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4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35
350.第350章 洗劫會安

     這種攻城戰在攻方取得勝勢之後,如果對部下的約束不嚴,很容易就會變成一場混亂的大搶劫。海漢民團雖然軍規嚴厲,但誰也不敢保證士兵們能夠經得起財富的誘惑,在這種戰亂環境之下,只要有幾個人帶頭滋事,就很容易形成群體效應。

    雖說這次軍事行動的本質就是來會安搶劫,但軍委可不會樂於見到民團士兵變成了一群無組織無紀律的強盜——即便是打劫,那也有專業跟業餘之分,海漢民團好歹也是職業軍隊,不能失去了基本的約束。戰前除了軍官們反覆強調軍紀之外,也較為細緻地對破城之後的狀況作出了安排。

    作戰計畫中將會安城按照中軸線大致分為了東西兩城,其中東城由大本營的部隊負責,西城則由黑土港民團負責。兩片城區又被劃分為若干個區域,這些區域的控制權則將細分到連排一級。這樣任何一個區域內出現了狀況,都可以很快追究到指揮者頭上。

    而對於遍佈會安城的華商該採取何種態度,軍委也給出了底線——看對方是否主動與民團軍敵對。如果有人看不清形勢,要跳出來作死,那民團可以不必顧忌太多,直接採取武力手段進行鎮壓即可。但對於願意合作的華商,原則上還是要給予一定的保護,因為這些商人極有可能在會安城被搗毀之後,把根據地轉移到正出於上升期的三亞去。

    至於安南籍和其他國籍的商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因為他們將是這次軍事行動所要洗劫的主要對象。按照詹貴和錢天敦的預計,攻下會安之後至少能在這裡搜刮出價值幾十萬兩銀子的財富,而執委會也早就拍了板,會安獲得的戰利品將會有一半折價返還給軍方,作為本年度的額外軍費補貼。軍官們在出發前就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早就做好了讓會安城天高三尺的準備。

    高橋南在與後續部隊交接了南城牆的控制權之後,便帶著自己的突擊排直奔城北的官衙。城中的守軍從城牆坍塌的那一刻開始就幾乎沒有再組織起像樣的抵抗,而零星的抵抗在全副武裝的海漢民團面前就是單純的送人頭,個別頑固分子的下場就是被近距離的火槍齊射一波帶走。

    儘管高橋南的行動速度已經很快了,但會安城的官員們逃命的本事顯然也不差,當高橋南率部到來的時候,衙門裡的人早就跑了個一乾二淨,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院落。

    不過高橋南本來就對抓捕南越官員沒有太大的興趣,他所肩負的任務非常簡單,就是拿下官衙,並保證官衙內的物品完整無缺失。這官衙裡可能並沒有太多的財物,但記錄了本地民情的書面資料卻是執委會很看重的東西,特別叮囑了軍方一定要將其帶回勝利港,以便對這一時期進入中南半島的西方勢力能有更直觀深刻的瞭解。

    下午兩點,民團已經基本控制了會安城區,並且將主要的幾處城門都置於控制之下,城內的南越殘兵也抓的抓,殺的殺,沒有再發現成建制的駐軍出現在城中。不過以現有的戰果來看,城中的駐軍大部分都在城破之後選擇了逃離會安,被殺被抓的只是少數頑固分子以及沒來得及逃出城的倒霉鬼。

    雖然城牆被重炮轟塌了一段,但城內的建築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整個過程發生得實在太快,大多數居民甚至還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城市就已經淪陷了。不過這樣一來,躲在家中瑟瑟發抖的民眾倒是很容易就被管控起來,整個會安城也沒有因為戰事而陷入到混亂狀態,大大方便了民團軍接管城區。

    在控制了城區的各個咽喉地段之後,剩下來的事情便是逐戶清查,該抓的抓,該抄家的抄家了。當然城外的目標也沒有被忽視,比如位於會安城外以西兩里地的葡萄牙商會,就已經被王湯姆親自帶了一個連給圍上了。

    根據錢天敦上次來會安的偵察結果,常駐本地的葡萄牙人至少有四五百,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商人和水手,雖然不及華商勢大,但其武裝水平卻是大大高於華人,不但擁有大量的火槍,並且還自行在城外以商會會館的名義修建了一座堡壘式的建築。由於南越朝廷在軍事方面有求於葡萄牙人,因此對於這些有踰矩嫌疑的行為一向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會主動干涉。

    但海漢民團軍可不會像南越人那麼好對付,這次出兵會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打擊葡萄牙人在南越的勢力。就算不把葡萄牙人趕盡殺絕,至少也要讓他們退出中南半島,為執委會的戰略規劃鋪好道路。錢天敦讓人拿了鐵皮喇叭,開始對葡萄牙會館喊話勸降。

    但葡萄牙人顯然並沒有立刻開門投降的意思,事實上他們的求戰慾望似乎比正主南越還強烈一些。幾個葡萄牙人拿著火槍,從會館二樓向著外圍的民團軍陣地開槍。雖然以火繩槍的精度,零星射擊不太可能在百米外準確命中單兵目標,但這種作死的行為還是成功地激起了王湯姆的怒火。他下令終止勸降,將四門6磅陸軍炮推到陣前,對準了會館大門。

    隨著兩聲轟鳴,會館的木製大門頓時被崩成了一堆碎片,甚至能夠隱隱聽到會館中傳來的驚呼聲。王湯姆並未立刻下令終止炮擊,而是讓火炮瞄著大門,繼續向會館裡發射炮彈。在進行了十分鐘的連續炮轟之後,葡萄牙人終於在斷垣殘骸中打出了白旗選擇投降——這倒不是他們畏戰,而是從會館裡看到外面的進攻方已經將攻城用的48磅臼炮推到了陣地上,沒人會天真到認為會館的建築比會安城的城牆更加牢靠,如果還不投降,那接下來可能就會被埋在瓦礫當中了。

    商會會長愛德華多最後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他提前了一個小時就讓僕人本托去準備逃命的馬匹和錢財,但當他好不容易支開了眾人準備跑路的時候,卻發現那個平時蠢得嚇人的僕人竟然帶著他的銀箱和坐騎偷偷從會館後門溜走了!

    而這還並不是愛德華多噩夢的終點,在代表本地的葡萄牙人向攻方部隊投降之後,他才知道攻打會安城的這支軍隊就是老冤家海漢人。而代表海漢民團軍接受投降的王湯姆同時宣佈,所有投降的葡萄牙人將得到人身安全的保障,但同時作為他們武力抵抗的代價,海漢民團軍將查抄他們在本地的財產。

    這個舉措讓愛德華多等一眾葡萄牙商人頓時如喪考妣,作為搶遍全球的老牌殖民者,他們當然明白海漢人可不是因為商會的抵抗才要查抄自家的財物,而是本來就抱定了心思要搶一把——戰勝方想要對戰敗方進行洗劫,總是能找到很多理由的。但他們已經選擇了投降這條路,絕大多數人也沒有勇氣再進行任何形式的反抗,何況王湯姆同時也宣佈了,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會被施為暴動,而暴動的唯一下場就是立刻處以絞刑。

    但人的作死精神真是與生俱來,就算葡萄牙人面對的局面已經如此被動,還是有膽大妄為者試圖要攪出一點水花。五名躲藏在會館旁邊倉庫中的葡萄牙人,試圖對民團士兵進行偷襲,可惜他們的身形暴露得稍早了一點,很快就被一擁而上的民團兵給按在了地上。

    於是王湯姆的警告立刻就得到了兌現,五名葡萄牙人以暴亂的罪名被立刻除以絞刑。由於事發倉促,民團士兵們連絞刑架都沒有搭,直接藉著路邊的大樹完成了行刑。

    眼看著五具屍體吊掛在空中,愛德華多顫抖著提出了抗議:「你們這種野蠻行徑會遭到報應的!」

    當然了,儘管愛德華多因為生意的原因也會說一點漢語,但他還是很機智地用自己的母語表達了憤怒之情,以避免激怒海漢人吃到不必要的苦頭。不過他的這個計畫並沒能順利完成,話音剛落便聽到那個皮膚黝黑的海漢軍官用葡萄牙語回應道:「你如果不希望自己獲得同樣的下場,那最好馬上閉嘴!」

    王湯姆當初可是參加過好幾次環球帆船賽的人,到過的地方多不勝數,世界上應用最廣泛的幾種語言他都粗通一二,語言能力在集團內基本也就僅次於國際巨騙施耐德了。愛德華多嚇了一跳,趕緊低頭閉嘴,心裡暗自盤算該如何才能從海漢人手裡保住性命。

    會安城裡的戰後清算也並不比城外輕鬆,當本地的商人們發現佔領會安城的敵人準備要進行大規模洗劫的時候,還是有不少人爆發了最後的勇氣選擇抵抗,只是這種螳臂當車的舉動實在作用有限,除了能延緩一下民團的抄家進展之外,就是在街頭增加幾具被吊掛起來的屍體而已。

    偶爾有那種依仗著深宅大院想要進行負隅頑抗的人家,民團這邊很快就能調來輕便的6磅炮,對準大門進行轟擊。在訓練有素的軍隊面前,這種業餘水平的抵抗簡直就是鬧劇而已。

    而本地的華商們則很快就意識到,這支說漢語的軍隊似乎在有意識地放過他們,抄家行動幾乎都是在針對安南籍的商家。這種時候只要腦子沒壞的人,自然都選擇了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不去主動招惹海漢民團軍。當然在他們中間也有少數的聰明人已經想到,等這支軍隊離去之後,華商與本地人恐怕會因為這種待遇差異而產生極大的矛盾,而這種矛盾極有可能會影響到他們今後在這裡的生活和生意。

    截止當天傍晚,民團軍在會安城內外已經查抄糧食四十多噸,金銀貴金屬折合下來價值已超過三十萬流通券,還有堆積入山的各種貨物由於數量太多,暫時無法清點出具體的數目。另外秋盆河碼頭上的船隻,也暫時被民團全部徵用,準備運送從城中查抄的各種物資。這次的攻城戰中,本地有七百餘人死於海漢人之手,這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死於城破之後的清剿階段。而海漢方面的傷亡則要少得多,只付出了三人戰死,二十多人受傷的極小代價,便拿下了會安城。

    入夜之後,民團軍將城外抓獲的葡萄牙人全部押解到城內進行關押,而錢天敦也很小心地向南、西、北三個方向都派出了哨兵,雖說南越軍隊不太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會安增援,但有備無患總是沒錯的。

    清剿行動在第二天繼續進行,民團軍臨時在會安城徵了一千四百民夫,將堆積入山的戰利品搬運到船上。這裡面既有西方商人運來的各種工藝品、武器,也有本地出產的香料、珍稀木材、珠寶象牙,還有從大明販運而來的絲綢、瓷器、蔗糖等等。就算是錢天敦、王湯姆這樣對錢財並不十分看重的人,也都忍不住感嘆這一趟的收穫之豐厚。

    「這南越可比北越有錢多了啊!」錢天敦連連搖頭道:「如果要是南越先跟我們接上頭,說不定早就花錢僱傭我們打到升龍府去了!」

    「那不可能,畢竟我們一開始就是盯上了黑土港的煤,南越這邊可沒有我們急需的煤。」王湯姆搖搖頭否定了錢天敦的臆想:「南越有錢也是佔了一定的地理優勢,西方的商人要到大明進行貿易,幾乎來回都要經過中南半島,這會安城是必經之地,自然而然就繁榮起來了。北越的地界沒有熱門航路,也沒有天然良港,單純的農耕經濟肯定沒法跟南越的海上貿易比拚賺錢本領了。」

    「拆了會安城,基本就是拆了南越的聚寶盆啊!」錢天敦也很認可王湯姆對會安的看法,點點頭應和道:「我之前聽詹貴說過,光是會安一個地方,每年流動的銀兩大概就有好幾百萬,沒了海上貿易的經濟支柱,南越恐怕也很難把內戰繼續撐下去。」

    「我們這次洗劫了會安,這地方起碼兩三年之內是沒法恢復元氣了。」王湯姆笑了笑道:「不過這下子軍費倒是充足了很多,之前一些擱置起來的計畫,現在終於有條件可以實施了。」

    軍方的發展計畫其實簡單歸納起來就是兩個字——擴軍。儘管目前海漢民團的編制已經比一年前的同期擴大了足足有五倍,算上尚在培訓期的學員已經超過兩千人,但在軍官們看來,現有的編制是遠遠不夠的,特別是炮兵這樣的特殊兵種,更是存在著極大的需求缺口。以軍方的計畫,年內要在黑土港、勝利港各保留一個獨立營的作戰編制,同時海軍要完成第一支艦隊的組建,各種軍備武器的換代工作也必須要抓緊進行。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海漢民團將通過海上航路,向東北的福建、江浙沿海,向南的中南半島兩個方向逐步擴大控制範圍,而這些動作都需要大量的作戰部隊才能實現。而每一次擴軍,都意味著天價的軍費投入和執委會上爭執不休的討價還價。這次能夠通過作戰行動為軍方拿到一筆額外的軍費,對於軍官們來說甚至比獲得軍功獎勵更有意義。

    軍官們並不會因為在中南半島和珠江口所取得的一點戰績就沾沾自喜,因為他們都很清楚,目前都還並沒有與真正強大的對手交過手,而穿越集團的勢力擴張,勢必將會有面對強敵的那一天出現。他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儘可能將準備工作做得更為充分一些。

    碼頭上的船隻每裝滿一艘,便在戰船的押送之下出海駛向佔婆島,將船停靠在島上的港灣之後,船員們再搭乘戰船返回會安。兩地之間一來一去只有不到二十海里的距離,倒也不算太費事。由於這次在會安「徵調」的船隻實在太多,民團軍自己帶過來的水手船員完全不夠用,除了在本地臨時僱人之外,昨天也已經向大本營發去急電,讓那邊趕緊送一批水手過來駕船。據說兩艘雙體帆船在今天一早就已經從勝利港出發,搭載了百餘名水手趕來救急,如果一切順利,大概兩天之內就能抵達會安。

    直到八月八日,民團軍才終於將這次的戰利品全都裝上了船。在臨走之前,他們沒有忘記在會安城牆的多處地點埋設火藥,很蠻橫地將幾處城牆都炸塌了。如果南越不願放棄會安這個港口,還想繼續在這裡從事海上貿易,那麼他們要嘛修築更高更厚的城牆,要嘛就冒著隨時被抄家的風險,在這個四面透風的城市繼續做買賣。

    「這真是一場悲劇!」直到海漢人撤退之前才重獲自由的愛德華多看著變成廢墟的會安城,心中也是一片灰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36
351.第351章 戰亂之後

     作為馬六甲海峽到中國澳門之間的航程中點,中南半島臨海港口對葡萄牙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為了能夠在中南半島上建立起新的殖民據點,他們可是下了不少的工夫。

    在中南半島上選擇誰作為合作夥伴,葡萄牙人也是動過一番腦筋的。中南半島東岸的幾股主要勢力分別是北邊鄭氏控制的升龍府政權,中南部阮氏控制的順化府政權,以及南邊的佔城國。佔城國近幾十年都被安南壓得抬不起頭來,國土大部分已經淪喪,雖然佔城人倒是很硬氣地還在主動參與暹羅和馬來人的戰爭,但他們的實力太弱,葡萄牙人並沒有興趣花費寶貴的資源去扶持這樣一個在走下坡路的王朝。

    而安南的南北兩方當中,佔據紅河三角洲這塊產糧寶地的北方鄭氏無疑實力是要比南方阮氏強出一截,但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的領土上沒有合適的天然良港,而且也並不處在傳統航路上,反倒是南邊阮氏控制的區域內有好幾處港口城市,更有會安這樣的傳統貿易港存在,又正好處於航路中點。兩廂比較之下,葡萄牙人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南越朝廷作為合作夥伴。

    葡萄牙人想要在南越地區獲得更多的利益,首先就得保證南越政權不會覆滅,所以他們向南越出售了大量的軍火,並且協助訓練了使用火器的新式部隊——就如同穿越集團在北越所做的一模一樣。葡萄牙人曾經很樂觀地認為,有了他們在軍事方面的援助,頂多三五年時間,南越便可以剿滅北方的鄭氏勢力。

    但這種觀點在海漢人出現之後就變成了笑話,半年前這股神秘勢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了安南戰場上,以猛烈的炮火打得原本已經佔據勝勢的南越部隊毫無還手之力,在十餘天的戰鬥中,南越方面就損失了超過了兩萬人。而讓南越引以為傲的新式軍隊,也被打得狼狽不堪,當時如果不是在葡萄牙軍官的建議之下及時後撤,說不定已經被海漢人在爭江北岸的戰場上來了個一鍋端。

    雖然這一戰南越輸得很慘,但葡萄牙人很清楚北越已經是強弩之末,並沒有一鼓作氣拿下南越的實力,事情的關鍵還是在於突然蹦出來參與安南內戰的海漢人,如果他們一定要攪合到底,那南越恐怕很難抵抗住那種水陸結合的進攻方式。不過好在海漢人似乎也無心戀戰,將南越軍隊趕回爭江以南之後就沒有再南下追擊,這讓阮氏和葡萄牙人心中都鬆了一口氣。半年的時間過去,南北之間沒有再爆發新的戰事,南越市場上開始出現了大量的海漢貨物,似乎所有人都逐漸忘記了海漢人的威脅,而在南越的葡萄牙人慢慢也失去了向海漢人實施報復的動力。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消失了半年的海漢人居然又殺了出來,而且這次是直接就殺到了南越腹地,葡萄牙人最為集中的區域會安城。僅僅用了半天多一點,海漢人便攻下了防禦形同虛設的會安城,然後又花了好幾天時間把這座城搬空,走的時候還不忘把城牆給拆了。

    海漢人這麼做是什麼意思,以愛德華多為首的葡萄牙人其實是能理解的——會安是南越地區最主要的商業城市,毀掉了這裡就相當於毀掉了南越的聚寶盆,沒了會安城的南越,將很難有足夠的財力把南北對抗的局面繼續維持下去。

    而且海漢人的目的還不止與此,愛德華多也注意到本地的安南商人和西方商人幾乎無一倖免,遭受了海漢民團軍的抄家,但華商卻大多避開了這個劫難,只要能證明自己具有大明的籍貫,幾乎都在這次的災難中絲毫無損。海漢人這樣做看似是對明人的維護,但愛德華多卻明白這是一著狠棋——華商此時已經是會安本地最有錢有勢的一股勢力,然而其他人豈肯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平安無事?這些華商與入侵本地的外敵有著同樣的外貌,說著同樣的語言,戰後被本地人視為海漢人的同夥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們如果想今後活得輕鬆一點,恐怕就得考慮盡快離開這裡了。

    葡萄牙人來到會安之後,明裡暗裡鬥得最凶的便是華商了。相比翻過半個地球才來到這裡的葡萄牙人,華商在會安落腳的時間要早得多,幾乎把持了會安七成以上的對外商貿。葡萄牙人一邊要爭奪更大的市場份額,一邊又不能得罪能夠從大明運來珍稀貨物的華商。但即便是一心要想爭奪會安控制權的葡萄牙人,也並沒有想要把華商徹底趕出會安,因為那樣做的結果勢必也會傷及到葡萄牙人的自身利益。然而海漢民團並沒有這樣的顧忌,一招欲擒故縱,就已經讓華商在會安地位瞬間跌落。儘管華商們並沒有失去錢財,但卻失去了在此紮根的社會基礎。

    亂局比愛德華多預計的來得更快,就在海漢人的船隊離開會安港不到一個時辰,一片瓦礫廢墟的會安城裡就爆發了騷動。

    部分在這場洗劫中遭受損失的本地商人和民眾糾集起來,要向毫髮無損的華商討要說法。而口頭聲討很快就失去了控制,演變成大亂鬥。但海漢人或許早就料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在離去之前發了不少在城中收繳的刀槍棍棒給本地華商,而城中的武器早就被海漢民團搜繳一空,圍攻華商的本地勢力一時間也找不到武器,只能在廢墟中扒拉磚石來用,雙方在打鬥中都各有死傷。

    這場戰鬥很快就從一兩戶遭到攻擊的華商擴大到全城範圍,於是城內的多處華商會館成為了華人避難所,數千在會安定居的華人華商不得不在這樣的形勢之下抱團取暖,抵禦本地民眾的攻擊。到當天晚間,死於不同陣營之間械鬥的人數已經上升至過百人,海漢民團的撤離非但沒有給會安帶來和平,反倒是引發了進一步的嚴重暴力衝突。

    第二天城內的亂戰繼續,死傷比起第一天更多,不少曾經的生意夥伴在這兩天當中反目成仇,甚至出現了多起親戚決裂的狀況。西方國家的商人則是較為理智地躲到了城外,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已經意識到,不管最後誰勝誰負,這一地區的安南人和華人已經勢成水火,今後恐怕都沒有辦法再和平共處了。而會安城以往的繁華,很可能也會因為這種新出現的仇恨而無法再得到復原。

    到了第三天清晨,幾個大的華商商會開始組織起來向城外突圍,冒著磚石襲擊撤到河邊,開始登船撤離會安城。至於他們目前所能去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兩條路,要嘛返回大明,亦或是去海漢人的地盤上謀生路。

    海漢民團佔領會安城期間,幾乎每個華商家裡都來了海漢軍官造訪,他們除了勸說華商們不要與海漢民團作對之外,同時也給他們留下了海圖,讓他們可以在必要時離開會安,去瓊州島的勝利港落腳。當然了,最好就是跟著民團的船隊一起撤離此地,一路上還可以得到免費的護送。

    但最終只有極少數眼光者意識到了會安城將要發生的形勢變化,選擇收拾家產與海漢民團一起撤離會安。而抱著幻想留下的人,則經歷了地獄般的兩天兩夜,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在這場騷亂中失去了家產甚至親人,而這份仇恨他們也無法將其記在海漢民團頭上,畢竟在這兩天中作惡的並非海漢,而是已經紅了眼的本地人。

    葡萄牙人的會館倒是沒有遭受到本地暴民的攻擊,這當然不是他們有什麼高高在上的威嚴,而是他們的財產也同樣被海漢人搶了個精光,連會館也給拆得七零八落,現在根本就沒什麼油水可言。除了海漢民團撤離時「仁慈」地留下了兩千多斤糧食,在會安的葡萄牙人可以說已經一無所有,連他們在碼頭上的船都全部被海漢人以徵用的名義給帶走了。根據愛德華多的估計,僅僅是葡萄牙人在這場災難中的直接經濟損失,至少就已經超過白銀二十萬兩。如果要算上整個會安城,愛德華多都很難推算出海漢人究竟在這一票買賣中撈了多少。

    但有一件事已經確定無疑——失去了巨額財富和華商的會安城,很快就會成為一座死城。別說南越朝廷沒有閒錢來重建會安城,就算有,也很難再恢復會安城以往的繁華了。

    愛德華多也知道澳門的理事會在跟海漢人進行接觸,但很顯然這種接觸並沒能改變海漢人對南越的態度,甚至有可能是被海漢人當作了示弱。愛德華多認為這次會安遭到洗劫之後,葡萄牙人先前在本地所做的各種措施,甚至包括軍援南越朝廷,都已經變得意義不大。不過他同時也能感覺到,海漢人對自己這邊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惡意,除了最初那幾個自尋死路的倒霉鬼之外,海漢人沒有再虐待或者殺死任何一名葡萄牙人。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海漢軍官的直接表態,愛德華多記得那位會說葡萄牙語的軍官在離開前對自己說過,只要葡萄牙人置身事外,不再幹涉安南國內的事情,那麼一切都好商量。但如果選擇繼續支持南越朝廷,那海漢方面就不能保證今後不會對葡萄牙人採取某些必要的手段。

    至於是什麼樣的必要手段,王湯姆沒有明說,愛德華多自己倒也能猜出幾分。海漢人既然是打算要徹底斷掉南越朝廷的財路,那光斷了華商自然不夠,肯定要想辦法讓葡萄牙人也退出這個棋局。王湯姆的話即是警告,同時也是一種提示。海漢人既然具有跨海作戰的能力,那麼整個安南的東海岸都可以視作其攻擊範圍,而偏偏南越又拿不出像樣的海上防禦力量,除非是葡萄牙人派自己的船隊幫他們出頭,否則今後南越也別想再有類似會安這樣的海貿港口城市出現了。

    葡萄牙人會為了南越的利益,派自己的船隊跟海漢人幹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儘管愛德華多自己在這場災難中也被洗劫得相當肉疼,但他仍然認為這並不足以構成讓葡萄牙與海漢進入交戰狀態的充分理由。雖說在此之前已經知道海漢人具有一定的海上作戰能力,並且在一月的時候成功深入爭江上游和南越海岸搞了好幾次破襲戰,但當愛德華多親眼確認了海漢人的戰船和作戰方式之後,他認為有必要將己方對海漢軍事實力的認識再上調一級。

    雖然愛德華多以前從未見過海漢的戰船,但他好歹也是踏足過半個地球的人,看一支艦隊的作戰潛力還是能看出來的。海漢人的戰船並非大明那種粗笨的樣式,外形顯得簡潔明快,類似西式的帆具,但在外形上又有著顯著的差別,這種戰船一看就知道並非普通民船,甚至不是由商船改裝而來,而是實實在在為了海上戰鬥而設計的戰船。換句話說,海漢人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民間組織的私人武裝,而是實打實的軍隊!

    葡萄牙人在安南地區只有一支規模很小的軍事顧問團,為南越朝廷提供服務。但這支隊伍常駐在北邊的順化府,遠水救不了近火——當然即便他們適逢其會,愛德華多也不認為他們能夠在正面戰場上抗擊近千人規模的海漢民團。至於海軍就更不用指望了,滿剌加以東就沒有葡萄牙海軍的存在,只有七八條武裝商船會定期押送貨船航行在澳門——會安——滿剌加——果阿這條遠東航線上,而武裝商船要對付海漢人的戰船,似乎並沒有任何的優勢可言。

    當然能夠殖民全球的葡萄牙人並非手裡沒有戰船,只是離得稍微遠了一點。目前距離會安最近的海軍部隊,駐紮在印度西海岸的果阿——從那裡到會安的航程超過6000海里,戰船要航行差不多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到達,果阿總督絕不可能為了一幫商人的損失,就讓自己的寶貝戰艦跑這麼遠來打一場目標不明而且毫無把握的海戰。

    就算暫時勝負不論,出動戰船跑這麼遠一趟的軍費也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數字,會安本地的葡萄牙商人這次被洗劫一空,短時間內根本湊不出錢搬救兵了。退一萬步講,就算能湊出錢收買果阿總督出兵,這一去一來,加上中間各種事務的耽擱,等救兵來這邊的時候大概也得半年後了,到時候海漢人的海軍會發展成什麼規模,自家的海軍能不能打得過他們,誰都不敢打這個包票。

    愛德華多也並不是純粹的酒囊飯袋,他很快就作出了相應的決定。首先派出使者,去順化府向軍事顧問團報信,告知他們會安城所發生的災難,然後由順化府那邊派船,分頭北上南下到澳門和滿剌加的據點報信,再由滿剌加那邊向果阿派船完成接力——會安港稍微大點能出海的船全被海漢人和華商帶走了,現在要找艘船過秋盆河都不太容易,想要報信也只能兜一個大圈子。

    其次就是組織起本地的葡萄牙人,暫時避開會安城的暴亂——大部分的華商撤離之後,會安城裡已經徹底地失去了社會秩序,人們為了城中有限的糧食和無主的財富開始互相殺戮。一部分先前逃出會安城進入西北山區的散兵游勇,在海漢人民團離開之後返回會安城,但這些人並沒能起到維護秩序的作用,反而迅速加入到暴亂當中,衝殺在第一線。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所有的明眼人都知道會安城徹底完了。即便是像愛德華多這樣曾經堅定地支持南越朝廷,並且說服了其他商人向南越提供軍事援助的死硬派,現在也不得不轉變思想,考慮應該如何另尋出路了。不僅僅是需不需要另行選址再建貿易港的問題,而是要考慮是否應該繼續支持南越朝廷,選擇一條跟海漢人繼續對著幹下去的道路。

    海漢人已經把態度表現得很明白了,南越與海漢之間所存在的利益衝突是無法調和的,像會安這樣的貿易港,海漢人毀掉了第一個,同樣的事情肯定還會再次發生。如果南越朝廷不具備自我保護的能力,那麼再建一個貿易港的下場大概也會跟這裡一樣。更何況會安的事情傳播出去之後,大概也不會再有大明來的華商在南越地區定居了。

    直到海漢人撤離會安五天之後,從北邊順化府趕來的救兵終於出現了。只是他們實在來得太遲了一些,所看到的會安城已經徹底成為了一片廢墟。這個曾經的貿易港在十來天的時間裡先後經受了炮轟、封城、全城大抄家、拆毀城牆、暴亂、縱火、搶劫等等一系列的暴力洗禮,帶隊的南越將官甚至都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36
352.第352章 對抗與合作

     根據南越官方統計的數字,會安之亂中死去的民眾超過三千人,而在戰亂中逃離會安的本地居民則超過了三萬人。但在這個死亡數字當中,直接被海漢民團軍所殺的其實不滿千人,反倒是戰後的暴亂中死的人更多。當然南越官府不會公佈這種內幕,這個黑鍋只能由入侵者海漢人來背。

    死亡人數相對比較容易統計一些,但財產上的損失就難以計算了。海漢人搜刮並帶走了本地的大部分財物,逃難的民眾也帶走了一部分,之後的暴亂中,數千暴民劫掠瓜分了剩下的殘羹。

    對於南越朝廷來說,會安城死了多少人,被劫掠的財物究竟價值多少,這都不是事情的重點。會安被毀之後,相應出現的財政窟窿要如何填補,今後要如何應對來自海上的打擊,才是執掌朝政的權貴們真正感到頭疼的事情。

    當南越朝廷為會安之亂而一片震驚的時候,遠征會安的船隊已經分別回到了黑土港和勝利港。與出發時有所不同,船隊的規模擴大了一倍有餘,這其中有大量被民團軍以戰利品名義繳獲的海船,也有一部分是屬於跟隨民團軍撤離會安的華商。

    會安到珠江口的航程超過500海里,倉促逃離會安的華商大多都沒能在船上準備足夠的補給物資,因此跟隨海漢戰船撤離會安的華商,幾乎都選擇了到勝利港休整補給——順便也看看海漢人一直不懈餘力宣傳的地方到底是不是有他們鼓吹的那麼好。

    執委會對於這批人的到來也相當重視,並在接到電報之前就進行了相應的接待準備。這些華商對東南亞的海貿狀況都較為熟悉,有不少人在滿剌加等地還有貿易關係存在,這都是商務部門所需的資源。而這次民團軍歸來之後的總結報告會,大概也是有史以來氣氛最為輕鬆的一次。

    「……在會安戰鬥中繳獲的現銀約十七萬六千四百兩,金八千三百兩,生鐵七十二噸,銅四十四噸,各種珠寶玉石若干,價值需要詳細鑑定之後才能統計。另外繳獲瓷器一萬四千餘件,各種香料共近二十噸,象牙四百七十根,各種動物毛皮一千三百餘張……」

    僅僅是念戰利品的清單,王湯姆就足足用了有一刻鐘。這次在會安的繳獲實在太豐厚,以至於離開時因為艙位有限,不得不放棄了部分價值不夠高的物資,比如稻米之類的糧食。戰利品的總體價值,還需要花費一些時日才能統計出具體數目,但僅就紙面上的物資統計來推算,七八十萬元肯定是有的。民團軍對外的軍事行動搞了好幾次,每次都有不小的收穫,但這次的收穫肯定是最多的,經濟上的收益甚至已經超過了前幾次行動的總和。

    當然了,執委們興奮之餘,倒也沒有忘記採取這次行動的初衷是為了在戰略層面上打擊南越,摧毀其外貿事業。所有人耐心地等待王湯姆唸完戰利品清單之後,陶東來才清清嗓子道:「這次的戰利品多到船裝不完,這下大夥兒也不用擔心打仗會虧本了。」

    眾人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陶東來接著說道:「繳獲的物資,先交給相關部門進行清點,該折現的折現,該變賣的變賣,統計好數據之後,按我們事前定好的比例,由財政部劃撥給軍委。湯姆,你認為這一戰之後,會安當地是否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

    「很難。」王湯姆果斷地搖了搖頭道:「我們摧毀的可不僅僅是會安城,還有南越人的信念。他們應該很清楚,就算能重建會安城,也無法阻止我們再次摧毀它。不管是華商還是葡萄牙人,經過這次的事情之後大概都不會對會安再存有什麼妄想了。」

    「只要葡萄牙人斷絕了對南越的軍事援助,此消彼長,頂多一年的時間,北越就可以南下剿滅阮氏了。」顏楚傑對於安南內戰雙方的軍事實力非常清楚,立刻便補充道:「即便要重建會安,那也得等到安南內戰結束,讓北越朝廷把會安交到我們手上來建。」

    「重建會安意義不大,那個地方的地勢不太好,內河港會限制城市的發展,我認為將來如果要在那個地方建立港口城市,還是放到會安以北的峴港比較好。」王湯姆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一味地贊同上司的看法,而是根據自己在當地探明的情況提出了新的看法。

    「湯姆說的沒錯。」寧崎也開口道:「會安港因為是內河港,必須要每年定時清淤疏通河道,這可不是個小工程。原本歷史上到18世紀的時候,會安港就因為河道淤塞而逐步荒廢了。相比之下,擁有天然港灣的峴港條件要好得多,具備了建設大型港口的潛力。」

    「不管會安也好,峴港也好,現在葡萄牙人大概更著急的是要找到一處新的中轉港。」陶東來趕緊把話題拉回來,要是讓他們自行討論下去,這話題不知道會被帶偏到什麼地方去:「嗯裡克前兩天又來找我談過,希望能在勝利港設立葡萄牙商站。」

    澳門派來的特使恩裡克在海漢民團出兵之後並沒有急於離開勝利港,只派了人乘船回澳門去報信。對於他的這個舉動,執委會根本就沒有阻止——葡萄牙人要是有能力在安南問題上給海漢使絆子,那大概也不需要派出恩裡克這個特使到勝利港來進行遊說了。

    儘管待遇沒有絲毫的改變,但恩裡克在勝利港的生活卻一下子從悠閒天堂變成了度日如年。他也曾經到過會安城,知道那裡的防禦狀況根本抵抗不了荷槍實彈、堅船利炮的海漢民團,會安城的陷落僅僅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對會安城的安危,恩裡克並不擔心,他所擔憂的是當地葡萄牙人的人身安全——如果這些人死在了海漢民團手中,那麼雙方的和談勢必破裂,而一旦進入交戰狀態,澳門的葡萄牙人未必能扛得住海漢民團的攻擊。

    出於種種考慮,恩裡克必須要在勝利港等到戰果才能作出下一步的決定。就這樣煎熬了十來天之後,恩裡克終於從海漢人這邊得到了通知——會安城已毀,當地葡萄牙人為虎作倀,被收繳了個人財產,另有五人因為試圖用武力攻擊海漢民團,被除以絞刑。

    收到這樣的消息,恩裡克反倒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只死了五個人,而且都是不知名的小角色,那就不是什麼大事。至於說當地商人的財產被海漢民團收繳,這對恩裡克來說就更加無所謂了——誰讓他們選擇去會安那種地方待著呢?至少海漢人並沒有趕盡殺絕,還放了當地的葡萄牙人一條生路,這就給雙方的繼續談判留下了一條後路。

    恩裡克冷靜下來之後,自然也就想到了會安城被毀的後果——葡萄牙人雖然還沒有徹底失去在中南半島上的立足地,但這毫無疑問已經將支撐南越經濟的海上貿易摧毀了大半,南越今後想要再組織大軍北伐,勢必會面臨經濟上的困難。當然這些都是南越朝廷的問題,恩裡克也沒心思去為這個開始走下坡路的王朝打算,他所考慮的是失去會安港之後,應該在哪裡尋求一個新的貿易中轉站。

    中南半島的東南部沿海地區,其實還有不少的天然良港,如歸仁、金蘭等地,葡萄牙人想要在這些地方建立商站,倒也沒有太大的困難。但問題在於光建立商站是不夠的,想要形成一個新的海貿港口,得有大量的海商願意去這些地方才行,而葡萄牙人手裡並沒有足夠多的貨物來吸引海商。而整個南海除了南邊的滿剌加和巴達維亞之外,最繁華的港口恐怕就得數目前還處於快速發展期的勝利港了。

    恩裡克在勝利港這些時日裡也沒閒著,能得到允許的地方他幾乎都去轉了一圈,對於勝利港周邊環境也有了更深的認識。勝利港這地方擁有一大一小兩個天然良港,這種自然條件對於建設大型港口城市而言是非常適合的。而且勝利港開埠以來,已經吸引了大量的大明商人到這裡進行貿易,海漢人甚至還組織起了「瓊聯發」這樣的大型商業機構,砸下重金對本地進行開發建設。

    恩裡克曾在施耐德的陪同之下去三亞新城區看過,對於海漢人的規劃,他只能用野心勃勃來形容——可同時容納數百艘商船停靠的內河港,連綿十里的城區,面積以萬畝計的大型農場,以及未來將生活在這裡的幾十萬居民,這一切的構想,都正在海漢執委會的指揮之下逐步地實現。

    而勝利港所執行的免稅政策,毫無疑問會在未來一段時期內吸引更多的商人到這裡來進行貿易,大明商人肯定很樂於將貨物運到這裡賣給海漢人,而非要被強制收取關稅的巴達維亞或馬尼拉。而當西方的商人得知這裡的政策和環境之後,大概也會放棄在自家殖民地等待明商的到來,主動到勝利港來購買成本更低廉的貨物。

    葡萄牙人如果需要在南海地區尋找一個新的貿易中轉站,勝利港無疑是一個極佳的選擇。恩裡克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甚至都沒有再派人向澳門理事會請示,便直接找到陶東來提出了建立商站的申請——會安被毀已經是無可挽回的狀況,葡萄牙人如果不想輸得更多,那至少要趕在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之前在勝利港站住腳。

    「葡萄牙人想在勝利港建商站?這是好事啊,只要遵守我們制定的遊戲規則,讓他們來就是了。當然,別忘了收錢。」施耐德笑著應道。對於外來的商戶想要在勝利港建立商站這種事,施耐德一向都是一力促成,何況商務部門也一直都在尋找一個掌握了西方航路的合作夥伴。

    作為擁有大量跨時代黑科技的穿越集團,生產的商品如果只能賣到大明境內,那就實在太浪費了,遙遠的西方國家同樣也是商務部門預定的目標客戶。特別是一些利潤豐厚的產品,如絲織品、瓷器、蔗糖以及永遠不用擔心銷路的軍火,都是可以向西方國家大舉販賣的硬通貨。然而目前限制了這種貿易的並非穿越集團的自身生產力和技術水平,而是無邊無盡的大海。

    穿越集團中的確擁有一些類似王湯姆這樣的航海專家,但整個海運業的實力還是偏弱,甚至比不了許心素這樣的大明海商。目前海運部下屬比較穩定的航線,也僅僅就只有勝利港去往黑土港、廣州的兩條而已,至於更遠的地方,則根本就還只停留在紙面計畫的程度。

    從亞洲到歐洲,要通過萬里的海上航程,單程耗時就要超過半年以上,對於這種長途航行,穿越集團在今後的幾年裡恐怕都沒有實力去完成,也不太可能把有限的精英人員投入開闢遠洋航路的任務中,畢竟穿越集團的主要發展區域,仍然是集中在遠東及南亞地區。因此開拓西方市場這個任務,執委會一直都是希望能找到合作夥伴來進行——就如同與「福瑞豐」合作開闢大明市場一樣的原理。

    對於恩裡克所提出的請求,執委們也難得一致地沒有發出反對的聲音。民團軍在安南對葡萄牙人手下留情,這本來就是執委會事前作出的決定,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手段表達出己方的「善意」,恩威並施的同時讓葡萄牙人意識到他們在尋找合作夥伴這個方面所犯過的錯誤。而恩裡克現在顯然已經是想到了這一點,並且正在設法進行補救。

    就在民團軍回到勝利港的第二天,恩裡克便匆匆離開了勝利港趕回澳門,他需要盡快地向理事會報告自己在勝利港的所見所聞,並且將安南最新的形勢變化告知理事會。

    而恩裡克離開勝利港的當天,這裡也迎來了第一批由李家莊在廣州附近招募而來的大明移民,共計七百餘人,月內還將有近千人到港。

    這個時候距離民團在李家莊作戰,敲定建立移民轉運站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之所以拖了這麼久的時間,一方面是因為要在當地修建大量的移民臨時居所和相應的生活設施,而當地招募的民工工作效率顯然無法與勝利港的歸化民相提並論,導致工期一延再延。另一方面是因為李家與廣東一把手李逢節公開決裂,當時受到廣州官府的有意壓制,甚至連剿滅匪首廖大鼻這樣的功勞都沒有得到公開嘉獎。為了不給官府找茬的藉口,李家並沒有急於公開招募流民,直到近期李逢節終於如海漢人所說的那樣下了台,刑部右侍郎王尊德接任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李家才終於亮出招牌,招募移民去瓊州島墾荒。

    由於事前早就得到了寧崎等人的「指點」,李家早在半年以前就開始在王尊德那邊燒冷灶,而這種舉動顯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王尊德一上位,便對前任一直緘默不提的李家莊之戰補發了官方嘉獎令,並在嘉獎令當中稱讚李家「為國為民,忠心可鑑,勇氣可嘉,當為兩廣士紳楷模」。對於李家主動提出以工代賑,負擔全部費用,招募廣東境內的受災難民和無業游民到瓊州島開荒一事,王尊德也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並且一路大開綠燈,允許李家派人到省內各州縣進行公開的招募。

    這樣一來,李家的招募活動無疑就有了官方的背書,在進行當中就有了更高的公信力。李家在各個州縣的招募活動都有官方的衙役出面維持秩序,甚至還有崖州官府開具的公文,證明李家的招募活動是有當地官府的政策支持,民眾不用擔心自己會被裝船賣到南洋去當豬仔。

    而官方由此也找到瞭解決積弊多年災民問題的一條新途徑,將這些無衣無食的災民裝船送到偏遠的崖州去,讓他們到當地開荒做工,一應衣食用度都有李家負責供應,地方官府再也不用擔心流民為了生存而造反生事了。至於說這些移民在當地開墾出的田地究竟是屬於他們自己還是李家,還是別的什麼地主,王大人可並不會關心那麼多,治下太平就是最大的政績,土地歸屬方面的問題,自然會由當地官府去負責處理。

    番禺縣的李家莊目前已經建成了一個可以容納三千名臨時居民的移民轉運點,並且重新修整了碼頭,以便能讓更多的移民船同時停靠到這裡。按照事前的約定,這筆費用全部由穿越集團負責承擔,算下來也不是一個小數目,光是修建這個轉運點以及準備招募所需的各種物資、人手,就花出去了萬兩白銀,而五到八月期間運往當地的大米更是達數十噸之多,衣物三千多套,還在廣州採購了大量的藥品和生活物資,說起來民政部在建立這個轉運點上也算是下了血本。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37
353.第353章 大萬山島的變化

     民政部招攬移民的費用,幾乎堪與民團招新兵的軍費持平,但軍費是基本上只進不出的無底洞,而招攬移民卻能獲得穩定的長期收益,因此對於移民方面的經費申請,執委會一向都給予了極大的支持。

    從廣東向勝利港移民,在招募渠道上存在的費用要遠遠大於北越。由於北越移民的來源絕大部分是戰爭難民、罪犯甚至是南越俘虜,幾乎都是以豬仔的形式被北越朝廷變相賣給了穿越集團,因此基本在招募環節上基本不存在太多的花費,勝利港這邊只要定期派船到指定的地方裝人就行了。而廣東這邊不但要建立大型的移民收容站,還要僱傭人手,帶上糧食、衣物、藥物等物資,深入到廣東的內陸州縣招募移民,中間環節的費用相當可觀。如果不是有「福瑞豐」以及「瓊聯發」的部分股東也參與進來,憑藉業務關係在各個州縣撒網布點,光靠穿越集團自身還真不太容易實現這種大規模的移民招募行動。

    但就算費用再高,執委會也不會停下通過各種可能的途徑從外界招募移民的腳步。目前正是穿越集團的高速發展期,集團的實力增長速度,幾乎就等同于歸化民人口的增長速度,而人口增長就意味著生產力、戰鬥力和經濟總量的同步增長。穿越眾在有生之年能夠將海漢的勢力擴張到何種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就依賴於前期爆人口的速度是否能跟得上執委會的戰略規劃。

    值得一提的是當初軍委由牽頭在珠江口建設的大萬山島軍民兩用港,經過了幾個月的運作之後,卻有了意想不到的發展。

    「鄙人是潮州府澄海行的管事,這是上月與海漢駐廣辦簽的購買協議,貨款已付,這次是來裝船的。」

    一名中年男子向碼頭上的工作人員遞上了一紙文書,上面有雙方簽署的貨物買賣協議,寫明了在萬山港交付裝船,下面有駐廣辦負責人馬力科的簽名和公章。

    工作人員與廣州送來的發貨記錄仔細核對無誤之後,便點點頭道:「隨我來,你們澄海行的貨物已經準備好了,即刻便可裝船。」

    從碼頭拾階而上,大約五十米之外,就是一排近五米高磚石結構倉庫。修築這些倉庫所用的磚石,大部分來自廣州附近,而水泥則是從勝利港運過來。倉庫中除了存放著勝利港運來的貨物之外,也有其他海商運到萬山港來交割的貨物。

    工作人員將澄海行的管事帶到倉庫門口,把提貨單交給倉庫的工作人員,然後在登記簿上籤字畫押,完成了工作的交接。倉庫工作人員打開庫門,帶著這管事走進去,指著右邊堆積如山的貨物道:「看到那些外面畫了白圈的麻布口袋了嗎?每袋一百斤,一共五百袋,都是你們家的貨,一邊搬一邊清點吧!」

    「謝了。」管事一揮手,搬運工們魚貫走進倉庫,開始搬運這些貨物。

    澄海行作為「瓊聯發」的股東之一,也是第一批進入萬山港並使用這裡轉運服務的商家。上個月澄海行通過駐廣辦訂了五萬斤海漢精鹽,如果以原本的交易方式,大概澄海行只能自行派船到勝利港去取貨。不過在有了萬山港之後,澄海行的取貨地點便由遙遠的勝利港換到了珠江口的萬山港,大大地縮短了交易的時間。

    大萬山島據點在策劃之初是以軍事目的為主,商用為輔,修建貨艙、允許商船停靠等措施只是為了拉商務部門的票,讓執委會能夠順利通過這個項目。不過當萬山港投入使用之後,選擇將這裡作為貨物轉運站的商船卻是出乎意料的多,以至於海軍不得不安排了兩艘「探索級」戰船,提前入駐到萬山港,以維護附近海域的安全。

    最樂於停靠萬山港的莫過於來自於珠江口以西沿海地區的海商,他們以往要購買海漢的貨物,要嘛直航勝利港,要嘛從珠江逆流而上去廣州城,而如今一部分出貨量較大、型號單一的海漢貨,如海漢精鹽、鐵製農具等等,已經可以直接在萬山港購買裝船完成交割,節省了大量的時間。

    而他們銷往勝利港的貨物,同樣可以選擇在萬山港進行交接,由海漢商船自行運回勝利港——當然價格上肯定要被壓低了一截,畢竟從珠江口到勝利港的航程來回也得十多天了,這運費肯定是要折價算進去的。這個買賣對雙方來說都是很划算的,海商們節省了大量時間,以往與海漢人交易一次或許要在途中花費一個月的時間,而現在將交貨地點改在珠江口之後,時間就縮短了近半,這就意味著同等時間下的交易頻率可以增加一倍,而賺取的利潤自然也大大增加。而海運部的貨船目前已經有七成完成了帆索系統的改造,船速比之前提高了近一倍,這也帶來了運費的下降和轉運效率的提高,在萬山港卸貨由海運部進行轉運的貨物,算下來也比過去至少降低了兩成的成本。

    當然了,也並不是每個人都樂於見到萬山港變得如此的熱鬧,比如現任萬山島軍事主官陳一鑫對於島上的狀況就不甚滿意。

    「告訴那些商人,未經允許不得隨便下船登岸!已經上岸的,不能隨便進出劃定的商用碼頭區域!」陳一鑫忿忿地向勤務兵下達命令:「不遵守規矩的,以後不准進港!你就把我這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他們!」

    「行了,行了,你也別這麼氣,他們不懂規矩,我們可以慢慢教嘛。」旁邊的厲鬥忍著笑意,不動聲色地勸解道。

    隨著外界商船的陸續到來,一開始陳一鑫在島上營造出的軍事基地氣氛也很快就蕩然無存了。這些海商和船員們在到達這裡之後,總忍不住想在島上到處轉轉,去看看海港兩邊正在修建中的炮台,島南側海漢民兵駐紮的營地,甚至還有人想去山頂看看在海上就能看到的白色建築究竟是什麼來頭。然而這些地方都是屬於明令禁止的軍事禁區,特別是炮台和山頂的瞭望崗,就連島上的非軍事人員也不能隨便接近,更別說外來者了。

    於是在想看與不准看兩種態度之間,就難免發生了一些糾紛,有些海商水手不免把話說得很難聽,嘲諷的意味比較重。而陳一鑫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哪容得外人在島上說三道四為所欲為,直接就下了禁令,再有意接近軍事禁區的外來者,一律按奸細抓捕處理——如果不是厲鬥在旁邊勸解,說不定陳一鑫直接就下令絞刑也難說。

    「厲斗,你別把這事看得太簡單。」陳一鑫看不得厲鬥一臉和事佬的模樣,忍不住又繼續說道:「這些外來船隻頻繁的進進出出,把島上的情況都摸了個精光,日後要是有海盜打算來襲擊,絕對也會先派人上島來打探情況。我們現在不把規矩立好,以後吃虧的也是我們自己!」

    厲斗點點頭道:「你說的都對,但也沒必要對這些商人水手那麼凶吧?現在島上駐了一個連的民兵,再加上兩艘戰船輪流在附近巡邏,哪個不開眼的海盜敢來打我們?來少了打不過我們,來多了也得不償失,這島上收的銀子都按時運走了,又沒多少值錢貨可搶。」

    陳一鑫連連搖頭道:「你這個看法太片面了。說實話,以我們現在的規模,就算遭受幾次挫敗,也不會影響發展的大局。我擔心不是有人打上門來,而是由於我們的疏忽大意造成了這裡的防禦漏洞……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你懂嗎?如果連個萬山港都守不好,執委會以後還能給你我機會嗎?」

    厲斗臉上的神情陡然嚴肅起來:「你是不是有什麼內幕消息?」

    不論是之前的軍警部還是拆分之後的軍委,陳一鑫在其中都是年紀最小的成員,加之又是獨自一人參加穿越,因此也一直被當作軍方內部的老幺享受各種優待,甚至連他能脫穎而出,以小小年紀擔任大萬山島軍事主官一事,多少也有高層特殊照顧的人情成分在內。甚至連厲斗這個民事主官的人選,也是陳一鑫向上面推薦之後獲得批准的,因此陳一鑫這麼一提,厲斗便立刻警覺起來。

    雖然他們兩人都年紀不大,但穿越前後加起來也在這個團體中待了有兩年了,對於內部的權力構成也有了一定的認識,在這個團體中,除了高層的執委和生產單位的技術崗位之外,外派人員的發展前景普遍要優於駐大本營的同行,這是大家已經公認的事實。能夠在外面獨當一面的穿越眾,陞遷的速度都不會太慢,而且今後隨著穿越集團勢力的擴張,這些在外面打天下的人成為一方大員幾乎是必然趨勢。

    大萬山島在地圖上雖然只是針尖大的一個地方,但兩個年輕人都很明白這對於他們而言已經算是一個很好的起點,如果他們不願幹或者幹不好,會有大把的人等著接替這裡的位子。而厲斗所擔心的也正是這一點,他不像陳一鑫那樣輕易就得到了高層的賞識,同時也更加輸不起。

    「這不需要什麼內幕消息,自己就可以推斷出來。」陳一鑫對於厲斗的政治敏感性只能搖頭:「執委會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建立據點?」

    「那當然是因為珠江口水域是大陸東南最重要的航道,控制了這裡就等於控制了大陸商品進出的一處關口,拿住了整個廣東的咽喉。」對於這件事,厲斗還是很清楚的,畢竟來之前也參加了幾次有關部門組織的培訓課,多少還是有些收穫。

    「不僅是現在,就算再過幾百年,這裡也仍然是南中國的要害地區!」陳一鑫作為軍方人員,對於地域位置重要性的理解顯然大大超過厲斗:「就算今後我們的勢力擴張十倍、百倍,珠江口這個水域也一定是要拿在自己人手裡的。什麼叫委以重任?我們現在的職責就是被執委會委以重任!只要把這裡經營好了,今後珠江口甚至包括珠江三角洲,都有可能成為我們的防區。」

    「別忘了廣州還有駐廣辦!」厲鬥忍不住提醒道:「駐廣辦的權限可比我們這邊大得多。」

    「駐廣辦是管政商的,執委會要跟大明保持和平,就不會在廣州城公開駐軍,你看現在就是打著『金盾保安』的旗號,用的也是李家民團的人。軍委的目標是香港島,不過一時半會還拿不下來。等過兩年拿了香港島成立廣東軍分區,你說這個位子是從大本營調根本不熟悉本地情況的人來坐,還是讓我們這種熟門熟路的本地干部上?」陳一鑫一臉老成地拍拍厲斗肩膀道:「現在要是犯錯誤,不管大小,那都是自絕前途啊!」

    「可駐廣辦那邊也還有軍代表,他們對本地的情況同樣也很熟悉……對了,蕭良和虞堯好像都是廣東本地人來著,你這個福建人在他們面前可稱不上本土幹部。」厲斗顯然並不完全認同陳一鑫的說法。

    如果要說重用的程度,在去年九月就被派到廣州的兩名軍方代表顯然比陳一鑫的份量更重一些,今年五月李家莊保衛戰的時候,軍委對進駐當地民團的指揮權限分配也是以蕭良為主,陳一鑫為輔。不過戰後軍委對兩人的嘉獎倒是沒有偏心,都是一樣的個人三等功。

    陳一鑫搖搖頭道:「軍委當然很信任他們,可他們現在的職責主要是保護駐廣辦,在大陸地區推廣我們的軍火和軍事體系,李家莊是屬於突發事件,但如果要說上戰場的機會,他們只要不調動崗位,那就肯定不會有我多。軍隊內部的陞遷,終究還是要看戰功的,現在整個珠江三角洲就只有萬山港的駐軍最多,有什麼軍事行動,首先出動的就是我們這裡。」

    「不過周邊地區就只剩下『十八芝』了,那可不是我們現在能夠對付的敵人。」厲斗見陳一鑫說著說著就變成躍躍欲試的狀態,趕緊勸他冷靜下來:「執委會也說了,不要主動招惹『十八芝』的人。」

    「放心吧,我沒那麼衝動。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們這個地方的重要性,不只是對我們這個集體重要,對你我今後的前途也同樣重要!」陳一鑫總算為自己的發言作了一個總結。

    「我明白我明白,我這就去碼頭,跟那些商人好好談談。到了我們的地頭上,那必須得守我們的規矩才行!」厲斗抓起遮陽的草帽,提著水壺匆匆出去了。

    當初在島上施工的隊伍,目前已經撤走了大半,只剩下少數泥水匠在港口修建炮台工事。不過島上的常駐居民並未因此而減少,駐廣辦在大陸所招攬的移民在轉運至萬山港的時候,有相當一部分從事過捕魚業的人都被留了下來。作為南海地區最為著名的漁場之一,萬山港在規劃之初本就擔負了發展漁業的任務,而海漢民團在南越會安這一戰,繳獲了大量的小型近海船隻,當作貨船不堪用,但當作近海捕魚船卻綽綽有餘了。如今萬山港所擁有的漁船有大小近三十艘,漁民近兩百人,規模也不算小了。

    雖然萬山港距離完全建成還需要一段時間,但僅僅就目前的發展狀況來看,其規模已經有點跟不上發展的速度了。這裡不但承載著軍事防禦的功能,同時也有移民中轉、貨物轉運、漁業開發等多種職責,而狹窄的萬山港要承擔如此之多的任務,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就連當初提出發展萬山島據點的高層們大概也沒想到,這個地方在開發之後能發展得如此之快。

    八月下旬,從勝利港返程的恩裡克也特地兜了個圈子,到萬山港作了簡短的考察。恩裡克是受到執委會的邀請才出現在萬山港,倒並不是抱著間諜之類的目的。當然進港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仔細地觀察了港口南北兩端那醒目的海漢式炮台工事——海漢人在任何地方修建港口,似乎都有這種標誌性的炮台工事存在,就連萬山港這樣孤懸海中的小港口也不例外,恩裡克實在很想吐槽一下他們到底是有多喜歡打仗。

    恩裡克來萬山港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參觀炮台,他是到這裡會見陳一鑫,並與其商談雙方在軍事方面合作的事宜。關於向葡萄牙人僱傭炮兵教官一事,執委會已經跟恩裡克談得差不多了,不過由於恩裡克回到澳門之後還需要向理事會進行匯報,並徵求理事會的同意,這個中間所需花費的時間難以預計,因此執委會這邊沒有直接派人跟進,而是把這件事交給了距離澳門最近的萬山港。屆時如果這事成了,那麼陳一鑫就作為海漢方的軍事代表,到澳門去檢驗一下葡萄牙僱傭兵的質量,避免花大錢雇水貨的情況出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3
354.第354章 北越變局

     恩裡克在萬山港並沒有停留太長的時間,與陳一鑫作了簡短的會面之後,便匆匆啟程趕回澳門。安南會安城覆滅的消息讓澳門理事會大為震驚,他們萬萬沒想到海漢人會在時隔半年之後再次主動攻擊南越,而且直接就毀掉了南越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儘管還是有人對恩裡克帶回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抱有一定的懷疑,但僅僅三天之後,從順化府趕來的信使就驗證了恩裡克所說的話。

    南越信使告知澳門理事會的情況遠比恩裡克所知更為詳細,而事情的嚴重程度也超出了理事會之前的判斷。整個會安城因為戰爭和暴亂而化為廢墟,城中活下來的居民有九成都逃離了當地,而粗暴的海漢人則以戰勝者的身份帶走了城中的大半財富。會安城數以千記的人死於戰亂、暴亂以及之後的疫病傳播,這座城市基本上已經沒有了重建恢復的可能,當地的葡萄牙商會會長愛德華多建議徹底放棄這座城市,暫時將葡萄牙人在南越的駐地遷到順化府。至於海貿生意,由於港口被毀,短期內也將無法恢復,好在上一批葡萄牙貨船剛剛才從會安出發不久,等他們返回至少是兩三個月之後的事情,形勢倒也不算特別急迫。

    面對這樣的狀況,理事會就不得不重新考慮,恩裡克所提出的在勝利港建立商站,與海漢人建立貿易關係一事了。

    儘管葡萄牙人在南越遭受了重大的經濟損失,但相比整個東亞地區殖民地的利益,被海漢人從會安搶走的財產算不了什麼。如今越來越多的大明商人都更傾向於把出口貨物運到瓊州島的勝利港去出售,葡萄牙人也必須得考慮將部分大宗貨物的採購地點從廣州轉移到勝利港——畢竟那個地方是號稱沒有關稅的自由港,即便算上運費,許多商品的採購成本也要低於廣州地區。

    而恩裡克對勝利港的描述也讓理事會十分動心,一個設施完備、運轉順暢、管理完善、防禦強悍的港口,在當地能夠採購到大多數產自中國南方的貨物,而且沒有可怕的關稅,對生意人來說簡直就是貿易天堂。恩裡克認為相比勝利港的專業程度,南越朝廷引以為傲的會安港簡直就是個鄉下地方,他甚至建議理事會的長老們有機會去勝利港親身體驗一下,那種有別於西方,但仍稱得上舒適而高貴的海漢式生活。

    恩裡克在去勝利港的時候多少是帶著一些高傲的情緒,在他看來雖然海漢人在貿易方面有些能力,但畢竟是生活在海島上的野蠻人,肯定無法與西方的文明世界相比,但現實卻是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個大嘴巴。海漢人的生活雖然說不上奢侈,但肯定是澳門這些葡萄牙人所無法企及的。

    回到澳門這個臭烘烘的港口之後,恩裡克很快就開始懷念勝利港那潔淨的居住環境,儘管海漢人的房子稍顯簡陋,但柔軟的大床上絕對不會有跳蚤出現,浴室和廁所都打掃得乾乾淨淨,街上不會像這裡隨處可見堆積如小山的垃圾,發出陣陣惡臭而無人清掃。至於吃的就更沒法跟海漢人相比,這裡三餐都是毫無味道,難以下嚥的飯食,只有少數人才有資格享用加入了昂貴香料的菜餚。而海漢人一日三餐每餐內容都不一樣,並且他們對調味料和香料的使用簡直堪稱奢侈,那種飯菜的香味是這裡難以複製的,恩裡克在抵達勝利港第一晚參加接風宴的時候,差點把自己舌頭都給一併吞下去。

    就算是駐紮在萬山港的那些海漢民兵,也能享受到便捷的熱水淋浴和每天三頓的熱食,這跟葡萄牙人對從軍當兵的認識簡直就是天差地別。恩裡克並不擔心海漢人招攬僱傭兵的計畫難以實現,因為他們對士兵的待遇根本就是別的地方難以提供的。即便是在本土為偉大的費利佩三世國王陛下當兵,也比不了海漢民兵在一個無名小島上的生活待遇好。只要僱傭兵們瞭解了海漢人所能給予的待遇,一定會爭著搶著去為海漢人服役。

    理事會在經過幾天的研究之後,原則上同意了恩裡克提出來的幾點建議,即與海漢建立貿易關係,在勝利港設立商站,以及為海漢提供炮兵教官。但有一件事理事會卻不願輕易更改態度,那就是葡萄牙人在南越地區的利益保障。

    葡萄牙為了扶持南越阮氏,在當地投入的各種資源、進行的各種扶助,前前後後也花了不少錢進去,並且在當地還有近千葡萄牙人常駐,如果因為海漢人一句話說撤就撤,那堂堂葡萄牙帝國的面子何在——雖說1580年葡萄牙就被西班牙所吞併,但在亞洲地區的葡萄牙人可並沒有輕易改換國籍的打算,還是堅稱自己為葡萄牙國民。

    當然如果為了南越的事情跟戰力可觀的海漢人開戰,那也是極不冷靜的選擇,理事會並不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海漢人已經在最近的幾次戰鬥中充分證明了他們的實力,理事會可不想因為南越問題而跟這樣一個對手在戰場上硬碰硬。說到底,澳門理事會還是希望能夠與海漢達成一個能夠保全顏面的南越問題解決方式,至少不能讓葡萄牙人以失敗者的身份退出中南半島。

    恩裡克聽到這個決定之後只能暗暗叫苦,這就意味著又要與海漢人進行漫長而艱難的談判。海漢人在此之前已經多次向他表明過在南越問題上的態度,那就是要葡萄牙人首先徹底放棄在中南半島的利益訴求,徹底退出安南內戰並且要保證以後不再參與其中,這才能有繼續往下談判的可能。如果葡萄牙人不願答應這樣的條件,那麼海漢人下次在發動戰爭的時候恐怕就不會再給予葡萄牙俘虜們獲得自由的機會了。

    不過下一步的談判,也就意味著恩裡克可以暫時離開澳門這個地方,去風景秀麗的勝利港享受一段舒適的生活了。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理事會的固執倒是也有起到積極作用的一面——至少對恩裡克個人來說是如此。

    然而就在澳門的葡萄牙理事會還在對南越問題糾結不已的時候,南越這邊的局面又有了新的變化。

    在王湯姆率領海漢民團軍攻破會安城當天,北邊的永安港基地也收到了他們所發出的電文通告。由於這次的行動也包括了北越軍在爭江橫山防線上的策應,因此這個消息並沒有對北越方面隱瞞,很快前線領軍大將鄭柏也就知道了這件事。

    北越軍陳兵在爭江一線,本來是為了吸引南越的注意力,以便讓民團軍在南邊騰出手來收拾會安城。但領軍的鄭柏並沒有完全將這次的策應當作表演來進行的意思,在他看來,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如果有合適的機會,那麼也可以直接就率軍攻打天險,趁勢南伐。

    但受限於這個時代的通訊手段,會安失陷的消息從600里之外的事發地傳到爭江前線的南越軍營,事情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天。而這個消息在南越軍營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因為所有的南越人都很清楚,會安的失陷對南越政權來說意味著什麼——這可不僅僅只是經濟上所遭受的損失而已。

    由於中南半島的多山地形,南越的城鎮幾乎都集中於沿海地區,即便是首府順化,距離海岸線也不過二十里而已。海漢軍既然有能力在一天之內就打下會安城這樣的「重鎮」,那麼整個南越的城市可以說幾乎都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了海漢人的炮口之下。上半年被襲擊的洞海,以及這次遭到襲擊的會安,都是被跨海而來的海漢軍所攻克,而整個南越地區的千里海岸線上,就根本沒有一支能與之一戰的水面部隊。

    會安城失陷得實在太快,以至於順化府得到消息之後也陷入了一定程度的恐慌,他們不知道海漢人是會選擇得手之後離開,還是潛伏在外海某個地方,趁著自己不備的時候向順化府發起進攻——以海漢人所擁有的火力來看,順化府的城牆還真未必能擋得住他們。於是一紙調令便到了爭江前線,要調部分軍隊南下回援順化府。

    然而這次的軍事調動動靜太大,並沒能瞞過北越的探子,消息傳到鄭柏這邊之後,他果斷決定趁著這個機會對爭江防線發起進攻,給南越人一點苦頭吃吃。

    目前第一批派到勝利港接受培訓的北越軍官已經悉數回歸,而這批人歸國之後立刻就成為了新軍的骨幹,鄭廷也繼續擔任了新軍的指揮官。按照他們在海漢所學到的作戰方式,鄭廷便組織了一幫軍官開戰前參謀會議,商討作戰方案。而鄭柏作為本地的最高軍事長官,自然也出席了這次會議,他倒是很有興趣看一看,這些年輕後生們去了勝利港幾個月,到底學到了海漢人的幾分本事。

    與過去的戰前準備會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新軍的指揮部裡有了更加詳細的地圖,以及根據地圖所制作的沙盤模型——這個囊括了爭江橫山地區在內的大型沙盤是在勝利港製作之後,裝船運回來進行拼裝的。材料主要是粘土加青苔,其尺寸比例完全來自於海漢大數據庫中的衛星地圖,仿真度極高,上面甚至根據北越方面提供的資料製作了南越守軍每一處的關卡、軍營、倉庫等等,體現細節是鄭柏以前做夢都沒想過的。

    當然這個沙盤也並不是無償提供的,為此北越朝廷需要向海漢方額外提供一千名身家清白、身體健康的移民,可謂價值不菲。不過鄭柏在親眼看過這個沙盤之後,認為這個花銷簡直千值萬值,有了這麼詳細的沙盤,在制定作戰計畫時至少就能免去數以千計的士兵無辜付出性命。

    爭江之所以能夠成為天塹,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傳統的渡江作戰缺乏遠程武器對渡江部隊的保護,而在船上的渡江部隊也難以對岸上的防禦部隊形成有效打擊,這樣一來,很容易就會被防禦一方半渡而擊,因此雙方以前都長期駐守在爭江南北兩岸形成僵持。去年南越軍從爭江上游偷偷渡河偷襲成功,險些造成北越的大潰敗,從那以後雙方在上游都佈置了大量的崗哨,想要再靠著偷襲戰術來爭奪渡江點就很難了。

    不過受訓軍官去勝利港留學了幾個月可不是白去的,他們在勝利港期間學習的課程都有很大的針對性,幾乎都是軍委按照南越為假想敵為他們設計的培訓方案。至於渡江作戰這種課題,自然也是在傳授之列——當然他們所能學到的,基本就只是對付南越軍這種戰鬥力的「原始」部隊而已,如果日後想用同樣的招數來對付武裝到牙齒的海漢民團,那就真是自尋死路了。

    「以教官所傳授的作戰方式來看,最適合爭江的,就莫過於炮火掩護,強行渡江了。」鄭廷指著沙盤模型侃侃而談道:「這兩天我已經沿著江岸巡視過,爭江在入海口這一段有多處分岔,河道並不算太寬,最寬處才百餘丈,窄處不過四十丈左右,流速也不急,完全具備渡江的條件。」

    「可你不要忘了,我們目前並沒有很多船可用。」鄭柏沉聲提醒道:「若是不能在短時間內運載大量士兵過河,那先登陸的士兵極有可能因為兵力劣勢而被對手吃掉。至於你說的炮火掩護,那只能是登陸之前用用,等你登陸之後,敵軍一湧上來,雙方混戰一起,如何還能使用炮火?」

    「我們可以讓炮兵和步兵混編進行渡江,登陸之後直接展開陣形,對敵人進行炮轟。」鄭廷頓了頓道:「父親大人有所不知,海漢人新近開發了一種炮彈,其彈中包有千百發鐵籽,一炮打出去便能傷及一大片,在四五十丈距離上的殺傷力遠勝弓矢,專門用來對付近戰時的敵軍密集陣形。孩兒在廣東番禺曾親眼見過海漢民團使用這種炮彈對付當地的流寇,一炮出去,便能轟倒數十人,若對手陣形密集,甚至不需觀瞄,對準大致方向開火即可。」

    鄭柏撚鬚應道:「你說的這種炮彈,我軍中似乎並未採購過。」

    「永安港的海漢駐軍必有此物,我們可以與其聯繫,讓他們賣一些給我們。」鄭廷深知海漢人的作派,當下便出了個主意。

    鄭柏點點頭道:「如此倒是可行,就是不知這炮彈價值幾何,應該是與先前的彈藥同價吧?」

    鄭廷乾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這種新式炮彈,海漢人的報價是二十兩一發……」

    「什麼?」鄭柏驚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這不是比以前貴了十倍?海漢人這是獅子大開口啊!」

    鄭廷早在李家莊觀戰的時候就向王湯姆詢問過這種新式炮彈是否會對外出售,當時王湯姆只給他報了價,但並沒有說明出售與否,而是讓他回到勝利港之後去找「海漢軍工」的人打聽。鄭廷後來多方打聽之後,終於從白克思那裡得到准信:可以賣,但價錢沒得談,而且100發起賣不零售。

    鄭廷當然不會自掏腰包去買海漢人的高價炮彈,因此打探清楚之後便暫時沒了下文。不過回國之後第一次制定作戰方案,鄭廷便想到這種炮彈可以在戰鬥中發揮作用,這才向自己父親提了出來。

    鄭柏怒道:「你說的這種炮彈,老夫雖未曾見過,但這火炮可發射石子、鐵釘、也並非什麼新鮮手法,海漢人無非就是將其換成鐵籽,設法包裹起來而已,有何道理賣出如此高價!」

    鄭廷搖頭道:「孩兒最初也是如此認為,但看過實際操演之後,才知兩者差別之大。想那裝填石子之法,射程頂多不過十來丈而已,稍遠便已墜地,殺傷範圍極為有限,而這海漢人產的炮彈卻可打出五倍距離,且鐵籽仍能穿身而出,傷及第二人,這威力是孩兒親見,絕無虛假。而且那填充石子鐵釘之法,都是炮手自行估量,裝填份量,射程遠近,全無定數,海漢炮彈卻是以標準而制,每發炮彈都是一般份量,更能與現有的火炮通用。雖說這東西貴,卻是貴得有道理的。」

    鄭柏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昔日我軍中並無這等海漢火器,一樣能夠上陣殺敵,翦除叛逆,如今爾等受訓歸來,求戰之心不減,這是好事,但一心就想憑著海漢人的火器取得勝勢,老夫認為不妥。若日後海漢以此要挾我朝,那又該如何是好?」

    「若是早用火器作戰,去年我軍便不會被南越逆賊所擊敗,父親大人,你可是忘了去年的慘劇?」鄭廷憤然道:「孩兒又何嘗不知海漢人只售武器,不傳製造之術是心懷叵測,但如今南北分裂,攘外必先安內才是,待滅了南越叛逆,朝廷才有底氣跟海漢人討價還價啊!」

    鄭柏又默然半晌才開口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那便按你的意思,去請海漢人幫忙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3
355.第355章 攻打爭江

     1628年8月底,安南永安港。

    「所以貴軍這是打算讓我們出售新式炮彈,以用於攻打爭江防線?」錢天敦放下手裡的茶杯,意味深長地看著對面坐著的鄭廷:「出兵攻打南越,這與我們事前商定的作戰計畫不符啊!」

    錢天敦在配合大本營過來的主力部隊完成了會安之戰以後,便率部回到了北越的永安港休整。不過沒休息兩天,這鄭廷便急吼吼地找上門來了,一開口便是要買剛剛開始裝備到民團的新式炮彈。

    穿越集團在六月制定行動計畫的時候,便要求北越方面出兵佯攻,吸引南越軍的注意力,以配合民團軍在敵後展開破襲戰。不過當時北越這邊苦於沒有軍費來實施大型軍事行動,多少還有些不太情願,如果不是後來被海漢執委會在軍火貿易上卡了脖子,北越這邊並不太願意參與進來。

    而如今北越得知海漢民團在南方勢如破竹地搗毀了會安城,又吸引了大量的南越軍隊從爭江防線後撤回防順化府,就動了心思要趁著南邊的亂局打一打。這在北越軍方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在錢天敦眼中卻多少有些前倨後恭的味道——早就勸說過你們一起發兵攻打,結果你們百般推脫,現在看到有便宜可揀就馬上跳出來了,這未免也太見風使舵了一點。

    鄭廷在涂山訓練營的時候就曾在錢天敦手下當過學員,雖然兩人年紀差不多,但鄭廷依然是恭恭敬敬地執弟子之禮:「錢教官,《孫子兵法》有雲,兵無常勢,水無長型,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用兵要根據戰場形勢和外界環境變化而作出相應的改變,這也是教官您當初教過我們的作戰原則。當初我方決定不戰,是因南越叛軍在爭江防線上嚴陣以待,而我軍兵力也不佔優勢,即便打也難有勝果。如今南越叛軍已撤走近半,加上會安失陷的消息,已經令其營中人心惶惶,正是發起攻擊的好時候,若是換作錢教官在我軍指揮,想必也一定不會錯過這個大好戰機。」

    「不錯嘛,去勝利港待了幾個月,倒是練得能說會道了。」錢天敦輕笑道。

    「都是教官們指導有方。」鄭廷連忙應道。

    「我們這新式炮彈的價格可不便宜,這你大概也是知道的。」錢天敦不急不慢地說道。他也知道鄭廷在進修期間曾經跟其他軍官生一起到番禺參與了李家莊戰鬥——或許說觀摩更為恰當一些。對於當時民團軍在戰鬥中所使用的新式霰彈,幾乎所有的外來軍官生都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向海漢軍官打聽新式炮彈價格的也並非只有鄭廷一人。不過因為新式炮彈的報價實在太高,目前已經明確向「海漢軍工」下了訂單的也就只有不差錢的福建土豪許心素。

    許心素集團自從裝備了海漢的軍火之後,在與「十八芝」的鬥爭中也漸漸扳回了劣勢。對於許心素來說,海漢軍火的價格高低並不是問題,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是供應跟不上消耗。因為海漢這邊經常都會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狀況,這種槍暫時停產,那種炮需要限量採購,而且好幾次是福建這邊運了現銀過去結果買不到東西,所以後來許心素乾脆就命人存了十萬兩銀子在廣州的「海漢銀行」裡,專門用作採購海漢軍火之用。新式炮彈在李家莊一露面沒多久,許心素便讓人從十萬兩銀子裡劃了一半出來,點名要採購海漢的新式炮彈,單價不論,五萬兩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相比福建大土豪,北越的經濟狀況就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即便是前次在海漢民團的協助之下打了難得的大勝仗,但完全沒有像海漢這邊享受到戰勝方的戰爭紅利,反倒是欠了海漢人一屁股戰爭債。用了半年時間好不容易還得差不多了,新的一輪戰鬥,或者說是燒錢潮,馬上又要來臨了。

    「在下之前也曾打聽過,『海漢軍工』的白大人說此種炮彈每發需二十兩銀子,且百發起賣不零售。」鄭廷老老實實地應道。

    錢天敦聽得暗自發笑,當初他也有份參與這種炮彈的研製開發,對於其製造成本自然是了然於胸。這種霰彈雖然要比原來使用的鑄鐵實心彈的技術含量要高一些,但其生產成本也並沒有上升到十倍那麼誇張,白克思對外這二十兩一發的報價,多少都有點坑傻子的感覺。而且由於產能有限,加上福建那面下了大訂單,因此白克思才會有「百發起售」這樣的說法。

    「我這裡的確是有一些存貨,不過數量有限,不知道你們打算要買多少?」錢天敦見鄭廷態度十分誠懇,便也打消了繼續跟他兜圈子的想法,把話題回到正事上面。

    鄭廷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一百發……」

    「一百發恐怕不夠用吧。」沒等鄭廷把話說完,錢天敦便搖頭打斷了他的話:「我問問你,你們制定的作戰計畫裡,登陸地點的寬度,需要多少門火炮,有沒有做過計算?」

    「這自然是要計算的。」說起打仗的事情,鄭廷也恢復了幾分底氣,開始跟錢天敦探討起來:「南越叛軍在爭江南岸尚有近兩萬的兵力,我方若是想在南岸建立起牢固的灘頭陣地,勢必要在短時間內讓足夠多的部隊登陸。根據我們的計算,登陸地點至少要能夠容納三千人的先頭部隊進駐,至於所需的火炮,當以輕便的二七式陸軍六磅炮為主。按照在勝利港軍校所學的作戰守則,以三千人的規模計算,每千人部隊配備四至六門火炮,共需十二至十六門炮。」

    「說得還算有條理,看來這幾個月的確學到一些東西。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一百發新式炮彈分配下去,每門炮才七八發炮彈,一個急促射就打沒了。如果戰事不利,新式炮彈打完之後敵軍不退,你讓灘頭部隊怎麼應對數倍兵力的敵人?」錢天敦一邊分析一邊反問道。

    「這個……」鄭廷一時語塞。他其實想說以新式炮彈的威力,哪有什麼部隊能在近距離扛得住三輪炮轟而不崩潰的,根本用不著配發太多的炮彈。但錢天敦這麼說了,他卻是不太敢開口反駁,畢竟現在賣不賣的主動權是在對方手中,要是言語之間得罪了對方,那炮彈買不回去,這場渡河搶攻的戰鬥也就只能停留在紙面上了。

    「以我看,起碼買個三百發才夠。」錢天敦一句話就把訂購量提升到了原本的三倍。

    「可是這……」鄭廷嚇了一跳,兩千兩銀子尚且讓他父親鄭柏感到不快,一口氣花六千兩出去,這後果他不敢想像。

    「沒什麼可是。你想想,就算渡江的時候沒用完,這炮彈也可以留著以後作戰的時候用啊!要是今後你們再遇到類似的情況,難道每次都臨時跑我這兒來買?有備無患嘛!」錢天敦很「好心」地勸解道。

    錢天敦並不是吃飽了沒事做要客串當軍火販子,事實上在週年慶回大本營述職的時候,錢天敦便已經向執委會提請過,要求增加黑土港軍區的軍費預算,以滿足編制日益壯大的黑土港部隊的日常開支。這個提議最終並沒有能獲得執委會的通過,因為當初擴編軍隊的計畫可是黑土港管委會自行提出要負擔軍費,執委會才批准其通過的。不過這也沒難倒錢天敦,在軍委的多方協調之下,「海漢軍工」後來倒是提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

    考慮到黑土港軍區地處安南,而負責軍品製造銷售的「海漢軍工」在當地並沒有專門的營銷機構,白克思提議由黑土港軍區負責,負擔起一部分的軍品銷售任務,而其中的一部分利潤就作為黑土港軍區的軍費補貼。而第一批試驗品,便是受到眾多外來軍官生關注的新式炮彈。

    與過去各種出口的武器彈藥一樣,「海漢軍工」也為這種市場前景看好的高級炮彈設計了專門的外銷型號,其威力和射程比起民團在李家莊所使用的炮彈略弱一些。首批出產的外銷型號已經發往了福建,供許心素的部隊使用。而運到永安港的則是這次從大本營出征會安的部隊用船捎帶過來的,數量並不多,也僅僅只有不到五百發而已。

    由於是扮演了分銷商的角色,「海漢軍工」給黑土港軍區供貨的價格自然遠遠低於對外的銷售價格。每賣出一發炮彈,黑土港軍區就有十元的利潤,而這基本上就是一名民兵一個月的軍費開支了。在這樣的刺激之下,錢天敦自然而然地當起了業餘軍火商,不遺餘力地向鄭廷推銷新式彈藥。錢天敦的賬算得直觀又簡單——每賣出去一百發炮彈,基本就夠一個連的民兵一個月的開支,賣得越多,黑土港軍區的軍費壓力就越小。

    錢天敦這邊是為了減小自身的軍費壓力不遺餘力地進行推銷,而鄭廷卻不得不面對己方的軍費預算赤字。目前北越在爭江一線駐紮了近兩萬的軍隊,而升龍府撥給前線的軍費,每個月也才兩萬兩,這還包括了發給士兵的軍餉在內。如果不是有大量的廉價農兵充實陣營,這麼點錢根本就不夠軍費的開支。而想要在這種捉襟見肘的經費當中再擠出幾千兩銀子來購買軍火,這其中的操作難度也不小。

    這邊給海漢人拿出去多少,相應的就得從自家的軍費中扣下來多少,而一下子要扣掉當月軍費近三分之一這麼多,只怕還沒等打仗就會引起更大的亂子。這個鍋不但鄭廷不敢背,他老頭子鄭柏也一樣背不起。因此鄭廷並沒有一口應承錢天敦略顯粗暴的推銷,而是開始繞著圈子跟對方討價還價起來。

    兩人商討了足足半個小時,最後終於達成以三千八百兩銀子購入兩百發新式炮彈的協議。另外作為協議的補貼和海漢軍方的善意,北越軍方可以從永安港借用一批近海小船參與渡江作戰——當然水手是需要北越軍方自備,這一點甚至都無需雙方在協議上進行備註。這倒不是永安港沒有足夠多的水手,而是海漢這邊出的每一份人力那都是要花錢的,萬一受傷或者戰死,還得承擔療傷和撫卹的費用,這可不是北越軍方願意看到的狀況。從勝利港借的這些船雖然沒有被收取額外的租金,但如果在戰鬥中被破壞甚至發生沉船的狀況,那北越軍方還是得拿錢出來賠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北越軍方本來船就不多,用於渡江作戰多少有些勉強,而海漢人卻在近期從會安擄回了上百條大大小小的船隻,也是唯一能夠借船的對象了。鄭廷幾乎是用逃的方式離開了永安港,因為談到後來,錢天敦居然主動又提起了派兵協助北越軍方作戰的計畫,嚇得鄭廷趕緊告辭離開,因為軍費已經無法再負擔這支天價僱傭軍的開支了。

    鄭廷對於海漢人的財迷作風簡直無語,好在這趟拜訪最終還是達到了目的,即買到了新式炮彈,也借到了渡江作戰所需的船隻。雖然被錢天敦小小地敲了一下竹槓,但如果這次作戰能夠順利地打破爭江這處天塹,讓北越部隊重新踏足爭江以南的疆界,那就是大功一件,朝廷也不會因為這小小幾千兩的軍費開支跟前線領軍的大將過不去。

    不過作為軍事援助計畫的一部分,海漢民團還是軍事觀察員的身份向爭江前線派出了顧問團。這支顧問團並不直接參與作戰,只是對北越軍的軍事行動提供參考意見——當然最主要的任務還是更直觀地掌握交戰雙方目前的軍事實力和戰場動向變化,以便為軍委今後的決策提供信息。

    又經過了五天的精心準備之後,九月二日,北越軍隊在毫無徵兆的狀況下向南發動了渡江攻擊。

    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在爭江入海口以北數里的海岸上裝載了兩千餘名北越士兵,趁著天色濛濛亮的時候駛入爭江入海口,直接衝向了南岸。這裡的江面寬度僅有百丈左右,在南越軍的崗哨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先頭部隊的平底小船就已經沖上灘頭。

    士兵們七手八腳地將船上裝載的六磅炮和炮彈抬下來,開始按照預定的作戰計畫,設立灘頭陣地。到這個時候南越守軍才反應過來,是北越軍隊發動了登陸戰,當下一邊示警,一邊出動了小股部隊向北越軍的灘頭陣地發起進攻,試圖將立足未穩的北越軍趕下海去。

    冒然上前交戰的南越軍隊在距離灘頭陣地尚有七八十丈的地方,遭受了火槍夾雜著零星炮彈的攻擊,在丟下三十多具屍體之後迅速地退了回去。而此時第一批靠岸的船隻已經開始離岸,返回江北搭載下一批渡江部隊。

    南越守軍當然很清楚丟掉爭江防線會意味著什麼,因此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調集了守軍中的精銳部隊,向灘頭部隊再次發動進攻。而這次的部隊當中,便有使用火槍火炮作戰的新軍出現了。

    北越軍隊在此時登上江岸的部隊不過三四百人,在面對十倍於己的敵人時沒有任何的火力優勢可言。好在他們的指揮官也是到勝利港進修過的人,在登陸之初就利用地形和船上攜帶的一些木板,架設起了簡單的胸牆作為掩護。

    這種簡陋的掩護設施雖然完全無法擋住炮彈和近距離的火槍射擊,但在較遠的距離上多少還是能夠起到一定的防護作用——至少對士兵的心理上會有所安慰。而在這種危急的時候,北越軍花了大價錢從海漢人手中購買的新式炮彈終於開始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儘管第一批登岸的只有四門六磅炮,但當這四門炮裝填了新式炮彈,向著衝過來的敵軍次第開火之後,十分有效地緩解了對方的攻勢。正如鄭廷所預料的那樣,在這種殺傷面積極大的炮彈面前,很難有軍隊能夠保持著密集的陣形衝入到三四十丈的距離之內。

    絕大多數南越士兵都倒在了五十丈左右的距離上,而且是伴隨著火炮的轟鳴聲成片地倒下,有在火炮發射間隙零星衝過來的南越兵,也無法逃避上百支火槍的橫排齊射。南越軍雖然從一開始就投入了大量兵力進攻這處小小的灘頭陣地,卻並沒有取得理想的戰果。南越軍所使用的火槍這這個距離上想要打中單兵目標,百分百隻能依靠運氣。只有兩門發射頻率為兩分鐘一發的小炮,打出的炮彈偶爾會擊穿灘頭陣地上的簡陋胸牆,帶走幾個倒霉鬼的性命。

    然而戰局發展根本就沒有讓南越軍慢慢消磨對手兵力的機會,隨著靠岸的船不斷增多,灘頭陣地上的兵力迅速從三四百人擴大了一倍,士兵們手抬肩扛,將更多的火炮從船上卸下來,推到灘頭陣地的炮位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3
356.第356章 拉鋸戰

     如果單純以兩棲登陸戰的水平來衡量一支隊伍的戰鬥力,那麼完全按照後世成熟戰術訓練出來的海漢民團在當下這個時代的世界範圍內都可算是佼佼者。而軍官全部師從海漢的北越新軍,自然也學習和繼承了這一光榮傳統,在這個領域的作戰能力大大強於對手。當第二批火炮在灘頭卸下船,被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推入陣地炮位的時候,就已經預示著這場戰鬥的勝利天平開始向著北越一方傾斜了。

    儘管北越朝廷為了武裝新軍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包袱,但新軍戰場上的表現證明了之前的付出還是很值得的。畢竟一分錢一分貨,裝備了大量海漢武器,並接受了海漢式軍訓的新軍在戰鬥力上要明顯優於對手,以僅僅不到千人所構築的灘頭陣地,就扛住了南越軍近萬人規模的攻擊。

    南越軍中雖然也有一部分裝備了火槍火炮的部隊,並且也接受了西式軍隊的訓練,但其武器裝備的確是要比北邊的同行們差了一個檔次,畢竟他們的後援葡萄牙人在軍事科技這個領域跟開了金手指的海漢集團還有著較大的差距。。不管是武器持有量還是武器本身的性能,北越軍隊都呈現出了壓倒性的優勢,以至於南越軍的軍官們不得不督促著手持冷兵器的步兵們向灘頭陣地發起決死衝鋒,試圖以兵力的優勢來彌補武器上的劣勢。

    但這種企圖顯然難以奏效,在北越軍花了大價錢買來的新式炮彈面前,步兵衝鋒除了用性命白白給對手刷新戰績,並沒有收到實際的成效。相比南越軍在衝陣過程中成片倒下的士兵,北越軍中被零星炮彈和鉛子所擊中的比例要小得多,傷亡連對手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在進行了一個小時的高強度進攻之後,南越方面的指揮官終於悻悻地下達了暫停進攻的指令,而此時被北越槍炮擊殺在陣前的南越軍大概已經有七八百人之多,不少因為傷重而沒有能力自行回到陣營中的傷兵,躺在曠野中發出此起彼伏的呻吟和慘呼聲,讓交戰雙方都真切地感受到戰事的殘酷。

    相比之下,北越這邊的傷兵就要幸運多了,至少他們倒下的地方是在自己的陣地上,能夠得到比較及時的救治。失去行動能力的傷兵,大多被抬上了返回爭江北岸的船,這倒並不是完全是軍官的惻隱之心或者擔心傷兵的呻吟影響到部隊戰鬥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灘頭陣地面積有限,容納不下太大的傷兵救治場所。如果不把傷兵們運走,那麼新登陸的部隊甚至都沒有足夠的地方來完成整隊集合。

    北越軍為了這次渡江登陸準備了近百艘船,一個來回可以運送兩千名士兵到南岸,雖說效率依然算不得有多高,但好在爭江入海處的河口並不寬闊,算上士兵上下船的時間,船在河面上走個來回也就半個時辰不到。南越軍暫停攻勢的時候,已經有近三千北越軍通過船運登陸到了南岸的陣地上,這其中包括了兩千使用海漢火繩槍的新軍,以及負責火力支持的的十六門6磅炮。

    不過在第一線指揮登陸行動的鄭廷並沒有因為打退了南越軍的攻勢而感到欣慰,南越軍在戰鬥中表現出的韌性超出了他的預計,儘管死傷慘重,但到目前並沒有要放棄爭江防線的意圖,而是抓緊時間在後方調集更多的部隊,籌劃下一次的攻勢。

    死傷的士兵,鄭廷並不是很心疼,無非是再花些時間重新招募訓練而已,但在巡視了炮兵陣地之後,鄭廷還是無可避免地頭疼起來——購買的兩百發新式炮彈,在第一輪的交戰中就已經打了掉了三分之二,存量很難再撐一場強度較大的戰鬥了。

    在灘頭陣地上並沒有海漢軍事顧問,因此這個窘迫的狀況,鄭廷也只能自行設法解決。他現在的確有些後悔,當時應該聽錢天敦的勸告,花錢多買一點炮彈。當然目前倒也不是沒有新式炮彈就無法作戰了,老式的實心炮彈還是很充足的,只是在近距離的殺傷效率遠遠不及新式炮彈而已。而且在河的北岸還架著十多門12磅炮,其射程完全可以覆蓋住灘頭陣地的前方,必要時隔著爭江也能夠提供一定的火力支持。

    只是這樣一來,殺敵的效率會大大降低,在近距離上新式炮彈一發能夠達到的效果,用老式的實心炮彈恐怕要十發才夠,看似在採購環節上節省了一些,但實戰當中卻需要消耗更多的彈藥。鄭廷腦子也有些犯暈,今後打仗到底是使用哪一種彈藥更划算一些。

    其實當初鄭廷到永安港求購新式彈藥的時候,錢天敦就已經發現鄭廷的認識中存在一個誤區,不過站在他的角度上,並沒有向鄭廷指出來。這個誤區就是鄭廷將圍攻李家莊的流寇戰鬥力看得太高,直接等同於了南越的軍隊。但事實上這兩者之間的戰鬥力還是存在著一定的差距,畢竟一個是正規軍,一個是土匪,在面對戰鬥傷亡的時候承受力並不在同一個水平上。

    圍攻李家莊的流寇在面對密集炮火的打擊時很快發生了潰敗,這跟其鬆散的組織和戰鬥經驗有著很直接的關係。而南越的軍隊好歹也是經受過正規訓練,常年參與作戰,加之部署在爭江防線的部隊本就不弱,自然也不會有鄭廷預想的那麼容易失去戰鬥勇氣。

    當天中午,南越軍再次組織了一次攻擊,鄭廷毫不猶豫地下令將手頭現有的新式炮彈全部發射出去。在經過了一個時辰的對戰之後,南越軍終歸還是沒有能夠衝破灘頭陣地的火力防線,付出近千士兵的性命之後再次退了回去。而北越軍也無法避免地承受了一定的損失,甚至有兩名曾經與鄭廷一起到勝利港接受培訓的北越軍官也不幸被南越軍中發射的流彈命中,當場就傷重不治而死。

    當天下午,接到消息從上游匆匆趕來的「南越水師」也參與到這場亂戰中來。由於在半年前的那次戰鬥中,南越朝廷佈置在前線的水面部隊遭受了海漢戰船的毀滅性打擊,之後南越水師便一蹶不振,到目前為止也僅僅只有六七條船而已,面對著近百條在江面上穿梭不停的北越運兵船,南越水師所能做的事情多少顯得有點勢單力薄。

    對於渡江部隊會在江面上遭遇南越水師的襲擾這種可能性,北越軍官們在戰前制定作戰計畫的時候倒是早就有了應對預案。渡江行動開始之後,在北越渡江點上游大概一里地的爭江北岸,便已經佈置了數門火炮。這幾門炮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預防有南越的船隻從上游下來參戰。而這裡的河中心離河岸不足百丈,完全被籠罩到炮火的範圍之內,足以對河面上的船隻造成致命的打擊。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在火炮佈置到位之後,甚至還特地進行了兩輪校射,確保彈著點的位置。

    果然南越水師出現在這段江面上之後,就受到了來自北岸的炮火迎接。在集火之下,衝在最前面的兩艘南越戰船先後被打穿了船腹開始進水,而跟隨在後的船隻有的航路受其阻擋,有的試圖向南岸靠近以躲避北岸的炮火,江面上頓時亂作一團。

    混亂之中又有兩艘船被炮彈連續擊中,歪歪扭扭地拐向了南岸,眼見是沒法繼續作戰了。最後能夠衝過這道火力封鎖線還毫髮無傷的戰船僅僅就只有一艘,而北越軍這邊得到預警已經有所準備,七八艘船迅速地靠了上去,以接舷戰的方式將這艘敵船圍在當中,基本已經沒有了讓其逃脫的可能。

    在消除了水面上的威脅之後,南越軍就很難再有什麼切實可行的辦法來阻止對手不斷擴大在爭江南岸的陣地了。截止天黑之前,北越軍已經運送了近五千人的作戰部隊渡江,基本完成了預定的作戰計畫。

    「經過我們訓練之後的軍隊還是不一樣啊!」

    在爭江北岸的北越大營中,穆夏柏和馮安楠正在交流今天的觀戰體會。他們倆因為跟北越軍方打交道的時候最多,這次也是順理成章地充當了軍事顧問,到前線上觀摩北越主動發起的這次渡江戰鬥。

    馮安楠道:「北越的軍隊只要學會了我們的戰術,再配備上我們的武器,差不多也能有民團的六七分了,打南越的農民軍應該是足夠了。」

    「你也別小看了南越的農民軍,人家可是硬頂了一天。這種傷亡率的戰鬥,起碼我們現在是玩不動的。」穆夏柏嘖嘖嘆道。他們雖然沒有去南岸的灘頭陣地,但在北岸通過望遠鏡觀戰,多少也知道今天幾場戰鬥的過程。南越軍能頂住了傷亡而沒有發生潰退的狀況,也稍稍有點出乎他們的預料。

    「還是錢天敦看得準啊,他說起碼要在爭江打兩到三天,南越才會退兵。」馮安楠想起他們南下前錢天敦的預測,也有些感嘆:「不過南越要是在這裡退了,可就很難再有天險能讓他們組織起防線了。搞不好北越真的有機會一鼓作氣,直搗順化府!」

    「難!」穆夏柏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打仗可不是只看這一場戰鬥的勝敗,我說得極端一點,就算南越從現在開始採取不抵抗的政策,你讓北越軍直接南下試試?從爭江到順化將近四百里路程,光這上萬人的作戰補給問題就不好解決。」

    「他們不是找我們借了那麼多小船嗎?完全可以用船從海上運送糧草輜重,跟著陸軍南下嘛!」馮安楠對穆夏柏的說法提出了反駁意見。

    「哪那麼容易!」穆夏柏搖搖頭道:「他們要是能把海陸兩棲作戰玩得那麼溜,那就不用請我們來教他們打仗了。這爭江上的渡江點才三百多米寬,找些業餘水手也能夠勝任划船渡江的任務。但如果要從海路走,還要保持船隊隊形不會分散得太厲害,那就不是業餘玩家能完成的任務了。依我看接下來的戰局變化,最大的可能就是南越軍逐步撤退,但北越這邊也很難乘勝追擊。」

    第二天天色一亮,雙方戰事再起。或許是意識到了北越在炮火上的優勢,今天南越軍沒有再次發動無腦式的人肉衝鋒,而是改變了作戰方式,在大約一里的距離上架起了火炮,開始跟北越軍玩起了遠程對轟。也不知道南越軍是用了什麼手段,竟然連夜調來了十幾門火炮,遠程火力與對手的差距也縮小了不少。

    在這個距離上的炮兵對練,北越採購的新式炮彈基本上就沒有了發揮的餘地——其實在前一天的作戰中就已經打完了手頭上的兩百發,現在根本就沒得玩了。而穿越集團出口到北越的火炮,在射程上相比南越軍中的火炮並沒有特別大的優勢,以目前雙方的距離而言,可以說雙方的炮兵都處在了對方的射程範圍之內。

    這樣一來就是拼真本事了,就看誰能夠更快地拔除掉對方的火炮陣地。雙方不約而同地採取了集火的方式,針對對方陣地上某一個炮位進行集中攻擊。於是炮兵們幾乎都能在自己的炮位上看到對方發射的炮彈從空中飛來,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己方發射的炮彈能夠盡快砸翻對手。

    這種時候海漢火炮在射擊精確性上的優勢就展現出來了,北越這邊集火對方的炮位,大概平均只需要兩到三輪射擊就能打中,而對方要集火北越的炮位,則至少需要五輪以上的射擊。直到南越被摧毀第五門火炮的時候,北越陣地上才終於有一個炮位被三發炮彈同時擊中,使得六名炮手和火炮一起報廢。

    南越軍的指揮官顯然也意識到這樣的對耗是耗不過敵人,只能下令炮兵陣地再往後撤。而佔據了勝勢的北越軍自然不會坐等機會溜過,立刻也讓工兵到防線前挖掘佈置新的炮位,讓炮兵陣地繼續向南挺進。

    接下來的幾天裡,這種步步為營的推進作戰打得十分艱苦,北越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爭江入海口南岸終於建起了一座大營,並且佈置了八千人的兵力。然而在大營以南的幾里之外,便是南越軍依託橫山山勢而建的軍營,按照偵察的狀況來看,兵力至少是北越大營的三倍之多,看樣子南越也仍不打算輕易放棄這條防線。雖說北越軍佔據了優勢,但相應的麻煩也開始出現,半年前的糧草物資跨江轉運之苦,現在調了個輪到北越了。

    由於缺乏海漢民團這種一錘定音的外力協助,這次北越軍的南伐開始時倒是打得比較順利,但真正打過爭江之後,卻因為軍隊自身的機動力不足而陷入了停滯不前的局面。再往前打,就要進入東西走向,南北跨度有七八里的橫山山脈區域,而大軍要進入山區作戰,補給就是極為麻煩的問題。以北越軍現有的補給能力,顯然還無法圓滿解決這個短板。

    作為前線部隊的最高指揮官,鄭柏也已經意識到了這個狀況,但既然已經出了手,就算戰局不順也只能繼續打下去,因為北越軍不可能放棄現在的陣地再次退回到爭江北岸,也不可能在爭江南岸長期維持一個耗費極大的前哨陣地。這次戰鬥的最低限度,至少要把南越軍趕到橫山以南,由北越軍控制住橫山山區要害關口,才能停下戰事進行休整。

    九月八日,北越軍向南主動發起了渡江以後的第一次攻勢,以炮火開路,輔以步兵方陣徐進,從正面攻打南越軍軍營。在付出了近千人的傷亡之後,北越軍終於攻破南越大營,奪取了南越軍在這一區域最大的一處據點。

    然而戰鬥並沒有因此而結束,近兩萬南越軍逃進了大營南面的山區。儘管這些南越軍的大部分都失去了建製成了亂兵,但仍然給追擊他們的敵人造成了極大的麻煩。使用火槍的步兵在山地很難結成有效的火力輸出陣形,戰鬥力受到環境影響並不能完全發揮出來,因此對山區亂兵的清剿行動進展十分緩慢。直到九月中旬,在橫山成股出現的南越軍才越來越少,抵抗也逐漸變得零星起來。而北越軍的大營也從爭江北岸遷至了橫山山腳下,並且控制了橫山地區的大部分要害地段的關口。

    由於已經無險可守,南越軍的大部隊到這時候才極不甘心地向南撤兵,他們的集結地點將是橫山以南四十里的洞海港。而北越打到現在,基本也沒有餘力再繼續往南打了。為期十多天的戰鬥當中,北越軍雖然成功地將戰線向南推進了十幾里,並突破了橫山爭江這一防禦天塹,但也為此付出了兩千多人的傷亡。最關鍵的是,前線部隊的軍糧和軍費都快要耗盡,不得不停下來進行休整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3
357.第357章 三亞港的新客人

     打仗就是打錢,安南內戰已經持續了好幾年時間,南北兩個朝廷的收入有大部分都投入到了戰場上,即便某一方暫時在戰場上取得了勝勢,但也很難利用勝勢一舉結果對手,雙方一直都是在苦苦支撐戰局而已。像海漢民團這樣玩敵後破襲戰,直接攻打後方腹地的城市,用以戰養戰的方式來維持軍隊的費用,甚至還能靠發動戰爭來獲得經濟上的收益,南北雙方都不可能做到,畢竟他們目前都不具備像海漢海軍這樣的海上機動能力。特別是南越地區一年之中兩次遭遇重創,前一次部署在交戰區附近的水面部隊被海漢民團掃掉了大半,後一次又被海漢民團從自家大後方搶走了大量民船,現在甚至連出口商品的渠道都成了問題,簡直就是禍不單行。

    相比之下北越的情況要稍好一些,如果北越朝廷能再忍個一年半載,這種有心無力的局面或許就會改觀了。黑土港造船廠目前正在源源不斷地出產排水量百噸左右的近海帆船,大概一年之後北越方面或許就能擁有一支小規模的海上部隊了。屆時困擾他們多時的水陸策應作戰問題,也可以得到有效的解決,北越軍甚至有機會從海上運兵,直接對缺乏水面部隊保護的順化府地區發動攻擊。

    當然還有另一種比較快捷的解決辦法,就是直接找海漢人租用大船。這次北越軍方雖然從永安港免費借到了一批船隻,但大多都是小船,像渡江作戰這種短距離的運輸任務倒是沒有問題,要完成長距離的兵力投送就比較困難了。而排水量超過百噸的帆船,海漢這邊肯定是不會無償提供的,但要談到錢的問題,軍費捉襟見肘的北越軍方也實在沒有什麼底氣。即便已經在戰場上佔據了明顯的優勢,但如果照現在這樣的進度打下去,軍費的消耗仍然將是一個巨大的天文數字,北越朝廷甚至都不太有把握是不是能趕在自家徹底破產之前統一南越地區。

    北越因為連年戰亂造成的軍費不足倒也並非無解,海漢早就提出了全面合作一攬子計畫,只是條件令北越朝廷無法接受而已。海漢提出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讓北越用人口和土地來換取軍事援助。

    北越在最開始與海漢打交道的時候,就因為不明狀況而上了賊船,在接二連三被海漢人拿去黑土港、涂山半島和永安港的土地之後,北越朝廷中終於有聰明人醒悟過來,意識到海漢人是以租界為名,行實際佔領之實。而在這些租界為海漢人修建各種基礎設施的,也正是北越朝廷曾認為是包袱的戰爭難民。北越付出了土地和人口,換來的卻只是海漢出產的各種消耗品,但偏偏海漢的每一步都走得光明正大,一部分雙邊協議甚至是北越朝廷求著海漢簽的,根本連事後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當北越朝廷中的有識之士意識到海漢的意圖之後,就不願再以昂貴的代價來換取海漢人的出手相助,起碼不能再隨便以租界的方式把土地出讓給海漢人了,特別是沿海區域的要害地區。南越所遭受的軍事打擊已經充分證明了在沿海地帶佈防的重要性,而海漢人在北越地區專挑沿海區域建立租界,這讓當權者們偶爾會有後背發涼的感覺。而向海漢輸出的人口也由原本的戰爭難民開始逐步轉變為囚犯和戰俘為主,並逐步減少人口輸出的總量,希望能借此來稍稍限制海漢租界的擴張速度。

    當然這些手段在海漢執委會的眼中還是稍顯稚嫩,畢竟多了四百年的歷史經驗累積,不管是政治手段還是經濟手段,要想整治安南這樣內憂外患的國家,執委會都有太多的先例可以借鑑。北越的合作是不是心甘情願,在執委會看來並不是首要問題,由於軍事上的需要,北越政權在現階段是絕對不會與自家翻臉的,而穿越集團向外擴張的最大困難就在於初期這兩三年,只要挺過了這段發展期走上正軌,屆時扶持一個合作態度更好的政權上台管理安南,也並非不可能。

    眼下北越朝廷更急於解決國內的南北分裂局面,因此再怎麼困難,也還是得擠出資源來向海漢換取軍事援助,以便能把內戰繼續打下去。就在南北越的對峙戰線南移到橫山一線的時候,兩艘裝滿安南移民的福船抵達了尚未完全竣工的三亞新港。

    船上的水手掄圓了手臂,將纜繩拋到棧橋上,工作人員再將纜繩拉到岸邊,牢牢地拴在蘑菇狀的水泥墩上。河岸上,一個排的黑衣警察已經整裝待命,他們將負責接管這兩艘船上的移民。與警察站在一起的還有民政部和醫療隊的人,他們要對船上的人進行簡單的檢疫,並登記核對這批移民的人口信息。

    三亞新港經過數月的建設之後,目前進出港的航道修整,內河靠南河岸的碼頭,都已經基本完工,十餘道長短寬度不一的棧橋,分別可供從普通漁船到500噸級的大型戰船停靠,而碼頭後方的堆貨場就毗鄰新港火車站,每天有四班火車在這裡與田獨之間對開,進出港的貨物運輸都十分便利。在這一段碼頭修建完工之後,執委會便迫不及待地將這裡投入使用。

    由於來自大陸的商船越來越多,勝利港的港灣雖大,但停靠穿越集團的鋼鐵艦隊就佔去了約莫有五分之一面積,港灣東邊的軍營區碼頭專供戰船停靠,這自然不必多說,而西邊則是勝利港造船廠所屬的船塢區,於是留給一般的商船民船停靠的碼頭區域便已經比較有限了。執委會開發三亞新港的目的之一,便是要分擔勝利港部分的貨物吞吐壓力,因此在勝利港至三亞新港的鐵路通車之後,從三亞新港裝卸貨物便基本沒有陸路運輸上的困難了,在新港與鐵田獨工業區之間,都可以通過鐵路實現互聯互通。

    目前兩個港口的大致分工是勝利港負責停靠大陸方向來的船隻,而三亞新港則主要接待從安南方向定期過來的運煤船和移民船。

    一旦涉及到移民事務,這碼頭上需要處理的問題就比較多了,因此執委會又為此成立了三亞港管委會,行政級別與勝利港管委會一致,並在七月的時候從黑土港調回了當地的一把手周恆行,擔任管委會主任一職,至於他所留下的位子則由當地的海運事務主官謝春接手。

    今天周恆行親自來到碼頭上,主持這兩艘移民船的接待事宜。以他現在的身份本來是不必出面處理這種具體的工作,不過今天來這兩艘船上的移民都是以南越戰俘為主,周恆行出面也是為了防止在交接當中出現突發狀況。

    截止目前,執委會對安南移民的使用依然是延續著之前的政策——北越移民經過隔離期之後基本都強制轉為歸化民籍,然後分配到各個移民定居點安家落戶;而南越戰俘則是因為語言和人種問題,大多都被直接送進了苦役營當作免費勞力使用,這些人至少要服滿三年勞役之後,才能視其改造的程度來得到重獲自由的機會。當然以目前苦役營所安排的勞動強度而言,這些人當中有多少能夠服滿三年的勞役還真是不太好說。

    在船靠岸之後,先由醫療隊登船檢查,確定船上沒有發生疫情疫病之類的狀況。由於這兩船幾乎都是戰俘,因此醫療檢查的仔細程度也遠遠不及一般的移民船,碼頭上的醫療隊與船上隨隊的醫療人員交換了幾句意見之後,又隨意抽樣檢查了幾人,便簽字放行了。

    一名船員打開甲板上的通風口,對著黑洞洞的船艙喊道:「到地方了,都出來,一個接一個,不許停!不許擠!」

    這些戰俘是五天之前在永安港裝船的,被關在蒸籠一樣的船艙裡經過了近兩百海里的海上漂泊之後,個個臉色都不是太好。由於多日沒有見到陽光,大多數人在上到甲板的時候甚至被晃得連眼睛都有點睜不開。

    這些戰俘按照十個人的編制,分別被鐵鏈和腳鐐串在一起,每十人就像一條蜈蚣一樣,拖著鐵鏈緩緩前行。絕大多數人的神情都很麻木,只有少數人會東瞧西看,試圖通過觀察周圍的環境來弄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不過四處張望的人很快就收起了心思,因為黑衣警察們已經抽出了腰間的警棍,劈頭蓋臉地疼打那些到處亂盯的人。對付這些苦役,警察們早就積累了足夠的經驗,棍棒往往能比說教更有效率地教會新人遵守這裡的規矩。只消挨上幾頓打之後,他們自然就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這些人都是執委會的財產,你們悠著點,打死打殘可是要扣錢的!」周恆行看著碼頭上略顯混亂的局面,忍不住出聲招呼道。

    「聽到周主任說的了?下手都穩著點!」一個身著警服,膚色黝黑,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趕緊幫腔道:「讓他們趕緊把隊排好,聽周主任訓話!」

    這個中年男子叫做餘震,與巡檢魏平是朋友,以前在崖城的衙門裡做捕快,後來被魏平說動了心,去年年底的時候辭了公職,偷偷來了勝利港投效。他能夠順利地被吸納進警察系統,這裡面多少也有魏平的功勞。

    餘震跳槽從捕快轉職做警察,基本也算是專業對口,本身有在衙門裡當差的工作經驗,加上魏平有針對性的指點,因此上手倒也很快,做了幾個月之後便被司法部公安司的一把手任亮提拔起來,派到三亞新港來主管治安工作。

    餘震是衙門裡出來的人,自然對官場上的門門道道十分敏感。他進入海漢的公務員體系之後,多少也做過一些功課,研究了這個體系中有哪些是陞遷快、有潛力的職位。這港區管委會的主任一職,在餘震看來絕對算是官途一片光明的好位子。

    勝利港管委會的第一任主任是施耐德,海漢執委會九大長老之一,本地的歸化民人人都知道施大掌櫃是掌管海漢財政的財神爺,自然無需多說。第二任是任亮,現在也已經進了執委會當了大官,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三亞港雖然是一個剛具備雛形的新港,但餘震看得出執委會在這裡所投入的資源可不是鬧著玩的,今後的發展潛力有可能還在勝利港之上,而這位周主任據說在安南的殖民港就是當管委會主任,從海外調回來雖然看似沒有升級,但先後在兩個港口擔任一把手職務的工作經驗可不是鬧著玩的,日後多半也會繼續陞遷。有了這樣的認識,餘震在周恆行面前就多少有那麼一點逢迎的姿態,言行也多以周恆行的喜好為考量。

    雖然餘震催促著手下人將苦役們整隊集合,但兩條船畢竟裝了好幾百人,讓這些不明所以的傢伙在碼頭上按照隊列站好,還是頗花了一點時間。到後來餘震自己也按捺不住,衝進苦役隊伍中罵罵咧咧,連踢帶踹,以加快這些苦役的整隊速度。

    「周主任,已經整隊完畢,請您訓話!」餘震一邊報告一邊很狗腿地遞上了鐵皮喇叭。

    周恆行接過手來,淡淡地說了一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為執委會服務!」餘震在升職前也是去上過好幾次專門的政治思想培訓課程,雖然不太明白講師到底說了些什麼,但諸如「為執委會服務」這樣便於表忠心的口號倒是銘記於心,時刻都掛在嘴邊。

    周恆行在安南待了大半年,本身又有一定的語言天賦,現在南北越的方言基本都能夠駕馭,因此對這些戰俘訓話連翻譯都不需要。他上前幾步,踏上臨時搭建的貨箱檯子,舉起鐵皮喇叭開始講話:「這裡是三亞港,你們今後幾年的生活都將在這裡度過!」

    「在這個地方,你們最好忘記自己從哪裡來,以前做過什麼,你們的腦子裡只需要記住一件事,那就是聽從命令!想要違抗命令的人,我可以保證你絕對不會有活著離開這裡的可能,但如果服從命令,老老實實地干活,那麼就可以得到讓你們維持生存的食物和住處!干滿三年,你們就有重獲自由的機會!好好想想看,你們為順化府的小朝廷賣上三年命,他們會放你們離開嗎?你們這些人本該全都死在戰場上,但現在你們有了一次活下去的機會,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珍惜,因為這種機會對你們每個人只有一次!」

    周恆行看到台下的苦役一片沉寂,對自己的演說效果也非常滿意,下台之後將喇叭遞給餘震:「你也說兩句吧!」

    餘震受寵若驚道:「周主任面前,小人豈敢唐突!」

    「讓你說你就說,這些人今後的管理工作,你也是有份的。」周恆行朝餘震點點頭道:「我趕著去勝利堡開會,你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好,盡快安排這些人上工。」

    「是是是,小人必當盡力,周主任慢走。」

    餘震躬著身子送走了周恆行,也走上貨箱搭建的檯子,望著台下黑壓壓一片腦袋,乾咳兩聲清清喉嚨,舉起話筒道:「你們這些安南崽,到了這裡就別再動什麼別的心思,我這個人脾氣不好,所以規矩先說在前面!今後你們就是十人一隊,一人違規,全隊受罰!有試圖逃跑者,一律絞刑!想在這裡活下去,就給我拚命把活幹好!」

    進行了簡單粗暴的演說之後,餘震便下令押送這些苦役到他們的駐地。三亞港這邊的苦役營距離碼頭並不遠,就在南邊的鹿回頭嶺山腳下。苦役營的住宿條件自然沒法與一般勞工的相比,基本就是一間間竹木搭建的簡易涼棚而已,四面八方都漏風,下雨天的遮蔽功能也很堪憂,比起船型屋更顯簡陋,只能稍微遮擋風吹日曬而已。每一間涼棚的居住面積只有不到十平米,但就得住下一個小隊十個人,基本上是擠得滿滿噹噹沒有什麼剩餘空間可言。

    唯一能讓苦役們稍稍感到欣慰的是,在進駐這裡之後,將他們連成一串的腳鐐終於被去掉了,不用再像前幾日那樣窘迫,一個人拉屎其他人都得被迫在旁邊圍觀。每間棚屋都有一個便桶,除此之外基本便沒有別的生活設施了。吃飯都是開飯時才領取餐具,吃完後就有專人收走,至於勞動工具那更是得上工時才能接觸得到,並且都有專人清點管控。如果有人試圖在營區內尋找武器來造反,那麼除了使用便桶之外恐怕就只能拆房子了。

    很快苦役們得到了他們上岸之後的第一頓食物,由椰殼碗裝著的白米粥。儘管下飯菜只有一種又黑又鹹的不知名醬菜,但苦役們仍然是吃得狼吞虎嚥,因為這要算是他們從被俘以來真正吃到的第一頓正餐,實在是沒有任何嫌棄的理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3
358.第358章 工程中的消耗品

     儘管北越地區自古以來盛產水稻,糧食並不缺乏,但戰俘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們不可能有飽餐的機會,被俘之後一直就只有清湯野菜粥的待遇。每天兩頓米湯下肚,基本就只能起個吊命的作用,很多人都已經餓得皮包骨頭。如果不是北越還存有將他們作為抵債品交給海漢人的心思,這些人恐怕早就餓死在戰俘營裡了。

    這次從北越運來的兩船戰俘共計六百人,不過由於在長期關押中導致體質太虛弱,運輸途中就死了十幾個,被船員們無情地拋進了大海中。到港之後的檢疫又有十幾人因為身體狀況問題不佳,被醫療隊清理出去進行隔離觀察,最後入駐到苦役營就剩下五百六十六人。這些人以運來時的十人一組為小隊,十個小隊為一中隊進行編制,每個中隊除了司法部、民政部和建設部分別指派的管理人員之外,還會有一名資格稍老的苦役工頭,當然這個工頭的職能並不是行政層面的,而只是負責具體指導他們進行勞作而已。每個營區有五個中隊組成,而僅僅只是在三亞新城的工地上,就設置有四個苦役營,共計兩千餘人。

    按照執委會的規劃,在三亞兩河流域的城區,將沿著河岸建設長達數里的內河碼頭,與之配套的基建工程量極大,僅僅依靠建設部現有的施工隊是遠遠不夠的,其中的大部分純體力勞動都將由目前規模已超過四千人的苦役勞工來完成。儘管這些苦役的身體還很虛弱,但施工部門可沒有時間讓他們去慢慢調養身體了,上頭把各項工程的工期催得很緊,不能按期完成預計的建設目標,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最直接有效的解決辦法,便是儘可能充分地利用這些苦役勞動力,能幹一點活兒是一點,至少得把這些人抵債的成本給收回來。

    「睡你麻痺,起來嗨!你們這些懶鬼,到這地方可不是讓你們來養老的,馬上到屋外集合,我數到十還沒出屋的,晚飯就不用吃了!」李毛仔拿著鐵皮喇叭,用最大的音量對準棚屋裡躺了一地板的苦役們大聲吼道。至於第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並不清楚,只是曾經看到海漢幹部用這話喝斥睡懶覺的苦役,感覺非常有氣勢,便擅自學了起來。

    在五月圍攻李家莊的戰鬥中,李毛仔很幸運地在戰場上保住了性命,雖然因此而成了民團的俘虜,但卻陰差陽錯地避開了李家宗族的清算,在戰後就被直接押解到了大萬山島上當苦力。能夠兩次逃出必死的困境,其運氣之好也算是難得一見。當然了,這也多虧了匪首廖大鼻死於亂軍之中,否則他攛掇廖大鼻來攻打李家莊的事情一旦暴露,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也不用指望海漢人會以需要勞動力這種理由來保他的命。

    李毛仔在萬山港當苦力期間,繼續發揮著他的演技天賦,一面設法逢迎上司,一面壓榨同為苦役的其他人。不得不說他的這套把戲多少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萬山港待了一個月,李毛仔便因為「改造態度較好,工作積極肯幹」的評價,被提拔為小隊長,後又升為中隊長。八月的時候因為萬山港主體工程告一段落,而剩下的防禦工事建設,需要考慮到保密性,苦役營的人是沒資格參與的,於是李毛仔便和其他一批在李家莊戰鬥中被俘的人員,被運到了三亞新港的工地上繼續勞作。

    雖然李毛仔竭力表現自己,但如今的苦役營已經很難再出現高橋南那樣在極短時間內就成功逆襲的異類了。司法部明令規定,除了少數由民政部明確列出的特殊人才可以監外執行勞役之外,苦役營的中一般人員全部都得按照判決的刑期執行,即便是有立功表現可以減刑,其最短的服刑期也不能低於原本刑期的三分之二。北越來的戰俘全部都是三年刑期,也就是說他們當中即便有人能夠獲得減刑,其刑期也不會短於兩年。而大陸運過來的這批苦役則稍稍得到了一點優待,統一都是兩年刑期,如果李毛仔能夠做到足夠好,那麼還有一年多一點的時間就可以重獲自由了。

    在三亞新港的工地上當了一個多月的工頭之後,李毛仔又被分派了新任務——到新營區負責帶新人。這個任務可不是容易拿到的活兒,基本都是抽調各個苦役營裡表現較好的中隊長來做,而所能獲得的勞動積分,也要比原來的崗位更高一些。

    當初由任亮提出的勞動等級和個人勞動積分制度,在如今的苦役營中也同樣推行開來,只是積分規則和獎勵與普通歸化民勞工有所不同而已。苦役獲得積分的勞動強度底線要比歸化民高得多,扣起來也更狠,只要不出勤,不問理由一律按天扣除原本已有的積分,而不是像歸化民那樣只是按曠工處理。而苦役積分的最大用處,便是換取刑期的減少,普通苦役一週的積分可以減少一天的刑期,干滿一年最多可以用積分減少52天刑期,這個規定對於渴望自由的苦役們來說無疑是地獄中的一線陽光,同時也能促使他們最大限度地貢獻出自己的勞力。

    而李毛仔在現在這個職位上所能獲得的積分,幾乎是普通苦役的一倍之多,他依靠積分累計來減短刑期的速度自然會更快,工作中的賣力程度就無需多說了。

    李毛仔的大吼大叫多少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屋內的苦役們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趕緊衝到屋外列隊。不過這些人顯然並不適應海漢制度下任何時候都需要列隊的習慣,亂糟糟地半天都站不整齊。李毛仔看得不耐煩,便過去抬腳對著幾個站不好位置的人一陣亂踹。在這個環境中,拳腳相加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關於這點,李毛仔也是深有體會——他當初才到萬山港的時候,也沒少挨工頭的揍。

    「以後叫你們集合,立刻就照這樣給我站好了!誰要站不好就不給飯吃!」李毛仔對著這一排面如菜色的苦役開始大聲訓話:「你們這些傢伙記住了,在這裡不是白吃白住的,必須得給海漢老爺們好好幹活!這裡不養沒用的人,誰要是覺得自己幹不了,現在就可以用褲帶把自己吊死,免得糟蹋了糧食!」

    「現在帶你們去上工,記住一切行動聽指揮,沒讓你動就不許亂動,誰要違反規矩……就不給飯吃!」李毛仔放下喇叭,指了指隊伍派頭的人道:「你跟著我,後面的一個跟著一個,不許隨意出列,有事先喊報告!」

    走到營區門口的時候,李毛仔有意停了下來,指著營區大門右邊道:「看到那邊吊著的幾個傢伙了嗎?那都是想逃跑的人。有這個心思的人,現在就最好打消念頭,逃跑的人抓回來統統都是打斷兩條腿,吊在那個架子上示眾!」

    由於這批新人的身體狀況不佳,還不適合安排重體力勞動,因此他們的勞動地點被安排在了內河港旁邊的火車站附近,工作任務就是敲修建鐵路路基所需的石子。雖然現在從三亞新港到田獨的這一段鐵路已經全線通車,但要實現執委會試圖實現的複線建設方案還有很大的工程量,而且根據三亞城區的規劃,從內河港還會修建一條沿著三亞河河岸通向北方近海平原區的鐵路,以便為接下來在當地進行農業大開發提供運力保障。

    李毛仔把這個中隊的新人帶到工地上,然後領來了小鐵錘,一人發了一把。在進行了簡單的示範之後,苦役們便坐在地上叮叮噹噹地敲起了石頭。他們今天至少要在這裡敲上四個小時的石頭,才能得到晚上那一頓的食物。

    李毛仔則是屁顛屁顛地跑到車站的涼棚下,向前來巡視的幹部匯報導:「於頭,工作已經安排妥當了。」

    「知道了,你把這些新人盯緊點,有什麼偷奸耍滑的直接揪出來,送到三號碼頭的工地上去,自然有人會教他們規矩。」於大山坐在候車的長凳上用草帽扇著風,不急不慢地應道。

    於大山作為首批從龍的歸化民,因其一直以來表現良好,已經逐漸被相關部門有意識地樹立為歸化民幹部的代表人物。在半年前週年慶的時候,於大山就已經是由勝利港貨運碼頭工頭升任為港區管委會的主任助理,專門負責協助任亮處理移民事務。而三亞新港的工程開始之後不久,於大山便被調到新港這邊,重拾老本行當起了工頭。不過此工頭已經不是當初的工頭,於大山現在並不管理具體的事務,而是在新港工程中專門負責民政部和建設部之間的協調工作,主要的工作對象就是苦役營。四個苦役營,都在於大山的職權範圍之內,因此在李毛仔這種基層工頭的眼中,於大山已經可以算是層次很高的大人物了。

    「三號碼頭?」李毛仔聽了之後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三號碼頭是目前正在修建的內河碼頭之一,依照現在的施工手段,河岸的整修和修建棧橋,都需要有大量勞工下到水中配合施工,而這種苦活累活自然就被建設部交給了運作成本最低的苦役營來做。這個工作需要每天在水裡連續泡上好幾個小時,不但消耗體力巨大,而且會對身體有一定的危害,甚至下身泡到發爛的情況也有,因此一直都是作為懲罰手段,罰一些苦役中的刺頭去做這個工作。

    「首長們說了,年底之前,三亞內河港的主體工程一定要完工,要趕工,那就得拿人往裡面填才行。」於大山抬手指了指坐在露天敲石頭的這些苦役道:「首長們對這些南越戰俘的態度,大家都應該很清楚,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明白明白,小人完全明白。」李毛仔趕緊應聲道:「小人定會看緊他們,若是有那不聽話的,小人自會按於頭的意思去辦。」

    李毛仔在三亞新港的工地上也待了一段時間了,自然看到了南越戰俘與苦役營中其他人的待遇有所不同。現在的苦役營中除了南越戰俘之外,還有來自崖城的犯人,犯了事的歸化民,以及少數像李毛仔這樣來自大陸的戰俘。而在這些人員當中,南越戰俘的待遇無疑是最低等的。這些人基本上就是被當作了消耗品在使用,所有最苦最累的崗位上,幾乎都是用的南越人,在此過程中所發生的工傷和過勞死,也是以南越人的數量最多。

    形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主要還是執委會的態度起了一定的影響。這些南越人在人種、語言、生活習慣上都與北越有一定的區別,要改造這些人所需花費的資源就相對更大,而且本地又有大量的北越歸化民,多年內戰形成的世仇難以輕易化解,這些南越人即便能夠完成改造,想要融入到本地的生活也具有一定的難度。因此執委會雖然嘴上不說,但實際運行中就把南越苦役當作了消耗品,上行下效,到了基層之後,這種情況自然更加嚴重一些。雖然在嚴格的看管之下,還不至於發生故意虐囚之類的事情,但毫無疑問的是所有的管理人員都對這些南越苦役沒有什麼同情心可言。

    換言之,這些南越苦役到港之後日子最好過的一段時間就莫過於當下了,等他們稍稍適應了本地的環境,身體狀況有所恢復之後,可就不會再有坐在地上敲石子這麼「輕鬆」的活給他們做了。能夠硬抗到刑期結束重獲自由的人肯定會有,但這個數目佔整個南越苦役總數的比例也肯定小得驚人。

    穿越集團目前的狀況是建設開發的速度跟不上發展的需求,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各種規劃的嚴重遲滯。然而基建工程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執委會為了能夠更快地實現向外擴張,不得不對各種工程的工期都提出了近乎嚴苛的要求。如果不是現在有大量的免費苦役可用,建設部恐怕很難依靠自身的力量來完成執委會的要求。對於這個過程中肯定將會出現的大量人員損耗,執委們都心裡有數,但並不會有人公開提出來。哪怕是最喜歡維護人權的顧凱,在這種時候也很聰明地閉上嘴充當看客——在政治正確與維護人權之間該選擇哪一方,顧凱心裡非常清楚。

    對苦役的這種嚴苛的壓榨,在本地民眾看來卻並不是什麼大的問題。這些人要嘛是罪犯,要嘛是戰犯,沒有被海漢首長們吊死就已經算是開恩了,現在要拿糧食養著他們,讓他們幹活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至於說勞動強度太大,待遇太差,這就更不是什麼值得爭論的問題了——如果所有人的待遇都一樣好,那誰還願意想法設法為自己和家人爭取一個歸化民的籍貫?

    隨著穿越集團實力的擴張,歸化民入籍的好處也越來越大,如今已經不單單只是吃飽穿暖的待遇,教育、醫療以及住房這些相應的社會待遇也在逐步提升當中。

    普通的歸化民家庭都可以將子女送入本地的學校就讀,只要有歸化民的籍貫就一律學費全免,成人也可以自行報名參加各種形式的識字班、夜校、技能培訓班等免費教育培訓機構。由於現在在歸化民的勞工等級陞遷條件當中加入了對識字率的要求,歸化民主動參加各種掃盲班的熱情要遠遠高於去年。

    而民政部通過各種途徑招攬來的落魄文人在這個領域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們吟詩作對寫八股的本事雖然在勝利港根本就派不上用場,但就算單單教人識字唸書,收入也已經遠勝於從前。雖說海漢人頒發的各種教材中並沒有四書五經,全是自行編纂的內容,看起來似乎有些離經叛道,但在勝利港住上一段時間,充分享受了海漢式的糖衣炮彈之後,落魄文人們就很難再堅持理想,紛紛選擇了留在這裡做個教員或者文書之類的工作。

    醫療方面除了相關單位在源源不斷地培養赤腳醫生之外,還有其他各種的配套管理制度,讓本地的醫療衛生狀況能保持一個較高的水平。外來移民的檢疫隔離制度,本地各種基礎衛生設施的普及,對於垃圾傾倒和糞便處理的嚴格規定,都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唯一對此感到不滿大概就是兩位洋大夫,因為他們的工作實在太過繁重,每天上午看病,下午授課,幾乎完全失去了自由時間。特別是老摩根,對於近期由於醫療工作安排而連連錯失了參與軍事行動的機會深感不滿,甚至打算提交報告,將自己的編制從醫療部門轉到軍委——當然他即便是打了這個報告也不可能獲得通過,畢竟整個穿越集團裡也就他這麼一個心血管疾病專家,再過些年說不定大夥兒都得指望他的醫術來保全自己的身體了,怎麼可能容忍他如此不務正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43
359.第359章 房產開發

     以人均水平而論,勝利港地區歸化民享有的醫療和教育資源都要遠遠高於大明及同時代的其他帝國,而且歸化民享受這些待遇的經濟成本非常低,甚至近乎免費,這也就變相地降低了本地歸化民的生活成本,讓他們可以將工資收入用於其他提升生活水平的方面。一些職位較高,收入穩定,有了一定積蓄的歸化民,已經開始認購專門為歸化民修建的安居房。

    由建設部組織設計、施工的安居房自年初開始修建以來,已經完成了數百套。這其中包括向穿越眾內部發售的筒子樓公寓,留守在勝利港的數百名穿越眾經過數次搖號選房的活動之後,大多都已經從活動板房分批搬進了新公寓。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煩,成員的福利房都是制式統一的精裝修,室內的家具、潔具全部是大批量訂製的。樓內實現了熱水和電力供應,室內照明都是安裝的穿越前購買的LED燈具,這種長壽命燈具足可以用到今後穿越集團有能力自行生產白熾燈的時候。

    儘管這些公寓的內部空間有限,每戶不過二十多平的使用面積,熱水和電力都是每天限時供應,但卻能讓成員們重新感受到穿越之前生活在水泥盒子裡的那種熟悉的感覺,一戶一間的私密性也遠遠好於之前多人混住的集體宿舍。雖然距離大家所期望的深宅大院的土豪環境還尚有差距,但相比之前住了一年的活動板房,已經有了極大的改善。再說即便是位高權重的執委們也同樣都住在這種筒子宿舍樓裡,成員們也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地方。

    房產項目從很早之前就已經在建設部的規劃之中了,陶東來作為前房地產開發商,現執委會領導者、建設部一把手,深知滿足民眾對住房的剛性需求有助於保持社會和經濟的穩定,因此他對於房產項目的重視程度也絲毫不亞於軍隊建設。除了為成員們改善生活環境而修建的福利房之外,陶東來自然也不會放過向普通民眾兜售房地產項目的機會。

    執委會在治下地區推行了嚴格的土地集體所有制,因此本地歸化民基本上不太可能完成自行購地建房,而他們現有的住房也都是屬於執委會及下屬的各個單位,民眾本身並不擁有其產權。在這樣的背景環境之下,歸化民想在這一地區獲得真正屬於自己的房產,唯一的途徑便只有購買官方推出的商業房產。

    建設部在七月的時候就試驗性地向本地歸化民推出了兩棟共計八十戶的安居房,立刻便引來了一股搶購風潮。這種針對歸化民發售的安居房在外形上看起來跟穿越眾的福利房幾乎別無二致,同樣也是兩層小樓,每棟四十戶,磚石水泥結構。不過其內部只是福利房的簡化版,沒有熱水、電力之類的供應,沒有獨立的衛浴空間,沒有鋪設平整地磚,也沒有經過粉刷的牆面,基本就是後世毛坯房的模樣。

    但這些對于歸化民來說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沒有熱水,但大家早就已經習慣了集體澡堂,而且還免費,也沒什麼不好。沒有廁所,屋裡放個馬桶就可以解決問題了,至於抽水馬桶那種高級貨,普通的歸化民肯定是用不起的。電力對歸化民來說根本就沒用,照明也不需電燈,目前歸化民的照明設備還是以煤油燈為主,條件好點的能用上玻璃罩的馬燈,個別歸化民幹部甚至有工業部剛剛開始出產,尚處於內部試用狀態的電石燈。

    電石燈並不是什麼高科技玩意兒,簡單說就是碳化鈣與水反應生成可燃的乙炔氣體,依靠乙炔燃燒來發光。這種燈在二十世紀電力資源尚不發達的時候曾經廣為使用,舊時人力黃包車上掛著的燈具就是電石燈。即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因為其燃燒原理,其火焰顏色變化會提供缺氧警示,也仍在被當作礦燈和探洞者的必備品在繼續使用。其發光原理十分簡單,製作生鐵電石燈的工藝也不算複雜,而目前碳化鈣在煉焦過程中已經可以製備出來,原材料也有充足的保障。這玩意兒除了燃燒時會有點異味之外基本沒有缺點,但只要室內的通風條件好,這也並非大問題,其照明的亮度完全超過了油燈和蠟燭,工業部下步就打算將此作為民用方向的新產品大量生產,並且作為拳頭產品向外出口。

    拋開這些客觀條件的差異不論,單單就是能住上與海漢首長們相同的房子,這就足以讓歸化民們激動了。能夠有經濟條件申購安居房的基本都是歸化民中的幹部階層,而這個階層作為海漢發展壯大的既得利益者,又經過了長時間的意識灌輸和洗腦,幾乎都成了海漢文化的死忠分子,將海漢首長們視作了無所不能的存在,並且有意無意地模仿著上司們的生活習慣。

    剪髮易服,學一些宣傳口號,這些都是很表面化的東西,甚至沒有幹部的身份也同樣也可以模仿,根本不足以體現出差異性和優越感。而這種與上司們一模一樣的居所,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條件買到,這才是體制內身份和階層的象徵。如果用海漢首長們的話來說,這才是逼格!住在這種地方,跟住在竹木結構的船型屋完全就是層次不同的兩個世界了,以三亞地區目前尚不明顯的社會分化狀況來看,可以說這安居房就是最直觀有效的社會地位象徵。

    當然這種房子也並非沒有缺點,以中國傳統的眼光來看,好歹也得有個院落才像個家的樣子,這安居房一戶的居住空間也實在太小了一些,如果是兩代人,居住就顯得有些擁擠,必須要考慮分戶了。但現在的問題並不是房子的大小,而是在海漢治下地區根本就沒有自行建房的選項。

    外來的商戶雖然可以圈地建房,可那地皮還是屬於執委會,只是以租借的方式使用而已,說得難聽點這房子到底是誰的都不太好說。而建設部出售的安居房卻是有外來者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產權,可以出讓、繼承,是實打實的家產,有執委會簽名蓋章的房產證,這對於普通民眾來說算是一個極為有威信的背書了。

    建設部在發售這批安居房的時候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門檻,那就是對申購房產者的身份有著明確的限制,必須要取得歸化民籍貫一年以上,勞工等級不得低於三級的人員,才能有資格申購此次的安居房。這基本就是從官方的角度,對安居房的地位作出了解釋——能有申購資格的人,基本都算是本地歸化民社會中的上層人士了,這就足以讓普通民眾感到豔羨了。

    當然想要獲得這份固定資產,需要付出的經濟費用也並非人人都能夠承擔得起。或者準確一點說,以歸化民的收入水平來看,絕大多數人都無法一次性付清官方定價的房款。

    建設部給安居房的定價為兩百元一戶,這個價格如果用來作類比,其實已經遠遠超過了崖城的房產價格水平,駐崖辦當初買下的院子才花了二百六十兩銀子,那可是五百多平,七間正房的院子,然而這筆錢在勝利港連兩戶安居房都買不到,差距甚大。當然即便是有這個財力的歸化民,也絕不會把手頭的流通券換成銀子去崖城買房——就算在那邊能買套大點的房子,但幾乎不可能找到勝利港這邊收入水平的工作,更不可能有「幹部」這種非大明體制的官位可做。

    兩百元一戶,看似不高但也絕對不是一般歸化民能隨手拿得出來的數目,即便是像於大山、張天貴之類的高級歸化民幹部,平均月收入也不過在十到十五元之間,再刨去生活開支和日常消費,他們一年的積蓄也很難一次付清房款。

    不過張天貴最終在這次的競爭中戰勝了老對手於大山,成為了本地歸化民中第一個申購成功的人,而且一次性就買下了兩套房。這也得益於他家中丁口夠多,五個兒子加上他自己一共六個勞動力,月收入還是比較可觀的。

    而於大山則是和其他申購者一樣,選擇了「海漢銀行」所提供的低息購房貸款。由於他們這些人並沒有什麼可供抵押的實際資產,因此最終的抵押品性質就有些特殊了——他們個人的勞工等級積分。如果發生了不能按時按量償還貸款的情況,他們的個人勞工積分就按相應的比例進行扣除,並且可能會因積分不足而導致勞工等級下降,極端的情況下甚至會由「海漢銀行」出面收回安居房。

    當然於大山等人敢於大膽地選擇貸款購房,主要還是得益於「海漢銀行」的信用和其公佈的低利率。在於大山這種階層的歸化民眼中看來,10%的貸款年利率已經堪稱厚道,要知道他們過去向一些富戶借錢時的月利就已經遠遠超過了「海漢銀行」的年利水平。以四級勞工和歸化民幹部的收入來算,只要平時稍微省吃儉用一點,要在一兩年內還清並不算多的貸款不是什麼難事,因此購房者們在貸款合同上籤字畫押時都顯得毫無壓力。

    根據民政部門的統計,當時歸化民當中有四級勞工三十餘人,三級勞工二百七十餘人,擁有申購資格的人超過三百。而這中間的絕大部分人都辦理了申購手續,因此建設部首批退出的八十套房毫無懸念地被訂購一空,在四級勞工完成選房之後,為了公平起見,甚至不得不為眾多的三級勞工舉辦了搖號儀式,以此來決出有資格入駐安居房的幸運兒。

    這一波購房潮風頭之盛,甚至引起了外界的矚目。魏平和羅升東這兩個消息靈通人士就專門找了陶東來好幾次,試圖讓執委會放開售房對象的門檻,讓他們也能夠有機會參與購買房產。

    這兩個傢伙自從死心塌地的當了海漢代言人之後,收入可謂節節攀升,手頭也有了些餘錢。兩人是早就指望著能在勝利港這邊置產購房,但這裡的土地政策又讓他們覺得租地建房實在有些不靠譜,人家修建商業設施還可以靠著收入來賺錢,但如果是建住家院落,而且這地還不是自己的,就太不划算了。如今安居房政策一出,兩人立刻聞到了其中的商業味道,便自行找上門了。兩百元一戶在歸化民看來或許不是小數目,甚至需要借款才能完成,但在羅升東和魏平這兩個靠著投機倒把當上土大款的人看來根本就不是問題,如果執委會肯賣,他們甚至想過兩人集資一口氣買個十套八套的,回頭再慢慢加價倒賣——當然這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即便是歸化民也有根據家庭人數制定的嚴格限購令,對於房產轉賣的行為也要徵收高額的附加稅。

    對於商業房產的開發,陶東來早就有了全盤的考慮,針對歸化民所推出的安居房並不會對外界人員進行發售,因此哪怕這兩人磨破嘴皮,陶東來也沒有鬆口的意思。

    不過陶東來倒是給他們另外指了一條明路——在三亞新港為中心的三亞新城城區,將由建設部和「瓊聯發」聯合推出專門向非歸化籍人士出售的高檔房產樓盤。如果他們想要在三亞地區購置房產,那麼最好就是去購買當地的這個樓盤。

    「瓊聯發」在成立之初的時候,施耐德便已經向股東們透露過房地產項目的運作方式。不過因為建設部下屬的建築隊規模有限,一直都忙於內部福利房和安居房的修建工程,因此「瓊聯發」這邊的項目就被擱置起來。直到入夏之後,在「瓊聯發」股東們的催促之下,建設部才終於拿出了開發方案,報請執委會審批。

    股東們倒也不是急著賺這個項目的錢,目前「瓊聯發」已經在進行或是準備進行的項目有十多個,最快的在年底前就能見到收益,相對而言收益並不算快的房地產其實沒有多少人看好,甚至有不少股東仍然在懷疑這個項目的盈利前景。但隨著三亞地區的整體開發,股東們也意識到這一地區的發展前途一片光明,逐步開始有了在本地置產的意願,租地建房那是肯定不行的,要建那就得在自己的地皮上建,但這又與海漢的土地集體所有制相衝突。

    執委會為此所提出的解決辦法,就是由建設部和「瓊聯發」聯合開發房產項目,這樣一來,股東們和富商們就可以用購置房產的形式來獲得土地所有權——你不能單買土地,但你可以買下土地上的商業地產以獲得土地的所有權,這也算是一種政策上的變通。當然了,執委會和建設部會在購房合同中明確土地的使用性質,並且土地所有權不可隨意轉讓,購房者也不用指望能用這種變通的方法買下幾十畝地然後自行搞開發。

    八月初,就在民團跨海攻打南越會安的那段時期,建設部在三亞新城臨春河畔推出了第一個針對外籍人士發售的商業地產「三亞花園」。這個房產項目的主體分為別墅區和花園洋房兩個部分,購房者都可以獲得海漢執委會認可的產權,包括相應地皮的所有權在內。

    花園洋房為三層建築,每層四戶,每棟共十二戶。除了沒有電力供應,其他的熱水、衛浴、內部裝修都一應俱全,並配備了本地出產的玻璃窗戶,其居住條件幾乎與穿越眾的福利房一致,而且戶型還要大上好幾倍。當然相應的價格也不便宜,每一戶的價格從一千五百兩起步,根據樓層和朝向的不同還有所差異。這種房子主要的銷售對象便是羅升東、魏平以及一些常駐三亞地區的外來客商,滿足他們想要花費不太多的金錢在這裡購置一處房產的意願。

    這個價格要是放在兩年前,足以把羅升東魏平之流給直接嚇跑,因為連崖城都沒有到達這個價位的房產,何況還只是沒有獨立院落的樓房而已。即便是放在廣州,這筆錢也足夠買下一處品相不錯的小院落了。如果當時有人以這樣的價格叫賣這種不倫不類的房產,肯定大家都會認為他是瘋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能在海漢人的地盤上以這樣的價格買下一處房產,雖然價格稍顯昂貴,卻仍然有相當多的人表現出了購買的意圖。海商在勝利港買一船海漢商品,拉回大陸賣掉,所得的盈利就已經夠在這裡買下一套房產了。羅升東目前已經是瓊州島生意做得最大的鹽販子,一千五百兩銀子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大數目了。如果不是崖城的老丈人拚命反對,他甚至有花大價錢直接在這裡買下一棟別墅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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