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118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4
360.第360章 房地產的經濟賬

     「小心小心!你們慢點,慢點!」

    詹貴一臉緊張地喝斥著正在抬著建材進入施工現場的幾個工人,唯恐他們手滑將系在扁擔中間的東西掉下來——那是一面由六十四塊平板玻璃鑲嵌而成的落地式玻璃窗,將會被安裝在他所購買的別墅中。這種玩意兒並非大量生產的外銷貨,而是貨真價實的手工定製品,就算詹貴財大氣粗,對此也不免有些緊張。

    雖然目前礙於生產技術所限,還沒法做出面積較大的平板玻璃,但就算是這種由小塊平板玻璃鑲嵌而成的玻璃門窗,那也是有價無市的貴重器物。詹貴在駐廣辦的銀行辦事處見到這東西之後就決定要在自己的房子裡裝上幾扇,如今也總算是得償所願了。儘管建設部在別墅項目上提供了堪稱完備的服務,號稱購房者完全可以「拎包入住」,不過花了巨款買房的詹貴始終放心不下,這段時間也不親自跟船出海跑生意了,幾乎天天都親自來工地盯著修建的進程,唯恐過程中出了什麼紕漏。

    「詹老闆,你這玻璃窗真是好生氣派,令人羨慕啊!」

    詹貴聞聲回過頭來,一見是熟人,連忙拱手招呼道:「羅大人,魏大人,在下這點家產,怎敢在兩位大人面前炫耀!」

    「詹老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堂堂『瓊聯發』的大股東,何必太過謙虛?」羅升東不等詹貴再辯解,便又說道:「我看別家的房子似乎並無這玻璃窗,難道是詹老闆自行購入的?這房子價格賣得如此之貴,不會連扇窗戶都不裝吧?」

    詹貴應道:「兩位大人有所不知,這別墅裡有不少地方都是可以自選式樣來訂製的,門窗只是其中之一,這屋內的潔具、地板、家具,屋外的花木、外牆、庭院,皆可在建設部提供的資料中自行選擇,只是需要另行收費而已。若是不願自選,那就默認使用最基本的款式,但在下認為遠不及這訂製的好看,故加錢選了這等高級貨色。」

    詹貴介紹的時候,也不免有些自傲。海漢人在三亞新城搞的這個地產項目價格極貴,佔地不到一畝的獨棟別墅,售價竟然高達8000兩銀子。這種價位的房產就算是在廣州、杭州這樣的大城市也不多見,能有這個財力的人一般也不太可能跑到這孤懸海外的瓊州島一角來購置房產,單以價格而論,建設部這個定價可謂是相當的不厚道。

    不過海漢人修的這個房子也的確是獨一無二,詹貴雖然走南闖北多年,也沒有在其他地方見到過像海漢人這麼善於營造房屋的專業人員。雖然這房子外表看起來方方正正的,缺乏中式建築的靈動之氣,但功能設置卻相當完備,客廳臥室廚房廁所一應俱全。採用了全磚石結構,屋內沒有傳統的樑柱,有了更大的使用空間,採光透氣方面的考量也十分細緻,遠非傳統建築可比。

    詹貴買的這棟別墅上下兩層,雖然面積遠不及他在別的地方購買的居所,但由於內部結構規劃得當,他和兩房妻妾連同孩子住進去卻絲毫不會顯得擁擠。不過花錢在這裡購房,居住只是一個方面的需求,另一方面也不乏以此來得到執委會另眼相看的目的。

    隨著三亞開發進程的展開,每一個「瓊聯發」的股東都在逐步意識到他們所參與的這個經濟實體究竟有多大的力量。目前在三亞地區,直接或者間接為「瓊聯發」工作的人口,加起來已經過萬,數千人每天奮戰在勝利港以西的新開發區,以驚人的效率將碼頭、城區和農場不斷地擴大,這樣的規模化地區開發是這些富商們以前從未見過,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過的場景。

    股東們從最初抱著投錢試水,維繫與海漢業務關係的想法,逐步開始向著主動參與的態度轉變。這些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老油條們不會看不出,海漢人的這些開發計畫所具備的巨大經濟前景,早一點參與,就能多一份收益。至於最初對「瓊聯發」是否能夠實現紙面上那些天方夜譚的疑慮,現在也已經被海漢人在三亞開發中的作為抹得一乾二淨——在瓊州南部這片地方,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沒人能妨礙到海漢人要做的事,也沒有任何一支力量能夠威脅到海漢人的利益,投資商們實在已經找不到任何擔心的理由了。

    而投資商們也慢慢意識到,海漢執委會和商務部對於外來商人的待遇其實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像「福瑞豐」李家這種已經全身心貼上去的商人,無疑是最能得到執委會的信任,而李家因此而獲得的利益也是各路商家中最為豐厚的,他們不但能在第一時間就代理了幾乎所有的海漢新品,獨家獲得某些市面上根本難得一見的稀缺貨,甚至還能讓海漢人以軍事援助的形式,協助李家莊搞了一支堪稱兩廣地區戰鬥力最強的武裝民團,甚至出兵跨海解救李家莊的危局,這足以讓眾多投資商豔羨不已了。

    當然發生李家莊的戰事也讓投資商們意識到,只要被海漢當作了自己人,那麼他們所能提供的安全保障力度甚至已經超過了大明官方——數千流寇圍攻李家莊的時候,出兵前去解決戰鬥的並不是僅僅四十里之遙的廣州守軍,而是花了數天時間乘船跨海而來的海漢民團。至於說李家為了請民團出兵私底下花了多少銀子,這事倒是沒什麼外人知道,但即便知道也不會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畢竟當時的狀況連家產都要沒了,還心疼銀子幹嘛?

    哪怕不為別的目的,就為自家落難時能夠有一個靠得住的後援,交好海漢也是相當實用的一件事。而要獲得海漢執委會的充分信任,除了經濟貿易上的往來合作之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莫過於在本地置產安家,以表明自己樂於長期合作的意願。這樣做的可並非詹貴一人,各家各戶都有選派家族中的青少年到勝利港入學,一方面是指望今後能學到海漢人所掌握的那些神奇的生產技術,另一方也是有質押子侄的意味在裡面。

    羅升東看著正處於工程收尾階段的別墅,不無羨慕道:「詹老闆,你即是購房者,又是那個……那個……」

    羅升東一時想不起來,倒是魏平在旁邊提示道:「開發商。」

    「對對對,開發商……那你買這房子,應該會有很大的折扣吧?」羅升東接著問道。

    詹貴應道:「房價方面沒什麼折扣,不過像玻璃落地窗之類的選裝配件,只要是『瓊聯發』的股東就可以享受折扣,倒是要比自行定做的價格低了不少。」

    魏平不以為然道:「選裝的部分也加不了幾個錢吧?」

    「那也不盡然。」詹貴搖搖頭,扳著手指解釋道:「在下把五扇落地窗從木雕換成玻璃,就作價八百元;原配的白瓷馬桶全換了新出的青花瓷型號,加了五百元;地板從水磨石換成大理石,加了四百元;屋裡的家具從普通的松木、杉木,換了從安南運回來的紫檀和黃花梨……」

    詹貴一番細數下來,羅升東和魏平都是聽得臉上變色。他們自認這一年下來也積攢了一些家產,但跟人家一比,這差距仍然太大。光是買了別墅之後再加錢選購的配套設施,價值就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所購買的花園洋房了。虧得羅升東還想過咬牙買別墅,現在看來要承擔後續的費用,真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詹貴講完自己的改造方案之後,意猶未盡地說道:「這些東西當然也不是一定要換,但這八千的房子都買了,自然想著要盡善盡美,這東一筆,西一筆的,不知不覺就花出去了。」

    歸根結底這還是面子問題,這個「三亞花園」裡住的全是富商權貴,可以說都是不差錢的主,免不了會有互相攀比的行為。別家有的,自家也一定要有,而自家想要有獨一份的,那當然就只能花錢訂製更好的配套設施。

    待詹貴心滿意足地進房督促工人安裝玻璃落地窗去了,羅升東才嘆道:「當初施總說修房子出售能賺大錢的時候,在下還不怎麼相信,如今親眼看到,才知施總所言不虛。」

    羅升東跟著海漢人做生意已經有一年多了,經濟頭腦比起以前有了極大的進步,聽了詹貴這番講解之後,自然而然地就算起了經濟賬。

    他與魏平所購買的花園洋房,一期工程就有十棟之多,以每棟十二戶計算,每戶起價一千五,這十棟樓如果賣完,那差不多就是二十萬左右的收入。而別墅目前只推出了二十戶,據說已經被各路富商搶購一空,這也差不多有二十萬上下的銷售額,加起來至少就是四十來萬。而修建「三亞花園」的這塊地的面積不過百畝,以前全是無主荒地,就算有人要買,價值也絕對不會超過千兩,如果有人說這塊地能賣出幾十萬的天價,羅升東一定會認為他的腦子壞掉了。

    然而海漢人在這百畝荒地上花幾個月時間蓋了房子,做了幾場房產推介會,就把這塊原本不值錢的地皮賣出了四十萬元的高價,簡直堪稱暴利。即便是除去建設的成本,利潤也必定相當豐厚,畢竟所有的建材、人工,都是出自執委會下屬的建設部,費用遠低於市場行情。羅升東自認就算幫著海漢人賣一輩子的鹽,恐怕也攢不下四十萬的財富,這賺錢本領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一點。

    羅升東說出自己的計算之後,魏平卻搖頭道:「羅兄此言差矣,不說這窮奢極侈的別墅,就說你我買下這花園洋房,放眼整個崖州,又有多少富戶買得起且捨得花這個錢?在此購房者,十之七八都是外地來的客商,看似賣得極好,但終究求購者有限,若是建得多了,必定便會有銷售不出去的空置房屋。本地的民眾收入雖然不錯,但海漢人出售給高級勞工的安居房不過兩百元一戶,大概也不會有歸化民來買這高價房子。依小弟之見,這三亞花園固然來錢夠快,卻並非長久生意。」

    羅升東想了想,也不禁點頭承認了魏平的話有些道理:「除非有大量的外來富商源源不斷地來自定居,不然這高價房的確會難以為繼。不過就算只給歸化民蓋安居房,那也是一筆不小的生意,聽說歸化民已經超過四千戶了,這些人不同外來客商,遲早都會在這裡買房的,雖說安居房便宜,但也架不住量大,何況執委會還在一直不停從外面引入移民。」

    「這才月初,到港的移民就已經有將近兩千人了……最近幾個月從廣東來了不少移民,聽說是執委會找了李家出面在各個州縣招募流民,廣州官府也很支持。」魏平分享了自己所掌握的情報。

    羅升東應道:「李家現在在廣東的名聲好得很啊,放糧賑災,救濟難民,把官府最擔心的流民組織起來往瓊州島送,簡直就是在幫廣州府的大人們排憂解難,也就難怪能得到官府的認可了。」

    羅升東最近也接觸了一些新移民,幾乎無一例外都是被李家派駐廣東各處的賑災機構招募而來。這些人在近幾年的自然災害中破產成為流民,如果不是有人組織救濟,他們的出路要嘛是倒斃路邊,要嘛就是成為禍害一方的流寇。在這種陷入生存危機的窘迫狀況下,有人告訴他們只要來瓊州島做工,便能提供包括衣食住行在內的所有生活保障,小孩還能免費入學,而這些承諾甚至還有官府出的公文為證,幾乎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乖乖地進了難民營,然後乘船從大陸來到三亞,成為執委會治下的新歸化民。

    隨著海漢實力的不斷發展和膨脹,羅升東也不再像去年那般擔心海漢人會犯上作亂,因為這地方已經成了實質性的國中之國,只差沒有亮出國號而已了。羅升東倒是很淡定,因為他很清楚海漢的實力,崖城官府基本已被架空,屬於名存實亡的存在,而大明在瓊州島的駐軍也實力不濟,已經沒有辦法撼動海漢人對三亞地區的統治。海漢人現在之所以沒有直接把手伸到瓊州島北邊的州縣去,只不過是忙於埋頭髮展,暫時騰不出手而已。

    但海漢人通過各種手段增加人口的腳步卻從未停止過,如果今後海漢治下的人口達到十多二十萬,羅升東相信那個時候的執委會一定會撕下講求和平的面具,把海漢民團派出去佔領更多的地方,亦或是採用他們對崖城所用的辦法,收買地方高官,以利益來將這些人捆綁到海漢這艘船上。

    這種方法的效果如何,執委會已經在崖城做出了成功的示範,羅升東自己就可以算是其中的範本之一。放在兩年前如果有人試圖在崖城分疆裂土,羅升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為了大明王朝而盡忠奮戰,但時過境遷,如今的羅升東卻很難再有當初的勇氣,這是因為他很清楚海漢人的手段有多高明,同時也放不下自己乃至家族親人已經得到的諸多好處。

    「走吧,今天應該有移民船要到港,你我若是不出現,民政部那幫老爺們又會說我們偷懶了。」羅升東收回思緒,叫上魏平離開了工地。

    相比詹貴這樣一擲千金的富商,羅升東和魏平還是得活得更實際一點,他們沒有從事大宗海運貿易的能力,只能從海漢人安排的各種事務中零敲碎打地揀些好處。當然這相比他們以前的狀況已經好過百倍,因此他們也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

    羅升東前月已經打了報告,以修繕水寨的名義,將崖城水寨的駐地由寧遠河河口「暫時」搬遷到三亞港這邊來。這個報告是直接遞到他老丈人章青手裡,獲得通過基本沒有問題,而羅升東今後的常駐地也將由崖城遷到三亞新城區這邊,以便他能夠更專心地將精力投入到私鹽買賣中來。

    其實羅升東打不打這個報告,崖城水寨都已經名存實亡了。參將何文輝已經在六月的時候離職退休,而整個水寨的戰兵編制也全部都被打散,絕大部分人為了高薪,藉著各種名義加入了海漢的海運部和海軍,由海漢民團派人頂替了原本的編制。新的參將倒是還沒有委任下來,但羅升東早就已經想好了該如何應付新上司——崖城現在所有的軍政頭目都已經換成了親海漢的人在位,幾乎是鐵桶一個,外人進來之後根本就使不上力,如果不願意一起發財,那就只能等著被活生生地架空。

    現在羅升東和魏平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碼頭上充當門面,專門負責輔助接收移民工作,讓那些遠道而來的大明移民能夠感受到官府的存在,從而安心地融入本地的社會體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4
361.第361章 土地問題講座

     建設部在三亞新城所規劃的商業房產其實遠遠不止「三亞花園」一處,之所以會引起民眾的普遍關注,主要還是因為「三亞花園」對普通民眾來說堪稱天價的發售價格。就算是最便宜的花園洋房,一戶也要當八戶歸化民安居房的價格了,普通民眾雖然買不起,但難免會也會議論一下。不過好在本地歸化民都享有一定的生活保障,並沒有被壓榨得難以存活的狀況,因此民間倒也沒因此而出現什麼仇富的情緒。

    除了「三亞花園」這種高檔商住小區之外,建設部當然也沒有忘記為數不少的普通外來打工者,以及一些主動遷入三亞地區的富戶。外來打工者多數是各路海商的下屬人員,需要常駐在三亞地區,據民政部和商務部的統計數據,目前由外來客商派駐本地的各種掌櫃、管事等等,已經多達二百餘人。而從崖州下屬各縣,甚至是北邊的儋州等地因為各種原因打算遷來三亞定居的富戶也為數不少,這些人本身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對於居住環境也有一定的要求,畢竟住在商站客棧這種地方並非長久之計,終究還是得買套房子才行。

    建設部針對這一部分短期內還不會主動加入歸化民籍貫的消費群體,推出了價位在500到800元一戶的商務公寓。不過這種房子其實在房屋質量上並沒有比歸化民購買的安居房好很多,只是戶型面積稍大一點的筒子樓而已。但對於急著在本地找到固定住所的外來者而言,並沒有什麼可以挑選的餘地,要嘛買這個性價比不算高的商務公寓,要嘛就繼續住旅館和商站。

    除了經濟上的考量之外,這類針對外來者規劃的居住區也有政治方面的原因。將外來者的居住地集中到一起,這是執委會一早就定下來的制度,以便於有關部門進行登記和監管。

    民政部早在去年就已經開始針對歸化民推出了戶籍登記制度,對民眾進行登記造冊,逐步完善政務體系。而隨著三亞地區的日漸繁榮,外來人員也逐漸增多,本地針對歸化民所制定的法律法規並不完全適用於外來人員,這就要求相關部門必須要加大對外來人員的監管力度才行。而要達到這種效果,效率最高的做法就莫過於限制外來人員的活動範圍,特別是他們的住處和工作地點。

    軍警部拆分之後,警察司被納入新成立的司法部,但其編制並沒有得到太大的增加。執委會將大部分的資源都撥給了軍方,以至於警方經常會出現捉襟見肘,時常還需要在某些公眾場合借調民兵或者民團的人協助維護治安。而建設部推出的這個外來人口集中居住的方案,簡直就是幫了警察司的大忙。

    當三亞新城因為房地產的興起而逐步熱鬧起來的時候,在兩江領域的上游,距離海岸約莫十來裡地的近海平原地區,農業部所組織的大型農場開發也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當中。

    按照農業部的規劃,這片水利資源非常豐富的地區在未來的兩三年中將進行持續開發,以千畝為單位,大面積地推廣糧食和經濟作物的種植。而面對這種集體農場式的經營方式,受到衝擊最大的便是本地的一些中小地主階層。

    由於海漢人給出的報酬更高,待遇更好,不少原先為地主做事的長工甚至佃戶,都辭工投了海漢。一些只有少量田地的農民,也選擇了將地出售給海漢,然後進入歸化民體系做工,這樣所能獲得的報酬甚至遠遠超過了他們自行耕種田地所得。這導致很多地主家中出現了勞動力短缺,田地大面積拋荒的狀況。而海漢人從安南大量運來優質稻米,又大大地拉低了本地市場上的米價,讓本地種糧的大戶們幾乎無利可圖。崖州官府也在通過各種方式向地主們施壓,希望他們能夠「主動」地把名下土地出售給財大氣粗的海漢人。

    但在這個土地為本的社會當中,仍然有不少人並不願意出售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土地資產。對於這種狀況,執委會也是早有預料,並沒有對這部分人實施強制性收購,而是採取了放任的態度——你不願賣地,那就守著地皮等死吧。

    不管是開墾田地還是興修水利,農業部治下的集體農場都有著普通地主遠遠不能比擬的優勢,動輒調動上千人出工,而且農業部在此過程中使用了大量的人力機械工具,使得工作效率遠勝同時代農民的零散勞作。如果地主們打算種點糧食自己吃,那估計是夠用了,但想要往外賣的話,卻絕對賣不過生產成本極低的集體農場。而且除了糧食之外,現在崖州地面上的絕大部分生活物資都由穿越集團直接或者間接地進行供給,不跟穿越集團合作的人,甚至連食鹽都很難買到。因此在農業規劃區中雖然還有不少的地主存在,但他們現在的日子一點都不好過,活生生就是被困在了自己的土地上。

    對於執委會的政策,其實民眾當中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是不太理解的,儘管這些人大多都是因為遭受了地主階級的各種壓榨而導致了破產,最終才會投靠了穿越集團,但他們並不太認同穿越集團所執行的土地制度和對待地主的態度——畢竟在這個時代的每一個貧苦大眾心中,都有著或者曾經有過一個地主夢。

    這種落後的思想認識並非個別人,執委會和農業部在推廣土地政策的時候,發現基層人員竟然會對自己的工作有牴觸情緒,因為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何一定要將私人所有的土地收歸公有,並且今後也無法從集體手中購買到自己私人所能擁有的土地。

    對於這種狀況,農業部和宣傳部專門聯合組織了講習班,打算用來培養一些基層幹部,幫助他們理解並執行現在的土地政策。作為穿越集團裡的首席講師,寧崎三不五時地也會到講習班上給學員們上上課,洗洗腦,回答一下他們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寧先生,我有一個問題。」

    寧崎講完課之後,見有人舉手,便點點頭道:「說吧。」

    那學員便開口說道:「最近去地主家裡做工作,地主說,我們種自己的地,又沒有招惹過海漢執委會,為什麼一定要想法設法收我們的地?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們才好,請寧先生教教我。」

    「這個情況恐怕不止你一個人遇到,我想在座的大多數人在工作中都遇到過類似的問題吧?」寧崎看看下面的學員大多都在輕輕點頭,心裡便有了數,接著說道:「這聽起來好像是一個關於正義的問題,如果我們所做的事情缺乏正當的理由,不符合道義,那麼你們做起來似乎也就沒辦法理直氣壯,甚至不能說服自己去執行上司的命令,是這樣吧?」

    「那麼我們今天就不妨花一點時間來說一說土地所有制的問題好了。」寧崎返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土地」兩個大字:「不管是大明,還是之前的朝代,無論怎麼更迭,發生變化的永遠都只是社會的上層,就是那些有資格決定土地所有權的人,而下層人民,包括這些質疑你們工作的地主們,其實對於土地所有制都沒有任何的干涉力,他們不過是這種制度的既得利益者罷了,因此他們一定要維護這種有利於他們的土地制度,反對一切可能剝奪他們權益的政策。」

    「我們不妨先來看看地主階級在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好了。」寧崎在黑板上寫下「官府」兩個字,然後在其下面又寫上「農民」,指著中間的空白道:「在官府和農民之間,就是地主鄉紳了。他們在這個社會體系中就是充當著官府和農民的中間階層,掌控社會的穩定,他們靠著土地進行收租放貸來累積個人財富,以財富來獲得社會地位,壟斷鄉村的手工業和商業,管理著宗族事務和宗教組織,不斷地壯大著自己的力量。而農民呢?我想你們都有切身的體會,一年辛苦到頭,最終只夠混個半飽,一旦家裡出個什麼事情,就只能向同村的地主借貸。如果一趕上荒年,往往就只能把自己的田地抵押給地主來換糧食,還不上債的時候,就失去了家產變成流民。你們當中,應該有不少人都是這樣來到勝利港的吧?」

    台下的學員中有不少人都默默點頭,如果不是失去家產,他們又怎麼會流落到勝利港這麼偏遠的地方來做工——當然從現在的生活狀況來看,能到這個地方落腳倒也並非壞事,甚至可以說是自己人生中極大的幸運。

    「這些地主在壓榨了你們之後,又幹了些什麼呢?」寧崎在不知不覺之間,便巧妙地把學員們與地主對立起來:「因為他們腦子裡的學識有限,不可能像我們這樣生產出各種各樣的商品來賺錢,因此他們能想到的生財之道就是繼續剝削和壓榨你們,他們不敢揮霍,又不願把錢財變成資本投入到工商業,就只能用來購買更多的土地,然後通過土地兼併來壓榨更多的農民。」

    「就拿我們現在在鳳凰鎮附近開墾的農場來說吧,你們也知道我們在當地組織修建了大量的引水灌溉工程,覆蓋的地區已經近萬畝,以你們的見識來說,這些工程是能夠依靠某一個地主或者某一個村莊就能實現的嗎?」

    看著台下的學員紛紛搖頭,寧崎繼續說道:「這麼大的工程,依照慣例,只能由地方官府來組織實施,但崖城的官府能管嗎?會管嗎?顯然官老爺們並沒有這樣的興趣和動力,以前沒有,以後也不太可能有,為什麼呢?因為這些土地根本不是他們的,所得的利益也與他們無關。豐收了,或許他能在奏摺上添一筆,給自己刷一個領導有方的政績,欠收遭災了,也並不會影響到屁股底下的官位。所以這就是一個死結,有土地的人沒有提高生產力的能力,有能力的人又沒有足夠的利益推動,這個矛盾的根源,就還是在土地制度上!」

    「你們當中很多人覺得現在執委會的土地政策有問題,無非是想著自己或許也有一天會當上地主。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當不當地主,並不能解決根本的問題。地主所佔據的社會財富,並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多。」

    寧崎看著學員們將信將疑的表情,繼續說道:「我就還是以鳳凰鎮為例來說明吧,根據崖城官府提供給我們的土地資料,鳳凰鎮現有的耕地當中,有五成的耕地是屬於自耕農,他們佔本地居民的數目不足三分之一,另一半的土地屬於當地地主,他們所佔的人口比例更低,還不到十分之一。如果鳳凰鎮的農民平均瓜分了當地的所有耕地,就會變得富裕了嗎?並不會。多那麼幾畝地並不足以改變農民的經濟狀況,因為在私人土地所有制的狀況下,生產力是沒辦法得到大幅度的提升的。對於這個問題有疑問的同學,可以對比一下鳳凰鎮和勝利港地區今年夏收的糧食產量,事實就可以告訴你集體農場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我有三個問題,希望同學們都能認真地思考,找出解答問題的根源。第一,大明的土地制度之下,地主和租種土地的農民之間,到底是誰在養活誰?第二,窮人為什麼會窮,富人為什麼會富?第三,農民到底該不該向地主繳納田租?」

    寧崎在黑板上將這三個問題都寫了下來,然後向學員說道:「包括你們在內的很多人認為,如果沒有自己的土地,或是沒有地主肯把土地租出來,那麼農民都得餓死,所以為了生存,就必須得設法購置土地,或是維護現行的土地制度。但事實真是這樣嗎?你們來到這裡也有一段時間了,沒有自己的土地,也沒有一直從事耕種,但你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而且我相信比你們來勝利港之前要活得更像一個人,而不是土地的奴隸!脫離土地會讓百姓餓死嗎?在大明的治下或許會,但在海漢執委會的治下,這種情況是絕對不會發生的!因為我們有更好更成熟的社會體系,能夠以社會分工的方式養活更多的人。」

    「或許有人會問了,既然海漢的制度可以讓百姓脫離土地而活下來,那麼為什麼還要收購更多的土地?」寧崎喝了口水潤潤喉嚨,看著下面眼神逐漸亮起來的學員們,接著講述道:「海漢制度的優勢,就是能有效地利用勞動力,以高效的生產方式來進行產出,不管是糧食還是別的產品,我們的生產成本都大大地低於大明。我們的產品正是因此而暢銷,並換回了更多的財富,來為在座的你們提供更好的生活環境,你們現在在勝利港所享受到的生活待遇,過去可曾有過?」

    台下的學員集體搖頭,的確他們在來到這裡之後所享受到的一切是以前無法比擬的,執委會所提供的衣食住行全方位保障,讓這些以前連自己家產都保不住的民眾根本沒法再挑剔什麼。這也是正是他們就算沒法擁有自己的土地,也願意留在這裡繼續跟著執委會幹的最大原因。

    「但能夠享受歸化民待遇的,終究只是大明治下的極少數人,而執委會的理想,就是讓儘可能多的國人過上與你們現在一樣的生活,讓所有人都能有衣穿、有房住、有飯吃、有書讀,這個理想實現起來會很難,因為這需要很多很多的財富,多到你們可能沒法理解的程度。要得到這麼多的財富,光靠勝利港現有的這點人手可是遠遠不夠的,所以我們才會不斷地引進移民,擴大我們的生產能力。」

    「人多了,總是要吃飯的,這裡已經有幾萬人了,這麼多張嘴要吃飯,不可能全靠從島外購買糧食,我們必須得自行耕種才行。而農業部存在的意義,就是要用最高效的耕種方式,以最少的人手和投入來種出儘可能多的糧食。要實現這一點,就必須依靠集體農場才行。我們需要大量的集體農場,來養活日漸增多的人口,而地主階級的存在,就是我們實現大業的一個絆腳石。在他們所擁有的土地上,我們明明可以用更少的人手種出更多的糧食,但偏偏還得忍受他們的存在,這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寧崎用手指向台下的學員:「而你們,就是改變這種可笑現狀的最大力量!你們從地主手中每徵收到一畝土地,就能每年多產出幾百斤糧食,養活更多的歸化民,創造出更多的財富來改變你們自己的生活狀況!如果你們想過上更好的生活,那麼首先就好好完成現在的工作,儘可能快地把鳳凰鎮地區的土地都徵收回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4
362.第362章 驅趕地主

     寧崎的講解雖然儘可能地採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但這些歸化民學員們大多出自貧苦農家,文化基礎普遍較差,要指望他們完全領會精神大概是不可能的,十句話裡能理解四五句就謝天謝地了。當然他也並不奢望自己的一兩次授課就能把這些人心中對土地根深蒂固的觀唸給糾正過來,即便是到了幾百年之後革命者辦農運講習所,仍然也是經歷了不少的波折才能逐步將土改政策推行開,想要從根本上改變民眾對土地所有制的認知,並非一朝一夕之功。

    要讓這些學員們明白為什麼土地私有制會限制生產力的發展,恐怕寧崎就算說干嘴也難以達到很好的效果,但想要讓他們意識到今後即便不依附土地,自己也能夠很好地生活下去,這倒是並不困難。

    這些人大多都是來自三亞之外的地區,在這裡一點點親眼見證了海漢執委會是如何將一片不毛之地變成了繁榮商港,並且自身也是這個社會體系的受益者,一直接受著無所不在的海漢意識灌輸,他們的心中本來就對執委會的無所不能堅信不疑,即便不能完全理解寧崎所說的那些理論,但至少也明白執委會所治理的這片地區,並非靠著種地走到今天這一步。如今三亞地區的居民已經有好幾萬人,但專門從事農業耕種的人口,才堪堪一半而已,而且農業人口的比例還有繼續下降的趨勢。

    這樣的比例在大明境內其他地方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現有的生產力注定了需要高比例的農業人口來承托社會所需的食物消耗,如果寧崎在其他地方宣傳這套鼓勵民眾脫離土地的理論,恐怕會直接被人當作神經病。也只有三亞這樣做出了成績,可以用實例示人的地方,才能達到一定的宣傳效果。這套說辭對頑固的地主鄉紳或許不能起到作用,但作為對內宣傳洗腦的一種論點,卻肯定會有極佳的影響力。

    學員們未必理解土地從私有制轉變成公有制將對社會體系造成的巨大變革,也不見得完全放得下有朝一日自行購置土地的慾望,但出於對執委會近乎完全的信任,他們還是會選擇貫徹執行執委會下達的命令。在他們看來不管推行這個政策的前景如何,既然是執委會的決定,那就必須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這也是作為一個合格海漢歸化民必須要遵守的基本法則之一。

    儘管執委會試圖以非暴力的方式來驅逐和兼併轄區內一些思想較為頑固的地主鄉紳,但在實際的操作過程當中,矛盾和衝突的出現仍然難以避免。

    九月十日,農業部派往鳳凰鎮丈量土地的兩名歸化民員工被當地的地主黃元才帶人抓住打了一頓。十二日,一名歸化民農技員在指導民工挖建水渠時被當地民眾驅趕,因為這些人認為水渠會引走水源,從而影響到他們的田地灌溉,結果在接觸當中發生了衝突,雙方各有數人受傷,好在沒鬧出人命。十三日,鳳凰鎮十三家地主聯合起來封鎖了經過該鎮周邊的大路,禁止從三亞方向過來的歸化民通行。

    這些作死的行為都被一一上報到了農業部,主管集體農場項目的高歡得到消息之後,很快將公文上報到執委會。然後執委會只花了一個多小時,便拍板通過了應對方案。

    由農業部、民政部、軍委、司法部,以及大明崖城官府,組成聯合執法組對鳳凰鎮地區進行清查,這次行動的主要對象是近期的幾起惡意傷人案,以及偷漏田畝登記和逃脫賦稅的案件。

    如今執委會想從崖城官府那邊拿到蓋有知州大印的公文簡直不能更方便,一個電報打到駐崖辦,張廣就會謄寫好公文的內容,甚至都不需他親自出門,讓海氏兄弟送去州衙,頂多半個時辰就能辦好手續蓋好印章送出來。執委會處理這種事的思路也算是簡單粗暴,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又不尊重海漢的規矩,那麼以大明官方的名義來處理,這些鬧事者如果膽敢反抗,那就是作亂犯上了。

    軍方在前一階段的徵地過程當中也曾配合過行動,現在萬山港的軍事主管陳一鑫就是那時候因為表現優異才冒頭的。對於這種低烈度的軍事任務,軍方也算是駕輕就熟了,考慮到當地的實際情況,軍方從勝利港這邊調集了兩個步兵連,又從目前駐守在崖城的民團中調了一個連,最後還從正在受訓的新兵營當中挑了一個連的編製作為後備隊配合行動,共派出了近五百人的武裝部隊,可謂聲勢浩大。

    搞這麼大的陣勢當然不是因為鳳凰鎮當地的地主武裝有多厲害,一多半的原因還是藉著軍事行動來震懾宵小,打消一些人的僥倖心理。

    九月十五日,聯合執法組分別從勝利港和崖城出發,乘船向位於三亞新城西北方約十五里的鳳凰鎮進發。雖然口頭上說是聯合執法,但打主力的肯定還是海漢民團,農業部和民政部都只象徵性地派出了代表圍觀,而崖城官府方面則更加省事,直接便委任了常駐在勝利港的魏平擔任官方代表——因為執委會這邊催得急,船運又太慢,這個委任的命令甚至都是由駐崖辦用電台傳回大本營的。

    執委會為了這次並不嚴重的事件出動了一個營的兵力,雖說不用打仗,但也需要有一個鎮得住場面的高級軍官出面。正好王湯姆這段時間在帶著海軍熟悉新下水的兩艘戰船,於是順理成章地接了行動部隊的來回運輸任務,並且擔任此次行動的戰地指揮官。

    船隊在鳳凰鎮附近的海岸與崖城過來的部隊進行了會合,然後朝著內陸進發。鳳凰鎮距離海邊並不太遠,僅僅也就兩三里地而已,行軍不多時便已到了。鳳凰鎮的佔地面積不大,而且多數居民都已經在近兩三個月裡遷離了此地,因此鎮上也就稀稀拉拉十幾戶人家,基本都是不肯出讓土地搬離此地的釘子戶。不過與前次在兩河流域清理的那些貧困釘子戶有所不同,鳳凰鎮這邊的釘子戶家境要好一些,名下幾乎都有數十畝到數百畝不等的土地,而且會為了抵抗海漢的土地政策而結成同盟。

    既然已經動了刀兵,王湯姆可就不會再有什麼先禮後兵的打算了,一到了地頭上便命令四個連分頭行動,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圍住了鳳凰鎮,卡斷了進出的道路。凡是從鎮裡出來的人,都一律先扣下再說。

    這麼大的陣仗,自然也引起了鎮上居民的注意,眼看著荷槍實彈的海漢民兵開始在鎮外的大路上架拒馬、拉鐵網,鎮上的民眾頓時亂作了一團。這些人原以為聯合起來可以給海漢人製造一點不大不小的麻煩,讓他們放棄兼併土地的打算,但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暴脾氣,根本不給老少爺們繼續鬧事的機會,直接就派出軍隊來清剿了。

    海漢民團有多能打?他們就算沒親眼見過也已經聽得多了。如今崖城市面上賣的安南精煤,安南稻米,還有三亞那漫山遍野的的安南苦役,據說都是海漢民團在安南國搶回來的。地主老財們就算有好鬥之心,也沒有足夠的能力與武裝到牙齒的海漢民團打對台。

    為了這次行動能夠兵不血刃地完成武裝示威,王湯姆還特地向執委會申請把勝利港的高音喇叭帶了一個過來。部隊在鎮外設置好關卡之後,便有人將翻身上樹,將喇叭架到了樹杈高處。

    王湯姆拿起麥克風,開始勸降:「鎮上的人聽著,鎮上的人聽著,這裡是崖城官府與海漢執委會組成的聯合執法組,你們現在已經被包圍了!所有人放下武器,立刻投降!如有反抗舉動,一律視作叛亂處置!我們只抓犯法首惡,協從者只要沒有大的惡行,一律既往不咎!現在給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自行出鎮投降,半個時辰之後還留在鎮子裡的人,一律視作流寇亂黨處理!」

    幾分鐘之後,開始陸續有一些民眾走出了鎮子,向守在外圍的民兵投降。他們雖然有勇氣抵抗海漢人派出來的普通辦事人員,但要跟這荷槍實彈的軍隊對抗,只要腦子沒燒壞都不會發這個傻。到了半個時辰之後,民兵們兵分四路進入鳳凰鎮,發現鎮上果然已經空無一人,統統都選擇了投降。

    「都是貪生怕死之輩!」王湯姆看著正在被民兵們挨個檢查的俘虜們,很是不屑地吐槽道。

    前些日子歸化民辦事人員在這邊遭受攻擊的時候,這鎮上的人可是放了話出來,只要海漢的人來到這邊就來一次打一次,不過現在看起來,也毫無例外都是一群慫貨而已。在此過程中沒有能發生點什麼,讓王湯姆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根據事前所掌握的情況,這些民眾當中凡是參與了之前衝突的人,統統都會被押解去崖城接受知州大人的審判。按照雙方的約定,這些刁民會被以各種罪名判處重罰——所謂重罰,也就是重到足以讓他們破產的懲罰。這些人要嘛賣地繳納罰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要嘛就被抓進崖城大牢,然後被轉去三亞做苦役。至於說極少數沒有在這場劫難中被清算到的幸運兒,恐怕也很難再有足夠的勇氣守著自己的土地繼續在鳳凰鎮待下去,現在賣掉土地離開這裡,總好過像其他人那樣到最後一無所得還落個罪名。

    至於說這些被強行驅趕的人會不會對海漢心生恨意,甚至從此走上與海漢徹底對立的道路,執委會倒是絲毫都不擔心。穿越集團要向外擴張,就必然會有一大批人的利益受到損害,成為海漢制度的反對者,但在這個過程中同時也會扶持出相當數量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將會拼盡全力來維護這個新的社會制度。

    如今崖州治下區域幾乎盡數都被海漢所控制,想要跟海漢對著干的人基本不太可能在瓊州島南部成事,要挑動北邊瓊州府城的官員來找麻煩也並不容易,因為在海漢之外還罩著崖州官府這層殼,而且現在整個瓊州島都知道崖城官府在海漢人的支持下變得有錢有勢,整體實力甚至已經超過了瓊州府城,誰也不願輕易得罪崖城。

    至於鬧到大陸,那就更加不可能成事了,海漢現在可是兩廣總督大人點名表揚過的義商,組織民團平定流寇,賑濟省內各地災民,還疏導破產民眾到海外屯田墾殖,一樁樁說出來都是能夠上奏章的義舉。當然最重要的是,海漢向官府捐獻的各種名目的財物,也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商人。僅王尊德上任之後的第一個月,駐崖辦就以賑災扶貧、修橋鋪路、慰問駐軍等等名義,向總督府捐獻了七筆共計萬兩出頭的銀子,手筆不可謂不大。

    駐廣辦在廣州一代將海漢的名聲營造得極好,幾乎是不間斷地在進行各種形式的公關活動,社會上的風評也以正面居多。如果有一幫瓊州島上的破產地主去廣州鬧事,聲稱海漢人為害鄉里之類的,非但得不到同情,多半還會被套個造謠生事,誣衊良善的罪名。

    只要海漢執委會不亮出旗號建立政權,大明官方就很難找到向海漢動手的理由——難道說海漢人生意做得太大,上繳的賦稅太多?至少在現在的兩廣總督眼中看來,這些漢人後裔可要比旅居在濠鏡澳的葡萄牙人會處事多了。

    說到葡萄牙人,在經過了數日的反覆討論之後,澳門理事會終於派出使者,前往萬山港通知當地的駐軍,他們已經同意了由海漢出資在澳門僱傭軍事教官的要求。當然出於公平交易的考慮,理事會也要求海漢一方能夠向葡萄牙商船開放三亞地區的港口。

    這個消息傳到大本營的時候,從澳門二次趕赴勝利港的特使恩裡克也才到港沒兩天。澳門理事會的這個決議無疑是大大降低了雙方商談深度合作的難度,執委會很痛快地同意了允許葡萄牙商船自十月開始進出三亞新港,並且可以在當地建立長期商站、庫房,自由地與到港的各路商人進行貿易。

    這個決定對於剛剛失去了會安的葡萄牙人來說,簡直就是塞翁失馬一樣,而且三亞新港的各種條件都要明顯優於會安港,就算是恩裡克這樣去過世界各國港口的老海狗也很難挑出毛病。當然最重要的是,海漢人治下的港口施行了十分優惠的自由港製度,沒有關稅的壓力,各種原本在大陸才能採買的貨物,其實在三亞就能買到,一部分貨物因為產地和關稅的原因,甚至比葡萄牙人在廣州的採買價格更為便宜。

    當然有得必有失,葡萄牙人選擇了接受海漢人開出的優惠條件,那就等同於放棄了他們在南越的利益。在得到執委會保證南越境內所有葡萄牙人生命財產安全將會得到合理照顧的承諾之後,恩裡克讓自己的僕人搭乘大明海商南下的船隻,去南越給當地的葡萄牙組織送去信息——葡萄牙放棄繼續支持南越政權,轉而保持中立態度,停止一切形式的軍事援助,只與南越朝廷維持最基本的貿易狀態。

    而在南越問題上,執委會也酌情給了好面子的葡萄牙人一個台階下:北越統一安南之後,海漢在順化府以南地區所取得的商業港口,必須給予葡萄牙商人及船隻進駐的權力。

    恩裡克認為這個協議可以讓葡萄牙在未來挽回會安城毀滅所遭受的損失,但他並不知道執委會在這個協議中也埋下了地雷。在目前對於中南半島東岸地區的規劃當中,執委會只規劃了兩處大型商港,即峴港和歸仁,而在這兩處港口的更南邊,軍方卻是早早就把金蘭港列入了軍事擴張的計畫當中。按照這個協定,作為軍事用途的金蘭港在未來是不會允許葡萄牙人介入的,而金蘭所在的位置更加靠南,可以輕易地截斷葡萄牙商船來往滿剌加與中南半島商港之間的航路。換句話說,將來只要執委會想掐葡萄牙的脖子,那基本上是隨時都可以辦到。

    對於海漢執委會的這種隱藏起來的惡意,恩裡克根本無從料想,他雖然也去過中南半島東岸的各處港口,但根本無法想像海漢會將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設置為未來的海上軍事基地。這當然也是跟恩裡克與海漢人的接觸時間太晚有關,如果他能早個一年左右與海漢人建立關係,那就會意識到這幫人在開荒方面的天賦簡直無與倫比,包括葡萄牙在內的歐洲老牌殖民國家,其殖民手段和眼光在海漢人面前都還顯得太稚嫩了一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4
363.第363章 偷聽

     從大的殖民戰略意圖來說,葡萄牙人的綜合實力儘管已經開始在走下坡路,但他們在亞洲地區取得的成績放在這個時代的歐洲國家中來比較,仍然還可算是佼佼者。從果阿到滿剌加,再到會安、澳門,葡萄牙人將一處處的殖民點用海運方式聯繫起來,勾劃出了一條跨越印度洋和南海地區的遠洋航線。葡萄牙人正是靠著這樣一條航線,才能在東西方貿易中獲取到豐厚的利潤。

    儘管從葡萄牙人達迦馬抵達印度西海岸的果阿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的時間,以後世眼光來看,他們拓展航路的速度實在算不上快,但靠著目前的航海水平能夠在未知的世界中探索出這樣的一條航線已經實屬不易。

    而穿越集團所具備的優勢,就在於數百年的知識積累讓他們得以輕鬆地從地圖上挑選好最適合建立拓殖點的戰略要點或者資源產出地,以此為目標來制定相應的拓殖建設計畫,而無需像葡萄牙人那樣兩眼一抹黑地在海上到處亂轉拼運氣。而且由於穿越集團對歷史的走向十分清楚,因此他們在與外界勢力接觸的過程中,目的清晰,態度明確,幾乎沒有走出過廢棋漏著,基本將一切可以借助的歷史走勢都利用起來,這也大大地減少了擴張過程中來自外界的阻力,在效率上遠遠領先同時代的其他殖民主義競爭者。

    就在澳門理事會還在為了是否暫時放棄在南越的權益來換取與海漢的合作機會而爭吵不休的時候,他們的對手卻早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經定下了逐步清除西方國家在中南半島影響力的計畫。不管是前期向北越售賣武器提供軍事援助,還是今年兩次出兵親自上陣跟南越打對台,這都是長遠戰略規劃中的一步而已。換句話說,南越被穿越集團敵視的主要原因其實是葡萄牙人的介入,如果不是為了驅逐他們,穿越集團還未必會急著挽袖子自己上。

    雖然現在葡萄牙人以條件交換的方式答應了不再介入安南內戰,但這並不意味著海漢會停止對南越施加軍事壓力。穿越集團現在不僅僅是對北邊的朝廷進行軍事扶持,還開始將軍火秘密出售到南邊被安南打壓了幾十年的佔城國,試圖在中南半島南部扶持起另一支足以對南越造成軍事威脅的力量。

    海漢人在私底下所動的這些手腳,葡萄牙特使恩裡克是根本察覺不到的。現在他只注意到在兩次拜訪勝利港之間這一個多月的時間當中,海漢治下的人口又增加了三千多人,新開墾農田兩千餘畝,修建各種不同等級的住房三百多戶,以及新近下水了兩艘戰船和四艘商船。當然這些數據情報並非他自行蒐集,如果他有這種能力,恐怕早就被相關部門以間諜的罪名給抓起來了,事實上向他提供這些數據的正是執委會,所有的資料都出自於官方統計。

    執委會這樣做的目的也很明確,那就是要讓葡萄牙人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如果想要在南海地區跟海漢拼發展速度是不現實的,將來也不太可能有機會在區域影響力上超越海漢。如果雙方要在未來進行深層次多方面的合作,那麼葡萄牙人就必須正視現實,放棄所有的敵對心態,安安心心地把注意力放到商貿方面去,別再想著在海漢勢力範圍以內搞什麼殖民地之類的花樣。

    雖然執委會很「慷慨」地向恩裡克公佈了一系列的數據,但關於某些具體的生產製造環節,卻是根本就不讓他接觸到。比如造船和軍工的相關單位,就從未對恩裡克開放過,儘管他也以個人名義提起過參觀申請,但都被負責外事接待的人員以「安全」原因給回絕了。

    恩裡克自然不會滿足於這種單方面的信息接收,他到三亞來一方面是為了與海漢人就貿易合作和軍事衝突展開談判,另一方面當然也是抱有收集海漢情報,判斷海漢下一步動向的目的。雖然海漢人看似大方地公佈了一系列的民政數據,但這些東西對於恩裡克來說卻並非緊要之物。他更想知道海漢人的軍工廠每月能夠產出多少火槍火炮,能造出新式戰船的船廠裡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執委會麾下的海漢民團究竟有多大的編制。

    可惜這些信息是絕不可能主動從海漢人口中說出來,恩裡克所能做的,也就是儘量從日常接觸到的人那裡收集一些零碎消息,再從中挑選拼湊有價值的部分。這種渠道能夠收集到的信息極為有限,而且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毫無價值,因為平時恩裡克所能接觸到的穿越眾和歸化民,幾乎都不在要害部門工作,大多也無從知道恩裡克想要打聽的那些信息。

    不過恩裡克對此倒也不是特別著急,因為他也能很明確地感受到執委會似乎並沒有與葡萄牙敵對的意思,反倒是很有興趣通過葡萄牙商人來購買一些本地無法出產的貨物,比如說印度的帆布,並且試圖將本地產出的一些工業品賣往歐洲。在這裡一邊跟海漢人談判,一邊享受著三亞特有的熱帶海濱生活,其實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至少比待在澳門那個臭氣熏天的小港口舒服多了。

    除了明令禁止的一些軍事禁區之外,恩裡克在三亞地區的行蹤並沒有受到特別嚴格的管控,因此他也得以能在商務區的中式酒樓中享受到地道的粵菜風味。相比海漢迎賓館所供應的免費伙食,酒樓中的選擇顯然要更多一些,雖然要額外花費一些錢財,但這對特使先生來說並沒有什麼問題——這次來之前理事會特批了一筆活動經費給他,足以滿足他在勝利港期間的日常所需。

    這天閒著無事,恩裡克帶著僕人科科又來到了他最喜歡的「瑞豐樓」吃飯。這家「瑞豐樓」是「福瑞豐」下屬的產業之一,也是第一批在勝利港地區開設的商業機構,前面是酒樓主營餐飲,後院還有專供本地權貴人物消遣的風月場所,是本地為數不多能夠提供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的地方。

    恩裡克並不是衝著後院的風月場所而來的,儘管他非常想去嘗試一下據說相當高級的海漢模式服務,但無奈的是這個場子並不對外國人開放,甚至連歸化民都沒這個資格,僅僅只有真正的海漢人才會被允許入內,而且還得提前一兩天就登記預約時間才行,管制之嚴格讓恩裡克也是歎為觀止。他橫跨幾大洲從歐洲跑到亞洲,也去過不少的風月場所,但從來就沒聽說過哪個場子會有像這裡一樣的規矩。如果恩裡克實在想找地方解決自己的生理需要,那麼他只能去商務區和歸化民居住區之間的限定場所,向那些領到專門營業牌照的私妓購買服務。

    隨著本地人口的爆炸性增長,原來提供********的機構規模已經遠遠不能滿足廣大單身漢的需求,相關部門不得不放寬了最初設定的條件限制,將特殊場所的經營權由聯營逐步轉向了民營,通過限制營業場所和執業資格的手段,儘可能規範地監管這個市場。當然也不乏其他一些「有眼光」的外來商人注意到這個行業,向相關部門提請進入這個行業。現在對於特種行業倒是已經沒了多少反對的聲音,畢竟本地男多女少的狀況暫時還不會得到有效的改善,為了維護社會的安定,某些該放開的行業還是得讓其合理地存在下去。

    不過當初執委會與「福瑞豐」所達成的聯營協議中包含有區域排他的條款,因此新入行者的經營場所就只能開到三亞新城區那邊去了,而勝利港這邊除了一些散戶之外,正規經營的風月場所仍然只有「瑞豐樓」一家。只是「指定消費場所」這一個賣點,就足以讓「瑞豐樓」成為本地首屈一指的高級場所,每天都保持賓客盈門的狀態了。而外來客商要宴請穿越眾,也都基本將這裡當作了首選地點,以顯示自己的知情識趣。

    雖然無法享受到後院的服務,但恩裡克在「瑞豐樓」吃過一次飯之後,也喜歡上了這裡的味道和環境,甚至在沒有社交活動安排的時候,他也會自行來到這裡進餐。

    或許是恩裡克的外形實在太打眼太好認,這裡的小二也已經記得了他的名字,在門口一見便熱情地招呼起來:「嗯老闆裡面請!」

    一樓是普通大眾吃飯的地方,多數是來勝利港辦事的外地客商,偶爾也有一些本地的歸化民。二樓的檔次要稍高一點,每桌之間都有屏風隔開空間,在這層消費的一般是有錢老闆或者歸化民幹部。三樓則全是包房,消費偏高,只接待社會上層人士。恩裡克到二樓選了一張臨街的空桌,小二倒上熱茶之後便主動向他推薦道:「今天有新菜式,恩老闆要不要試試?有剛從港口送來的大蝦,全都是活蹦亂跳的!」

    「那就先來個白灼蝦吧!」恩裡克駕輕就熟地開始點菜:「再來個白切雞、油豆腐鑲肉、煎釀茄子……再來個老火靚湯,一壺梅子酒,行了!」

    「這才是生活!」想到澳門餐館裡的臭魚爛蝦,恩裡克深深地覺得自己能拿到出使勝利港的差事真是極為幸運,是不是應該琢磨琢磨把本地商站負責人的差事給攬下來,這樣以後就可以常駐三亞,而不用再回到澳門那個髒亂差的環境中生活了。

    很快點的幾道菜便送了上來,恩裡克摸了兩角錢的流通券出來,打發僕人去外面自行覓食,然後開始悠哉游哉地剝起了蝦。

    不過沒過一會兒,恩裡克的心思便已經沒有放在眼前的美食上了,因為他聽到屏風另一邊所傳來的談話當中,有某些讓他非常感興趣的內容。

    便聽一個男子問道:「老黃,你們車間好像最近都沒有休息過啊?」

    被稱作老黃的也是個男人,旋即回應道:「沒辦法,首長說了要加班加點趕工,這個月所有的假期都被取消了。也不知道造出這麼多的大炮要往哪裡賣……」

    恩裡克一聽到「大炮」這個詞,立刻便豎起了耳朵。海漢人的炮火在兩次對南越的軍事行動中已經充分顯示了威力,而且還將這種火炮大量出售給了北越朝廷。對於海漢人從何處得到製造火炮的技術,澳門的理事會也一直想弄個明白。但恩裡克來到勝利港之後,便逐步意識到海漢人手中的造炮技術恐怕並不是來自於外界,因為他們製造火炮的速度和規模都遠遠地超過了廣東官府,而且在大型火炮的鑄造技術上已經大大地領先大明,甚至有可能會在包括葡萄牙在內的西方國家之上。

    勝利港港口防禦工事上架設的那些24磅火炮,就絕不是現在的大明制炮場能夠造得出來的武器,而海漢人能夠一口氣裝備這麼多的大型火炮,已經充分地證明了他們的製造技術相當先進。要知道以目前這個時代的造炮技術而言,鑄造口徑越大的火炮,合格品的幾率就越低,而鑄炮廢掉的材料因為結構強度不夠,是不可能再用來二次重鑄的,只能拿去做農具用了。廢品率一高,造炮的成本就會跟著翻倍往上漲,恩裡克認為海漢人雖然尚武,但也未必承受得起鑄造大型火炮時的高報廢率所帶來的經濟損失,既然他們能夠鑄出這麼多的大口徑火炮,那必然是掌握了某些提升成功率的技術秘訣。

    在亞洲地區的葡萄牙人所裝備的火炮,也包括他們出售給大明和安南的火炮,幾乎都是產自歐洲。雖然在亞洲的葡萄牙人並非沒有掌握鑄炮的技術,但鑄炮所需的大型熔煉設備和大量的原材料,卻是難以在他們的殖民地區實現。作為靠著航海和大炮向外擴張的帝國臣民,恩裡克很清楚造炮只有上到一定的規模之後,才能有效地將製造成本降低下來,海漢人如果真的開始大規模地鑄造火炮,那除了開戰之外,恐怕最大的可能就是要試圖降低成本,以便在軍火貿易中贏取到更高的收益了。

    那老黃接著說道:「小白,你單位就是朝外面賣武器的,倒是給老哥透下風聲,這些多造出來的火炮是打算往哪裡賣?」

    小白應聲道:「老黃,小弟也只是個辦事跑腿的,首長們怎麼打算的,小弟可不敢妄自揣測。」

    恩裡克聽到這裡便已經明白了兩人的身份,聽這兩人說話的語氣應該都是歸化民幹部,那老黃定然是負責鑄炮的技師,另一個叫小白的則是「海漢軍工」的職員。而他們現在所談論的話題,正是恩裡克想方設法試圖瞭解的情報信息之一。

    屏風那邊沉默了一陣,便聽那小白又開口道:「老黃,有些話在這裡說了,你可別出去傳。」

    老黃應道:「你說你說,老哥我是那種嘴不緊的人嗎?」

    恩裡克心頭暗道,你嘴緊不緊不知道,但你旁邊那位朋友顯然是個不緊的。

    小白接著說道:「小弟聽說,這些炮是打算往西邊賣的,賣給那些西洋番人的國家。」

    老黃似乎並不認同這種說法:「你這話不是在誑老哥嗎?那些西洋番人自己就會鑄炮,老哥倒是聽說過他們把炮賣給廣州官府,怎麼可能還花錢從我們這裡買炮?」

    「你那是老黃曆了!」小白顯然對自己的消息來源很有信心:「首長曾經說過,西洋番人造的火炮,不管是射程、精準度還是使用壽命、裝填速度,都不及我海漢火炮,安南戰場上南越軍隊一觸即潰,也是因為他們的火力遠不及我民團炮兵所致。如今不管是安南的護****,還是福建的水師,都是從我們這裡買炮,西洋番人的火炮根本都賣不出去了。」

    恩裡克心裡暗哼了一聲,那哪是賣不出去,而是現在根本就沒得東西可賣。葡萄牙人以前在亞洲販賣的火炮火槍,基本都是在歐洲採買,跨越重洋運過來,一是數量有限,二來加上成本之後價格高昂,面對產地就在三亞的海漢武器幾乎毫無競爭優勢可言。而且隨著歐洲三十年戰爭的逐步激化,原產地的武器裝備已經有點跟不上戰爭所需,就更別提往遙遠的東方出口了。澳門理事會同意停止對南越朝廷的軍事援助,其實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就是從歐洲販運武器的貨源已經出現了中斷,除非不管不顧地拆了自家要塞和武裝商船上的火炮來填坑,否則今後一段時期內都沒法再向其大量供應火槍火炮類的武器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海商,恩裡克不是沒有動過向海漢採購武器再將其轉賣到歐洲的念頭,他相信以葡萄牙商會所能提出的訂貨規模,一定能拿到一個比其他客戶更低的進貨價格,而這個價格足以保證這些武器在運抵歐洲之後仍然還會有較為豐厚的利潤。但恩裡克有點不太明白,為什麼與西方國家接觸不多的海漢人也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4
364.第364章 花式促銷

     就恩裡克在此之前通過各種途徑所打聽到的情況來看,盤踞在三亞的這伙海漢人是在一年多以前從海上乘船來到了這裡,而他們的故鄉據說在是東方大洋彼岸的某塊神秘大陸。這些海漢人來到三亞之後並沒有與西方國家進行過直接接觸,因為他曾經不止一次聽到多位海商提到過,如果海漢人能夠開通與荷蘭人、西班牙人的商貿渠道就好了。而且恩裡克本人在勝利港經常因為外貌而被人圍觀,他問過一些民眾,人人都說以前從未在本地見過他這般模樣的外國人。

    如果海漢人沒有跟西方國家的勢力保持長期的聯繫,那他們又是如何起了向西方國家販賣軍火的念頭?要知道在這個時代,歐洲出產的火炮火槍就是先進武器的象徵,即便是東方世界的霸主大明帝國,也得想方設法地掏錢從葡萄牙人這裡高價購買軍火。如果說在東方有人試圖製造火炮賣給歐洲國家,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合乎情理的事情,就如同歐洲國家不會想到製造絲織品和瓷器賣往東方一樣。

    此時恩裡克筷子也放下了,腦子裡一邊琢磨著,一邊豎著耳朵繼續傾聽屏風另一邊的交談。

    便那老黃接著問道:「以前從未在本地見過西洋番人,首長們是如何知道可以把軍火賣到西方國家去的?哦我知道了,定是最近住在勝利港的那個番人,他就是來買軍火的!」

    恩裡克心中啼笑皆非,但又不敢出聲,只能悶著繼續偷聽。

    小白接話道:「那倒不是,我聽首長們說,這個番人是因為民團在安南把他們的人打得屁滾尿流,專程來找我們求和的。至於賣軍火的事,首長們應該還沒有跟他談過。」

    「那首長們就這麼篤定西洋番人就一定會買?」老黃聽起來似乎有些不以為然:「這段時間我們可是加班加點鑄了不少炮,安南人和大明官軍恐怕是消化不完,到時候豈不是堆在廠房裡生鏽?」

    「首長們是什麼人?那可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神人啊!」小白的語氣中充滿了由衷的崇敬和信任:「首長們說會買,那就肯定會買。你聽沒聽過,首長們在廣州指教『福瑞豐』的事情?」

    老黃應聲道:「這個我倒是聽過一些傳聞,特別是最近從廣州來的移民,幾乎都聽過。說是陶總、施總、寧總幾位首長,曾經給『福瑞豐』的老闆李繼峰指點過天下大勢,然後『福瑞豐』才能借了勢頭把生意做大了。」

    「不止如此啊!」小白補充道:「聽說李家跟前任兩廣總督鬧翻,就是首長們的指點,結果過了沒幾個月,前任總督就被現在的王大人給頂了位置。李家遵從首長們的指點,早早就在王大人那裡燒冷灶,所以王大人就任之後,對李家也是照顧有加啊!」

    隔壁那桌所談及的這些民間傳聞,其實恩裡克也是有所耳聞的。他當初去廣州找海漢人,就是由李家父子在中間牽的線,而當時恩裡克也曾饒有興趣地向李繼峰打聽過這些傳聞的真實內情。李繼峰雖然沒有細說清楚,但也承認某些關鍵性的決策曾經受到過海漢人的指點,並且因此而收益。恩裡克再聯想到後來的李家莊大戰,如果不是已經得到了李繼峰的充分信賴,他大概也不會讓海漢民團進駐到他的老窩裡幫助他抵禦外敵吧?

    當時恩裡克雖然覺得李繼峰所說聽起來有點神奇,但也並沒有太往心裡去,畢竟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度中有太多他無法解釋的事情,或許海漢人真的掌握了某些推測未來的法術也不一定。但此時聽到另一桌人的對談,恩裡克禁不住便回想起了那時的情景。

    再側耳傾聽的時候,隔壁那兩人卻已經轉移了話題,開始說起一些不相干的生活瑣事。恩裡克聽了一陣,發現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便收回了心思。

    隔壁那二人並沒有吃太久,不一會兒便結賬走人了。恩裡克也沒有繼續吃下去的胃口了,叫了小二過來結賬順便將沒怎麼動過的酒菜打包,晚上在迎賓館當宵夜吃也不錯。待恩裡克出了「瑞豐樓」,帶著僕人急急匆匆地離開之後,原本早就應該離開這裡的老黃和小白二人卻再次出現了「瑞豐樓」三層的某間包房中。而在這間包房中端坐的,赫然是執委會的幾名大佬,陶東來、顏楚傑、寧崎、施耐德全都在場。

    「你們倆事情辦得不錯,等事成之後,會給你們記功的。」施耐德和顏悅色地對低著腦袋的兩人給予了稱讚。

    兩人的腦袋立刻垂得更低了:「能為執委會服務,是小人的榮幸!」

    「不過你們也記住了,回到單位之後什麼也別提,做過的事情說過的話,一個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知道了嗎?」顏楚傑很適時地跳出來扮演了白臉角色。

    「是是是,小人知道了!」兩人忙不迭地應道。

    「行了,你們先下去吧,這是一點行動津貼,事後另有賞賜。」施耐德將兩個信封遞了過去,兩人恭恭敬敬地接下來,連頭都沒敢抬起來,很迅速地打開房門退了出去。

    門外的民兵重新拉上門之後,陶東來才開口道:「看來第一步還算是比較順利,就是不知道恩裡克會不會上這個套。」

    恩裡克在「瑞豐樓」遇到的老黃和小白當然不是什麼幸運的偶遇,而是執委會精心策劃的一齣戲。老黃自然不是鑄炮技師,而小白也並非「海漢軍工」的職員,他們不過是兩個曾經在戲班子待過的歸化民而已。這兩人目前都是在宣傳部工作,完全是被抓壯丁參與了這次的策劃,而他們談話的內容,也基本都是按照寫好的稿子來演出的。

    而為了等到這麼一個合適的機會,兩名群眾演員已經在「瑞豐樓」等了足足兩天時間,才終於等到了恩裡克的出現。恩裡克前腳上樓,後腳就有人去勝利堡通知了執委會,於是幾名正好有空的執委立刻趕過來現場辦公。為了能夠清晰地聽到現場直播,執委會還專門帶了收音的麥克風過來,幾乎是一字不漏的聽了兩人對談的全過程,確保事前準備好的信息沒有太多的遺漏。

    「嗯裡克連飯都沒吃完,就急急忙忙地打包走了,我看八成是有點急了。如果我的預料不錯,他今天之內就會去軍委找你。」寧崎朝顏楚傑擠擠眼睛道:「生意就要上門了!」

    「那我可得再釣一釣他才行。」顏楚傑笑道:「太容易到手的話,那劇情就顯得不夠逼真了。」

    恩裡克回到迎賓館的房間之後,坐下來將自己所知的情況又重新梳理了一遍,確定了幾件事情。第一,海漢人極有可能掌握了某些比歐洲國家更高明的鑄炮技術,讓他們有信心將自己製造的武器銷往歐洲。第二,海漢人或許依靠某些神秘的方式瞭解到歐洲目前的大戰導致武器缺乏的現狀,從而生出了與歐洲國家進行軍火貿易的念頭。第三,海漢人目前似乎還沒有確定的軍火貿易合作夥伴。

    海漢製造軍火的技術水平是否真的已經超越了歐洲國家,這點恩裡克並不是很確定,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據來證實。而海漢人預測未來形勢的神秘手段,似乎已經使用過不止一次,而且準確率也很高的樣子,但這也同樣缺乏親身的驗證,畢竟所知的信息都是來自於他人的道聽途說。至於第三點,恩裡克幾乎在瞬間就已經確定了潛在的競爭者——西班牙人和荷蘭人。這也是葡萄牙人在遠東地區最大的兩個競爭對手,至於法國人和英國人,現在正在歐洲戰場上打得不亦樂乎,根本顧不上遠東這邊的利益爭奪。

    想清楚前因後果之後,恩裡克覺得自己不能再坐等下去,必須要做點事情來明確一下局面。如果海漢人並沒有這樣的實際打算,那自然就沒什麼好說的,但如果所聽到的傳言是真的,海漢人真打算要把武器向歐洲國家進行銷售,那這塊肥肉可不能讓競爭對手從自己嘴邊給搶了去。

    於是屁股都沒坐熱的恩裡克又帶著僕人匆匆趕到勝利堡,想找軍委的顏楚傑再提一次參觀實彈射擊的事情。不過他的運氣似乎差了那麼一點,門口的衛兵告訴他,顏司令今天不在軍委辦公,而是在軍校授課,同時也沒空接見外人。

    恩裡克毫不氣餒地轉向「海漢兵工」的辦公處,但可惜的是他在這裡同樣也沒有找到負責人——白克思人在田獨工業區,今天估計是不會回來了。

    恩裡克不依不饒地又去了執委會的辦公室,但在這裡同樣是撲了個空——執委們全都出去視察基層工作了,有事明天請早。

    原本恩裡克覺得海漢人這種忙忙碌碌地工作方式還挺帶感的,但現在他卻恨不得隨便揪出一個海漢人,好好問問他幹嘛要這麼拼,身份地位錢財什麼都不缺了,難道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待在辦公室裡享受冰鎮的椰汁嗎?

    氣歸氣,事情還是要辦的。儘管當天晚上因為這事而沒能睡好,第二天一早恩裡克還是十分精神地來到了軍委,這次他沒有再失望,因為竟然一下把陶東來、白克思和顏楚傑全都堵在了辦公室裡。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恩裡克總覺得這三人看到自己的時候眼神有點怪怪的,那樣子就好像是某種野獸看到了獵物一樣。

    「尊敬的三位先生,能在這裡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就用不著一個一個去拜訪了。」恩裡克不等他們招呼,便自行進屋坐到了籐椅上。他可不知道下次能同時見到這幾個頭面人物會是什麼時候,既然在這裡撞到了,那就沒有輕易錯過的理由。

    「嗯裡克先生,你這麼早就來找我們,是發生了什麼急事嗎?」陶東來故做糊塗道:「是不是在迎賓館住得不習慣?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不不不,迎賓館非常好,我對一切都很滿意。事實上我想找三位談的事情,跟住宿無關。」恩裡克也不想過多地兜圈子,迅速地切入了正題:「我想和三位談談關於軍火貿易的事情。」

    「軍火貿易?」三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白克思接過了話頭:「嗯裡克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事?我們武裝民團的武器一向都是自行製造,從來沒有向外界購買的打算。」

    恩裡克乾咳一聲說道:「不不不,您誤解我的意思了,我並不是打算向你們出售武器……其實我是想知道,你們是否有向我們……不,向西方國家出售武器的打算?」

    戲肉來了!三個老油條心中都是閃過了同樣的念頭。

    「關於向外出售武器的安排,我方一直都是秉承著非常慎重的態度,必須要經過嚴格的論證和表決,才會作出最終的決定。」陶東來立刻開始了擅長的迷蹤拳:「所以關於這件事,我的回答是……暫時無可奉告。」

    恩裡克雖然也算是精通中文,但仍然要聽到最後一個字之後才慢慢明白了陶東來說了一堆其實什麼都沒透露。他想了想,又換了一個角度提出了要求:「那先拋開軍火貿易的事情不談,請問我是否可以有更深入瞭解海漢武器性能的機會?」

    「請給我一個理由。」陶東來不慌不忙地應道。

    「如果你們製造的武器在性能上真的優於西方國家,那我會認為將它們售賣到西方國家會是一筆很好的生意,對你們,對我們,都會有不錯的收益。請相信我,葡萄牙在東印度地區的商會可以給出相當大的訂單,是你們目前賣給安南和大明的軍火訂單所不能相提並論的……當然,這首先得證明你們的武器性能足夠優秀才行。」恩裡克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跟這些海漢人打交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他們明白自己可以獲得的利益——是的沒錯,在恩裡克看來,這就是一群無比現實又市儈的商人!如果有足夠的利益驅使,他們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把武器賣給自己的敵人!

    這番話說出去之後,海漢的三名大佬沉默了一陣,然後以極低的聲音交頭接耳地談論了幾句。恩裡克雖然心中有些忐忑,但還是竭力作出一副平靜的姿態,等著對方作出決定。

    片刻之後,三人終止了交談,陶東來點點頭道:「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有些道理。事實上我們已經通過某些特殊的方法,瞭解到了目前在歐羅巴大陸上正在進行的多國大戰,所以向西方國家出口武器這件事,我們其實是有考慮過的。但你也知道,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武器製造商,我們也有很多的顧慮……」

    陶東來後面的廢話,恩裡克沒怎麼能聽得進去,因為他的注意力都被陶東來所說的前半段給吸引住了。什麼叫做「通過特殊的方法瞭解到歐羅巴大陸上的戰況」?恩裡克可不會認為這是海漢人從某些西方商人那裡聽來隻言片語之後就匆忙作出出售武器的決定,這些傢伙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做生意比鬼還精,絕不可能聽風就是雨。陶東來敢說這種話,一定是他們手中掌握了某些更詳實的情報,而這些情報的來源,恩裡克一時也想不出比「特殊方法」更有說服力的解釋了。

    「……我們海漢人的文化是熱愛和平,珍惜生命,對於介入戰爭,特別是外國發生的戰爭,我們一向都是非常謹慎的,所以軍火貿易,不能你讓我賣我就賣,我們一定要考慮周全,因為我們不願意賣完之後,被其他國家的百姓罵我們是軍火販子,根本不顧及他們的性命……」

    陶東來的嘴炮仍然在繼續,而恩裡克的思緒也完全停不下來。關於歐洲戰場上的最新進展,他們也只能通過半年一批來到遠東的商船上的船員獲知一些信息,而且這些信息都是過時已久,幾乎不具備什麼時效性。如果海漢人的情報也是來自於類似的途徑,那麼他們所得到的消息最快也是近一年之前的了,這肯定不足以作為軍火貿易的參考。那海漢人如此篤定的態度,信心又是來自哪裡?

    說的人不走心,聽的人不上心,兩人就這麼頗為默契地演了下去。陶東來說到後面大概也是有點口乾舌燥了,終於在闡述完「保衛地球和平」的理想之後停了下來。

    顏楚傑很有默契地接過話頭,把話題重新回到了武器上:「我看不如這樣,還是先安排恩裡克先生去看看實彈射擊,如果看得上眼,那我們再談後續的買賣,如果看不上眼,那我們現在說得天花亂墜,也沒什麼實際的意義。」

    「對對對,顏總說得有道理!」恩裡克聽到這話之後一下子就回過神來,趕緊接話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4
365.第365章 參觀陳列室

     海漢民團的實彈射擊訓練比較頻繁,特別是缺員嚴重的炮兵,軍委一直都在不遺餘力地投入資源,甚至還想方設法聯繫葡萄牙人僱傭教官。作為目前技術性最強的兵種之一,炮兵的訓練教程也最為複雜,訓練週期在陸軍中是最長的。而想要縮短訓練週期,最有效的方法就莫過於給學員們安排大量的實彈訓練,讓他們在實彈射擊中掌握操炮的正確姿勢了。

    恩裡克住在勝利港期間,隔三差五就能聽到港灣對面的火炮靶場傳來陣陣炮聲轟鳴。一開始恩裡克也是和其他剛來這裡的人一樣嚇得不行,後來才知道這是海漢民團會在每週定時進行兩次實彈射擊訓練。本地民眾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狀況,在看到受驚嚇的外來人時還會不經意地顯露出一點優越感——沒見過吧?我們這裡可是有炮兵保護的高級港口!

    恩裡克早就想去港灣東邊的民團駐紮地一探究竟了,看看那支在安南戰場上打得南越軍隊屁滾尿流的軍隊究竟是什麼樣的水平。但他在勝利港的行動範圍受限,沒有執委會的特批,根本就不可能去到管制嚴格的軍隊駐地。這次能藉著軍火貿易的談判去參觀實彈訓練,恩裡克也終於算是圓了一個心願了。

    踏上軍營區的土地之後,恩裡克也和當初第一次來這裡參觀的李奈一樣,注意到了碼頭附近有相當數量的小孩在一板一眼地學習隊列行進。這些小孩都穿著跟海漢民團一樣的灰色軍裝,並且是按照班排級的編制站成了一個個的隊伍,簡直就是一支微縮版的海漢民團軍。

    「這是我們招收的童子軍,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我們把他們招攬到這裡進行軍訓,同時給予他們接受文化教育的機會,這都是出於慈善的目的。」顏楚傑很適時地主動向恩裡克解說道。

    「這真是令人稱道的善舉,願主保佑這些可愛的孩子。」恩裡克擠出一絲笑意,有點勉強地回應道。

    恩裡克可不會相信顏楚傑所說的理由,真要是為了這些孩子著想,為什麼不讓他們就在勝利港小學讀書呢?或者把他們送去工坊做事,起碼也可以學個謀生的手藝。讓這些沒有父母的孩子從小就在軍營中長大,難道他們成年之後還會去別的地方就業嗎?

    恩裡克同時也注意到海漢民團的軍營也秉承了簡潔明快的海漢建築風格,營房全部都是東西走向,據顏楚傑說這樣能夠更好地讓室內得到光照條件。雖然這些營房都是竹木結構,但恩裡克也注意到營房的窗戶可都是玻璃的,在他看來這硬件的配備標準堪稱奢侈。

    顏楚傑帶著恩裡克隨意抽查了幾間營房,內部的整潔讓恩裡克對這支部隊的紀律性有了新的評估。他雖然不是軍人,但之前也接觸過不少職業軍人,知道內務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這支部隊的戰鬥力——如果連士兵自己居住的營房都搞得亂七八糟,臭氣熏天,那怎麼指望這樣一支散漫的部隊在戰場上能夠嚴守軍紀,執行軍令?很顯然海漢人對於軍隊的管理水平絲毫不亞於他們做生意的本事,恩裡克也有些明白了海漢人為什麼有底氣敢派出部隊跨海到異地作戰。

    「這是我們的部隊榮譽室。」顏楚傑並不急於把恩裡克帶去靶場,而是帶著他繼續參觀軍營設施,其中自然少不了相當具有海漢特色的榮譽陳列室。

    恩裡克注意到整個營區當中,這個「榮譽陳列室」是為數不多的磚石建築之一,這就足以顯示海漢軍方對這個設施的重視程度了。進門之後,首先便是一塊巨大的紅底金字展板,恩裡克雖然會說比較流利的漢語,甚至還會一些中國南方的方言,但看書面文字卻是不太流利——事實上他連看板上的字該按什麼順序念都不太清楚。

    按大明的規矩,文字一般是由上至下,由左到右的順序來書寫和閱讀,但恩裡克與海漢人接觸了多次,也知道海漢人的規矩有些不一樣,似乎是由左至右,橫著書寫。顏楚傑似乎也知道恩裡克在這方面不太適應,便向他講解道:「這上面的內容,是講述我們海漢民團組建的時間、地點和原因,以及成軍以來所參加過的主要戰鬥和戰績。那個誰,你來給恩裡克先生念一下看板上的內容。」

    海漢民團中的絕大部分歸化民士兵的文化水平都很堪憂,雖然民團也有內部辦的識字掃盲班,但識字量能上百的人也並不太多,以至於現在軍委將識字量也作為了軍官提拔的考量標準之一。同時為了提高部隊的文化水平,軍委也特招了一些年輕的落魄文人入伍,充當軍中的文職。這榮譽陳列室裡有大量的文字圖片資料,因此也專門配備了識字的士兵在這裡充當講解。

    「稟顏大人,卑職是勝利港一營營部宣傳處下屬陸挺。」跟在後面的陳列室工作人員立刻上前自報身份。

    陸挺籍貫就在崖城,在入伍之前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不過沒有考取功名,只是個童生而已。他年紀已經到了二十,自知唸書的天賦有限,家裡也沒什麼閒錢可以供他再去報考,在科舉這條道路上恐怕很難有什麼光明的未來,聽說海漢人在勝利港這邊廣招人手,而且待遇極佳,便決定過來碰碰運氣。然後來了之後才發現傳聞雖然不假,但這打工的待遇其實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在勝利港沒有歸化民籍貫的外來打工者的報酬並不算高,比崖城也沒有太大的優勢可言,只是這裡的生活設施齊備,生活成本也較崖城稍低一點。想要在海漢人治下獲得高薪,首先就得取得歸化民的身份,然而歸化民籍貫並不是申請就能馬上拿到,還得在本地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期才行,陸挺覺得這實在太費工夫了一些,所以選擇了另一條比較快拿到歸化民籍貫的方式,就是從軍入伍。

    按照軍方的招兵公告,只要各方面條件符合要求,在入伍之後都將立刻獲得歸化民籍貫,而且還可以帶著直系親屬一起拿到原本要等上一兩個月的歸化民身份。附近黎苗兩族的山民,有相當多的年輕人都是靠著這樣的途徑獲得了歸化民的身份,從而走出了大山。陸挺雖然是個讀書人,但家境比較貧寒,平日裡農活也沒少幹,身體倒是不弱,很順利地便通過了入伍體檢和政審,成為了一名民團兵。

    陸挺在入伍時就特地申報了自己的文化特長——這也是在招兵公告上寫得明明白白的內容,凡是識字量達到一定水平的,可以特招入伍授予文職。入伍之後,他果然如願地被分配到了營部宣傳處,平時就做些寫標語寫材料之類的事情,偶爾還在識字班講講課,幫普通士兵進行掃盲教育。上個月榮譽陳列室建好之後,他便被調到這裡來擔任講解員的職務,專門負責向新兵和參觀者講解海漢民團的戰史。

    顏楚傑也沒有特地去糾正他在稱呼上的毛病,只是點點頭道:「給恩裡克先生好好說說我們民團軍的狀況。」

    「卑職遵令!」陸挺清清嗓子,便站到展板前面,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海漢普通話,開始向恩裡克講解起來:「我海漢民團於大明天啟七年組建,由海漢執委會和海漢軍委直接領導的人民武裝部隊,現主要駐地為勝利港軍區……」

    恩裡克一開始對於顏楚傑帶他來看這種展覽館並不太感興趣,但當他明白這個展覽館的性質之後,就很快改變了主意。海漢民團不管是對大明還是對葡萄牙人來說,都是一支非常神秘的武裝組織,除了知道這支部隊擁有很強大的武器配備和戰鬥力之外,外界對其內部狀況幾乎一無所知,編制、訓練方式、裝備水平、作戰經歷……這些都是恩裡克非常有興趣知道的內容,而這一切似乎都能在榮譽陳列室裡找到答案。

    「我民團軍自成立以來,共參加大小軍事行動三十餘次,在勝利港、安南、廣東等地參與作戰多次,殲敵數千,俘虜上萬,曾取得過多次以少勝多的戰果……」

    對於這種講解,陸挺已經不是第一次進行,幾乎每一批招收進來的新兵,都要來這裡參觀學習。而陸挺所要做的,就是把軍方高層親自撰寫的宣傳資料全部倒背如流,在講解時能夠向參觀者流暢地描述出「我軍」戰無不勝的光輝形象。

    恩裡克看到牆上張貼的宣傳資料除了文字之外,還有大量的手繪圖畫,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戰場上的戰鬥場景。儘管這支部隊成軍的時間還不到兩年,但如果僅僅只是看到這裡的宣傳資料,恐怕會以為這是一支身經百戰的老牌部隊。

    恩裡克對於海漢民團在安南的一南一北兩次出擊和李家莊一役非常感興趣,在講解到相關部分的時候提出了很多問題,顏楚傑不得不站出來為陸挺擋槍:「嗯裡克先生,你所提的問題有一些涉及到我軍的軍事機密,對此我只能說無可奉告。」

    「顏總,我想你是對我的意圖有所誤解了。」恩裡克當然很清楚雙方的分歧所在,立刻作出了解釋:「我只是想通過瞭解戰鬥過程的細節來證實海漢武器在戰場上的可靠性,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關於武器,稍後你就可以看到實物,不需要在這裡糾結。」顏楚傑笑了笑,沒有就這件事再爭論下去。

    對於最後部分的立功授獎內容,恩裡克倒是沒什麼興趣了,因為在他看來,海漢人雖然的確有其強大的地方,但執委會終究只是個草台班子,也就是跟澳門的葡萄牙人理事會一個等級的機構,其授出的獎項實在沒多少權威性可言。不過好像民團的士兵對此倒是十分熱衷,因為他能感覺到包括講解員自己在內的幾個隨從軍方人員都對著展示的軍功章紅了眼,顯然是非常渴望能夠獲得這樣的獎勵。

    在花了半個小時參觀完榮譽陳列室之後,顏楚傑帶著他走進了另一處陳列室,而這次恩裡克就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情緒,因為這個地方的陳列品,就是他一直心心唸唸想要近距離接觸到的海漢武器了。

    這裡有最早製造出的第一批二七式火繩槍,有軍工部門鑄造的第一門6磅小炮,也有最新式的二八式後膛燧發槍,短筒霰彈槍,24磅長身管岸防炮等新式武器,讓恩裡克的眼神都有點發花,一時不知道該先看哪裡才好。

    雖然這裡的武器都已經列裝到部隊,但歸化民士兵是不可能掌握到這些武器的詳細性能數據,因此對這些武器的講解就只能由顏楚傑本人親自上陣了:「這是我們在勝利港落腳之後製造出的第一款步槍,我相信你應該會注意到它在外形和使用方式上都與貴國商人出口到安南的火繩槍別無二致。但我想特別說明的是,由於使用了製造技術更先進的火藥,我們的這款步槍在射程上超過了貴國火繩槍大概十分之三的距離,有效射程內的精準度上也有一定的提升,另外我們的製作標準非常統一,所有槍支上的零件和彈藥都可以通用互換,大大地減少了武器在戰鬥中的損耗。」

    恩裡克指著樣品問道:「我可以拿起來看看嗎?」

    「當然可以。」顏楚傑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恩裡克將槍拿在手中,發現這支槍的尺寸和重量的確與本國商人販賣到安南的火繩槍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如果顏楚傑剛才所說的話不是吹牛,那大量裝備了這種武器的北越軍隊的確有較大的機會能夠打敗南越。

    「這是我軍目前正在使用,但已經準備要換裝淘汰的二七式前裝燧發槍,這種槍的各方面性能都全面超越了火繩槍,而且裝填射擊的速度也有了明顯的提高,這點已經在戰場上得到了充分的證明,就無需我再多說了。」

    恩裡克拿起了這支槍,不由得感嘆海漢人的武器製造技術的確是有過人之處。燧發槍這種武器雖然早在上個世紀的歐洲就已經被發明出來,但由於某些可笑的原因,燧發槍在歐洲並沒有能夠得到迅速的普及。

    法國人馬漢在上個世紀發明撞擊式燧發槍之後,便因此而得到了國王的器重,甚至被亨利四世任命為「宮廷貼身侍從」,但1610年亨利四世死於刺殺,燧發槍裝備部隊的進程就此停止下來。許多法國將領反對在軍隊中裝備燧發槍,理由竟然是燧石冒出的火星不足以點燃黑火藥——是的,並沒有人思考該如何通過提高火藥純度或是別的技術手段來解決這個小問題,而是直接就否決了這種武器的前景,這直接導致了法國軍隊大面積裝備燧發槍的時間推後了好幾十年。

    當然在同時代製作出燧發槍的並不只有法國人,德國、意大利和西班牙都有匠人先後製作出了燧發槍,但由於結構複雜,造價昂貴,這種先進的武器在歐洲部隊中一直未能得到普及。在原本的歷史上,直到17世紀中期,燧發槍才成為了歐洲部隊的主要單兵武器,並且一直延續到了19世紀中期。在這個方面,大明的確落後於西方不少,直到1635年,明代火器專家畢懋康才製作出了第一支燧石發火的自生火銃。

    歐洲軍隊沒有能夠實現的事情,海漢人卻已經辦到了,而他們僅僅只是盤踞在遠東某個島嶼上的一群武裝商人而已!這樣的事實讓自詡為葡萄牙帝國子民的恩裡克不禁有些唏噓,最氣人的是,海漢人居然已經準備要淘汰這種高級武器,換裝一種恩裡克聞所未聞的新式步槍。

    「關於這種新式步槍的性能……」顏楚傑看著恩裡克充滿渴望的眼神,笑了笑道:「對不起,這涉及到我方的軍事機密,所以無可奉告。」

    「上帝啊,你至少告訴我一點什麼,隨便說點什麼都好!」恩裡克對於顏楚傑賣的關子感到非常不滿,他只能隔著玻璃櫥窗用眼神來審視這支外形不凡的新式步槍,在心裡猜測這支既不用火繩又沒有火藥藥鍋的步槍究竟是怎麼實現發射的。

    「我唯一能說的就是這支新式步槍的性能可以完全吊打目前已知的各種火槍,在它的面前,其他的火槍,包括你剛才拿過的那支二七式燧發槍,統統都是渣渣!」顏楚傑似乎並不滿足於這種炫耀,末了還不忘再補上一刀:「當然這種新式武器是不會列入到出售的軍火當中的。」

    恩裡克好不容易才把已經湧到嘴邊的髒話給嚥了回去,強笑著問道:「這就是說如果我們葡萄牙人想買,也只能買到你們淘汰下來的武器了?」

    「當然,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顏楚傑臉上所露出的笑意,讓恩裡克真想揮動拳頭砸上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5
366.第366章 軍售只是開始

     此刻在恩裡克的眼中,顏楚傑並不像是一個武裝集團的軍事負責人,而是一個腹黑可惡的十足奸商——你向我炫耀新式武器的性能也就罷了,完了居然還來一句「不賣」,這不是活活折騰人嗎?

    當然恩裡克也立刻就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顏楚傑對新式步槍的吹噓純粹就是掩人耳目的手段,海漢人根本就沒造出什麼新式步槍,眼前看到的這個東西也只不過是個做樣子的擺設而已。不過他很快又自行否定了這種假設,即便不提海漢人在商貿方面一貫良好的信譽,他們敢於向葡萄牙出售武器,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他們手中必然掌握了某些反制手段——最有效的就莫過於製造出性能更好殺傷力更大的武器了。

    接下來顏楚傑又向恩裡克介紹了海漢出產的幾種主力火炮。目前「海漢兵工」出產的火炮主要分為四個大類:陸軍炮、海軍艦炮、大口徑岸防炮以及出口型火炮。隨著各兵種的職能劃分,生產工藝的逐步完善,火炮的規格和負擔的功能也開始有了更為細緻的設定,僅岸防火炮就有12磅、18磅、24磅幾個不同的型號,而且設計部門已經在秘密試制口徑更大的48磅重炮了。而陸軍炮也有6磅、12磅的主力火炮,以及攻城用的大口徑臼炮,山地特戰部隊專用的3磅小炮等等。

    雖然顏楚傑在講解過程中並沒有過多提及火炮性能方面的參數,但恩裡克還是能從這麼豐富的產品線當中判斷出一件事:海漢人的鑄炮水平的確相當高,這絕對不是葡萄牙商會或者荷蘭東印度公司這種缺乏生產能力的二道軍火販子可以相提並論的。海漢人聲稱能夠向西方國家出口軍火,看樣子倒並不是在吹牛。

    當然相比於在陳列室裡看這些樣品,恩裡克更傾向於能夠去製造這些武器的地方看一看。他也知道在內陸的田獨地區有面積相當大的一片工坊,數以千計的歸化民勞工在那個地區日夜不停地為海漢人生產各種工業品,其中就包括了這些被海漢人用來攻城掠地的武器。只可惜關於田獨工業區的一切,在外界看來都被籠罩在迷霧當中,極少有外人能夠進入到那片被嚴格軍事管制的地區,勝利港開埠以來,據說就只有「福瑞豐」的少東家李奈,崖城的大明軍官羅升東等有限的幾個人去過。而這些人在此之後卻對自己的見聞隻字不提,諱莫如深,也不知道是被海漢人下了什麼迷魂藥。

    不過恩裡克也很清楚自己是沒法去田獨的,至少不太可能通過正常的途徑去那地方。進出田獨的道路據說都有民團的關卡,沒有相關部門頒發的證件根本無法通行——當然恩裡克就算有證件也混不進去,他這外形實在太打眼了,連冒充員工的機會都沒有。

    懷著深深的怨念看完了陳列室中的展示品,恩裡克迫不及待地催促顏楚傑道:「顏總,我們現在可以去靶場了吧?」

    「沒問題,我們現在就去。」顏楚傑也覺得把恩裡克的胃口釣得差不多了,微笑著回應道。

    出自一個老牌帝國國民的驕傲,以及對海漢這個新生對手的忌憚,恩裡克其實並不希望看到海漢的武器真有顏楚傑所形容的那麼強大。但站在一個商人的角度,他又忍不住對海漢武器的性能有所期望,畢竟軍火貿易中的利潤相當可觀,如果海漢武器性能真的超過了歐洲的同行,那麼在打成一鍋粥的歐洲戰場上販賣海漢武器也並非妄想。

    從1618年歐洲大戰爆發,到如今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戰爭也從波西米亞的內戰逐步演變成了新教聯盟與神聖羅馬帝國之間的混戰。所有的歐洲強國都捲入了這場大亂之中,沒有誰能夠置身事外,而這場戰爭還將持續多久,最終勝負如何,也根本沒人知道。有無數人因為這場大戰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但也有不少人從戰爭中覓得商機,大發戰爭財,特別是有能力自行製造武器的各國軍火商,幾乎都賺了個盆滿缽滿,以至於最近兩年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武器可以向遠東地區販賣了。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這場持續了三十年的大混戰當中,各國都逐步實現了軍事理論的進化。為了能夠進行長時間的持久作戰,各國都開始實行了徵兵制,並建立起常備軍和預備役,以及後勤供應系統。由於作戰的地域太過遼闊,軍隊不得不精簡編制和機構,以獲得更好的機動能力。最重要的是,戰術方面也由過去的冷兵器為主,逐步演變為熱兵器戰爭,長矛兵被火槍兵所取代,炮兵成為了戰場的決定性力量,而騎兵則從過去的主力變成了輔助部隊。這一戰術轉變的時期,對於軍火商來說簡直就是百年難遇的發財良機。

    懷著十分矛盾的心情,恩裡克終於來到了他所盼望的靶場,參觀海漢民團的實彈射擊訓練。

    首先是步槍的實彈射擊,為了能夠對比出武器的性能差異,顏楚傑讓恩裡克從參加訓練的士兵中隨意挑選十人出來進行試射。讓恩裡克略微有些吃驚的是,海漢人居然還拿出了一批葡萄牙人販賣到南越的火繩槍,作為測試對比。但旋即他就想到了這批槍的來源——海漢人前段時間攻克了會安城,而那裡正是所有西方貨物進入南越地區的唯一渠道,想必是葡萄牙商會裡的存貨被海漢人給翻出來了。

    考慮到射擊精準性的因人而異,對於火繩槍的測試主要還是偏重於射程和殺傷力。然而讓恩裡克感到有些失望的是,僅僅在百步距離上的木靶穿深,葡萄牙火槍的表現就已經明顯弱於海漢人的二七式火繩槍。而當這個距離再放大一倍的時候,雙方的差距就拉得更大了,葡萄牙火槍甚至已經失去了足夠的殺傷能力。

    換了二七式燧發槍上場之後,兩種武器在性能方面的差距才真正暴露無遺,無論是射程、殺傷力、精準度、裝填速度,海漢人的武器都明顯要優於對手。恩裡克恍惚之間似乎能看到靶位上站著一排排的南越軍隊,被海漢火槍打得人仰馬翻的情景。

    然後是恩裡克剛才持有懷疑的新式步槍,恩裡克注意到這種步槍的裝填方式果然與自己認知中的火槍完全不一樣,在槍身後部有一個小小的活動裝置,子彈和火藥都從這個地方填裝到槍膛內,然後進行射擊。這種裝填方式完全不需要清理槍管,看起來裝填的速度的確是比傳統的前裝式槍支有了根本性的提高。而隨後的射擊結果讓恩裡克更是啞口無言,這種槍的射程比先前所見的燧發槍足足遠了一倍!這就意味著在戰場上遇到的對手如果只是裝備了傳統的火槍,那就可以憑藉射程的優勢吊打敵人,這跟屠殺一群手無寸鐵的人沒什麼區別。

    最後顏楚傑亮出了殺手鐧,讓人拿出了幾支仿惠特沃斯的二八式狙擊步槍來進行試射。這支武器略顯怪異的外形第一時間就給恩裡克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而它的表現更是讓心理承受力已經快到極限的葡萄牙人大為震驚——這支步槍竟然能在兩里的距離上,以較高的命中率擊中人體半身大小的標靶。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了全過程,並且提前在標靶上籤署了自己的名字以防作假,恩裡克真的很難相信自己所見的結果屬實。

    就恩裡克所知,歐洲戰場上所使用的武器,別說火槍,就連火炮都並非能夠輕鬆達到這樣遠的射程,何況還有這可怕的精準度!這就意味著在兩軍還處於對壘列陣階段的時候,海漢人就可以憑藉這種可怕的遠程武器幹掉敵軍陣營中的指揮官!

    這還能不能好好打仗了!嗯裡克覺得自己腦子裡對戰爭的概念似乎已經需要重新進行定義了。如果歐洲的軍事家們知道了遠東地區有人造出了這種神奇的武器,一定都會瘋掉的。想到這裡,恩裡克覺得顏楚傑先前所說不會出售最先進的武器,似乎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而接下來的火炮射擊也同樣讓恩裡克感到很受傷,拋開海漢火炮在射程和精準度上的優勢不談,光是那拉髮式的點火方式,就讓恩裡克讚歎不已。傳統的明火點火方式不但具有一定的危險性,也很受天氣狀況、引火藥濕度等客觀因素的影響,而海漢人的發明顯然把這些意外因素都排除掉了,每一炮都能做到在炮長的命令下達之後立刻射擊,將點火所需的延遲時間也減少到了最低程度。

    海漢火炮所使用的近距離開花彈也同樣讓恩裡克感到驚豔,看到這種炮彈摧枯拉朽地將一大片標靶打得碎片橫飛,恩裡克似乎就明白了為什麼李家莊戰役中海漢人可以用極少的兵力抵抗並擊退了十倍以上的敵人。有了這種可怕的炮彈,一門小口徑火炮就可以抵得上二三十名步兵同時開槍的威力了。

    至於恩裡克很想見識一下的岸防炮,卻沒有能夠看到實彈射擊的演示。這倒不是顏楚傑有意藏私,而是這裡的靶場太小,無法充分體現出岸防炮的射程。而出於保密的需要,顏楚傑也不可能帶恩裡克去岸防炮工事裡實地參觀。

    「怎麼樣?恩裡克先生對我們的演示還算滿意嗎?」顏楚傑笑眯眯地問道,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恩裡克灰敗的臉色。

    恩裡克打起精神勉強應道:「嗯……貴方的武器性能的確非常強大,我個人對此沒有異議。」

    「那麼恩裡克先生覺得我們的武器和西方國家的武器相比,孰強孰弱?」顏楚傑可沒打算就此放過了他,進一步追問道。

    「這個嘛……公平的說……貴方的武器或許是要好上那麼一點點……」雖然很不想違心地承認這一點,但恩裡克也知道事實就是如此,而且雙方的差距可並不是一點點而已。

    「看來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生意了。」看到恩裡克已經無力反駁,顏楚傑終於是心滿意足地進入了正題:「我可以很坦誠地告訴你,我們現在需要一個有實力的代理商,替我們把這些武器販運到西方的戰場上去,讓它們能夠發揮應有的作用。」

    恩裡克抬起頭望向顏楚傑,鼓起勇氣問道:「顏總,有件事我想了很久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們會知道西方國家正在進行一場大戰?」

    「我們是從何得知這個消息的,其實你沒有必要知道,就算我現在向你解釋,你也根本聽不懂其中的緣由……」顏楚傑很難得地在恩裡克面前說了句大實話。

    「這根本就是敷衍的藉口。」恩裡克心中默默地腹誹道。

    「我認為你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到今後的銷售策略上,想想怎麼樣才能向交戰國出售更多的武器,怎麼樣才能利用這場戰場,多撈些好處,不管是對你自己,還是對你的國家!」顏楚傑繼續和顏悅色地勸說道。

    「國家」這個詞稍稍刺激到了恩裡克,脫口而出道:「葡萄牙帝國並沒有主動參戰的意願!」

    「但你們的宗主國西班牙並不這麼認為,作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盟友,西班牙參戰是確定無疑的事情,你們葡萄牙作為西班牙的屬國,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置身事外的機會。」顏楚傑毫不留情地揭開了葡萄牙的傷疤。

    在歷史上,葡萄牙本來就是西班牙的一部分,1143年,葡萄牙與西班牙籤訂了《薩莫拉條約》宣佈獨立,1297年兩國簽訂《奧卡尼賽許條約》劃定了國界,1494年兩國簽訂了《托德西利亞斯條約》,確定以佛得角群島以西2200海里處的教皇子午線作為分界點,東邊屬於葡萄牙,西邊屬於西班牙。兩個海上帝國如同切西瓜一樣瓜分了地球,自此葡萄牙算是登上了歷史巔峰。

    然而葡萄牙在16世紀後半段的哈布斯堡王朝時期又走了下坡路,再次淪為了西班牙的附庸。雖然像恩裡克這樣的葡萄牙人會很驕傲地宣稱葡萄牙帝國是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但事實上在當下的歐洲,葡萄牙就是貨真價實的僕從國待遇,甚至連國王都是由西班牙人指定。而西班牙所參加的戰爭,葡萄牙也就難以避免會被捲進去了。

    在恩裡克來到遠東之前,西班牙與英荷兩國就海外殖民地的歸屬權已經打了好些年的爭奪戰,從南美洲一直打到歐洲,雙方各有勝負,戰得不可開交。三年前葡萄牙艦隊在南美的薩爾瓦多驅逐了荷蘭人,佔領了城市,但荷蘭人的海軍從此之後就不斷在海上襲擾西班牙船隊,並且聯合英國艦隊頻繁攻擊葡萄牙的海岸線。

    當然這些戰爭距離東方太遠,而這裡的局面也跟歐洲有所不同。在遠東地區,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既有競爭又有合作,一方面要爭奪殖民地,另一方面也要聯手對抗強大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遠東地區的不斷擴張。相比可惡的荷蘭人,恩裡克倒是覺得海漢人要親近一些,雙方雖然一度存在著利益衝突,但海漢人在佔據上風之後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反倒是有在商業上尋求合作的意圖。

    所以儘管顏楚傑這話沒有給葡萄牙留下遮羞布,恩裡克倒也沒有因此而生氣,只是反問道:「顏總所說的多撈些好處,到底是指什麼?」

    「歐羅巴大陸上的這場大混戰,所有的強國都被捲進去了,到最後不管誰勝誰負,實力受損都是可以肯定的結果。如果能夠儘可能多地消磨掉幾個強國的力量,那麼貴國的重新崛起其實也是有盼頭的。」顏楚傑很適時地拋出了誘餌。

    果然恩裡克一聽這個便來了興趣:「顏總的意思是,讓我們同時向交戰雙方出售軍火,以便讓這場戰爭持續得更久一點,也好讓這些國家的實力消耗得更多一些?」

    「沒錯,恩裡克先生,你是一個十足的聰明人!如果貴國的政治家都能有你這樣的頭腦,那麼你們徹底擺脫西班牙人的統治就只是時間問題了。」顏楚傑很大方地丟了一頂高帽子給對方,同時不忘點出主題——其實軍火貿易完全可以跟你們反抗西班牙統治的大業聯繫起來。

    「但這就意味著我們還得把武器賣給對手?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恩裡克對此有些猶豫,別的國家還好說,但荷蘭人可是在遠東地區有著直接競爭關係的對手,把武器賣給敵人,搞不好會回流到遠東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手裡。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顏楚傑察言觀色道:「荷蘭東印度公司對你我來說都是絆腳石,南邊的滿剌加,北邊的日本航線,都被這幫荷蘭人把控住了。我們在販賣武器的同時,也可以想想怎麼合力對付遠東地區的荷蘭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5
367.第367章 利害關係

     合力對付荷蘭人?這無疑是恩裡克與海漢人開始接觸以來聽到的最為暖心的一句話了。

    作為曾經與西班牙劃界瓜分地球的強大帝國,葡萄牙對後起之秀荷蘭有著非常深的忌憚。荷蘭人進入亞洲的時間雖然比葡萄牙人遲了近百年,但他們的手腳可一點都不慢,截止目前,荷蘭人在遠東地區已經擁有了東印度群島、台灣、孟加拉灣的科羅曼德爾、印度的馬拉巴爾等一大堆殖民地,取得的成績一點都不比葡萄牙少,甚至已經超過了另一個老牌帝國西班牙。

    最讓葡萄牙人感到不安的是,荷蘭人控制之下的巴達維亞和台灣這兩處殖民地。巴達維亞切斷了其他西方國家前往爪哇以東海域的主要航道,而台灣的位置則把控住了通往大明最富庶的江浙地區,以及朝鮮半島和日本列島的航道,這足以讓其他的競爭對手心生嫉恨。

    如果可以的話,葡萄牙恐怕早就已經著手將荷蘭逐出遠東地區了,但偏偏荷蘭有一個實力強大的東印度公司,輕易招惹不得。

    荷蘭東印度公司是由十四家海貿公司合併成立的聯合貿易公司,並得到了荷蘭國家議會的授權,在非洲好望角與南美洲麥哲倫海峽之間的廣闊區域內享有貿易壟斷權。當然這個公司可並不僅僅只是做海運生意而已,它所擁有的權限極大,不但可以自行組織傭兵、發行貨幣,還可以與其他國家簽訂正式條約,並擁有在海外實行殖民統治的權力。

    東印度公司的發展就是一部武力開疆的歷史,從1619年東印度公司總督科恩在巴達維亞建立公司新總部開始,東印度公司便不斷地使用武力佔領和搶奪殖民地。在原本的歷史上,荷蘭進入遠東的最大受害者就正是葡萄牙,在近半個世紀的時間中,葡萄牙先後被荷蘭搶去了斯里蘭卡的加勒、滿剌加、科倫坡等等殖民地,到1659年的時候,葡萄牙人在印度沿岸的據點幾乎被荷蘭人搶奪一空。事實上不用等到幾十年後,葡萄牙人現在就已經充分地感受到了荷蘭人所帶來的壓力。

    然而想用武力驅逐荷蘭人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17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擁有150條商船,40條戰艦,超過五萬名員工和萬人以上的私人武裝,別說葡萄牙,就算是傳統海上強國西班牙都對其忌憚三分。事實上荷蘭人在台灣建立據點之後,便想法設法阻斷大明與馬尼拉之間的往來,並獨家壟斷日本、朝鮮及中國北方的對外貿易,這讓西班牙人很是不滿,但雙方交手多次,東印度公司卻並沒有被趕出遠東,反倒是越發強盛了。

    想要驅逐東印度公司,單靠葡萄牙人自己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且不說葡萄牙在遠東地區各個殖民地缺乏統一的調配指揮,就算能把資源整合起來,也很難扛得住荷蘭人的海上武裝力量。如果拉上西班牙這支亦友亦敵的勢力,倒是能多幾分勝算,但葡萄牙人又不願意低聲下氣地去馬尼拉懇求那些倨傲的西班牙貴族——除了白眼和嘲笑之外,他們極有可能還需要負擔西班牙出兵作戰的軍費。

    相比之下,海漢人似乎就好打交道多了,雖然恩裡克也能時時從對方言談舉止中感受到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但至少這是一群能夠坐下來平等交換意見的紳士,而不是像西班牙貴族那樣只會提出各種苛刻要求的無恥之徒。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海漢人已經通過戰場上的表現充分證明了他們在軍事領域的實力。如果說原本還對海漢民團的戰鬥力有所懷疑的話,在看過了剛才的實彈射擊演示之後,恩裡克已經可以毫不猶豫地得出結論,要是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力量在陸地上遭遇了海漢民團,那等待他們的結果恐怕不會比南越的農民軍好到哪裡去。

    恩裡克還是很冷靜地把戰場範圍暫時限定在陸地上,因為他在勝利港這段時間也已經注意到海漢的戰船並不多,總共也就在十艘上下,還遠遠不及荷蘭人。而到目前為止,海漢的海軍似乎還並沒有在實戰中遇到過真正的對手——已經被剿滅的南越水師肯定是不夠格的,即便是在恩裡克這個門外漢看來,南越水師也顯得太過業餘,連像樣的戰船都沒幾艘。

    海漢人想要跟荷蘭人在海上拼實力,恩裡克認為目前並不是最好的時機,他沉吟一陣之後才開口應道:「顏總,請恕我直言,荷蘭人可不是安南人,他們在海上作戰的能力並不比做生意的手段差太多。如果你聽說過荷蘭東印度公司,就會明白我說的意思了。」

    顏楚傑點點頭道:「關於東印度公司的情況,我們很清楚,或許知道得比你更多。請你放心,我們並不打算現在就跟荷蘭人在正面戰場上對決。」

    恩裡克對於顏楚傑的回答微微有些吃驚,荷蘭東印度公司正式進入遠東地區的歷史還不到十年,而海漢人在瓊州島落腳才一年多,他們是怎麼瞭解到東印度公司的情報?難道說他們之前就已經跟荷蘭人打過交道?

    正當恩裡克心中驚疑不定之時,顏楚傑又給他加了一記:「不光是荷蘭東印度公司,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的情況,我們也同樣瞭如指掌!如果我們掌握的信息沒錯,近些年英國人在印度可是搶了你們不少的風頭吧?」

    恩裡克聞言大驚失色,葡萄牙在印度地區受到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打壓,這些信息可不是普通人能夠知道的,即便是在澳門,也只有上層人士才清楚其中的內幕。

    英國東印度公司於1600年年底成立,其成立時間比荷蘭東印度公司還早了兩年。不過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這家由英皇伊麗莎白一世親自授予皇家特許狀的公司在亞洲地區的發展進程並不算太理想,特別是與同時期進入這一地區的荷蘭人相比,簡直就可以用不思進取來形容。

    不過在與葡萄牙鬥爭方面,英國東印度公司卻是不落人後,早在1612年東印度公司就在武裝衝突中戰勝了葡萄牙人,並獲得了莫臥爾帝國皇帝賈汗吉爾的支持——這位可是當時印度次大陸70%領域的統治者,真正意義上的地頭蛇。賈汗吉爾給予了英國人非常寬厚的待遇,除了定居和建立工廠的權力之外,也得到了商人們夢寐以求的自由貿易權。最重要的是,這位土皇帝把英國人與葡萄牙人區別對待,一個被當作了皇室的親密朋友,而另一個則是被視作無恥的掠奪者和寄生蟲。

    這樣的態度差別很快就讓英國人在印度的發展超過了在果阿和孟買建有據點的葡萄牙人。在原本的歷史上,到17世紀中期的時候,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印度半島的影響力就已經完全超越了葡萄牙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英國人並沒有像荷蘭人那樣,將武裝鬥爭作為對外的主要競爭方式,絕大部分時候他們還是更看重實際的商業利益,近些年都只是通過貿易手段在向葡萄牙人施加壓力,而並非粗魯地使用武力來解決兩國商人之間的爭端。

    不過英國人現在主要的活動區域仍然是在印度海岸,並沒有將自己的觸手過多地伸到大明周邊,與大明的商人也不太可能有太多的直接接觸,恩裡克實在搞不懂蝸居在瓊州島上的海漢人是如何獲知數千里之外英國東印度公司的狀況。恩裡克當下唯一能夠想到的念頭,就是海漢人既然能夠掌握荷蘭人和英格蘭人的動向,那自家的狀況恐怕也很難瞞得過他們了。

    看著恩裡克略帶恐慌的眼神,顏楚傑笑了笑道:「你不用這麼緊張,現在我們之間並不是敵對關係,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信息,也是希望你意識到我方尋求合作的誠意。」

    恩裡克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連聲應道:「當然,當然,貴方的誠意我已經充分感受到了。」

    顏楚傑這麼一說,恩裡克自然也想到了海漢人如果對己方抱有惡意的話,肯定不會把這些底牌給掀出來讓自己看到。而此時恩裡克已經不打算再刨根問底地追問顏楚傑的情報來源了,因為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顏楚傑肯定又會以先前的藉口來搪塞自己。但不管怎麼說,恩裡克都必須得承認海漢人的情報工作顯得做得非常好,已經大大地超過了他在此前的認知。

    「一個聰明的合作夥伴至少比愚蠢的夥伴要好。」恩裡克也只能在心中這樣默默地安慰自己了。

    「為什麼是我們?」恩裡克突然問了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不過顏楚傑倒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立刻便應道:「這當然不是隨便作出的決定,事實上我們也經過了長時間的考量和斟酌。具體的原因,請恕我現在無法一一向你解釋清楚,因為這還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或許在我們今後達成合作關係之後,你會慢慢感受到的。」

    說了跟沒說一樣!嗯裡克對於顏楚傑這套兜圈子的應對方式簡直有些無語了,他實在很想弄明白,為什麼海漢人會在眾多的西方國家當中選擇了葡萄牙作為合作對象,而且這個合作對象還是在不久之前在戰場上有過直接衝突的對手。

    執委會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決策,的確是如顏楚傑所說的那樣經過了綜合的考慮。執委會想要將出產的工業品出售到西方,甚至在日後逐步把控大明地區的進出口貿易,那就必須要有一個來自西方世界的貿易夥伴才行。而這個夥伴的挑選範圍,肯定只能限於目前已經在遠東地區擁有殖民地的幾個有限的目標。至於挑選的標準,主要還是根據今後的發展規划來預判並排除掉未來可能會有利益衝突的對象,運用排除法來選擇一個最適合海漢的合作夥伴。

    以這個規則來進行挑選,首先被排除掉的就是荷蘭人。他們改採取的武力擴張方式就已經預示著未來與海漢之間必有一戰,而且執委會從穿越之前開始就已經將台灣島視作己有,對福建的軍援也是為了今後進入台灣海峽作鋪墊,而要做到這一點,除了要消滅現有的「十八芝」之外,盤踞在台灣島上的荷蘭人同樣也是必須被驅逐的對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台灣島建立據點的荷蘭人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屆時雙方翻臉大打出手肯定是意料中會發生的狀況,因此執委會不可能選擇一個遲早翻臉的對象來作為自己的主要貿易夥伴。

    第二個被排除的就是英國人,原因非常簡單,他們的殖民地距離海南島實在太遠了,聯繫不便,說什麼都是白搭。即便今後能夠建立起貿易關係,也太不可能有很大的貿易規模。而且英國是歐洲三十年戰爭的主要參戰國之一,執委會認為它很難在未來的軍售中置身之外,扮演好雙面角色。

    接下來的選擇範圍就只剩下西班牙和葡萄牙兩家了。西班牙與英國一樣,也是三十年戰爭中的活躍角色,這在一定程度上就影響到了最終的決策結果。而作為僕從國的葡萄牙在歐洲戰場上的投入程度比較有限,而且他們一心想要脫離西班牙的控制,讓西班牙在戰爭泥潭中不斷地消耗實力,無疑將是葡萄牙人非常樂於看到的結果。而葡萄牙人因為利益衝突,與其他三方都勢不兩立,這也大大降低了幾個歐洲國家聯手坑海漢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葡萄牙人在遠東的殖民據點位置也是執委會非常看重的一個條件。除了澳門這個聯絡非常方便的據點之外,葡萄牙人還佔據著滿剌加,即後世馬六甲這個進出遠東的咽喉位置。如果沒有外力的介入,那麼數年之後這個地方就會易手,被窮凶極惡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給奪走。這種狀況肯定是執委會所不想見到的,與其讓這個要害地段從葡萄牙人手中丟掉,倒不如想點辦法從他們手中接過來自己經營。

    在充分考慮了各個方面的因素之後,執委會才最終選擇了葡萄牙來作為未來的西方貿易夥伴。當然這也並不是選定之後就萬事大吉,畢竟雙方在不久前才發生過衝突,想要建立起互信互利的機制還是需要花費一番工夫才行。在反覆權衡之後,執委會決定以武器貿易為切入點,把葡萄牙人拉上自家這條大船。

    軍火貿易是非常敏感的生意,也不能說賣就賣,態度太主動,如果引起了不必要的誤會就很難解釋了。幾名高層商量之後,決定安排一個請君入甕的把戲,引誘葡萄牙特使主動提出軍火貿易。通過武器的展示,讓對方明白海漢在武器製造方面的真正優勢所在,從而打消對方用購買的武器來和海漢作對的念頭。另外就是通過反反覆覆的明示暗示,讓恩裡克意識到雙方在利益訴求方面的共同點,以及海漢在情報和形勢判斷方面的獨家優勢,儘可能把他心中對海漢的忌憚變成日後的敬畏和依賴。

    這些事情說起來不算複雜,但實際操作上卻要處處小心,一旦走錯一步,那葡萄牙人對海漢的認識可能就會偏向另一個極端,失去信任之後就很難再挽回形象了。好在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正如執委會所設計的那樣,恩裡克一步步踏入了這坑,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按著為他安排好的思路在往前走了。

    「關於武器的狀況,今天就參觀到這裡吧。至於具體的採購計畫,我們可以明天再談。」顏楚傑也知道今天給恩裡克灌輸的信息量太大,估計他一時半會的消化不了,便主動提議將軍火貿易的談判延後一天。

    恩裡克對此也沒有表示反對,現在他的確很難集中精神來考慮該買哪種武器的事情。如今這已經不僅僅只是軍火貿易的範疇了,按照海漢人的說法,雙方的合作很可能會牽涉到葡萄牙人未來在遠東地區的發展前景,說得嚴重一點,甚至會影響到葡萄牙將來的國運!他必須要好好消化消化,然後再決定該如何跟海漢人討價還價。

    第二天執委們見到恩裡克的時候,他雙眼都是充滿了血絲。恩裡克倒並不是失眠,而是花了一整晚的時間起草了一封寫給澳門理事會的信件。信中除了提及他在勝利港期間的諸多見聞之外,主要就是向理事會匯報雙方談判的最新進展,以及海漢這邊所提出的以軍火貿易為開端的合作理念。恩裡克雖然是特使身份,但終究有些事情是他無權直接作出決定的,還是必須上報給澳門的理事會來作出決斷。如果一切順利,那麼他若昂‧恩裡克‧巴達克‧托馬斯日後很有可能會因為現在所做的事情而成為葡萄牙歷史上的英雄人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5
368.第368章 匆匆忙忙的轉運

     關於葡萄牙與海漢化敵為友,在雙邊貿易甚至是更深層的政治上進行合作,並不是恩裡克這個特使可以直接拍板作出決定的事情,所以執委會倒也沒有指望他經過一夜考慮之後就能代表葡萄牙籤署合作協議。恩裡克現在所能做的,也無非就是儘可能為自己的利益集團多爭取到一點有利條件,然後把情況報回澳門,讓那邊的理事會來作出最終的裁定。當然了,恩裡克在這件事情上所持的態度,將會在很大程度上將會影響到最終的結果,這也正是執委會投入眾多資源在前期工作上的主要原因。

    「各位尊敬的先生,經過昨晚的慎重考慮,我必須承認你們所描繪的合作前景非常具有誘惑力,而且我也沒有找到拒絕你們的理由。」恩裡克以少見的嚴肅態度說道:「但目前我們還不可能簽署任何形式的書面協議,希望你們能夠認識到這種現狀。」

    「這個我們已經想到了,這麼大的事,恩裡克先生大概需要起草一封很詳細的報告送回濠鏡澳吧?」陶東來早就已經得到了報告,昨晚恩裡克房間內的燈一夜未熄,想必就是在趕著寫匯報材料。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派船把這封信盡快送往濠鏡澳,交到你們的理事會手裡。」顏楚傑立刻補充了一句:「我們的船隻需要三天就可以到達濠鏡澳。」

    「這個……」恩裡克很想拒絕顏楚傑的主動幫忙,但三天時間就能把信送到濠鏡澳,這種效率又讓他難以放棄。如果現在自行找船送信回去,再快也得六七天的時間,看似沒耽擱幾天,但這種事宜早不宜遲,遲則生變,誰知道海漢人過幾天會不會突然後悔?

    「你大可放心,實在不行送你走一趟也行啊。」顏楚傑見恩裡克面露猶豫之色,便接著勸道。

    這下恩裡克倒是真的動了心,他原本是想寫信送回去,自己留在勝利港與海漢人繼續談判,但書信的描述肯定比不了自己親口說明來得詳細,如果能夠親自回一趟濠鏡澳當面匯報,那麼說服理事會的幾率肯定要比送一封信回去大得多。

    「事不宜遲,給恩裡克先生安排船吧。」陶東來見恩裡克臉色猶豫不決,立刻便幫他做了決定。

    「正好閃電號剛做完船身維護,可以跑一趟。我這就給王湯姆打電話。」顏楚傑沒有再給恩裡克考慮的時間,立刻通知王湯姆去了。

    「好吧。」恩裡克咬了咬牙,決定要在這件事上賭一把:「我這就讓僕人回迎賓館去拿我的行李。」

    半個小時之後,恩裡克已經上了停靠在勝利港碼頭的「閃電號」,王湯姆本人將親自駕船送他返回澳門。當然,以王湯姆目前的身份地位,他也將順便作為出訪澳門的海漢代表,與澳門的葡萄牙理事會就軍事合作方面的問題進行會談。

    之所以雙方都想要盡快促成這件事,倒是有著不同的理由。恩裡克認為如果能夠早日實現海漢人所聲稱的合作方式,葡萄牙一方所收穫的可不僅僅是經濟上的利益,雙方能從對抗走向合作,這就意味著葡萄牙在遠東地區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而多了一個強大的夥伴,這裡外裡的政治收益可不是用金錢能夠衡量的。海漢人挑明了願意幫著葡萄牙對抗荷蘭和英國,這種機會並不是隨時會有的。雖然海漢人的實力現在還比較有限,但恩裡克認為他們今後的發展前景真的只能用「無可限量」來形容,如今有機會能選擇合作,恩裡克就絕對不容許這個機會從自己身邊輕易溜過,再讓雙方進入到敵對的關係當中。

    而執委會表現得如此的急切,這倒不是執委們城府太淺藏不住事——要說腹黑的程度,同時代恐怕很難再找出第二個執政團體能與海漢執委會相提並論了。執委會急著處理這件事的原因,除了表面上的說法之外,還有一點就是近期廣東方向的准移民數量出現暴漲,九月前半月湧入到番禺移民營地的民眾就已經超過了前兩月移民之和。要想在短期內將這麼多的移民轉運到三亞這邊,幾乎就需要出動勝利港的全部運力才行。而當地在短期內接納了大量移民之後,物資供應的壓力也陡然加大不少,已經連著打了幾次電報回來請求支援了。

    然而澳門這個位置正好就卡在移民轉運的航線上,如果不處理好與葡萄牙人的關係,那轉運流程的風險勢必大大增加,因為誰也不敢保證在南越遭受重大失敗的葡萄牙人會不會對著海漢移民船這個軟柿子來一發。雖然距離澳門不遠的地方就是萬山港,但海軍住萬山港戰備執勤的戰船就那麼可憐的兩三艘,平時巡邏一下珠江口海域還問題不大,想要在珠江口和勝利港之間進行長距離護航就有點不夠看了。

    相比派出戰船護航,設法化解雙方的敵對關係無疑是成本更低的方案,何況執委會早在派兵攻打會安之前就已經有了與葡萄牙合作的意向。執委會盡快地與葡萄牙人達成合作,就能儘早派出大量船隻去番禺裝運移民了,這對於急著擴大治下地區人口基數的執委會來說,可是一件等不起的重要任務。

    「閃電號」帶著恩裡克前腳出發,後腳執委會就發佈了緊急通知,暫停所有前往北越和中南半島的貨運航班,將港區內的海船都集中起來,準備前往番禺刷一波移民轉運大潮。而建設部也盡力將建築隊從現有的工地調到了新劃出的移民安置區,開始緊急施工擴建。數千人的到港,就意味著要搭建起成百上千的臨時住所以及相應的基礎生活設施才行,如果沒有各個部門的協調配合,將很難在短時間內完成這樣大的工程量。

    至於糧食、衣物方面,民政部門的庫存倒是相當充足,足夠供應近萬人使用,短期內應該不會出現物資方面的短缺。執委會對本地接待工作唯一比較擔心的就是衛生防疫,以前每批幾百幾百的到港,最多的時候也就一千人左右,倒是比較好安排,但一次性到港數千人的話,這對於衛生防疫工作的要求可就不一樣了。商務部門已經開始聯絡商家,從廣州和瓊州島北部等城市大量採集各種常用的藥材,為即將到來的移民潮作好準備。

    九月十七日,番禺,李家莊移民營地。

    在經過三個多月的建設之後,李家莊外面臨近沙灣水道的移民營地已經從最初的三十多畝地擴展到了近兩百畝地的面積,接待的移民也由最初的四五百人規模擴展到了現在的數千人——當然,目前這種接待規模其實已經大大超過了營地的實際運行能力。

    「馬大姐,廣州運過來的藥材到了,我已經清點過了,你給簽收一下吧?」沙喜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將一紙文書遞到了馬玉面前。

    馬玉看了一下便拿筆在上面簽了字,又叮囑了一句:「小沙,你讓人把藥材都搬到醫務室這邊來,還有,再調二十個人給我,磨藥的人手不夠了。」

    「好好好,我這就去辦。」沙喜抓起文書急匆匆地出去了。

    由於李家莊移民營地在近期湧入大量民眾,本地的移民幹部已經不夠用,駐廣辦不得不派出了援兵,讓主管醫療衛生的馬玉和主管移民事務的沙喜到這邊來坐鎮協調。除了他們之外,比較熟悉本地狀況的蕭良也被調了過來,配合他行動的還有來自萬山港兩個排編制的民兵,以維護移民營的治安秩序。

    這波移民潮並不是無緣無故而起的,自今年五月開始,珠江三角洲的大部分地區就再一次陷入到了旱災之中。不過一直拖到夏收之後,旱情的危害才開始逐步顯現出來,多地出現了民眾因為借錢買糧而破產的狀況,本來已經開始平息的流民潮又開始壯大了。

    廣州的高官們對此並沒有特別好的辦法,省內的農田因為天災人禍導致年年欠收,官府的糧倉裡其實也沒有多少餘糧可以用於救災,無非就只能動員地方鄉紳富商,放糧賑災。而這樣做的效果是極其有限的,即便是有些家底的富商願意做這個善事,也有很多具體的困難。

    首先這賑濟災民的糧食就很難在本地大量採買,而且日漸高漲的糧價也讓這種賑濟顯得很不划算,但如果從外地購入米糧,運送到廣州附近的市鎮上又需要相當一段時日。其次往往某處一有開倉放糧的消息,附近方圓數十里的災民都會很快蜂擁而至,小家小戶的鄉紳救濟個百八十口人還行,如果上千人湧上門來討要糧食,他們哪抵得住這種架勢?這一旦場面失控,就很容易演變成哄搶之類的暴力事件。

    另外也有不少人為了求一口飯吃,選擇了落草為寇這條老路,一時間原本被李家莊一役打壓下去的各路山賊似乎又開始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甚至已經開始組織劫掠一些偏遠的山村小鎮,這些消息彙集到總督衙門,讓剛上任沒幾個月的王總督很是撓頭。

    這種時候當然就會有幕僚給王尊德獻計——這災民層出不窮,官府又無力賑濟,只能依靠民間力量盡力疏導災民。而目前兩廣地區最有實力,又願意做善事的商家就是「瓊聯發」,只要讓他們去出這個頭,必定可以讓省內越發嚴重的糧荒暫時得到一定的緩解。

    至於這中間有沒有什麼弊端,「瓊聯發」到底會把這些移民安排去哪裡,幕僚沒有多這個嘴,王大人也沒這個閒工夫去慢慢琢磨。兩廣若是一亂,那就是要上奏摺奏報朝廷的大事,不管怎樣都必須儘量先把局面穩定下來再說。至於這麼做的負面作用,這個節骨眼上已經沒人能顧得上了。

    於是總督府一紙文書送到「瓊聯發」,這邊的股東老闆們自然不敢私自作出決定,連夜就將原件送到了駐廣辦。馬力科一看頓時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一方面可以大量地引入移民,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此在民間為海漢塑造出更好的口碑,以後即便是不作特殊的宣傳,尋求生計的民眾自然而然就知道出路在哪裡。

    當然這個事是肯定不能由駐廣辦來出面主持操辦的,還是得交給「瓊聯發」及其相關的十幾家商行來運作才行。而官府為了把這苦差事甩給「瓊聯發」,倒也很痛快地給予了不少方便——凡是運往番禺移民營的米糧和生活物資,一律免收所有的過路費和賦稅,凡是前往番禺移民營的民眾,一律免查路引,凡是「瓊聯發」在各州縣組織的移民賑濟點,一律由官府衙役協助維持秩序,並出具相應的安民告示證實其可靠性。

    這麼一來,大量的移民便開始源源不斷地從省內各個州縣向著番禺縣集中,其速度遠超馬力科等人最初的預計,以至於他們不得不向大本營求援,要求儘管派船運送物資並接走即將爆棚的移民。

    目前暫住在移民區的各路民眾已經接近五千人之多,光是每天吃掉的糧食就要以千斤計算,消耗藥材和其他生活物資也是數目巨大,僅僅靠著駐廣辦撐著根本不是辦法。而且這麼多的人擠著住在一起,很容易會爆發大型的疫病,一旦發生這種惡性事故,那今後海漢還想組織大規模的移民,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得到民眾的認可了。

    九月十八日,王湯姆駕著「閃電號」將恩裡克送到了澳門,並開始參與到雙方進一步的會談當中。在經過雙方的緊急磋商之後,澳門葡萄牙理事會同意海漢的申請,在雙方達成進一步的合作協議之前,在珠江口水域保證所有海漢移民船的出入安全。這個消息在通過電報發回大本營之後,執委們統統都是鬆了一口氣。

    三天之後,緊跟著「閃電號」出發的第一批移民船就抵達了番禺,卸下了大量的物資,並裝運了七百餘名移民離開這裡,南下返回勝利港。然而這已經遠遠跟不上各地民眾進入移民營的速度,這批船還沒出珠江口,移民營的人數就已經突破了七千,並且在短期內似乎還有上漲的趨勢。

    九月二十二日,穿越之後規模最大的一支外派船隊駛進珠江口,抵達了沙灣水道的碼頭。七十餘條大大小小的海船甚至根本無法盡數進入到沙灣水道當中,一大半的船隻能在珠江沿岸停靠。

    這些船不但集中了海運部名下的大部分貨船、移民船,同時也調用了海軍幾乎所有的戰船,另外還有「瓊聯發」以及其他一些商家被臨時徵用、租用的船隻,甚至連崖城水寨裡幾條狀況較好的戰船也被抓了壯丁。如果不是駐廣辦和「瓊聯發」提前給廣州官府和駐軍報備,駐紮在珠江口的明軍大概會誤以為這是大股海盜要準備上岸攻打內陸了。

    原本住在移民營中惴惴不安的民眾們看到這麼大一支船隊的到來,終於是放下了心。雖然他們在來到這裡之後就知道會被運往瓊州島定居,但等候多日一直沒有看到船隊出現,也難免有些不安。畢竟海漢人在瓊州島的一切故事都只是傳說,就算歸化民幹部再怎麼形容得天花亂墜,對這些還沒有去過勝利港的民眾來說也只是虛幻的所在。

    由於這次需要轉運的民眾數量實在太多,而沙灣碼頭的停靠規模又很有限,以至於組織移民登船都不得不分作了兩天來進行。頭一天裝運完移民的船隻就先行出發,前往珠江口的萬山港停靠過夜。而第二天的移民船裝運完人口之後就不作停歇,直接駛出珠江口,與頭一天出發的船隊會合之後一起返回三亞。

    根據李家莊移民營的數據統計,在兩天當中共計有民眾五千一百餘人登船,堪稱穿越之後人口最多的一次海上輸送。幾乎所有的船都裝得滿滿的,船艙中塞滿了移民,讓人不僅聯想起西方國家運送奴隸的船隻。而這種匆匆忙忙的大規模人口運輸的惡果也無法避免,大量體質較弱的民眾在出海之後很快就出現了各種不適狀況。出海第二天,因為身體原因死在船上的民眾就多達十七人。這些人的屍身自然無法得到收斂,只能被立刻拋入到大海當中。

    死在途中的倒霉鬼並不止這一些,在七天之後船隊到達勝利港的時候,總共有二百七十三人死在途中,這個紀錄也堪稱穿越之後海上運輸的最大死亡數字了。當然這樣的狀況絲毫不能責怪醫護人員,相關部門雖然傾盡全力,但仍然無法保證每條船上都能配備足夠的醫護力量——事實上整條船隊一共也只配備了三十多名醫生和七十多名護工,算下來平均一條船上還分不到一個醫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5
369.第369章 新移民

     「竟然在路上死了這麼多人……」看到醫療部門匯報上來的移民死亡人數,剛在半月前接手勝利港管委會主任職務的邱元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雖然邱元在此之前一直待在崖城,但前期多少有涉及到移民工作,對於移民在轉運途中的損耗大概也有些認識。之前的移民工作會在運輸之前對民眾的身體狀況進行挑選,也極少會以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密度將移民進行長度運輸,一般說來從崖城運回勝利港的移民都可以將轉運途中的死亡率控制在千分之一左右,畢竟兩地相隔不遠,快船半天就能到。從北越和大陸運回移民的死亡率稍高一些,但也很少超過百分之一。這次史上最大的移民運輸,在途中的死亡率竟然超過了百分之五,如果放在平時的移民工作當中,肯定會被作為重大事故來處理了。

    「那……途中死掉這些人的屍體呢?」雖然已經大致能夠猜到結果,但邱元還是多問了一句,畢竟這還涉及到後續的喪葬事務安排。

    「船上沒有多餘空間存放屍體,沒辦法帶回來,基本上都在途中扔進海裡了。」摩根指著正從船上卸下來的幾個木箱子沉聲說道:「只有快到港時死掉的幾個人,才把屍體裝運回來了。好在目前為止並沒有發現有疫病徵兆出現,我也總算可以向執委會交差了。」

    摩根是這次移民轉運行動的醫療部門負責人,需要管理整支移民船隊的醫療防疫工作,這一去一來在海上飄了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樣子看起來也相當疲倦。他所率領的醫療部門也算是盡心竭力,但終究人手和客觀條件有限,執委會對轉運的時間又卡得比較緊,沒辦法提前對需要運輸的人口一一做身體檢查,才會在運輸過程中出現了如此之高的死亡率。當然這個鍋是不用摩根去背的,他也只是配合執委會主導的這次行動而已,至於途中死掉的人口,相比這次運回來的移民數量,其實也沒什麼值得特別抱怨的。

    當然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見慣生死的摩根大夫那樣保持平靜的心態,下船的時候就有好些個死者家屬不依不饒地要找負責的人討要個說法——畢竟他們的親人在過世之後連屍身都沒留下,直接就被拋進了海裡,在船上的時候哭鬧也無用,但到了目的地之後,自然不免就會把這事又拿出來討要說法。

    「好了,現在麻煩交到你手上了,我得先回去睡一會兒……」摩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了個懶腰道:「我可是已經七十二小時沒有合過眼了,再不睡覺我怕自己搞不好會猝死在這裡。」

    邱元皺了皺眉道:「那等下如果有疑難病人怎麼辦?」

    「約翰遜馬上就過來了,讓他處理吧……」摩根頭也不回地揮揮手,快步離開了碼頭。

    此時最心煩意亂的倒並不是在碼頭上組織新移民集合的歸化民幹部,而是被一群新移民圍住討要說法的魏平——他因為工作需要,不得不穿著官差制服站在碼頭上充當門面,結果一群在歸化民幹部那裡沒鬧出結果的民眾,立刻就圍著了這位顯眼的官老爺。

    「爾等圍著本官又有何用?本官管的是緝賊拿盜之事,你家親人的屍身沒了,又不是被人盜走……」魏平被這群人吵得一個頭兩個大,礙於海漢人的面子,他又不敢暴起驅逐這些人,只能耐著性子給他們解釋,但看來效果並不好。

    一開始這些人只是圍住了魏平,但後來情緒激動起來,慢慢就有人扯住了魏平的袖子,沒等他掙扎,又有人跪下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好在旁邊配合行動的民兵排長於鐵柱見勢不妙,立刻讓一隊民兵過來把魏平解決出困境。這些民眾雖然情緒激動,但身體狀況並不好,民兵們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就把魏平給拉出了圈子。

    魏平又急又氣,也顧不上感謝於鐵柱的援手了,指著這群人就開罵了:「爾等刁民,若不是海漢的老爺們大慈大悲,出錢出糧賑災,爾等恐怕早就餓死在鄉間了!從廣州運這麼幾千人到瓊州島,知道這得花海漢老爺們多少銀兩嗎?花米糧養著你們這些人,是讓你們來瓊州島上鬧事的?」

    原本情緒激動的民眾,被罵了幾句之後,漸漸也安靜了下來。他們的確沒法否認魏平的說法,如果沒有海漢人的主動招攬,這些民眾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恐怕真的只能落個餓死鬼的下場。雖然不清楚來到這裡之後會有怎樣的遭遇,但起碼海漢人能夠提供基礎的食宿條件,總比無家可歸要好。

    魏平還待要罵上幾句,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自己肩膀,側頭一看見是邱元,趕緊躬身應道:「邱主任來了!」

    邱元朝他點點頭示意,一伸手,旁邊立刻有歸化民隨從遞過來鐵皮話筒。邱元接過手來,跨步站上了旁邊裝貨的木箱,大聲說道:「各位鄉親父老,我知道你們因為家人去世而心情沉重,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並不是我們想要看到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希望能夠將每個人都完完整整地帶到勝利港,讓各位從此都不再為了衣食而發愁。我們不讓各位保存死者的遺骨,也是擔心在海上爆發疫情,到時候死的人可能就不止現有的這些,說不定連在場的各位,和我們派去拯救你們的船員水手,統統都要遭受不幸,難道這是你們想看到的結果嗎?」

    邱元見下面的人都沒有反駁的意思,便繼續說道:「逝者已逝,生者就應該好好珍惜活下去的機會,你們好好活著,才對得起逝去親人付出的犧牲!雖然你們的親人遺骨沒能運到這裡,但我們也會為他們一一修築墳墓,讓你們有祭拜的地方。如果你們一定要為親人做點什麼,那就服從我們的安排,先在這裡好好安頓下來再說。你們提出的合理要求,我們都會儘量滿足,但如果有人試圖用鬧事的方式來脅迫我們,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我們有能力把你們從地獄門口救出來,同樣也可以把你們再送回去!」

    邱元說完之後,將話筒丟給旁邊的人,朝於鐵柱和魏平點點頭道:「這裡交給你們了。」

    「還是首長講話有水平啊!」魏平由衷地感嘆道,渾然不覺從自己口中說出「首長」這樣的稱呼有什麼不妥。

    有了海漢的頭面人物出場表明態度,這些民眾基本也就放棄了繼續鬧事的意圖。或許其中還有某些人心中並不是太服氣,但看到這裡到處都是穿著黑衣的海漢警察和穿著灰衣的海漢民兵,也只能乖乖打消挑戰海漢人底線的念頭。

    為了安置這批移民,建設部在鹿回頭半島的南北兩座山嶺之間修建了大量的臨時住所,而移民們看到這片綿延百畝的棚屋之後,再一次認識到了那些歸化民整天掛在嘴邊的「執委會」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他們中的很多人在來到這裡之前都對海漢人的實力有所懷疑,但現實告訴他們,這支神秘的勢力可遠遠要比廣東官府靠譜多了,不但派出了規模龐大的船隊到番禺縣接人,而且已經在目的地為他們建好了住所和生活設施。這種周到的安排,甚至已經超乎了他們的想像。

    而看到這片居住地之後,移民們也才真正地安下心來,確信他們並不是被無良商人販賣到南洋地區當豬仔。居住區按照千人規模,劃成了數個營區,每個營區之間有木牆隔離,並且都有獨立的出入口。在這裡的營區大門上,還分別張貼著崖城官府和海漢執委會的安民告示,有專人站在旁邊向圍觀的民眾進行說明和答疑。

    一個識字的新移民在看完兩張告示之後,不禁脫口問道:「那在這個地方,到底是崖城官府說了算,還是海漢執委會說了算?」

    負責在這裡答疑解惑的是被臨時從民團徵調過來的陸挺,他平時都在營區的榮譽陳列室當解說員,也算是口齒伶俐之人,立刻便答道:「這裡當然是大明的國土,你覺得誰說了算?」

    「那這海漢執委會的告示為何比官府的告示還大,其中的規定還要更為詳盡?」那人接著問道。

    光看這兩張告示的幅面,恐怕大多數人都會將比較大的一張當成官府的告示,但眼前卻是恰恰相反,官府的告示不過兩尺見方,寥寥數語,只是告誡民眾在此地遵守法規,服從管理云云,下面蓋了崖城官府的大印和知州章青的私印。而海漢執委會所出具的這張告示的幅面卻是足足大了三倍有餘,不但規定了移民營地的居住守則,後面還標註了民政、醫療、後勤等等項目的負責人——當然這些人統統都是歸化民幹部,由他們來對新移民進行直接的管理。

    「海漢執委會是得到崖城官府認可並授權的地方管理機構,可以全權管理這一地區的一切事務!」陸挺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先照著學習資料上的描述背了一遍:「換句話說,海漢執委會就是這裡的官府,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執委會作出決定,包括你們未來的工作、生活,一切都是執委會安排,聽明白了嗎?」

    「那我們今後就是執委會雇的長工了?」人群中有人出聲問道。

    「你們不是為執委會工作,是為你們自己工作!」對於這個問題,陸挺可是接受過專門的培訓,對宣傳方式有著很清楚的認識:「你們想要賺錢養家,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就好好按照執委會的安排工作。你們在這裡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執委會領導著我們建設出來的,你們付出多少勞動,就能得到多少報酬,想得到什麼樣的前途,就靠你們自己去努力爭取了!」

    「那如果以後我們不想在這裡幹了,可以離開嗎?」有人怯生生地發問道。

    「可以,執委會並不會限制民眾的自由出入。」對於這個問題陸挺顯得信心滿滿:「但我必須要說,我來這裡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還極少聽說有人想要離開這裡的。這個問題多說無益,你們只消在這裡住上十天半個月,自然就會打消這種疑慮。兩三個月之後,就算有人趕你們走,大概也不會有人挪窩了。」

    「這位先生,聽說這裡不讓自己種地,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有人提問道。

    「這裡的地皮,都是歸海漢執委會所有,任何人不得私自佔用,包括種地、建房都是如此。」聽到人群中傳來交頭接耳之聲,陸挺繼續解釋道:「不過大家不用覺得有什麼不妥,這裡並不需要所有的人都去種地,也不會有人遭受鄉紳地主的壓迫。你們從事其他工作所獲得的酬勞,足以養活你和你們的家人。在海漢執委會治下的地區,絕對不會有人因為收入低而遭受吃不飽穿不暖的困境。」

    「這裡可有學堂?小孩子入學該如何安排?」也有關愛下一代的家長提出了相關的問題。

    「所有十四歲以下的孩子都會入學接受教育,執委會非常看重文化教學,到時候不光是小孩子,就連在場的各位,大概也會分批進入識字班進行學習。如果你們當中有人想要搏個好前程,那就把拍上司馬屁的心思省下來,用到讀書識字上面去。在這個地方,只要你能寫會讀,那就能有比較好的出路。」陸挺很耐心地說明道。

    類似這樣的答疑,在每一個營區的門口都在不斷地進行著。新來到這裡的移民總是會有無數的疑問,大到婚喪嫁娶,小到吃喝拉撒,這裡的規矩都跟大明有著許多的差異,讓新移民們感到有些不適的同時,也逐漸被執委會如此周全的考慮所折服。但凡是移民們所能想到的問題,似乎執委會都已經有所準備,早就有瞭解決方案。而這些負責說明政策的歸化民,也會在不經意之間透露出各種關於獲得歸化籍之後的優待政策,引發民眾對歸化籍的嚮往和追求。

    不過說得再怎麼天花亂墜,新移民的心中再怎麼心癢癢,他們都必須在這片臨時居住區待滿七到十五天,得到衛生防疫部門的認可之後,才會得到進一步的工作分配機會。而在進入單位之後,他們還需要憑藉自己的工作表現,去獲得申請歸化籍的權力。

    如今隨著三亞地區人口的逐日增多,歸化籍已經不再像一年前那麼容易拿到了。當時的穿越集團由於大量的人力缺口需要填充,不得不敞開口子招收歸化民,不管什麼阿貓阿狗都先收進來再說。而如今這種民政政策已經有所改變,入籍歸化民除了最便捷的參軍之外,其他渠道都必須在單位上工作滿30天之後再視其表現發放申請資格——這個資格當然不是百分之百能夠獲得的,而是按一定的比例每月進行發放。

    某些技術含量較高的單位,獲得申請權的比例會比較大,例如教育機構的申請權比例往往超過了50%。而那些技術含量較低,純粹用勞力換報酬的單位,如築路隊、伐木隊之類的,每月申請權的獲取比例就會稍低一些,一般控制在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這種類似於飢渴營銷的方式在試用了一段時期之後,收到了相當不錯的效果。已經取得歸化籍的民眾看到歸化身份地位水漲船高,肯定會有自豪感產生。而為了更好的福利努力爭取獲得歸化籍的廣大新移民,也會更加珍視自己來之不易所取得的身份。

    執委會對於這批新移民的去處也已經有了初步的規劃,其中會有大約兩千到兩千五百人被分配到三亞兩河流域上游的農場區,配合農業部的大開發計畫,在當地開墾種植農田。而剩下的民眾則會被運往瓊州島西南部,開闢下一個拓殖點——也就是執委會籌劃已久,一年前就在心心唸唸的鶯歌海鹽場。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再次提到穿越集團的鹽業生產狀況,如今在大管家安西的領導之下,海漢鹽業的生產能力基本已經達到了飽和狀態,勝利港鹽場和鐵爐港鹽場的產出除了滿足本地所需之外,其外銷量已經基本霸佔了整個瓊州島的鹽業市場。這直接就導致了北部儋州的官方鹽場破產倒閉,鹽丁紛紛逃役到南邊,加入到海漢鹽業的麾下。除此之外,每個月被各路海商運往大陸地區的食鹽也多達數十噸,如今珠三角地區的市鎮上,見的最多的已經不是價高質低的官鹽,而是冠以「三亞精鹽」之名的低價海漢鹽。就連廣州城裡的鹽課司,如今也拿遍地開花的海漢私鹽毫無辦法可言——儘管這些私鹽的產地在勝利港已經並不是什麼秘密,但山高水遠,在廣州城的老爺們也實在沒法把手伸到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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