以,但如果是海上對戰,那效果就很堪憂了。當然,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話,我們也可以調集那邊的人員參與行動。」

    王湯姆介紹完之後,顏楚傑接過了話頭:「我們的海軍要對付南越是夠用了,但要跟『十八芝』這個海上巨無霸比起來,兵力還是太單薄了。和海盜相比,我們的戰船火炮有一定的火力優勢,但我們承受不起船隻或者兵員的損失,在海上正面對敵對我們而言風險太大。因此我們所準備的預案,還是以港口據點為中心建立防禦網。」

    顏楚傑指向地圖道:「從地圖上我們可以很直觀地看到,目前『十八芝』的實際控制範圍與三亞之間的直線超過500海里,想到勝利港周邊海域來進行軍事行動,單程至少得要七八天,光是路途中所需的補給就相當麻煩,而且這邊對他們來說完全就是陌生海域,想要提前制定好作戰計畫幾乎不太可能。就福建方面膠著的戰況來看,鄭芝龍不太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派出一支規模龐大的船隊襲擊我們的大本營,倒是珠江口的萬山港有可能會成為他們的第一目標,畢竟那邊距離他們的控制區要近多了。」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十八芝』要跟我們翻臉動手,那麼最有可能遭受到攻擊的目標,就是珠江口的萬山港了?」任亮開口問道。

    顏楚傑點頭應道:「沒錯,如果『十八芝』想對付我們,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看起來比較容易攻打的萬山港,而且當地每天都有商船進進出出,對外界也很難有什麼秘密可言。只要『十八芝』的人不聾不瞎,應該很容易就知道那裡是我們與大陸貿易的一個重要轉運港口,而且地理位置絕佳,可以監控出入廣州的航道,那群老海盜不會不明白其中的意義。」

    「那麼軍委的行動方案是什麼?」任亮接著問道。

    「軍委認為有必要把作戰船隻盡快調往珠江口駐紮,島上的駐守民兵規模也需要進一步的增加。另外相關的情報部門也需要開動起來,儘可能多蒐集一些『十八芝』近期的動向消息,以便讓軍方作出正確的判斷。」顏楚傑望向在座的執委道:「各位,這次的作戰對手可不是之前幾乎沒什麼還手之力的南越,而是能夠跟大明正面進行軍事對抗的武裝力量,我希望大家對此都能有足夠的重視,並給予軍方配合和支持。」

    會議開到最後,其實顏楚傑也並沒有向執委們詳細介紹兵力部署和作戰計畫安排,因為這些東西專業性太強,如果要一一向執委們解釋清楚,這個會恐怕得開上兩三天了。而召開緊急碰頭會的目的是為了統一大家的思想認識,並不是戰術討論會,因此在通過了緊急預算案之後,陶東來便宣佈散場,各個單位開始厲兵秣馬進行備戰。

    1628年11月1日,大明崇禎元年十月初六,廣州城。

    劉信在客房中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不時抬頭看一看窗外的天空——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如同天河倒懸一般,將整個廣州城都沖刷得乾乾淨淨。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已經連續下了兩天,一解廣州附近的乾旱狀況,只是這場雨實在來得太晚了一些,早已經過了糧田需要灌溉的季節,而因為夏糧欠收而破產的農民,如今這場雨也不會讓他們的生活發生什麼轉機,反倒是大風大雨摧毀了不少貧苦人家的茅草棚屋,讓更多的人陷入到離家逃難的境地中。

    但劉信對於這場雨會給老百姓帶來什麼後果並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所肩負的重任由此已經耽擱了整整兩天。因為雨勢太大,廣州城內所有的載人工具都暫時停止了營業,以至於劉信沒有辦法出城去拜訪海漢人的駐廣辦機構——除非他願意挽起褲腳,不計形象地趟過客棧外面深度幾乎盈尺的大水坑,再踏著滿是泥濘的道路步行去登門拜訪。

    這當然是不行的,劉信就算不怎麼在意自己的形象,也得顧及到自家老闆的名聲——他可是代表「十八芝」大頭目之一的劉香來找海漢人談判的,雖說海上混飯吃的漢子都很粗獷,但上了岸之後該講究形象的地方也不能太馬虎,以免被人當作上不了檯面的泥腿子看待。

    劉信在入夥之前讀過幾天私塾,會讀書識字,在海盜團夥當中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因此在劉香身邊一直都是充當幕僚角色,為劉香出謀劃策。一年前海漢貨物剛開始出現在廣東市面上的時候,他便已經注意到了,並且建議劉香通過地下渠道購買這類貨物販往福建。但由於當時的海漢貨的出貨量極少,又是獨家代理,行情十分緊俏,劉香並沒有能從這種走私生意中撈取到太多的好處。而海漢軍火通過某些渠道被販賣到福建這件事,劉香並非沒有發現,而是出於自身的考慮,不願把這些事情放到檯面上來說。

    「十八芝」是東南沿海勢力最大的海盜團夥,但這個海盜團夥也並不是鄭芝龍一個人說了算,而是有楊天生、施大瑄、鐘斌、李國柱、劉香、李魁奇等十幾名頭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屬下和地盤。攻打福建境內的明軍,這件事在「十八芝」內部就並非意見一致,比如主要地盤都在廣東沿海的劉香,對於鄭芝龍一心想要打敗福建水師的執念就有些不太感冒。

    鄭芝龍如果打下了中左所,攻破了漳州、泉州,那也是他得了好處的大頭,對於劉香並沒有太大的實際利益可言。而海漢人出產的武器流向許心素一方,反倒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磨鄭芝龍的實力,本來就有些看不慣鄭芝龍的劉香對此就一直是睜隻眼閉隻眼的態度。當然他也曾有過購買海漢武器的念頭,但奈何人家根本就不賣第二家,出再高的價錢也沒用。直到今年上半年「瓊聯發」成立之後,海漢人開始放開了武器出口的限制,公司股東也有了購買武器裝備自家民團的權力,劉香才想方設法用高價買到了一批海漢火繩槍。

    鄭芝龍能當上「十八芝」的首領,自然也不是什麼蠢人,劉香能發現的事情,他同樣也會發現。自打知道許心素麾下部隊的武器是來自海漢人之後,他就已經向劉香下達過命令,讓他在廣東海域儘可能截擊販運武器的商船。但這種命令並沒有什麼效果,因為「福瑞豐」也早就防著了這一天,將武器運輸方式由海運改為了陸運為主。

    而此時海漢民團因為李家莊一役,其戰鬥力強橫的名聲已經傳播開來。加上民團不聲不響地就端掉了擔桿島上那伙給劉香供貨的海盜,充分展示了肌肉,劉香不願冒著風險去招惹這幫武裝到牙齒的傢伙,因此並沒有爆發當時讓執委會擔心的武裝衝突。

    由於「十八芝」在福建沿海的戰事不利,死傷頗多,鄭芝龍不得不下令讓各家頭領都必須出人出力參與進來,於是被抽走部分人手船隻的劉香不得不放棄了原來的一部分勢力範圍,將控制區縮小到廣東北部沿海地區。而這個時候他的心態就開始發生了變化——之前福建戰場上打生打死,那都是鄭芝龍的人,可現在自己的兄弟也踏入了那個戰場,那就不能再放任海漢軍火流入福建了。

    劉香與身邊的智囊團經過商量之後,認為還是不要冒然撕破臉比較好,畢竟海漢人也並非什麼軟柿子,打起來容易,收場就難了。於是劉香便委託了劉信作為使者,前往廣州與海漢人進行直接接觸。劉香的要求也很簡單,就是讓海漢一方立刻終止向福建販賣軍火。

    劉信雖然在此之前就蒐集了不少關於海漢的情報,幾乎也算是半個海漢通了,但有些事情不親身經歷一次是無法體會到的,比如海漢人兜圈子打太極的功夫,就讓劉信難以適應。劉信在駐廣辦談了幾次,雙方都說得口乾舌燥,然而到最後卻什麼實質性的結論都沒有得出。特別是那個姓馬的海漢頭目,每次談判都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其中還夾雜著大量劉信根本不明其意的詞彙,往往讓他辯無可辯,無從下手。

    當然劉信也不是沒有打過「給海漢人一點顏色瞧瞧」之類的主意,但當他第一次登門就看到駐廣辦裡駐紮著不少荷槍實彈的民兵之後,就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他主子手裡雖然也有一支火槍兵,但那可是被當作寶貝一樣藏著,根本不會拉出來在外面展示,更別說跟名氣極大的海漢民團剛正面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7
376.第376章 惱人的談判

     劉香一夥遲遲不願跟海漢撕破臉,當然不僅僅是忌憚駐廣辦那兩個排的武裝民兵。更重要的是海漢人現在在廣東地區所擁有的影響力已經相當可觀,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敢對其伸手了,即便是無法無天的海盜,也不得不有所顧忌。

    首先海漢人的財力就毋庸置疑,海漢貨物暢銷兩廣,日進斗金,其名下的「海漢銀行」目前已經是廣州地區最著名的錢莊,現銀流通量也是數一數二的高,幾乎所有跟海漢有關的貿易,銀錢交割都是通過「海漢銀行」在進行。而這種經濟上的實力投射到社會各個層面之後,所造成的影響力也相當巨大,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現在都以談論海漢相關的話題為風氣。

    其次海漢人如今在廣州官場上也具備了一定的影響力,在廣州大力推動文化事業、番禺一戰平定流寇、以工代賑收編大量災民墾邊,以及對新任兩廣總督所表現出來的善意,種種舉措讓廣州官場中人對其禮讓三分。而且由於官府之前為海漢收編災民的事務專門出了公文告示,使得海漢在民間也具有了一定的公信力,甚至會有民眾將海漢自行制定的某些規矩就當作了官府的意思去理解。

    最後才是海漢人目前所具備的武力,除了駐廣辦裡常駐的海漢民團之外,在廣州城外還有「金盾保安」名下近三百人的武裝人員。這些人雖然是隸屬於李家名下的私人武裝,但同樣也可供駐廣辦調遣使用。在廣州城外四十里,海漢人在番禺縣李家莊修建的大型移民營還駐有民兵百人,以及李家莊的護莊隊百餘人。

    僅僅只是在廣州附近,海漢可隨時調動的兵力就超過五百人。這點人手看似不多,但幾個月前的番禺一戰,海漢人便是以五六百的兵力重創了圍攻李家莊的數千流寇,劉香可並不會自大地認為自己手下登岸後的戰鬥力能比陸上的土匪強出多少。何況除了這些人手之外,海漢在珠江口還佔了一座小島,島上不但建有炮台,駐有民團士兵,甚至還有幾艘裝備了火炮的戰船每日在周邊海域巡邏,簡直就是一座海上要塞。

    海漢人有錢有勢,還擁有強悍的私人武裝,不到萬不得已,劉香並不想去啃這種硬骨頭。劉信作為使者,自然也是秉承了這樣的理念,儘管駐廣辦的馬力科一直都在兜圈子,沒有就軍火貿易問題給予他正面的回應,劉信仍然忍氣吞聲地選擇了繼續商談,而不是「十八芝」所慣用的武力威脅——當然他也很清楚,對海漢人使用武力威脅這套把戲未必能管用,說不定還會惹毛了這幫傢伙,將雙方的矛盾進一步激化。

    然而繼續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劉信出發前得到了半個月的活動時間,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半多,雙方的談判卻沒有獲得實質性的進展。照現在這種模式繼續談下去,恐怕談到年底也談不出個像樣的結果,這讓劉信如何回去交差覆命?

    在焦躁不安的情緒中又等了一天之後,這場連綿多日的大雨總算是停了下來。劉信連忙讓客棧老闆聯繫了一輛馬車,趕往廣州城外的駐廣辦。這場談判因為天氣原因停下了兩天,已經讓劉信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如果海漢人再推諉說還沒考慮好,劉信可真的就要怒了。

    這場大雨讓整個廣州城的道路都變成了一片泥濘,城內一些低窪地段因為排水不暢,甚至出現了及膝深的沼澤。劉信坐在馬車上,看到道路兩邊的房簷下坐著不少背著包裹帶著罈罈罐罐的民眾,看樣子都是這場大雨的受害者。

    劉信乘坐的馬車好不容易在混亂的交通中出了城,但當他趕到駐廣辦的時候,卻發現這裡的交通狀況遠比城內更為惡劣。在距離駐廣辦還有一里地的時候,道路就已經被滿滿噹噹的災民給堵住了。放眼望去,駐廣辦外面這片地方已經彙集了至少兩三千人,如今根本不需官府宣傳,廣州附近的民眾都知道海漢人一直在賑濟災民,這一遭災,四面八方的受災民眾自然而然地就湧向了駐廣辦尋求幫助。

    眼看馬車已經過不去了,劉信只能選擇下車步行,艱難地從人群中擠過去,不時還會被身邊的人奚落幾句:「擠什麼擠,海漢人放糧要排隊的,懂不懂規矩!」

    劉信只能充耳不聞,好不容易擠到了門口,還沒開口兩個身著灰色制服的民兵便將他推到了一邊:「排隊排隊!到後面排隊去!」

    劉信趕緊表明身份:「在下劉信,並非災民,是來駐廣辦辦事的,勞煩兩位通傳一下。」

    「哦?辦什麼事?」其中一個民兵質問道。今天有大量的災民湧到駐廣辦外,上面已經命令嚴禁無關人員隨意進出駐廣辦,因此盤查也比平時要嚴得多了。

    劉信自然不方便跟這些基層人員說自己是來談判的,只能找了個藉口:「在下前次來是於小哥帶進去的,兩位只消讓於小哥出來一趟就行。」

    劉信口中所說的「於小哥」就是去年被分配到駐廣辦工作的於小寶,如今已經是駐廣辦對外接待事務的主管。兩個民兵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將這個信息報了進去。

    不一會兒,於小寶便從院裡出來了:「是劉先生啊!稀客稀客,裡面請!」

    劉信心想我除了這兩天沒來,前些天幾乎是每天來一趟,這算是哪門子的稀客。不過當下人多眼雜,他也不與於小寶分辯,抬手抱了抱拳,跟著於小寶一起進了院子。

    「不知劉先生今天前來,是要與哪位首長會面?可有預約?」於小寶將劉信帶到第一進院子的會客廳中,讓人去沏茶端點心,然後才問起劉信的目的。

    「在下上次來拜會的時候,曾與馬老闆約好了前天會面,不過前兩天因為雨勢太大無法出行,故拖到了今天才登門。不知馬老闆現在可在?」劉信問道。

    「這樣啊……」於小寶緩緩地點了點頭:「馬首長事務繁忙,如果約定的會面時間已過,就需重新再預約時間才行了。」

    「可在下這是急事,不能等!」劉信立刻就坐不住了。

    「急也沒用啊,馬首長今天有其他的安排,現在人沒在駐廣辦。」於小寶很無奈地說道:「因為今天一大早就有大量的災民前來尋求幫助,馬首長怕駐廣辦的存糧不夠,已經帶著人到番禺那邊搬運糧食去了。估計今天是趕不回來了,劉先生可以預約一下明天的時間。」

    劉信心裡暗罵了一句粗口,不死心地追問道:「那還有位姓何的老闆呢?」

    「何首長倒是在,不過他現在正忙於處理外面的災民,一時半會恐怕沒時間見你……」

    「在下願意等!」劉信不等他說完便搶著說道:「勞煩小哥給通傳一聲。」說罷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朝於小寶塞過去。

    於小寶很熟練地推開了劉信的賄賂,笑了笑道:「這個就不必了,我們海漢不興這個。那就請劉先生在此稍坐片刻,我這就去替你通傳。」

    於是劉信就只能乖乖坐下來等,好在這駐廣辦雖然辦事磨嘰,但待人接物卻是一點都不含糊,桌上擺了四色糕點小吃,又有瓜子花生之類的炒貨,茶水也是上好的鐵觀音,倒是讓空著肚子出門的劉信有了補充能量的時間。

    不過這一等仍然是把劉信等得夠嗆,一晃眼便到了中午,他催促了幾次,於小寶都推說何夕還在外面忙於處理災民的救濟事務。會客廳裡陸陸續續已經有七八個人在候著,看這樣子似乎倒也不偽作,劉信也只能老老實實地繼續等著。

    中午吃過一頓駐廣辦提供的午餐之後,劉信的睏意忍不住上來了。前兩天他都心急如麻,晚上根本就沒怎麼能睡著,這會兒緊繃的神經一放鬆下來,坐在籐椅上便打起了瞌睡。

    等劉信一覺睡醒,才發現天色已經擦黑,而會客廳裡與他一起等待接見的那些人卻全都沒了蹤影。劉信趕緊起身,到屋外找到於小寶,詢問何夕是否已經返回。

    於小寶點點頭道:「何首長午後就回來了,不過看劉先生睡得香甜,特地叮囑了不讓人吵醒你。」

    劉信這時候已經顧不上生氣了,趕緊追問道:「那何老闆現在人在何處?快快帶我去見他。」

    「何首長現在不在駐廣辦……」於小寶慢慢吞吞地說道。

    劉信人都快急瘋了:「你別拿藉口搪塞我,我知道你那兩個老闆是故意在躲著我!快帶我去見他們!」

    「人真不在,我騙你幹嘛。」於小寶一臉無辜地解釋道:「下午總督府派人過來,稱總督大人有關於賑災的事情要宣佈,讓何首長進城去了。這個時候,應該是正在總督府赴宴吧。」

    劉信自然是沒辦法去王尊德的府上查驗何夕到底在不在,於是他也只能放棄了繼續等下去的打算,先回城再說。眼看著距離劉香定下的談判最後時限又近了一天,而這一天卻是坐在駐廣辦裡白白地耽擱了過去,劉信覺得自己的精神都快要崩潰了。

    不過劉信有件事並不知道,就當他不小心在駐廣辦裡陷入昏迷的時候,千里之外的海漢執委會已經決定了要採取強硬態度來應對劉香所提出的要求。

    馬力科和何夕自然根本就沒有外出,所找的藉口也只是為了拖延談判的進程而已,劉信帶著滿心憋屈離開駐廣辦的時候,他們正在電報收發室一起查看大本營發過來的最新指示。

    「要調兵到珠江口,加強對珠江口水道的防禦,執委會這是打算要剛正面了啊。」何夕拿著電文,不無感慨地說道:「看樣子執委會是不打算繼續走低調路線了。」

    「那也難說啊!」馬力科對此有不同的看法:「你看電文中也說了,可以積極防禦,但不允許主動出擊。海軍花了半年時間也就現在這麼點規模,執委會和軍委哪捨得用這些寶貝去冒險。」

    何夕皺了皺眉道:「那我們就跟劉香的人攤牌了?」

    「急什麼,我看這事還可以再穩幾天。」馬力科分析道:「軍方這次要出動海軍的大部分編制,肯定還需要幾天時間準備,算上他們從三亞出發抵達珠江口所需的時間,我覺得至少還得拖個三五七天。」

    「總不能每天都在食物裡下藥弄暈他吧?」何夕笑道:「我估計頂多再用一次,以後他再登門肯定連水都不會沾一口了。」

    馬力科也笑道:「這種事可一不可再,一次就夠了。不過要拖住他也不難,談判談判,就是一邊談,一邊給對手使絆子,想把談判節奏拉慢點,其實很容易,對方說的字字句句都去摳就行了。搞情報我不行,玩腹黑你不行,這個事交給我來處理就是了。」

    「好好好,你黑你說了算,我不跟你搶。」何夕說笑完之後,將話題又回到了眼下的事情:「這場大雨一下,廣州附近估計又多了三四千災民,操作得好,又能拉個一兩千人回島了。」

    「或許還不止。」馬力科對於這件事顯然更樂觀一些:「今天光是來駐廣辦外面求助的災民應該就超過了兩千了,但番禺那邊發過來的消息說,南邊遭災的情況似乎還要嚴重一點,所以很多災民都往更近的番禺去了,沒有往廣州城這邊來。」

    「打劫就得趁現在啊!」何夕也被馬力科的情緒所帶動,感嘆地說道:「今明兩年算是爆人口的關鍵時期,如果我們統治區的人口過了十萬人,東南地區基本就沒人再能動得了我們了。」

    馬力科應道:「先拿下珠江口吧,只要把這裡的航道掌握住,人口和財富都能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三亞去。就算『十八芝』在福建那邊再怎麼厲害,他們到了這邊來也是客場,其實沒有多大的優勢可言,相比之下我們至少還有萬山港這個海上據點可以加以利用。」

    劉信對於海漢人在背後的腹黑計畫毫不知情,但他也能隱隱感覺到海漢人是在有意識地拖延時間。但儘管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卻依然無力改變談判中的節奏,接下來的幾天談判,依然是讓他頭痛欲裂。

    「劉先生,你要求我方禁止出售武器裝備,這是單指福建方向還是整個福廣?」馬力科問道。

    「自然是指福建方向。」

    「那這麼說,我們把武器賣給廣東的商人就沒問題了?」馬力科面帶嘲諷地追問道。

    「這個……你們的下家也不可向福建轉賣武器!」劉信不知為何,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下家買武器如何處理,我們又怎麼管得過來?難道我們賣出去的鹽,還得管每家每戶買回去之後怎麼炒菜?」

    「這……你這是強詞奪理!」劉信覺得自己有點詞窮。

    「我這明明是跟你擺事實講道理,哪裡強詞奪理了?你覺得我哪裡說得不對,可以指出來,大家探討一下。」

    劉信平復了一下心情,接著辯道:「如果你們不能約束下家的行為,那就請你們停止在福廣地區出售武器。」

    馬力科攤手道:「就是說不準我們在福廣地區從事軍火貿易了?」

    「沒錯,就是這意思!」劉信狠狠地說道。他覺得自己早幾天就應該像現在這樣強硬一點,說不定早就已經讓對方屈服了。

    「那我們在瓊州島賣武器總不會影響到貴方的安全吧?」馬力科冷笑著說道:「還是說貴方認為瓊州島現在也是屬於你們的勢力範圍?」

    劉信一時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反擊馬力科才好。雖然「十八芝」在東南沿海實力無雙,但主要也是集中在福廣一帶,可並沒有把觸手伸到瓊州島那麼遠的地方——話說回來要是真連崖州那邊都能控制到了,又怎麼可能坐視海漢人在當地生根開花,發展壯大。

    而且劉信也知道,海漢人在崖州當地的勢力極大,甚至連官府都明擺著站在他們一方。而崖州附近的海域,也完全被海漢人所控制。把瓊州島劃入自家勢力範圍這種大話,劉信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胡說八道的,不然只是徒增笑柄而已。

    但如果承認自家沒法影響到瓊州島,那豈不是就是承認了海漢人在瓊州可以自行發售武器的權力?許心素在廣州買不到,難道不會自己派船去海漢人的地盤上買,這樣一來那在大陸禁不禁售又有什麼作用?

    「不對不對,事情不是這樣的。」劉信趕緊理了一下自己已經開始混亂的思路,擺擺手辯解道:「你們在瓊州島做生意,我們管不到。我方的要求是,你們不能在任何地方以任何形式向福建大明官軍出售武器。」

    「哦……原來是這樣啊。」馬力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我們不賣給他們就行了吧?」

    「是的……」劉信話一出口突然覺得不對,不過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聽馬力科又接著說道:「那別人賣給他們,我們就管不著了!」

    這個混蛋又把話給繞回去了!劉信此時此刻只想暴起痛揍面前這個可惡的海漢人一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7
377.第377章 翻臉動手

     劉信能被劉香委任為使者,孤身前來駐廣辦談判,就說明了他其實並不是庸人,多少還是有點頭腦的。不過海漢人的把戲一套接著一套,各種手段層出不窮,這麼多天下來,就算是正常人也已經被折騰得發懵了。劉信在駐廣辦就軍火禁售範圍跟馬力科吵了兩天的架之後,才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又被對方給白白耽擱了兩天的寶貴時間。

    眼看已經到了談判時限的最後一天,馬上就得趕回潮州覆命,劉信也沒有心思再跟馬力科打嘴皮子仗了,咬咬牙索性攤牌了——如果今後發現仍有海漢武器流入福建,那麼「十八芝」恐怕就不得不對海漢採取某些強硬手段了。

    「強硬手段?貴方是準備要跟我們開戰嗎?」馬力科臉上的神情是一種略帶誇張的驚訝,他轉頭跟坐在旁邊的何夕交換了一下眼神,才接著說道:「動武這種事,一旦動起來可就不容易停手了,劉先生真的考慮好了?由此所引起的後果,劉先生擔當得起嗎?」

    劉信板著臉道:「有什麼後果,都是貴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馬力科故作惶恐道:「那要如何才能讓貴方改變這個決定?」

    劉信搖搖頭道:「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不過你們若是肯向我方出售武器,在下回去之後替你們說幾句好話倒也未嘗不可。」

    關於軍火買賣這件事,雙方前前後後已經扯了十幾天,各種各樣的交換條件基本上都已經拿出來討論過了,要求海漢向己方出售武器這件事,劉信也早就當成條件提出來了。不過執委會從一開始就對武器有較為嚴格的管控,就是不想自家出產的武器大量流入到「十八芝」手裡,直接向其出售那就更是不可能了,因此劉信提出這個條件之後立刻就碰了釘子,馬力科甚至連討論的興趣都沒有就回絕了他。

    此時劉信再次提起此事,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海漢人先前東拉西扯的不肯答應,說不定現在迫於開戰的壓力就改變主意了呢?

    馬力科笑了笑道:「出售武器,也不是不能商量,不過價格恐怕會讓貴方接受不了。」

    「哦?」劉信一聽馬力科的口氣有鬆動跡象,立刻打起精神問道:「馬老闆不妨先說來聽聽,我家主人雖不敢說富可敵國,但些許錢財還是拿得出來的。」

    「步槍一百兩銀一支,火炮二千五百兩銀一門,彈藥、配件,還有操作培訓,費用另計。」馬力科這時候才不慌不忙地亮出了刀子,劉信要是敢要,他就會趁此機會給「十八芝」狠狠捅上一刀。

    劉信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什麼?馬老闆你可不要信口開河!你海漢的武器什麼價格,當在下沒打聽過嗎?你怎麼不直接明搶算了!」

    海漢賣出去的火繩槍早就超過千支,這價格自然也早就不是什麼秘密。火繩槍二十兩一支,火炮八百兩一門,先前劉香花高價從黑市上收購到幾十條火繩槍,也不過才四十兩一支,相比馬力科報出的天價堪稱厚道了。劉信本想若是馬力科的報價合理,那這事再議一議也未嘗不可,但聽到這個可怕的價格,他自然已經明白了馬力科的誠意究竟有幾分了。

    「這怎麼能叫做搶呢?」馬力科冷笑著應道:「我們開門坐店,講究的就是買賣公平,絕無強買強賣,如果嫌我們的東西價格,那大可不買。」

    「馬老闆如此戲弄在下,看來是沒打算繼續談下去了。」劉信忿忿地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需在此繼續浪費口水了!今日之事,你我改日再論!」

    「恕不遠送!」既然已經公然翻臉,馬力科也沒有再繼續插科打諢的念頭,拱拱手送走了劉信。

    「你這傢伙……翻臉就翻臉吧,臨走還踩人一腳!」等劉信離開之後,何夕笑著說道:「你這一來,他回去之後只怕要添油加醋,讓劉香對我們的敵意更大了!」

    「打起來是遲早的事情,現在製造好感也沒多大用了。」馬力科此時已經收起了先前的嬉笑神情,嚴肅地說道:「我們雖然不怕『十八芝』上岸,但也要防著他們搞突然襲擊,防務方面的事情你得看緊點。」

    何夕點頭應道:「這個當然,我昨晚跟蕭良、虞堯已經重新安排了駐廣辦的警戒執勤輪次,即日起就開始施行。」

    開始忙碌起來的並不止駐廣辦一處,此時的萬山港裡也是一片喧鬧聲。從勝利港派駐到這裡的第一批船隊已經在今天抵港,除了運來了岸防炮充實港口的岸防設施戰鬥力之外,還有四百名海軍和三個連編制的陸軍進駐這裡,與島上原有的駐軍一起防禦珠江口海域。

    「從明天開始,每天保持兩艘船出港巡邏,駐島部隊也開始進入三級戰備狀態。另外所有進萬山港的商船,也必須加大檢查力度,嚴防海盜奸細混到島上來。」剛剛抵達萬山港不久的王湯姆立刻便召集本地的軍官們開會,佈置戰備任務。

    儘管對手是讓執委會忌憚了很長時間的「十八芝」,但王湯姆對於未來可能會爆發的戰事卻有極強的信心。在他的專業眼光看來,軍事技戰術落後又缺乏足夠情報的對手,要想通過海路攻打萬山港並非易事,不來個百十艘船恐怕連沖上岸的機會都爭不到。

    即便是要在海上交戰,王湯姆對於戰局走勢的判斷也遠比其他執委要更為樂觀。如果說「十八芝」的優勢在於水手們有豐富的航海和海上作戰經驗,那麼海漢民團的優勢就在於裝備先進,即便還不能純熟地依靠火炮在海面上擊沉對手的船隻,但至少能夠依靠著自家戰船良好的機動能力與對手周旋,就算鄭芝龍能從荷蘭人那裡借來武裝蓋倫船,也很難與海漢這種利用先進技術打造出來的超時代戰船相抗衡。海漢這邊想溜的話,僅憑船速就可以把對手拿來在海上放風箏了。

    當然了,王湯姆也沒忘記出發前陶東來和顏楚傑特地叮囑過的話——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儘管對自己所指揮的部隊有著充分的信心,王湯姆還是很細緻地參與了防禦警戒計畫的制定,並且將在今後一段時間內坐鎮萬山港,擔當本地最高軍事指揮官。至於這個臨時職位能做到什麼時候,那就要看接下來的局勢變化而定了。

    劉信離開廣州的時候帶著滿心的怨恨,而這種怨恨也化作了行動力,半個月之後,便有潮州的客戶傳來消息,稱劉香已經封鎖了從廣東潮州通往福建漳州的近海航道,所有前往福建方向的商船一律禁行,凡「瓊聯發」屬下的商船,則是直接進行劫掠。在海漢這邊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先後有三艘「瓊聯發」股東名下的商船在海上被劉香的人馬搶劫一空。

    「劉香大概是知道我們這邊骨頭太硬不好咬,專挑了軟柿子捏。」陳一鑫在情報分析會上發言道:「不過他們這種搞法,多少也能起到一點作用,現在丟了船的幾家股東都把狀告到駐廣辦了,我們不管這事好像也說不太過去。」

    「我們是不可能出兵去漳州的,他們不願意主動過來攻打我們,那這個局面就只能照現在這樣繼續維持下去。不過這也不一定是壞事,這些被劉香搶劫的商人,來告狀的時候都沒忘了向我們訂購一批軍火,也算是變相促進了我們的軍火銷售狀況。」王湯姆可不會像陳一鑫那麼衝動,有去往福建的商船會遭受「十八芝」的襲擾,這本來就是預料中會發生的狀況,但如果劉香認為憑藉這種伎倆就能讓海漢就範,那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如果我們不出兵阻止他們,那這仗要怎麼打?」作為萬山港民政主官旁聽會議的厲斗好奇地追問道。

    「很簡單,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我們不用去潮州那麼遠的地方,不需要冒著風險直接去攻打劉香的老窩,就立足於本地,先慢慢把他安排在岸上的各種暗樁、坐商清掃乾淨再說。」王湯姆笑著解釋道:「關於這件事,駐廣辦的何夕何主任已經在進行了,我們這邊只需配合行動就夠了。」

    「間諜戰?」厲斗聽到這裡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我聽說何主任在廣州可是很有些手段的,真想去見識一下。」

    「你還是好好做的你的文職吧,在這個時代想當007可不是電影裡那麼容易。」王湯姆起身戴好軍帽:「我現在帶船出港,天黑前回來,島上的事情就拜託給你們了。」

    1628年11月13日,大明崇禎元年十月十八,廣州城。

    前些日子那場大雨給廣州城造成了多處內澇,如今雖然積水已經褪去,但城中依然到處都有散發著臭味的淤泥坑,好在天氣已經漸漸涼了,倒是沒有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引發出疫病。

    「廣盛號」在這場天災中也是受害者之一,這家專賣漳州特產的小商號因為所處的地勢低窪,在大雨中被淹了個通透,連著清理了數天都還沒有將店中徹底清理乾淨,這幾天雖然已經開門了,卻因為屋裡的淤泥味道還沒有散發出去,並沒有什麼顧客登門。

    眼看天色將暗,坐在門口打了一下午瞌睡的夥計站起身來,準備去搬門板過來關門了。這時候忽然有兩個男子急急匆匆地到了門口,其中一人抬手招呼道:「別忙關門!」

    「兩位是要買東西?那裡面請!」夥計也不疑有他,便在前面領路,將兩人帶入店中,不過剛一進店,這兩人便一起上前從後面扭住夥計的胳膊,一頂膝蓋,將其放倒在地。那伙計正準備要大聲呼叫,口中就被塞進了一團麻布,一時嗚嗚啊啊地發不出聲響來。

    「不想死就別動!」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說道。

    夥計感覺到一個冰冷而鋒利的東西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當下趕緊停止了掙扎,唯恐一個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給報廢了。他只感到自己被扭在身後的手臂上很快捆上了幾圈繩子,然後又聽到有紛亂的腳步聲進入到店內,卻沒有人再出聲說話,正待要抬頭偷看時,就被一個黑布口袋罩在了頭上,頓時眼前一片漆黑。

    湧進店裡的人足有十多個,全是身著黑衣的青壯漢子,手裡都提著兩尺長的腰刀,最後進屋的兩人立刻便反身開始將門板裝上,其餘的人則是不聲不響地穿過店堂,摸向店面後方的院落。

    剛進院子,突然從走廊的陰影中躥出一條黑狗,不過它剛吠出半聲,就被打頭那人一刀給砍斷了脖子,連哀鳴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倒斃在地。但這一下依然是驚動了房裡的人,兩側廂房立刻有人打開房門出來查看情況。

    「動手!」帶隊的人一看局面要失去控制,當機立斷下達了命令,說話間一刀便捅進了剛剛從旁邊房門中走出來這倒霉鬼的肚子。

    這場廝殺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片刻之後幾名護院就被這群來歷不明的刀客砍翻在地。領頭的人踢開正房房門,將縮在床上瑟瑟發抖的老闆給揪了出來。

    「好漢饒命啊……」這個心道是遇上了打家劫舍的強人,當下不敢抬頭去看他們的面孔,只是忙不迭地求饒道:「西廂房的紅色木櫃中有紋銀七百兩,是店中僅有的一點財物,各位好漢盡可取去自用,求放過小人這條賤命!」

    「我們不要你的命,要你手裡的名冊。」帶頭那人將刀口抵在老闆的喉嚨上,沉聲說道:「交出你手裡的名冊,你的性命就保住了。」

    「小人不知好漢所說名冊是何物……」那老闆身體一顫,趕緊推說不知。

    這個頭目冷笑道:「戲就不用再演了,我們既然找上門來,當然就已經知道你的底細,我們要的是名冊,你要是不肯招供,那你這條命就對我們沒有任何價值了。」

    「你們……你們究竟是誰!」老闆心知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臉色也變得更為惶恐。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趕緊招吧,這樣你還有活著離開這個院子的機會!」

    半個時辰之後,這隊人抬著幾個箱子悄無聲息地從後面出了院子,然後分頭上了幾輛馬車。這幾輛馬車徑直便到了東門,守城門的士兵正打算上車查驗,押車的男子已經將一錠銀子塞進了他的手心裡:「空車而已,不勞煩軍爺檢查了。」

    士兵悄悄掂了掂手中銀兩的份量,擺擺手道:「走吧走吧!」

    幾輛馬車出城之後徑直便來了駐廣辦,從後門下車進了院子。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平時來駐廣辦辦事的人,此時也早就已經回城裡了,因此周圍基本沒有人留意到這幾輛馬車的存在。

    「還以為你們趕不及在關城門之前出城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何夕得到通知,立刻來到後罩房的院子裡接見這些人。

    「屬下幸不辱命!」那頭目上前拱手鞠躬應道:「廣盛號果然便是劉香的坐商,屬下帶隊在店中抄得紋銀三千三百兩,金一百五十兩,還有大人所說的名冊。」

    旁邊兩人立刻將繳獲的東西抬了上來,何夕並沒有打開箱子去清點銀兩,而是先接過了那本三寸寬五寸長薄薄的書冊進行翻看。

    像劉香這樣的大海盜頭子,必定在陸上的城鎮布有大量的眼線,以及為他購買物資,銷售贓物的商家。廣州雖然並不是劉香的地盤,但作為廣東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劉香當然也在這裡佈置了自己的人手。而何夕命人去端掉的這處窩點,就是劉香在廣州城裡的坐商窩子。

    這處坐商倒不是何夕最近才發現的,而是幾個月之前擔桿島一役所俘虜的海盜口中交代出來的。不過在此之前海漢和劉香之間並無衝突,何夕也犯不著去對付他們。但這次劉香主動踩上門來表明了態度,雙方再無緩衝的餘地,何夕自然是要先下手為強,拔出劉香埋在廣州城內外的耳目暗樁。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廣盛號」這個指揮機構。

    何夕在動手之前,便通過拐彎抹角的手段收買了店中的一名店員,知道這店主手裡有一份秘密名冊,專門用於聯絡附近州縣的其他坐商和耳目,所以才不惜派人冒著風險進城動手,搶出這份名冊。有了這個玩意兒,何夕就可以乘勢在廣州附近玩一出點名遊戲,照著名冊上列得清清楚楚的人名地址,一個一個地把劉香的人手清除乾淨。

    「做得不錯,這個事要給你記上一功了。」何夕大概翻看了一下名冊,便基本可以肯定這次的戰果了。他又將名冊交還給那名頭目道:「你把這個拿到機要室去,讓他們先抄一份作為備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7
378.第378章 劉香來襲

     與外界的認知有所不同的是,駐廣辦的武裝人員編制其實是由一明一暗兩個部分組成。明的部分自然便是以護衛身份駐紮在駐廣辦裡的民團士兵,最初因為居住的空間有限,只有十多個人的編制,不過在駐廣辦經營規模擴大,地盤也向南擴建之後,常駐編制逐步增加到了現在的兩個排七十來人的規模。

    廣州是兩廣地區的核心要地,在這裡駐紮民間武裝是一件比較敏感的事情,為了避免引起官府的忌憚,這支護衛隊極少外出執行任務,主要職責就是護衛駐廣辦這些穿越者的人身安全,以及「海漢銀行」存放金銀的庫房。另外還有一個特殊任務,就是為李家民團培訓民兵,這些人在接受培訓課程之後,大部分都會加入「金盾保安」當押運員,特殊情況下駐廣辦的武官也可以臨時收編其指揮權為己所用,算是駐廣辦武裝力量的一個補充。

    駐廣辦所有武裝人員的指揮權目前是由常駐駐廣辦的虞堯負責,而以前與他搭檔的蕭良現在已經調到了李家莊移民營地,麾下有一個連的民兵,專門負責當地的治安和防衛工作。如果有緊急事態發生,兩邊通過電報就可以很方便地取得聯繫,四十里的距離也不算太遠,必要時還能相互支援一下。

    這次為了應對劉香的威脅,軍委調集了陸海兩軍加起來超過一個營的兵力前往萬山港駐紮,大部分的補給品都得通過海運從大本營送過去,就算不打仗,駐紮成本也遠高於大本營,也算下了非常大的本錢。由於這場軍事對抗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為了便於廣東方面的駐軍協調,軍委便正式組建了廣東軍區,權限與黑土港軍區一致,負責海漢在大陸沿海地區的武裝力量,還專門將王湯姆調到萬山港坐鎮指揮。萬山港、李家莊和駐廣辦的海漢民團,基本就算是明面上的武裝力量了。

    在此之外,還有一支由何夕指揮,但並不隸屬於廣東軍區,而是直接向執委會負責的秘密武裝力量。這支秘密武裝不是民團編制,從具體職能上來說應該算是情報機構,不過這個機構中的成員倒是有九成都是從民團當中選拔出來的。這樣做的原因自然是因為民團士兵的忠誠度相對較高,而且受過一定的軍事訓練之後,在紀律性方面也大大勝過普通人,更適合進入到情報部門工作。

    這次帶隊進廣州城實施行動的頭目龔十七,就是何夕親自從民團裡挑選的人。龔十七是民政部門去年從廣東引進到勝利港的移民之一,因為自小就修習家傳武藝,龔十七到港之後便選擇了帶藝投軍這條路,進了民團當兵。之後他還參加了年初時在安南的作戰,並因為在戰鬥中的英勇表現獲得了軍委的嘉獎,記個人三等功一次。

    在安南戰役後得到個人軍功嘉獎的人員,除了少數幾個因為傷情嚴重而不得不選擇退役的人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成為了軍委重點培養的軍官預備生,龔十七也不例外。勝利港軍校開辦之後,龔十七與其他立功人員,以及外來的留學生一起成為了軍校的首批進修學員。

    如果繼續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下去,龔十七或許今後的生涯就是在海漢軍隊體系中當一名歸化民軍官,在戰場上為維護海漢利益而廝殺。不過在五月解救被流寇圍攻的李家莊一役時,軍官進修生都被王湯姆帶到一線觀戰,戰鬥結束之後,龔十七協助護送李家老小返回廣州城,結果就被何夕一眼相中留下了。

    龔十七和他帶的這隊人基本上並不承擔日常的情報收集工作,而是專業的打手擔當,只執行一些護衛重要人物或是定點清除目標之類的任務。雖然編制要比民團駐軍小得多,但他們出勤的頻率卻遠遠超出民團。只是他們所做的事情大多不會顯山露水,甚至連一部分穿越者都不清楚他們的工作內容,自然在外面也就沒有什麼名氣可言。

    龔十七拿著名冊來到機要室,將其交給了負責人陳天齊,並轉告了何夕的要求。陳天齊聽完之後立刻吩咐手下謄寫名冊存檔,以儘可能不耽擱何夕這邊的行動進度。

    有了這份名冊在手,接下來的行動就要容易多了。為了儘量避免有漏網之魚出現,何夕還專門調了民團的人輔助行動,開始同時向多個目標下手。

    從11月14日開始,龔十七帶著人四下出擊,掃蕩劉香海盜團夥在廣州附近的各種暗樁眼線。這以有心算無心,掃蕩行動進行得非常順利,在沒有遇到太多抵抗的情況之下就拔除了多處窩點,還在新安縣抄到了一處秘密銀庫,在裡面發現了白銀七萬多兩。當天晚上接到消息之後,駐廣辦便讓李家莊臨時派了一艘船到新安縣去把這些銀子給裝了回來。雖然這筆錢對現在的海漢來說已經算不上大數目,但對於劉香這種沒有太多盈利手段,單純靠著搶奪、收取過路費來維持勢力的海盜團夥來說,卻肯定將會是傷筋動骨的重傷了。不過由於劉香在廣州附近佈置的眼線這次被拔除得很徹底,因此等那邊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恐怕已經是十多天之後的事情了。

    半個月之後,與廣州方面徹底失去聯繫的劉香終於發現事情不對,悄悄派人到廣州這邊一打探,發現以前的窩子全都被人給端了,連人帶貨都掃得乾乾淨淨。這下劉香是徹底炸了,他原本打算以封鎖航道的方式來向海漢逐步施加壓力,如果海漢這邊不肯屈服,那麼就逐漸把封鎖的範圍加大,讓海漢貨從海路進入福建的可能性完全斷絕。但劉香沒有想到海漢人的下手如此的快、准、狠,根本就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就已經打出了一記漂亮的反擊。

    這些佈置在大陸的眼線組成的地下情報網,花費了相當多的錢財和資源來維持,如今卻被海漢人不聲不響地一鍋就端了,其手段比其官府還要犀利無情,劉香是不能也不敢再忍下去了,因為海漢人做事如此不留餘地,說不定真的哪天就會主動打上門來了。

    雙方都已經動了手錶明了態度,談肯定是沒法再繼續談了——至少在某一方被打到崩潰之前,是看不到和談的希望了。劉香當然不會認為失敗的那一方會是自己這邊,因此當他確認廣州方面的人手完全失陷之後,立刻便下達了備戰的命令。

    作為「十八芝」裡實力數得上號的大頭目,劉香麾下所擁有的武裝其實也是不可小覷的,光是海船就有一百餘艘,比駐紮在香港的大明水師規模還要龐大。當然這一百多艘船裡,真正能用於海上作戰的其實並不多——如果以王湯姆的標準來看,只怕連一艘合格的戰船都挑不出來。

    但好漢架不住人多,劉香在海上找飯吃可從來都不是依靠單打獨鬥,一擁而上的群狼戰術才是裝備破舊的海盜們賴以為生的主要手段,跟海漢人打,劉香覺得自己最大的倚仗就是船多人多,壓也能壓死對手了。劉香當然也從各種情報中瞭解到海漢人有裝備了火炮的武裝戰船,但對此並沒有很明確的認識,在他心中,海漢的戰船大致應該就是跟大明水師差不多,每艘船上有那麼一兩門的大炮作擺設而已,放上一炮就得等個老半天來慢慢裝填,有這工夫大夥兒早就圍上去跳幫了,只要能把炮戰變成近身廝殺,海漢民團其實也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又花了五天時間調集人手,籌備物資,做好開戰準備之後,劉香於十二月五日終於率領船隊從潮州附近出發,發動了針對萬山港的攻擊行動。這次行動劉香共出動大小船隻八十三艘,武裝人員千餘人——為了這一戰他甚至還特地將自己派去漳州作戰的一部分精銳部隊給換了回來。

    「劉信,以你眼下所知的狀況,老子這邊的人馬和海漢人相比,孰強孰弱?」一身短打裝扮的劉香站在船頭,兩手交叉在胸前,一雙赤腳如同吸盤一樣牢牢地扣在甲板上,在船隻的上下顛簸中絲毫不為所動。

    而劉信的平衡能力就要差多了,必須得一隻手牢牢扶住旁邊的船舷才能穩住自己身形。聽到劉香的提問,他趕緊應聲道:「海漢人自恃武備厲害,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卻不知這片海上真正的霸主是誰!以卑職之見,必須要給予這幫狂妄之徒迎頭痛擊,方能讓他們明白做人的道理。」

    劉信這番話聽著似乎是偏向劉香這邊,但細細琢磨卻是廢話連篇,並沒有實質內容。他雖然沒有見過傳說中的海漢水師,但海漢的陸軍他在駐廣辦裡可是見了不止一次,那幫人的精氣神看著比大明官軍還要強不少,絕對是難啃的硬骨頭,這也是他回到老窩之後一直反對直接對駐廣辦動武的主要理由。不過近期廣州窩點被掃的消息傳回來之後,劉信也遭受了一些抨擊,稱正是他在對海漢態度上的畏縮才導致了現在的被動局面。

    劉信自問在廣州談判期間已經竭盡所能,對於海漢實力的判斷也足夠客觀公正,但這樣還是被背了黑鍋,心中肯定是不甘的。好在這還並沒有讓他失去劉香的信任,這次出征時依然是將他作為了軍師和幕僚帶在了身邊。不過劉信現在已經不敢在隨口誇誇其談了,以免因為一時失言而重蹈覆轍。

    「想那萬山島老子以前也去過,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而已,只有海漢人才把它當個寶!」劉香很是不屑地說道:「聽說海漢人現在在島上修了碼頭,建了倉庫,有很多客商都將萬山港作為了中轉站,那就正好,老子這次就直接把地盤接下來,以後這珠江口的轉口生意就由老子來做了!」

    「聽聞那萬山港裡常年都存儲著大量的稻米、精鹽和海漢人周轉生意所需的現銀,就算不要那地方,打下來也是有利可圖的。」劉信連忙補充道。

    「當然要,為什麼不要?海漢人要是想把島拿回去,那就先交十萬兩銀子當贖買費用好了!」劉香的思緒顯然是已經飄到了戰後,開始考慮該如何處理戰利品了。在有意無意之間,他們似乎都遺忘了海漢人可能會出現的武力反抗。

    從南澳島出發,到萬山港的直線距離超過兩百海里,而劉香這支船隊的規模龐大,為了避免船隻掉隊,只能用緩慢的速度沿著近海航道向西進發,一天的行程不過三十海里左右,路上就得足足花個七八天的時間才能抵達預定作戰海域。

    而海漢這邊顯然就有利多了,守住家門口以逸待勞,只要等著對方出現就行了。不過時間進入十二月的時候,很多人都已經等到有點不耐煩了,懷疑駐廣辦在廣州施行的清剿行動是否真的已經傳到了劉香那邊,而這個曾經很克制隱忍的海盜頭子,又是否真的會為了雙方的談判破裂而選擇主動大舉出兵攻打萬山港。這些不確定性讓萬山港這邊的備戰節奏也有些小小的混亂,王湯姆都有點擔心長期讓這些民兵保持精神緊繃,會不會導致以後神經脆弱。

    好在劉香的行動雖然姍姍來遲,但總算還是來了。十二月十三日,在萬山港以東二十海里的擔桿列島巡邏的民團戰船發現了自西邊而來的大型船隊。

    這艘船一邊調頭,一邊施放了特製的信號彈煙花。儘管時間是上午,但萬山島上大萬頂觀察哨的執勤人員依然看到了這束在空中炸開的紅色煙花。僅僅幾分鐘之後,萬山港便響起了淒厲的警報聲——這聲音是來自於作戰中心房頂上的手搖警報器。

    在此之前的十幾天備戰時間內,民兵們幾乎每天都在接受同樣的訓練內容,因此聽到警報聲響起之後,軍營內也並沒有亂作一團,而是很快就按照預演的方案開始集合整隊,進入戰鬥位置。

    由於萬山港地方很小,海軍的水手和戰兵們來到碼頭登船也只需要小跑兩分鐘的距離,因此很快就有整隊的作戰人員在碼頭上開始登船。而陸軍則是分頭進駐到碼頭南北兩邊的岸防工事當中,同時碼頭上也有民工在幹部的指揮之下,將裝著粗鹽和稻米的麻袋壘成一道道的胸牆掩體,把輕型陸軍炮推入到預定的炮位,迅速構築起碼頭正面的岸防工事。

    而此時停靠在港口內的商船,則是得到了連人帶船暫時封停的通知,船上人員全部集合登岸,在港口管委會劃定的「安全區」內等候下一步的安排。這些商人在進港時就已經得到了通知,在港期間一旦有特殊情況發生,必須無條件服從港區管委會的安排,所有抗拒不從的行為都將被視作敵對態度處理。能在這裡進港交易的,基本都是海漢的老客戶,對於這樣的安排倒是沒有太多的異議。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海漢人所說的特殊情況真正含義所在,如果知道是劉香率海盜團夥來開戰,那恐怕他們寧願不做這次的生意也已經逃得遠遠的了。

    由於戰備訓練做得比較充分,而且士兵們最近這些天也一直處於臨戰狀態,因此警報發出之後,僅僅半個小時的時間,各艘戰船的作戰人員便都完成了登船,解纜升帆陸續駛離碼頭。當兩艘500噸級的「探險號」戰船緩緩地駛出港口的時候,岸邊的民眾甚至暫時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按照典型的海漢方式給予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在這些普通民眾看來,海漢民團就是戰無不勝的象徵,無論來犯的對手是誰,很顯然接下來就會倒大黴了,而他們注定的失敗將給海漢民團的光榮戰史添加上新的功績。

    由於戰鬥就將在萬山島附近海域展開,因此除了兩艘「探險級」和八艘「探索級」戰船出戰之外,絕大多數後勤船隻都停在了港口內並沒有隨隊出征,只有兩艘噸位較小的快船遠遠跟在大隊伍後面,承擔戰場上的救援任務。

    劉香這次來犯的船隊規模太大,在擔桿列島海域負責偵察的船隻並沒有能清點出對手船隻的具體數目,而大萬頂哨所的觀察結果也同樣堪憂——距離實在太遠,即便是使用望遠鏡也很難觀察清楚。唯一可以提供給自家船隊的數據,就是對方的船隻數目至少是己方的五倍以上。

    「好吧,五倍的敵人,這對我們來說也算是個好消息……」王湯姆對於駐島部隊通過電台傳來的偵察結果並沒有表現得很緊張,還在跟舵手開著玩笑:「至少不是十倍二十倍,我看我們還是很有獲勝的希望,你覺得呢?」

    舵手是個歸化民,雖然臉色因為緊張而有些煞白,但仍然很堅定地說道:「長官說能獲勝,那就肯定能獲勝!」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7
379.第379章 攻守之間

     當劉香看到那艘轉頭逃跑的船上放出煙火示警的時候,便知道己方的意圖已經提前暴露了。不過讓他擔心倒並不是得到消息的海漢人會派船出擊,而是對方龜縮在島上,採用消極防禦的戰略來應對己方的攻勢。

    大萬山島這地方,劉香早幾年的時候也曾經去過,這島面積不大,島岸陡峭,整個島嶼四周也就只有西南的小海灣能夠停靠船隻,而那地方據說已經被海漢人修成了碼頭,同時將各種岸防工事築得如同鐵桶一般,要從海上發起攻擊,只怕還會有些麻煩。如果海漢人縮在島上利用火槍火炮進行防禦,那不付出一些代價肯定是攻不上島的,而劉香手下這些海盜雖然不乏亡命之徒,但終究還是一群烏合之眾,他也有些擔心靠著手下這些人是不是能啃得動萬山港這塊硬骨頭。

    而這種擔心似乎正在一點點地變成現實,前方已經能夠在海平面上看到大萬山島的影跡了,但卻並未發現海漢人的戰船迎出來攔截。如果海漢人真的在萬山港裡駐有戰船,那麼指揮官應該不至於蠢到讓戰船蹲守在港口。

    「海漢人在萬山港內真的有戰船?」劉香側過頭有些困惑地向劉信問道。

    劉信連忙應道:「卑職在廣州時多方打探消息,確認萬山港至少有兩艘海漢戰船常駐,不過海漢人在番禺縣還有一處據點,或許戰船此時不在港內也難說。」

    「海漢人都跟老子開幹了,會讓萬山港這種地方不設防?」劉香能混到今天的局面,腦子也並不笨,對於劉信的這種說法立刻就表示了懷疑。

    「據卑職所知,海漢人非常重視從廣州府引送移民到勝利港,時常會派出戰船護送,或許萬山港的戰船是出港護送民船去了。」劉信連忙對自己的說法進行了補充。

    「唔……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倒是揀著好機會了!」劉香雖然仍然有點將信將疑,但顯然這種說法的可信度就比剛才高多了,聽起來似乎也有些道理。如果萬山港沒有海上武裝力量的護衛,那等下攻打這個港口的壓力至少能減少一半。

    不過劉香倒也沒有下令冒進,仍然按部就班地保持著船隊的現有隊形,不急不慢地從萬山島南端繞行,在確實目視範圍內的海面上並沒有其他船隻蹤跡之後,這才集體折向北面,將萬山港港灣的出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此時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港灣內的碼頭上停靠著大大小小十幾條船,劉信嗤笑道:「海漢人這示警看來也沒什麼用,中間隔了這麼長時間了,也不知道駕船逃跑!」

    劉香卻沒他那麼樂觀,搖搖頭道:「沒那麼簡單,你看看,碼頭上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這些人都已經躲起來了!還有港口南北岸邊那些弧形建築,看樣子好像是炮台啊!」

    「炮台!」劉信也吃了一驚。他所打聽的消息中雖然也有海漢人在萬山港修築炮台的傳聞,但並沒有任何人能給予證實,因此他一直便是將這類說法當作不實消息在看待。

    但事實上是港口的岸防工事在修築期間為了避嫌,從一開始就採用了各種手段進行遮擋偽裝,而且島上有嚴格劃定的軍事區域,非駐島人員根本就沒辦法靠近岸防工事所在的區域,因此炮台的傳聞一直也沒有很確定的說法。直到前幾天進入備戰狀態,陳一鑫才讓士兵們拆去了工事外一些遮擋射擊觀瞄視角的偽裝,露出了一部分的真身。

    這裡的炮台在港口南北各布有五門岸防炮,這次王湯姆率領部隊前來,又帶來了不少火炮,在南北兩端分別增加了三門陸軍炮,剩下的火炮則是佈置在了碼頭正面,大大小小總共有二十餘門炮,從北東南三個方向形成了交叉火力,能夠徹底覆蓋這個小小的港灣。敵人如果不進來倒也罷了,但進來之後還想毫髮無傷地退出去,那大概就基本不可能了。

    劉香並沒有急於下令衝進港口,而是讓船隊停在港灣外面,很小心地觀察港灣內的狀況。碼頭上停靠的船都是普通的民船商船,並沒有見到傳說中桅杆船帆樣式古怪,側舷帶有炮窗的海漢戰船。而岸上也是一片寂靜,一個活人都看不到,這種詭異的狀況讓劉香越發覺得事情有點不妙。

    「這傢伙在外面等了這麼久,是不是把我們的手段看穿了?」厲斗手上拿著望遠鏡,從指揮部的二樓張望著港灣外的海盜船隊,一邊看一邊對旁邊的陳一鑫詢問道。

    陳一鑫應道:「就算他們能看穿,也不太可能就這麼調頭離開。他們這麼多人和船,花了三天時間才到這裡,連個屁都不放就調頭離開,我覺得劉香應該丟不起這個臉。」

    在剛剛得到海盜來襲消息的時候,厲斗還難免有些慌亂,在此之前他的人生中所經歷過最激烈的武裝衝突,不過就是在三亞抓捕一些不願搬遷的釘子戶罷了,跟這種真刀真槍性命相搏的戰鬥根本是兩碼事。他還偷偷問了陳一鑫,是不是真的能對這一戰的結果有十足把握。但真正等這些海盜船抵達萬山港的時候,厲斗反倒是平靜下來,因為陳一鑫很淡定地告訴他,如果以現有的條件,還是連一群17世紀的海盜都打不過,那大家乾脆直接跳海得了。

    王湯姆為這次的作戰佈置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圈套,就是等著劉香踩進來。十艘戰船早在兩個多小時之前就已經出港,不過他們並不是去應戰劉香的海盜船隊,而是悄悄地溜到西邊相鄰的小萬山島後面躲了起來。

    王湯姆作這種佈置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在劉香船隊衝擊港口的時候,依靠港口的岸防工事拖住敵人,然後自己率領船隊從後方殺出來,對敵人進行前後夾擊。

    這個戰術如果把握住時機,加上操作得當,配合默契,無疑能夠將劉香的船隊堵在港口痛打一頓,將其重創也並非不可能。即便運氣差點,也不會因為雙方的船隻數量差距而被圍困,完全可以在對方調頭之前刷出一波炮火攻擊,然後安全撤離戰場。

    如果劉香選擇繼續攻打萬山港,那就必須得承受前後夾攻的困境和由此帶來的可怕傷亡數字。如果劉香的船隊要追,那就只能放棄繼續攻擊萬山港,而海盜船隊在速度和靈活性上,跟民團的戰船完全沒有任何的可比性,屆時只會被海漢戰船帶著在海面上放風箏。劉香船隊遠道而來,客場作戰,在海上的持久力自然比不過主人家,到時候不管是戰是退,都難免會被海漢戰船再咬上一口。

    當然這個戰術說來簡單,要真正執行的時候還是有相當多的細節需要一一推敲,特別是戰機的把握,更是整個計畫的關鍵環節。戰船出現得早了,劉香船隊有充足的時間反應,可以調頭退出港口應戰,那樣一來船隻數目嚴重處於劣勢的海漢船隊就不太敢衝殺到近處與敵船廝殺,以免被其圍困。如果出現得晚了,說不定劉香船隊就憑藉兵力優勢強行登陸了,雖然不必擔心劉香真的能攻下萬山島,但若是海盜毀了碼頭裡的商船貨物,或是殺傷一些島上的民眾,那對海漢的名聲也將會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這種結果絕對是執委會所不希望看到的。

    在這個時代的戰爭中,即便作戰環境是在陸地上,想讓相隔太遠的兩支部隊協同作戰也是困擾指揮官的難題,如果把作戰環境換到海上,基本就不太可能從技術層面去解決這樣的問題,不管是釋放狼煙還是以別的聲光手段作為預定信號,躲在小萬山島背後距離萬山港足有四千米距離的海漢戰船都難以及時準確地收到信號,從而很有可能對戰機的判斷出現偏差。

    不過同時代軍隊的缺陷,就正好是海漢民團的長處。依靠著跨越時代的黑科技,海漢民團的作戰部隊可以通過即時的信息互通來實現區域協同作戰,這就大大地提高了部隊的戰鬥力,以及對於稍縱即逝戰機的把握能力。而這樣的能力,是這個時代的同行們沒法想像也根本意料不到的。

    劉香在港口外觀察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確定附近海域並沒有其他威脅存在,這才下達了進攻萬山港的命令。其實對於這個決定,劉香自己也還有一些忐忑,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但想想即便這萬山港是個圈套,也總不可能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陣之後就調頭離開,這麼慫的事情,縱橫南海多年的劉香可抹不下臉面來做。

    為了以防萬一,劉香還是下令留下十幾條稍小的船在港口之外的海域戒備,而他自己則是指揮著主力船隊殺入到港灣當中。

    萬山港的港灣進深不過裡許,劉香指揮著船隊直接便衝向港口碼頭,他的作戰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搶在岸邊的炮台對己方船隊造成重大傷害之前,實現登陸作戰。只要能佔領港口地區,抓住一批海漢人當俘虜,那港口兩岸的炮台自然就能不攻而破了。

    然而岸邊的炮火密度顯然超乎了劉香的預計,當第一輪開火的二十多發炮彈砸向海盜船隊的時候,劉香就有點急眼了——剛才在港灣外面看不是沒幾個炮台嗎?怎麼一開火有這麼多門大炮!

    這當然也是因為炮台外特地修築了掩體,以各種假石假木來掩飾炮台的輪廓,讓人從遠處難以分辨出岸防工事的真正火力點。劉香在外圍看了半天,覺得不過五六門火炮,值得沖上一沖,運氣好說不定損失一兩艘船就能靠岸登陸了。但現實顯然跟他預計的有很大的差距,萬山港南北兩端的炮台相距還不到400米,距離最近的海盜船隻有甚至百米左右,在這種距離上用岸防炮對著正在進港的船隻進行轟擊,其實跟槍口抵在腦門上也沒差多少了。

    南北兩端岸防工事的第一輪攻擊,便各自打中了兩艘海盜船,在船舷上開出了幾個大窟窿。船上的海盜大呼小叫,有的便用手頭的火槍和弓箭對岸上的炮台進行反擊。但在這種距離上,他們的零星反擊效果幾乎是起不到絲毫的作用。片刻之後,密集的海盜船隊又迎來了第二輪的攢射,這次有一艘稍大的船直接被打斷了主桅杆,而桅杆倒下的時候又攔腰砸中了旁邊並行的另一艘船,頓時將原本就不太寬敞的航道又堵住了一段。

    「別停下,繼續衝!往岸上衝!」劉香自然也已經發現了自己先前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一點,海漢人的岸防工事可不是擺設,這硬衝港口是要拿人命去填的,也難怪海漢人居然有膽量連戰船都不留一艘,如果是小股的海盜來襲,只怕還不夠這些岸上的火炮塞牙縫的。但事已至此,劉香肯定也不敢讓船隊停下來往後退,只能是保持現在的態勢,指揮部下繼續往碼頭上衝。

    劉香這個海盜頭子尚且被打得心驚肉跳,他手下的這些海盜就更不用說了,出發之前他們所聽到的說法可是去海漢人的島上搬運金銀財寶,就算要打仗,那也應該是當面鑼對面鼓地較量,怎麼變成了一邊倒的被大炮轟?說好的金銀財寶還沒看到,腦袋大的黑鐵炮彈倒是不停地呼嘯著砸過來。不少從未見識過這種密集炮戰威力的海盜甚至嚇得直接抱頭趴在了甲板上,根本就沒有了作戰的勇氣。

    第三輪炮擊的時候,已經有四五條船的船身開始進水,雖然因為中式帆船的水密艙結構,一時半會兒還不至於沉沒,但因為進水而造成的船速減緩和船身傾斜,卻是難以避免。衝進港灣的幾十艘海盜船,最快的已經抵達了碼頭棧橋,而最慢的卻因為船身被擊傷而被拖在了港灣口。

    然而即便是僥倖躲過炮彈,衝到近岸處的海盜船也並沒有結束噩夢,因為此時岸上的一排臨時炮位上也撤掉了遮攔物,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探險一號,探險一號,這裡是萬山港,你們可以出動了!」陳一鑫用電台呼叫完之後,拿起軍帽戴在頭上,拍拍厲斗肩膀道:「你就在這裡督戰,不要亂跑,我到防線上去指揮作戰了。」

    「好好好!」厲斗連連點頭道:「你自己也小心一點!」

    在小萬山島以西等待多時的海漢戰船,終於得到了出戰的命令。水手們喊著號子升起了船帆,船隊從小萬山島南端以長蛇陣形駛出,徑直殺向了萬山港。

    從小萬山島背後到萬山港的距離並不遠,因此海漢人的戰船船隊甫一出現,劉香船隊留在港灣外的哨船立刻就發現了敵人的蹤跡,然後升旗示警。

    然而此時劉香的座艦已經衝進了萬山港,前後左右都是自家的帆船,混亂之中船上負責瞭望的船員竟然也沒能在第一時間看到港灣外的示警信號。

    在密集的炮火之下,第一艘海盜船終於靠上了碼頭,一眾亡命徒手裡抓著各種武器,從船舷直接就跳到了岸上,然後迂迴著衝向岸邊坡地上的火炮陣地——想要拿下港口,就必須先摧毀這個火炮陣地,以便能讓後面的船隻安然靠岸。

    然而這種衝鋒在海漢民團精心構築的防禦線面前顯得非常徒勞,在距離火炮陣地僅有十丈的地方,海盜們發現他們遇到了非常難纏的對手——齊胸高的蛇腹狀鐵絲網。而且這種鐵絲網上還有許多的倒刺和刀片,若是想強行越過,難免就會被劃得渾身是傷,海盜們不得不分出人手,打算找一些重物或者木板來破解這道防線。

    不過沒等亂哄哄的海盜隊伍理出頭緒,火炮陣地旁邊已經出現了讓他們感到絕望的火槍陣。足足四個連的步兵,構成了射擊寬度超過百米的火力輸出線,而他們手中最新式的二八式後膛火槍在這種近距離上幾乎是指哪兒打哪兒彈無虛發,僅第一輪射擊就至少打死打傷了近百名海盜,這讓還沒來得及登岸指揮作戰的劉香目眥欲裂。

    火炮從北東南三個方向上不斷轟擊著港灣內亂作一團的海盜船隊,而登陸的海盜們則是在鐵絲網防線前面被密集的鉛彈打得無法寸進。正像劉香事前所擔心的那樣,他手下這些海盜或許在順風仗的時候還具備一定的戰鬥力,但在眼下這種單方面遭受打擊的不利狀況下,士氣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跌落到谷底,其表現並不會比當初圍攻李家莊的流寇們更好。雖然靠岸的海盜船在逐步增多,但攻擊線上的海盜卻已經在開始出現了潰逃的跡象。

    劉香知道這時候若是退下來,這萬山港恐怕就很難打下來了,當下正準備要上岸親自督戰,卻被人一把抱住了大腿。他正待踢開這傢伙,便聽到劉信哭喊道:「大當家的,大事不妙,海漢的戰船從後面殺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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