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6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5:06
950.第950章 形勢變化

     不過熊信的擔心其實有點多慮了,海漢執委會目前還真沒有攻擊廣州這樣的打算。這幾年海漢在瓊州島上投入了大部分的精力和資源,各種大型基建工程接連不斷,如果要把根據地遷往大陸,耗時耗資都將會十分巨大,現有的投入也會有大部分因為執政機構遷走而失去作用。而且大陸地區的群眾基礎遠不如經營了數年的瓊州島,遷過去之後包括基層民政管理體系在內的很多工作都得從頭再來,這並不是執委會想要看到的局面。

    海漢目前主要的擴張方式是以蛙跳式佔領沿海地區大型島嶼為主,島嶼相對封閉的社會環境可以大大地降低海漢治理地方的難度,而與大陸距離較近又可以比較方便地獲得人口和資源,順便把海漢的產出的工農業商品銷往大陸市場。立足於海島而非佔領大陸城市,這種清晰的發展思路基本上杜絕了海漢與大明出現大規模武裝衝突的可能性,也使得雙方的外交關係留出了更多的緩衝空間。

    當然了,這些戰略高度的決策,顏楚傑和施耐德是不會向大明代表進行詳細解釋的,何況就算說了他們也不見得能夠理解海漢的意圖。

    「我們準備了親筆信給熊、許二位大人,信中都有詳細的說明,請兩位把信帶回去,相信大人們看過之後,就會安心了。」施耐德也不想再浪費太多口水,拿出已經準備好的信件,總算把這兩名大明官方代表打發走了。

    「太累了,這次回三亞之後我要給自己放個假了。」送走兩人之後,施耐德便癱倒在座椅上,無力地抱怨道:「這麼大的項目,起碼要用一兩年來慢慢談判磋商才行,執委會要趕著在一兩個月裡把事情辦完,簡直是要我老命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顏楚傑安慰道:「要在四月初辦建國典禮,只能趕在前面把貿易聯盟搞定了才行,到時候就能跟各國簽署正式協議了。好在這任務也算是基本完成了,等你回去可以安安心心休息兩天了。我才是真的苦,出來幾個月了,一時半會兒還回不去,得等到星島那邊的基地成型了才能放手。」

    顏楚傑在去年九月就離開三亞,率領艦隊南下軍演,這一晃眼已經三四個月過去了,其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海上漂著,日子自然是遠不如在三亞待著舒坦。如今羅傑在星島,穆夏柏在金蘭港,兩員大將一南一北,空著安不納島這地方只能由他來親自坐鎮了。而星島和安不納島的大量基建工程幾乎都要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同步進行,哪邊都離不得人,顏楚傑也不可避免地會被栓在這裡相當長一段時間了。

    但想到建國在即,夢寐以求的大業將成,就算苦點累點,他們也都咬著牙準備挨過這段時間。畢竟海漢國建立之日,便是他們這些開國元老名垂青史之時,現在多付出一點還是很值得的。何況即便是在這南海孤島上,他們所享受的生活水平也遠非常人可比,吃住行都是有專門的標準,全部是內部特供的好東西,要幹什麼只需一句話吩咐下去就行。

    南海貿易聯盟的框架協議簽署之後,各方代表便開始陸續離開安不納島回國。關於貿易聯盟的實施細則還有非常多的條文和文字資料需要他們回去之後慢慢消化,有很多具體的措施也還得花費不短的時間來進行實施操作,一些具體的雙邊、多邊合作協議,由於需要向各自的國內上級報批,還得等到四月初到三亞觀禮的時候再進行簽署。

    南海貿易聯盟建成的消息在半個月之後開始在各國傳開,而對於各國商人來說也是有喜有憂,類似大明、安南、葡萄牙等與海漢貿易關係密切的國家自然對此十分歡迎,因為此前簽署的框架協議包括有許多成員國互惠的內容在內,今後在跨國的訂貨、運輸、銷售、結算、倉儲等等貿易環節都將會享受到更為便利的條件,無疑將會大大促進這些國家之間貿易量的大幅增長。

    但對於類似東印度公司這樣的聯盟成員來說,貿易聯盟所將帶來的效果是好是壞,現在還不太好判斷。儘管東印度公司很不甘願接受,但海漢還是強行規定了荷蘭商船的活動範圍,並且指定了荷蘭商人在東北亞地區可以進入的貿易港分別為三亞、香港、高雄港,以及舟山定海港四處地方。而原本還可以前往進行貿易的琉球、東瀛、朝鮮等地,統統都被海漢列入了禁區。荷蘭人當然知道這是海漢有意識要逐步壟斷這些地區的外貿交易,但現有的海上武裝力量遠遠不是海漢的對手,除了忍氣吞聲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東印度公司當然也可以對於這些暫時沒有寫入聯盟框架協議的內容陽奉陰違,繼續悄悄干自己想幹的事情,但這樣做的風險也是顯而易見——海漢人已經表明了態度,不會再另行對荷蘭商船可能出現的違規行為進行警告,而是發現之後就直接處理,連人帶船全部扣押,同時保留驅逐大員港荷蘭人的權力。這樣大的風險相對每年從東北亞地區運回那十幾二十船的貨物而言,的確有些得不償失。

    當然除了被限定商業活動範圍這個弊端之外,荷蘭人倒也不是一點好處都得不到。比如他們每年心心唸唸要從大明採購的絲綢、瓷器、茶葉等等東方特產,就可以通過海漢得到更大的供應量——不過採購價格也會因此而上浮兩到三成就是了,畢竟海漢人可不是在免費做公益,壟斷經營就得有相應的效益才合理。

    但有得買總比買不到要強,因為與大明官方交惡,過去荷蘭人都是委託給許心素、鄭芝龍這樣的買辦商人進行採購,不過後來許心素投靠了海漢一方,而十八芝又被趕得東躲西藏根本沒法再與大陸進行貿易,這些價值高昂的貨物也越來越難買到。而之後海漢人在澎湖和高雄落腳之後,那些原本還會運貨前往大員港的走私商也統統都在海漢的警告下偃旗息鼓。如果海漢不給東印度公司開闢這個渠道,荷蘭人從事的走私貿易也遲早會被徹底封鎖。

    除此之外,在巴達維亞到遙遠的大明這段航程中也多出了好幾處在海漢控制之下的補給港,這樣也大大降低了荷蘭商船在往返這段航程期間所承受的風險。在這個時代的遠東,像海漢名下控制的這類資源齊全,運作良好的補給港,對於人生地不熟的西方海商來說簡直就是危急時刻的救命稻草了。當初東印度公司不惜派出武裝部隊來安不納島跟海漢人動手,並非是因為這個島上有多少財富無法捨棄,純粹只是為了這地方在漫長航程中的補給港作用。而現在海漢人願意提供好幾處可讓荷蘭商船停靠補給的港口,這還真的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海漢拋出的條件和要求有利有弊,東印度公司權衡再三,最終也只能選擇接受,暫且先保住自家在東北亞地區的貿易份額,總不能讓葡萄牙人全給包攬了。至於今後該怎麼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過在遠東地區的眾多國家中,從南海貿易聯盟成立這件事情上受到負面影響最大的還並非荷蘭人,而是整件事從頭到尾都被排除在外的西班牙人。

    自1565年4月西班牙人萊加斯皮(Legaspi)率部入侵菲律賓以來,殖民者在以呂宋島為中心的菲律賓群島已經維持了近七十年的統治,而在此期間馬尼拉殖民當局的主要貿易對象,便是隔海相望的大明了。

    從1565年開始的兩個半世紀中,西班牙美洲殖民當局每年都會派出數艘大帆船,來往於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港與馬尼拉之間,每年運抵馬尼拉的美洲白銀多達數百萬比索,而其中有一半左右流入了中國,用於購買生絲、棉布、綢緞、瓷器等商品。

    明東南地區在十六十七世紀的商業蓬勃發展,一定程度也是受到來自西班牙注入市場的巨額白銀資本刺激,這條跨越太平洋的貿易線在這段時期內給雙方都帶來了巨大的利潤,也是遠東地區最為重要的貿易關係之一。

    不過原本到19世紀才會逐漸衰落的這條航線提前了近兩百年就呈現了頹勢,這是因為海漢人在1633年年初突然對台灣島北部的兩處西班牙據點實施了襲擊,趕走了駐紮在當地的西班牙殖民者,而與大明之間的貿易關係也因此大受影響。僅僅幾個月之後,連前往馬尼拉交易的大明海商數量也急劇下降,這導致了六月從馬尼拉港出發前往美洲的船隊規模直接減半。

    前往美洲的大帆船必須在六月間出發,才能搭上北緯45°海域的「黑潮」一路向東,儘管有天然洋流的幫助,這段航程仍然超過上萬海里,需要耗時近六個月才能完成。而每年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區基本就指望著馬尼拉船隊這一年一度運來的貨物,讓當地出產的銀元銀錠、可可、羊毛等土特產能有外銷的機會。而這一年的貨物運載量下滑,往遠了說將會直接影響到大洋彼岸乃至遙遠的歐洲,往近了說,菲律賓總督及其手下一干人等都得為此而承擔相應的責任。假如西班牙皇室責問下來,這幫人統統都得滾回馬德里去接受審判。

    西班牙人在措手不及之下吃了這個大虧,當時在雞籠淡水兩地任職的格斯曼和阿爾卡拉索在回到馬尼拉之後立刻就被囚禁起來,因為他們所描述的作戰過程實在太荒謬了,堂堂西班牙軍隊怎麼可能在短短數天裡就被一群武裝商人給攻破了據點?要知道就算是荷蘭人當初興兵攻打台北據點,也沒有撈著什麼便宜。西班牙駐菲律賓總督認為他們犯有嚴重的失職和畏戰罪過,必須要為此而承擔責任才行。

    除此之外,馬尼拉當局也並不準備就這麼忍氣吞聲讓海漢人白白佔領了自家辛苦經營的據點,也在著手準備對當地發動反攻。不過出於謹慎考慮,他們還是通過各種手段蒐集了一下海漢的情報,以便能夠更有針對性地打擊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海商。但當各方面的信息彙集到一起之後,西班牙人才赫然發現被囚禁起來的淡水長官和雞籠長官所說的情況可能並不完全是為了推卸責任而編造出來,而是實實在在已經發生的狀況。

    西班牙人來到遠東地區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貿易和殖民,同樣懷著這兩個目的而來的主要競爭對手,毫無疑問就是葡萄牙人和荷蘭人了。雖然葡萄牙此時仍是西班牙的藩國之一,但葡萄牙人在海外跟西班牙人從來都是涇渭分明,各行其是,競爭關係十分明顯。而荷蘭在此時的歐洲戰場上就是西班牙的死地,雙方在過去幾年裡死於戰爭的人數大概比身在遠東的殖民者要多上好幾倍,只要碰面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然而這兩個對手都先後敗在了海漢人手裡,而且據說葡萄牙人幹脆就認栽投靠了海漢,成為其幫凶之一。馬尼拉當局相當懷疑在海漢攻打台北據點期間,葡萄牙人在其中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因為據兩名當地官員的事後描述,海漢軍的火炮部隊戰鬥力極強,絕非遠東軍隊應有的水平,就算是放在歐洲戰場上,應該也是屬於上等了。而唯一看起來比較合理的解釋,就是葡萄牙人派兵參與了台北的戰事,協助海漢攻破了當地的西班牙據點。

    至於荷蘭人似乎也沒好到哪裡去,據說荷蘭人在當地的據點大員港就被海漢艦隊堵門堵得沒脾氣,而其在大明的代理人鄭芝龍更是被驅逐到了海外孤島避難。如果不是海漢人出於某種考慮手下留情,荷蘭東印度公司在當地的據點大概也已經易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5:06
951.第951章 西班牙人的算計

     西班牙人並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家武力已經到了能夠碾壓兩家競爭對手的程度,事實上長期以來與葡萄牙荷蘭這兩國在東南亞地區的過招中也是互有勝負,而且西班牙帆船在東北亞地區的活動範圍還不如這這兩國活躍,去台北建立據點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牽制荷蘭人,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由當地的據點開闢前往東北亞地區的貿易航線,以求追上競爭對手的腳步。

    海漢人打掉了淡水和雞籠的據點,西班牙人還可以把這當做是突襲造成的意外結果,但如果荷蘭和葡萄牙在此之前都已經被打得還不了手,那就必須要慎重考慮海漢的真實實力了。西班牙人雖然有點自大,但也不是蠢貨,只要稍稍用心一些,就不難蒐集到更多關於海漢武裝的情報信息。

    此時馬尼拉城內外定居的華人人口超過兩萬,每年前往當地貿易的漢人海商也為數不少,關於海漢的種種傳聞多不勝數,西班牙人過去沒有重視這一塊的情報蒐集,但現在將情報碎片一點一點拼湊起來之後,他們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沒注意到距離馬尼拉僅七八百海里之外的地方出現了如此強勁的一個對手。

    在此之前西班牙人雖然知道海漢的存在,但一直都以為這個族群僅僅只是一群精於海上貿易的商人罷了,從未將他們與制海權競爭者的形象聯繫到一起。但這些所謂的「商人」顯然是演了一出扮豬吃老虎的大戲,直到現在才慢慢露出了獠牙。

    菲律賓總督阿拉貢內斯並非不學無術的官僚,他雖然是靠著與皇室沾親帶故的關係才搶到了這個職位,但其能力倒也不比前幾任總督差,在上任之前曾擔任北美新西班牙殖民地阿卡普爾科港的管理者,對於東西方海上貿易中的門道還算比較瞭解。而台北的兩處據點也是他上任之後組織開闢出來的新殖民地,說起來也算是他的一份政績,不過海漢人在1633年年初的所作所為已經讓他前些年的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儘管已經瞭解到海漢人可能擁有強大的海上武裝,阿拉貢內斯還是決定要組織一支武裝艦隊討伐海漢,為自家在台灣島的損失實施報復。但馬尼拉當局高層,包括他的幕僚班子在內的大部分人在綜合研究了各方面彙總的情報之後,認為並沒有必要急於向海漢開戰,即便失去了台灣的據點,大明商人依然會主動與西班牙進行貿易。

    這種觀點的論據就來自於西班牙每年通過貿易手段向大明輸入的海量白銀,近幾年馬尼拉當局平均每年向大明輸送的白銀高達四百萬比索,折合大明官銀約合三百萬兩左右,再加上西班牙與大明的走私商進行的地下交易,每年由西班牙向大明輸入的白銀起碼有四百萬兩。而這個時期大明的國家財政收入與這個數字也相差不多,如果少了數額如此巨大的現銀在市面上流通,勢必會造成大明沿海地區經濟的動盪。

    幕僚們認為為了避免資金鏈斷裂帶來的金融秩序混亂,大明商人們會憑藉天生的嗅覺,將原本運往台北的貨物改運到馬尼拉來交易,畢竟只有這裡才會有用之不竭的現銀。而海漢人的領地上並沒有聽說有大型銀礦,肯定沒法填上市場所需的現銀窟窿。將西班牙從台北逐出這步棋看似有用,但其實僅僅只能給西班牙造成一些小麻煩,並不會改變大明依賴西班牙現銀輸入的現狀。

    幕僚們甚至還建議阿拉貢內斯下令擴建馬尼拉港的碼頭,為迎接更多大明海商的到來做好準備。按照他們的預計,現銀中斷供應的負面反應最快會在1633年春夏之際就顯現出來,屆時大明海商會拋棄有心無力拿不出足夠現銀的海漢,選擇帶上貨物南下來馬尼拉與西班牙進行交易。

    阿拉貢內斯聽完這番分析之後也覺得有些道理,他在位已有數年,對大明的經濟狀況也有一定的研究,知道大明國內的現銀一直都比較依賴外部輸入,而最主要的三條渠道中,西班牙就是其中之一。另外兩條則分明是東瀛,以及葡、荷兩國。東瀛是自有銀礦出產,但其產量遠遠不及西班牙在美洲控制的銀礦,而葡、荷兩國手中沒有西班牙掌握的這條太平洋航線,其現銀幾乎都是從遙遠的歐洲運來,數量和使用成本都無法與西班牙相提並論。

    每年從外部輸入大明的現銀中,西班牙一家就佔據了大約六七成的份額,剩下的才是由其他幾家瓜分。在這樣的比例下,突然中斷的現銀輸入所造成的漏洞並不是任何一家能在短時間內彌補的。海漢人雖然富得流油,但要在短短幾個月內籌措數百萬兩白銀來補貼貿易所需,大概也沒法辦到。西班牙據點被攻佔這件事雖然著實可惱,但的確可以先放一放,因為一旦跟海漢打起來,福廣兩地的海商為了躲避戰亂,大概就會放棄在這個時期南下馬尼拉了。阿拉貢內斯打算把時間放到下半年,等一年一度前往美洲的帆船船隊出發之後,再來跟海漢人好好算算賬。

    於是阿拉貢內斯就遵從了幕僚班子的建議,對海漢在台灣島開啟戰事的做法僅僅只是通過中間人向三亞遞交了一封書面抗議信函,譴責海漢的不宣而戰並要求拿回當地的歸屬權。當然這種書面抗議的效果可想而知,發出去之後就如石沉大海,連個水泡都沒有冒出來過。而與此同時阿拉貢內斯還下令擴建馬尼拉港的碼頭,以及完善港口的貨運、倉儲設施,為即將到來的商船大潮做好準備。

    然後這一等就等到了夏天,並沒有多少大明海商如幕僚們預計的那樣南下來馬尼拉貿易。由於沒有足夠的貨物起運,阿拉貢內斯不得不讓前往美洲的船隊縮減了一半的規模,趕在洋流走向改變前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匆匆上路。

    到了這個時候,劇本顯然已經跟實際劇情對不上了,阿拉貢內斯當然也知道這是幕僚們的判斷和推測出現了極為嚴重的失誤。在船隊離開馬尼拉港之後,阿拉貢內斯立刻將幕僚班子中的幾個人以「貪污公款」、「欺上瞞下」、「瀆職」等罪名下了大獄。沒辦法,總得有人為如此重大的失誤背鍋才行,而總督大人顯然不可能去扮演這個不光彩的角色,只能委屈這些曾經為他效力的智囊了。

    當初幕僚們所謂的「崩潰論」,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一個大笑話,但阿拉貢內斯知道手下這幫人也不是酒囊飯袋,所作出的推斷並非毫無根據,而且他自己當初也認同了幕僚們的推測。推人出去背鍋只是為了應付國內的追責,但阿拉貢內斯也不會糊弄完國內就算了事,他還是要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以至於大明的經濟局勢根本沒有朝著事前預料的方向發展。來自方方面面的消息慢慢拼湊在一起,才逐漸讓西班牙人認識到台北之戰以後所發生的狀況。

    西班牙人被迫退出東南沿海的確是在大明沿海地區造成了明顯的現銀短缺,但海漢人對於這種狀況的出現顯然是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一方面他們提前籌集了近百萬兩現銀,運到澎湖作為儲備,另一方面福jian官府和商界也聯合為海漢作保,在當地推廣使用海漢印製的一種紙質代金券。雖然這種代金券的結算領域主要集中在大宗貿易方面,並沒有在民間廣泛流通,但這已經大大地緩解了缺乏現銀的狀況。

    而市場上的現銀缺乏狀況並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從春夏之交開始,海漢人便開始結算兌現此前一些暫時用代金券支付的款項,而他們所使用的竟然是大量的黃金。有可靠的消息表明這些黃金並非海漢過去在貿易中積攢下來的財富,而是來自他們在年初新近佔領的台北雞籠地區。海漢人在佔領當地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在福建沿海招募了大量礦工前往該地開採礦藏,且當地一直駐紮有一定規模的海漢軍隊進行護衛。

    阿拉貢內斯認為這個信息才是海漢人對台北地區不宣而戰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們一定是通過某種渠道預先確定了當地有金礦礦脈,之後才悍然發動了這場戰爭。而這個金礦的產出大抵可以彌補大明國內貴金屬流通不足的缺口,不至因為西班牙的退出而受到太大的影響。海漢人將所有的後續發展都計算到了,也難怪大明商人並沒有在戰後大量湧入馬尼拉。

    如果海漢人的商業信譽沒那麼高,那麼他們所使用的流通券大概也無法在大明市場上充當救火隊員的角色,如果台北沒有金礦,那可能也不會引火燒身招來海漢人的覬覦。但這些假設都沒有出現,海漢人奪了台北,開了金礦,並且順利地頂掉了西班牙在大明外貿市場上的地位,這些才是這場戰爭背後真正的目的。

    除了對海漢人的手段佩服不已之外,阿拉貢內斯也可以確定另外一件事,這群海漢人絕非只會貪圖小便宜的商人,他們對於全局的掌握程度遠遠超過了包括自家在內的對手,在這件事上展現出來的政治、經濟、軍事手段無不值得稱道。這不是普通走私商人能玩出來的格局,而是貨真價實的高級玩家才能操作的大棋局。

    到了這個時候,阿拉貢內斯才真正理解了為何葡萄牙人要去抱海漢的大腿,而荷蘭人在吃了幾次明虧之後還能忍氣吞聲容忍海漢的蠻橫作為。想必他們也不是沒有脾氣,而是真真切切地瞭解海漢的實力,不願再跟其正面鬥下去了。當然了,阿拉貢內斯大概也能猜想到,自己的歐洲鄰居們肯定正在某個地方嘲笑馬尼拉當局的應對失策,現在不但失去了搶回台北的最佳時機,而且連西班牙在大明外貿市場上的份額也已經被海漢等多方勢力給代替了。

    雖然阿拉貢內斯並未放棄用武力解決問題的嘗試,但他也很清楚這絕非易事。根據所掌握的信息來看,海漢擁有編制達數千人的職業軍隊,武器裝備是絲毫不遜色於歐洲國家的火槍火炮、風帆巨艦,而且其戰績十分傲人,據說從成軍以來就鮮有敗績,號稱南海第一常勝軍。這樣的一支武裝,阿拉貢內斯可真沒有必勝的把握。

    西班牙在遠東的駐軍狀況與荷蘭類似,因為本國的移民人口數量極為有限,所以軍隊中有相當一部分是訓練的土著協從軍,戰鬥力比較堪憂。真正由國民組成的軍隊規模不大,而且其中大部分只是移民為了一份軍餉而兼職的軍人,整體的戰鬥力還是無法與職業軍隊相提並論。如果荷蘭人都已經在海漢手裡吃了幾次敗仗,那麼阿拉貢內斯也沒多少信心能比荷蘭人做得更好。

    時間進入下半年之後,先是傳來消息,海漢軍攻克了大明杭州灣外海的舟山群島,消滅了當地海盜並且設立了據點,而大明地方官府似乎已經默認接受了這件事。不久又有新的消息傳到馬尼拉,海漢艦隊前往東海中的宮古島,剿滅了曾經在大明東南沿海名噪一時的十八芝餘黨。

    前一條消息意味著海漢對大明沿海海域的控制範圍又加大了不少,幾乎將能夠從事海上貿易的地區全部囊括在內,壟斷大明的海上進出口貿易大概只是時間問題了。而後一條消息則意味著荷蘭人基本徹底失去了在大明沿岸的競爭力和商貿權,沒了十八芝這個中間人,他們如果還想繼續維持與大明的貿易往來,除了將貿易訂單交給海漢這個中間人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這樣看來還是葡萄牙人最為精明,一早就抱了海漢大腿,基本保住了自己在大明外貿體系中的地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5:06
952.第952章 應對之策

     雖然都是倒霉鬼,但不管是率先抱上海漢大腿的葡萄牙人,還是吃了幾次虧之後幡然醒悟的荷蘭人,其處境顯然都要好於剛剛才明白狀況的西班牙人,至少前兩家或多或少還能保住一點東北亞地區的貿易份額,而西班牙目前的處境卻是已經被排除在了這盤棋局之外。阿拉貢內斯甚至懷疑今年來馬尼拉交易的明商數量減少,或許是海漢在這段時期有意識地進行了限制,其目的就是要切斷西班牙與大明之間的貿易關係。

    菲律賓距離大明雖然有數百海里,但這個殖民地的經濟來源卻在很大程度上依賴著大明的商品出口。雖然菲律賓地區也還有其他一些價值頗高的產出,比如香料、木材、銅礦等等,但失去了大明這個市場之後,這些產出無法再像過去那樣通過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換大明的商品,其實際價值也就隨之大為降低。如果不是有美洲送來的海量銀錠作為穩定本地經濟的壓艙石,阿拉貢內斯此刻大概就得為日趨衰敗的貿易狀況而焦頭爛額了。

    但作為西班牙王國在遠東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阿拉貢內斯也不可能坐視形勢就這麼繼續惡化下去。如今馬尼拉已經被排除在了大明的貿易對象之外,如果再繼續坐視海漢人這麼搞下去,阿拉貢內斯很擔心西班牙在遠東的生存空間會被一點一點地擠掉。假如明年運回美洲的貨物還是只有往年一半甚至更少,那自己這菲律賓總督的職務大概也就干到頭了。

    跟海漢人正面幹一場?阿拉貢內斯覺得自家並沒有多少必勝的把握,考慮到馬尼拉的地理位置,這種全面戰爭的風險還是不能隨便開啟。畢竟海漢人的武裝艦隊可不是拿來充場面的擺設,他們既然有能力去攻打距離大本營三亞上千海里之外的杭州灣海盜老窩和南海中的安不納群島,那麼距離三亞和澎湖都僅僅只有六七百海里的馬尼拉,說起來也應該是在其作戰半徑範圍之內了。

    要是海漢艦隊兵臨馬尼拉城下,且不說能不能打上岸來攻城,就算只是在海上交戰,西班牙艦隊也承受不起太大的戰損,畢竟除了海漢之外,還有荷蘭和葡萄牙這些暗中覬覦的對手存在,說不定就會趁著西班牙最虛弱的時候跳出來咬上一口,這種最糟糕的局面不可不防。

    但要就這麼主動去跟海漢人和談,阿拉貢內斯也覺得有點拉不下臉面,畢竟第一回合挨打的是自己這方,吃了這悶虧不說還要在第二回合再把自己的臉送上去,於情於理都有點說不過去。西班牙王國的顏面,不能就這麼輕易給丟掉。

    阿拉貢內斯思來想去,還是沒想出一個萬全的策略,這天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長籲短嘆的時候,僕人進來報告,說是負責管理港務的桑切斯前來求見。

    桑切斯是阿拉貢內斯的幕僚團隊成員之一,之前擴建馬尼拉港的提議也是由他貢獻的,之所以沒有像其他幕僚一樣被下獄治罪,是因為恰好他還有一個身份是阿拉貢內斯的親侄子。就算阿拉貢內斯要找人背鍋,也不能把他給推下懸崖,否則回國之後可沒辦法向桑切斯的家裡人交代。當然了,為了以示公平,桑切斯原來的兩名副手還是被捉拿治罪,以儆傚尤。

    「說吧,桑切斯,你得到什麼好消息了嗎?」阿拉貢內斯看著桑切斯,語調冷漠地問道。自從上次幕僚被集體處罰之後,阿拉貢內斯跟侄子的關係就不像以前那麼親密了。在此之前桑切斯可是深得舅舅的信任,甚至在他建議擴建港口之後,阿拉貢內斯還拿出自己的私人財產,投資建了兩個新碼頭。然而局面的惡化讓這筆投資全都打了水漂,阿拉貢內斯的上千金幣血本無歸,自然不會再對這個侄子有什麼好聲氣。

    「總督大人,我剛才在港口聽到了一個消息,我認為有必要向你稟報。」桑切斯的臉色卻是有些慌亂,看樣子他所帶來的消息未必能讓阿拉貢內斯感到開心了。

    桑切斯帶來的的確算不上是什麼好消息,他從一個剛剛抵港的阿拉伯商人那裡得知,海漢在前些日子派出一支艦隊造訪了南邊的婆羅洲和爪哇島,並且邀請了當地的國家派代表參加一個近期將在安不納島舉行的會談。據悉南海地區的幾個大國都得到了邀請,甚至連荷蘭人也在其中。

    「這個消息可靠嗎?」阿拉貢內斯對情報消息的敏感度還是很高的,雖然桑切斯的匯報很是粗略,但他還是從中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立刻便向桑切斯追問。

    「應該是可靠的。」桑切斯解釋道:「哈桑船長與馬打藍國和荷蘭人都有貿易往來,而且來此之前他親眼在巴達維亞附近海域目擊了海漢人的龐大艦隊。據他所說,艦隊中至少有超過四十艘戰船,還有兩艘特別大的戰船,其體積比我們的大帆船還要大出不少。」

    阿拉貢內斯想了想,冷不丁地問道:「你花了多少錢從哈桑嘴裡買到這個消息?」

    「一百枚銀幣。」桑切斯老老實實地應道:「我認為哈桑所說的情況應該屬實,因為他的副業就是情報販子。如果有人肯出錢,我想他也會把馬尼拉港的地形圖賣給有需要的人。」

    阿拉伯商人是一個比較獨特的商人群體,他們在遠東地區並無大型的殖民地,只是不停地穿梭於各個貿易港之間,通過轉運貨物來獲取差價利潤。這種經營策略就使其必須跟各個國家和陣營都搞好關係,一般不會有明顯的政治偏向性和站隊行為。而這些阿拉伯商人也往往會將手頭的情報消息四處轉賣出去,在各個貿易港充當兼職情報販子的角色。當然這些情報信息的大部分只是跟貿易相關,只有極少數會涉及到軍政方面,一般來說可信度還是相當高的。

    阿拉貢內斯站起身來,低著頭開始在室內踱步,思考海漢的意圖何在。出動一支武力強大的艦隊南下到爪哇一線,卻不是為了發動戰爭,這大概就是專程去耀武揚威的。一支強大的艦隊往往可以震懾敵人於開戰之前,讓其失去抵抗的勇氣,西班牙艦隊在全球各地都採用過類似的手段,這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但海漢人向南海國家發出會談邀請又是什麼鬼?為什麼還邀請了跟其敵對的荷蘭人?海漢人要和這些國家探討什麼問題?是否跟被排除在外的西班牙有關?

    一連串的問題從阿拉貢內斯的腦海中冒出來,但卻沒什麼明確的頭緒。雖然還不知道海漢人聯繫這些南海地區的國家有什麼目的,但阿拉貢內斯已經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別的國家呢?特別是那些跟海漢關係好的國家,比如安南、佔城,這些地方有沒有什麼消息?」阿拉貢內斯還是懷著一絲僥倖,或許海漢人想要召開的會談只是與南海國家談談貿易通商的事宜,並不是有多大的圖謀。

    「我正是想將這方面的消息也告知你。」桑切斯的臉色也越發陰沉了:「在海漢艦隊南下之前一個多月的時候,聽說安南和佔城也各自派出了戰艦加入海漢的隊伍。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他們對外宣稱的是到南海舉行軍事演習。」

    「狗屁的軍事演習!」阿拉貢內斯幾乎嘶吼的語氣怒罵道:「桑切斯,他們這是要搞軍事聯盟!是有意要把我們排除在外!這幫該死的暴發戶!異教徒!黃皮野蠻人!」

    桑切斯噤若寒蟬,根本就不敢在他這種暴怒的情緒下接話。他倒是沒有想到這麼多,只是覺得這些信息中間可能有某種聯繫,就急急忙忙來告知阿拉貢內斯了。

    「照你所說,海漢和安南佔城組成聯合艦隊這件事應該比他們巡訪爪哇早了一個多月,那麼這個消息你應該早就收到了,為什麼現在才報上來?」阿拉貢內斯倒是還沒有氣糊塗,稍稍平息怒氣之後立刻開始盤問桑切斯。

    桑切斯愕然道:「海漢跟這兩國分別都結盟了好幾年,而且過去也會每年都舉行聯合軍演,既然他們的目的地不是菲律賓海域,我琢磨著這些動向跟我們也沒有太大的關係,所以之前並沒有向您報告。只是今天收到新的消息後,我才想到這兩件事或許有某種程度的聯繫……」

    阿拉貢內斯聽了之後也覺得很無奈,這並非桑切斯的警惕性不夠高,的確是無法料想到海漢艦隊會以演習之名,南下爪哇去做這種勾當。而隨他們一同南下的安南、佔城,想必在海漢與當地國家進行接觸的過程中也充當了搖旗吶喊的嘍囉角色。這麼多國家都被海漢拉進去了,而馬尼拉這邊卻連半點風聲都沒有,這就更加可以坐實了海漢是意欲要將西班牙排除在外。

    不管海漢人是要組建一個軍事聯盟或者別的什麼跨國聯盟,被排擠的西班牙顯然都收不到任何的好處,而且還會在未來面臨由這些國家抱團所形成的競爭壓力。這對馬尼拉當局來說,簡直是十足的壞消息。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桑切斯發現這個可怕真相的時機還不算太晚,至少阿拉貢內斯對此還抱有一線希望:「那個阿拉伯人阿桑……」

    「是哈桑,大人。」桑切斯小心翼翼地糾正道。

    「隨便叫什麼好了!」阿拉貢內斯可沒心情爭論這些無關痛癢的細節,擺擺手繼續說道:「他有沒有打聽到,海漢人邀請這些國家派人去安不納群島參加會談的具體時間?」

    桑切斯的臉色如喪考妣:「如果他的情報比較準確,那麼這次會談在大約一週前就已經開始,這個時候說不定與會各國都已經談完各自回家了。」

    阿拉貢內斯頓時覺得太陽穴一陣脹痛,彷彿腦袋都要炸開來一樣。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每次情緒一激動起來,腦袋裡就像充氣一樣膨脹,只有依靠酒精麻醉或者放血療法,才能讓這種糟糕的身體狀況稍稍緩和一點。

    「桑切斯,給我倒一杯酒過來,我必須得喝一杯才行。」阿拉貢內斯雙手抱著頭,無力地吩咐道。

    桑切斯不敢怠慢,立刻快步走到酒櫃旁邊,順手抄起一瓶酒打開,給阿拉貢內斯倒了一杯。

    「謝謝,我感覺好一點了。」幾口酒下肚之後,阿拉貢內斯才覺得自己的頭疼稍稍減輕了一點。這時候他才打量了一下酒杯,幽幽地說道:「這是海漢人釀造的甘蔗酒,他們給它起名為『三亞特釀』,意思就產自三亞的特別的酒。這酒是夠特別的,我們在新西班牙殖民地釀造的甘蔗酒就遠遠沒有這麼好的口感。再看看這玻璃瓶,這玩意兒過去我們至少能以五到七個比索的價格賣給大明商人,然而海漢人卻把它用來裝酒,外形做得還比我們的貨漂亮。親愛的侄子,你知道這瓶酒多少錢嗎?」

    桑切斯點點頭道:「知道,大明商人運抵本地的價格是八個比索一瓶,城裡的零售能賣到十個比索。」

    「但這玩意兒在海漢的出口價才折合三到四比索,就因為我們跟海漢之間沒有建立起貿易關係,這幫奸商就能在每瓶酒上賺取一倍的毛利!」阿拉貢內斯說到氣頭上,忍不住在桌上重重一錘,桑切斯冷不防之下被嚇得一哆嗦。

    「海漢人用最低的價格傾銷玻璃製品,甚至將它們用來做盛裝其他商品的容器,比如各種食用油、酒,還有他們賣得非常貴的那種香水……這真是很天才的想法,這種酒要是裝在瓦罐裡出售,頂多能賣出一個比索,但現在換了高級包裝就能賣出十倍的價格了,而我們的玻璃器卻因此而滯銷了……」或許是因為一杯酒下肚之後開始起了作用,阿拉貢內斯的話題也越扯越偏,從國際形勢一路扯到了商業營銷的技巧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5:06
953.第953章 互相算計

     西班牙目前所面臨的頹勢並不只是軍事上的失敗而已,事實上在台北戰事爆發之前,西班牙在東北亞地區的貿易狀況就已經呈現出逐年下滑的趨勢。特別是類似玻璃器這種,原本由西方商人專營的一部分商品,已被後來居上的海漢給逐漸擠出了市場。大明商人在馬尼拉賣得多買得少,貿易逆差一年比一年大,如果不是有美洲殖民地的白銀支撐,馬尼拉這地方的經濟狀況早就已經崩潰了。

    在這種經濟形勢下,馬尼拉當局自然也拿不出什麼餘錢來增強本地武裝,阿拉貢內斯也不敢隨便動用白銀庫存用於軍事擴張,那樣很容易被人在國內以「動機不軌」的罪名參上一本。以至於海漢人對台北地區的西班牙據點不宣而戰之後,阿拉貢內斯因為擔心打不過海漢人,竟然沒敢在第一時間採取武力報復手段。這個說不上是對是錯的應對,讓馬尼拉當局由此陷入到一系列的被動當中。一步慢步步慢,現在馬尼拉當局想要找出一個合適的方式來應付海漢的步步緊逼,才發現似乎已經沒有多少能讓自家操作的餘地了。

    這個時候反思西班牙在貿易策略方面的失誤其實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馬尼拉並非製造業中心,所能提供的商品在技術和成本方面都沒有什麼明顯的優勢可言,距離大明又相對更遠一些,要跟海漢比拚貿易能力是很難的。

    阿拉貢內斯抱怨了一陣,還是將話題轉回到正事上來:「桑切斯,如果我們再這麼等下去,遲早會被海漢人一點一點地擠出遠東市場。如果沒有了明國出產的各種好東西,我們在遠東的努力也就沒多大意義了。我們不能再坐等形勢繼續惡化下去了,得想個辦法改變現在的不利局面才行!」

    桑切斯應道:「大人,如果您真打算動手,那麼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阿拉貢內斯驚道:「你有什麼根據?」

    桑切斯沉聲道:「海漢人的主力部隊上半年前往大明江浙地區作戰,完成任務之後就作為常駐軍留在了當地。而這次南下搞軍演的艦隊也是從三亞出發,從其規模判斷應該是海漢的主力艦隊之一了。試想一下,如果海漢人把海陸兩軍的主力都派到遠處執行任務,那麼他們的大本營還有多少防禦能力呢?如果利用這個機會直接攻擊三亞,或許能收到奇效。」

    「就這樣?」阿拉貢內斯盯著桑切斯的臉追問道。

    桑切斯也摸不準阿拉貢內斯的意圖,只能點點頭道:「雖然我們不太清楚海漢軍隊的具體部署狀況,但按照他們近期的部隊調動來看,情況應該大致如此。這段時間或許就是他們老窩的防禦最為空虛的時候了。」

    阿拉貢內斯的臉色頗為失望:「桑切斯,我認為上次的事情之後,你考慮問題的方式應該會變得成熟一點,全面一點,但現在看來你並沒有因為之前的教訓而有所改變。缺乏依據的衝動,這種性格遲早會害死你!」

    桑切斯面露不服之色,還待分辯幾句,阿拉貢內斯已經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你這又是『不太清楚』,又是『或許』,就憑著一通證據不夠充分的猜測,就準備發動一場戰爭?桑切斯,這裡不是自己家門口,而是距離我們的國家兩萬多海里之外的地區!整個遠東的西班牙人全加在一起也才四五千人,你覺得我們能在這場戰爭中投入多少軍隊?」

    說到激動處,阿拉貢內斯將杯子裡剩下的酒一口倒進喉嚨裡,然後起身繼續說道:「海漢人可不是我們在呂宋島上殺過的土著,他們不但有槍有炮,而且很懂得作戰的策略。在今年攻打淡水和雞籠的時候,他們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如果你想把他們當做土著一樣等級的敵人來對付,那就大錯特錯了!」

    阿拉貢內斯走到掛在牆上的一幅南海地圖前,指向瓊州島的位置說道:「你想過沒有,如果海漢人是故意佈置出大本營防禦空虛的假象,以此來引誘敵人主動出手,那我們巴巴地趕過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桑切斯聽得背上冷汗直冒,他倒是真沒有想過阿拉貢內斯所說的這種可能,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裡,海漢人的戰略還不可能達到這樣的高度。桑切斯結結巴巴地說道:「或許……他們的本意沒有這麼……」

    「不要再跟我說什麼或許!」阿拉貢內斯怒吼著打斷了桑切斯的話頭:「當初就是你們這幫人跟我說或許會有大批明商南下來馬尼拉!結果呢?害我賠掉了一大筆,還失去了最好的應對時機!」

    其實阿拉貢內斯倒也未必真認為海漢的兵力調動是一個陰謀論,他純粹只是因為之前犯下的大錯,潛意識中不再願意相信幕僚的判斷而已。

    阿拉貢內斯見桑切斯不再爭辯,情緒這才稍稍回覆了一些:「我們現在需要更準確的情報,這個月的報告送回來了嗎?」

    桑切斯搖搖頭道:「按照以往的時間,大概還需要等個十天左右。」

    「時間太長了……你想想辦法,讓我們的情報系統運作得高效一點,不要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兩個月之前發生的事!」阿拉貢內斯語氣嚴厲地說道:「我不想知道海漢人在三亞新修了幾棟房子,幾個碼頭,我要知道他們的軍隊編制、武器標準、人事任命,正在對付誰還有準備對付誰!給我一點有用的信息,別總是拿些不痛不癢的二手消息回來敷衍!」

    桑切斯只能連連答應,心中卻暗自不忿。情報工作其實並非是他的主業,只是以前負責這一塊事務的哈維先生已經被下了大獄,所以阿拉貢內斯才將這一塊的事務交給了他代為負責——當然這個負責就是連鍋也得一起背起來的意思。

    馬尼拉當局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派人到三亞潛伏下來,每個月定期通過商船的掩護傳遞情報回馬尼拉。但由於在當地潛伏的人沒能混入到海漢官僚體系當中,接觸不到真正的核心圈子,所以很多情報信息也都是流於表面,真正有參考價值的軍政信息並不太多。每個月送回馬尼拉的報告中,都只是些民生相關的雜事,當初海漢突襲台北據點,在三亞潛伏的人員就沒能提前送回半點預警消息,阿拉貢內斯會在事後遷怒於負責情報收集的幕僚,其實倒也有情可原。

    阿拉貢內斯發完脾氣,仍然還是把這事丟給桑托斯了。桑托斯揣著一肚子氣回到港口,他原本是想藉著自己收到的消息去請功,卻不曾想又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他當下命人將那阿拉伯商人哈桑又叫來,向他吩咐道:「哈桑,我有一封密信要盡快送去三亞,照以前的老規矩,我會付給你二十枚銀幣的辛苦費。」

    那哈桑卻是狡黠地一笑道:「不不不,我的大人,二十枚銀幣只是過去的價格,現在送信到三亞要五十枚銀幣才行了。」

    桑切斯怒道:「從馬尼拉到三亞的航程又沒改變,為什麼價錢要漲這麼多?」

    哈桑應道:「海漢人此前公佈了一道法令,凡是揭發潛伏的奸細成功,就可以得到獎勵海漢幣五十元,折合成西班牙銀幣或許還更多一點點。我也是顧及到我們之間長久以來的合作關係,才肯接你這單買賣,換個人說不定前腳在你這裡接了信拿了錢,後腳就找海漢人討賞去了。」

    桑切斯聽得瞠目結舌,他現在也沒法立刻證實哈桑這話到底是為了敲詐自己而吹牛還是確有其事,但如果僅僅為了三十枚銀幣的差價,而讓潛伏三亞長達兩年的情報人員暴露,他也的確不敢冒這麼愚蠢的風險。

    「這個奸商!」桑切斯心中暗暗咒罵,嘴上卻不敢輕易得罪了哈桑,這傢伙過去給潛伏在三亞的人送了好幾次信,要是開罪了他,那自己的內線也會有危險。

    當然還有一個解決問題辦法就是立刻直接把哈桑乾掉,徹底免除走漏風聲的危險。不過桑切斯目前剛剛才接手情報攤子,暫時還找不到別人來接替哈桑前往三亞接送密信的職能,所以還是只能容忍這個阿拉伯奸商的敲詐。但考慮到今後的安全問題,桑切斯認為這哈桑也是不能再安心僱傭了,得設法想個妥當的解決方法才行。

    「好吧哈桑,就按你所說的,五十枚銀幣。」桑切斯儘量克制住心中的怒氣,讓自己的語氣顯然平靜一些:「明天我會讓人把密信送到你船上,你盡快出發去三亞。」

    「可是我要買的貨物還沒湊齊。」哈桑抱怨道:「海漢人對牛羊皮的收購興趣很大,但這次我要買的數目還差了將近一半。我今天問過你手下的人了,他們說因為各種原因,近期都沒貨了,說不定還得漲價。」

    這事的原由桑切斯倒是知道,馬尼拉市場上出售的牛羊皮大多是從美洲殖民地販運過來,而銷售的對象也主要就是針對海漢,這些人似乎對皮革製品有著特別的愛好,每年的收購數量都非常大。據說連其麾下的部隊士兵,都開始大面積裝備了皮製的軍靴,加上皮製的腰帶、武裝帶、水囊,這一身下來簡直堪稱奢侈。而大明嶺南地區的畜牧業並不發達,牛羊皮的供應量遠遠不及擁有大量農場的美洲殖民地,價格方面也毫無優勢,所以西班牙倒是成了海漢採購皮革的主要供應商,哪怕是雙方交惡之後,這種交易也繼續憑藉著中間商的轉運而持續進行。

    不過上一年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發生了大面積的牲畜瘟疫,為了杜絕傳染,大量牛羊被宰殺之後直接焚燒掩埋,這就導致了前次大帆船船隊運抵馬尼拉的牛羊皮數量減少。目前已經時近年底,來自美洲的帆船隊還有好幾個月才會來到這裡,馬尼拉的牛羊皮庫存已經開始清空了,哈桑再怎麼抱怨也沒用。

    「皮革沒有了那你就買一點其他的!」桑切斯沒好氣地說道:「難道海漢人從你這裡購買的就只有皮革嗎?」

    「他們還需要銅,大量的銅。」哈桑補充道:「皮革和銅是他們從我這裡採購最多的貨物。」

    海漢的工業發展進程需要大量的銅資源,而現有的石碌礦場所出產仍以鐵礦為主,銅礦石產量並不能滿足自身需求,所以銅礦儲量豐富的菲律賓地區也成為了海漢收購銅的目標之一。當然西班牙人也不傻,銅在軍事和航海方面的功用極多,所以馬尼拉當局對出口到海漢的銅數量一直進行著管控,儘量避免海漢利用菲律賓出產的銅來壯大自身實力。

    銅的密度大,單位價值高,又無需複雜的包裝和保存,直接用來當壓艙物就再合適不過,所以對於海商而言也算是一種利潤較高的商品。不過哈桑用於採購銅的配額早就用完了,現在提這事顯然是跟桑切斯談條件了。

    桑切斯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然後才點點頭道:「好吧哈桑,我這就給你開一張提貨單,你去倉庫付錢就能帶走你要的貨物。不過我要提醒你,你買走的貨物只能直接裝船運走,不能存儲在本地!」

    桑切斯這個手段也是為了防止哈桑這種投機商人玩貓膩,要是他一口氣買上許多,等以後一趟一趟地往海漢運,那現在限制銅出口的法令就等同於作廢了。讓他直接裝船運走,那頂多也就是賺這一趟,不至於把規矩壞得太厲害。

    哈桑笑著向桑切斯謙卑地鞠躬答謝道:「感謝大人的照顧,我想明天一早就可以出發了,您的密信我一定會轉交到的,請您放心!」

    「我也預祝你這次去三亞一切順利,能在海漢人身上賺到一大筆錢!」桑切斯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咬牙切齒地說道。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11-29 15:0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5:08
954.第954章 信使

     哈桑從桑切斯的辦公室出來之後,便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等在外面的隨從湊趣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哈桑笑著向其展示了手裡拿到的批文:「看看,這次我們拿到買銅錠的許可了,船上能裝多少就買多少!桑切斯這個鐵公雞,這次終於被我抓著痛腳了!」

    哈桑對於自己靠著巧舌如簧取得的成果很是得意,不過他也知道這種嘗試不可能回回都能成功,這次是機緣巧合遇到西班牙人對自己有事相求,下次再跟桑切斯耍花樣就未必管用了。作為一個常年往返於南海各大貿易港的商人,哈桑其實已經從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和西班牙人的反應中解讀出一些更深層的信息,多少也能理解桑切斯為何如此著急需要自己趕緊跑一趟三亞。

    哈桑在南邊的爪哇島、婆羅洲所見所聞,遠比在馬尼拉道聽途說的西班牙人更為詳細,阿拉貢內斯等人只能連蒙帶猜地推測海漢人的真正意圖,但哈桑卻知道海漢人邀請各國派人赴會並不是為了搞什麼軍事聯盟,而是跟這一地區的跨國海上貿易有關。這是因為海漢艦隊在抵達東爪哇的泗水港之後與當地長官阿蓬度進行了會談,而哈桑恰好與阿蓬度的一名手下關係不錯,在私下打聽到了一些雙方會談的內幕。

    不過出於商人特有的狡黠,哈桑在到達馬尼拉之後故意沒有將這一段說與桑切斯知道,就指望著以此擾亂西班牙人的陣腳來為自己謀取更多利益。果不其然西班牙人還真是瞎猜一通自己嚇唬自己,讓他得到了小發一筆橫財的機會。

    不過哈桑倒也沒有因此而瞧不起西班牙人,他知道如果桑切斯自己去到三亞看過當地的狀況,只怕會比現在更慌亂。拋開軍事上的實力不提,光是在基礎建設、國際貿易方面的成就,哈桑認為海漢就遠超西班牙這個前輩,那勝利港、三亞港裡鱗次櫛比停靠的各國商船就是最好的證明。很多像哈桑這樣的外國商人已經放棄了去廣州、漳州乃至江浙這些地方採購,而直接選擇了去三亞——那裡幾乎可以一站採購完外國商人能在大明購買到的各種商品,有一部分因為關稅問題,在三亞的價格甚至比原產地還要便宜。

    西班牙人還以為馬尼拉的日漸衰落是因為大明的海貿被海漢逐步壟斷的後果,哈桑認為這完全是因為西班牙人根本沒有弄明白海漢跟大明的關係。別的不說,單說人種,海漢就比這深目高鼻的西方人更容易讓明人感覺親近,語言文字都沒有任何的障礙,大明商人自然願意跟同樣出得起錢又講信用的海漢人做生意。

    儘管海漢人侵佔了大明的領土,但管理這些地方的大明官員也幾乎都已經投靠了海漢,所以並不會發生西班牙人料想過的衝突。恰恰相反的是,哈桑知道大明東南地區還有不少地方官員希望海漢人前去圈地開埠,因為海漢人現在就是財神爺一樣的存在,走到哪裡就帶財運到哪裡,就算是荒山野嶺,海中孤島,海漢人也能將其變為繁華的城鎮港口,讓地方官員多出一筆不菲的穩定收入。

    當然也不是所有官員都會吃下海漢的糖衣炮彈,不過據哈桑所知,那些所謂「有骨氣」的官員,挺到最後大多只落個調職或者乾脆丟官的下場,時間一長了,自然也就沒多少地方官員願意跟海漢公開對著幹了。乾脆拿了錢,睜隻眼閉隻眼就過了,反正海漢人又不會幹什麼擾亂地方的事情,倒是會幫著維護地方治安,收點好處給點方便,又何樂而不為呢?

    西班牙人對海漢治下的狀況幾乎就來自於商人水手的口耳相傳,以及他們手下潛伏在三亞的個別人手一個月左右發回一次的報告。這種碎片化的信息雖然也可以拼湊出一部分事實,但卻無法達到直觀的效果,哈桑也認為西班牙人的間諜手段純粹是瞎折騰——要是發回的報告既客觀又全面,那西班牙人早就應該明智地放棄跟海漢人作對了。

    哈桑唯恐事情有變,當下便帶著人去馬尼拉城外的倉庫提貨,同時命人回碼頭傳令,將船上的壓艙物全部都撤下來,給裝運銅錠騰出空間。他並不擔心運過去之後會在銷售上遇到麻煩,海漢人早就宣佈過,銅是有多少收多少,這一趟下來肯定比運牛羊皮賺得多了。

    第二天清晨,桑切斯親自將一封火漆封印的信件帶到碼頭上交給即將離港的哈桑:「別忘了把他的回信帶到馬尼拉來!」

    「好的,等我回來的時候,也別忘了再付給我五十枚銀幣的送信費。」哈桑接過信之後便順手揣進了懷中:「那麼再會了,桑切斯大人。」

    桑切斯哼了一聲,卻沒有說什麼「一路順風」之類的告別話語,很顯然他對於哈桑的不滿已經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只是目前還暫時不便發作而已。不過他確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看到哈桑了,因為在這封交給哈桑的密信中,他已經下令當地的潛伏人員設法除掉哈桑這個不安定的隱患。

    阿拉伯商人哈桑並非馬尼拉當局在編的情報人員,純粹只是一個收錢辦事的信使而已。不過這個信使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而且現在表現出來的立場也明顯不夠穩定,已經給西班牙的情報系統造成了一定的風險。桑切斯實在拿不準這個傢伙什麼時候會因為金錢而賣了自己的下屬,而他所能想到最為徹底的解決辦法,就是讓哈桑從這世界上消失。

    這樣做當然也會讓三亞當地的潛伏人員面臨暴露身份的風險,但桑切斯認為這總比被哈桑出賣之後讓海漢人來個連鍋端要好,只要能幹乾淨淨地除掉哈桑,那麼西班牙在當地的情報體系至少還可以在未來一段時期內維持正常的運轉。至於說這個信使的今後要交給誰來做,桑切斯認為這並非當務之急,可以慢慢再設法解決。要知道馬尼拉可是有上萬的華人,其中也不乏為西班牙賣命賣了幾代人的死忠,要選拔一些人手重新架設情報渠道應該不至於特別困難。

    哈桑的船是他早年向馬尼拉的西班牙人購買的一艘單桅帆船,排水量大約只有百噸上下,船上共有二十多名水手,大部分都是來自他的家鄉波斯。不過因為要與遠東地區各方勢力做買賣的關係,哈桑也陸陸續續收羅了幾名漢人和南亞土著,甚至收容了還有兩個在馬尼拉混不下去的歐洲人。這樣基本可以確保他的商隊在往來於遠東地區各大貿易港之間時,不會遇到語言或者文字上的障礙。

    一般來說哈桑主要會根據季節和洋流確定下一站的目的地,以及為此所需在當前港口採購的各種貨物,原本他應該會在三亞停泊之後繼續向西駛往安南,不過這次桑切斯卻提出要求,讓他盡快將當地潛伏人員的情報送回馬尼拉。這就意味著哈桑的帆船在返程時不得不逆著洋流而行,為此得要在南海多兜上一大圈來避開向西的洋流,這意味著航程要增加三到四天。但哈桑並不打算乖乖地聽從桑切斯的指令,對於這次的行動,他自己心中另有打算。

    為西班牙人傳遞情報這件事,哈桑並不是心甘情願在做,主要還是為了保住自己在馬尼拉的貿易資格。靠著這層關係,他才能更多地買到諸如皮革、銅錠這樣的緊俏貨。至於從桑切斯那裡收取的幾十個銀幣,也僅僅只是聊勝於無的補償而已,哈桑可不會覺得自己為此所承擔的風險就值那麼一點而已。但隨著馬尼拉貿易狀況的日漸衰落,哈桑認為繼續依附西班牙人的意義也不大了,聰明人就應該早做打算,該改換門庭的時候就要果斷採取措施了。

    哈桑前往三亞地區開展貿易迄今已有近三年時間,每次他去當地都會感到海漢的實力在不斷地變強,這種實力不僅僅是體現在勝利港裡停泊的海漢艦隊,還有日漸繁榮的市場,一心支持海漢的當地人,以及海漢對外擴張改採取的種種策略。看得越久,他就越明白海漢更加強大的趨勢是難以阻止的,西班牙這些處心積慮的手段,在海漢的發展趨勢面前終究還是上不得檯面,將來這兩方要是關係進一步惡化,西班牙派去潛伏在三亞的人非但搞不出名堂,反而有可能加劇雙方的矛盾。而他作為長期為西班牙人傳遞情報的信使,大概就難逃被海漢列為抓捕對象的命運了。

    哈桑可不希望被海漢人當作敵人和對手,更不想成為被海漢懸賞通緝的逃犯。他很清楚海漢人的抓捕令有多麼可怕,南海地區有為數不少的賞金獵人,專門在各地抓捕海漢通緝犯,抓到人之後就砍掉其兩隻腳的大腳趾,使其既不會因傷重而死,又無法繼續逃跑。這種犯人被帶回海漢之後,因其已經失去了勞動能力,也不會被發配去苦役營,一般經過審判之後就會用鐵鏈鎖在港口、勝利廣場等人流密集的地方,用於警示民眾。哈桑寧可被砍頭,也不想有朝一日被人用鐵鏈像栓狗一樣栓在外面供人圍觀。

    想要徹底的洗白自己,哈桑只有一個可行的辦法,那就是向海漢人投誠,順便將西班牙人的勾當和盤托出,讓海漢抓捕到西班牙探子,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如果能夠獲得海漢人的諒解,那麼今後還可以繼續依託於海漢人建立的貿易體系賺錢發財,比做這吃力不討好,還好承擔巨大風險的信使好多了。

    跑完這一趟,哈桑今後也不打算再去馬尼拉了,他準備跟著海漢的船隊北上,去傳說中的雙嶼港見識一下。據說那地方連同周邊地區都已經被海漢所佔領,過不了幾年估計又是一個類似三亞的貿易港在當地崛起。哈桑打算去碰碰運氣,趁著現在當地的開發度不高,外國海商還比較少的時候,先去佔個座再說。

    從馬尼拉到三亞的直線航程有七八百海里,哈桑的帆船走了大約近一週的時間,終於平安抵達了瓊州島外海。在從南側繞過鹿回頭半島之後,站在船頭的哈桑已經能看到三亞港的出口了。這裡一如既往地繁忙,在引導船的指揮之下,商船漁船貨船絡繹不絕地穿梭於三亞港出口的海峽水域。

    「降帆減速!」哈桑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對於規矩也是了然於胸,當下便下令開始減速。

    很快有小型引導船靠過來,向船上的人詢問來歷。雙方完成簡單的問答之後,哈桑的船便遵照對方的安排,尾隨在其屁股後面跟著入港。

    海漢的航道通行跟陸上一樣,都是靠右行駛,這樣一來,進港的船隻就正好能夠看到海岸上的三亞港炮台。這座炮台幾乎是跟三亞港同時開建,但建成之後卻並沒有像港口那樣派上真正的用場,至今都沒有哪支膽大妄為的武裝敢來攻擊三亞港,讓這座炮台開開葷。

    在甲板上無需望遠鏡,就能清清楚楚看到炮台上黑洞洞的炮口,在這種距離下,根本就別想避開炮台的火力。而被24磅炮甚至是更大的48磅岸防炮擊中會是什麼樣的體驗,哈桑不知道也永遠不想知道。根據他所聽說的傳聞,就算是海漢自家的艦隊經過這裡跟岸上的炮台對轟,也休想佔到絲毫的便宜,懷疑這一點的人可以親自去試試看,領教一下被岸防炮教做人的滋味。

    哈桑的帆船緩緩駛過海峽進入到三亞內河港,其實無需引導船帶路,他自己也知道該去哪裡停靠。港區內劃給波斯商人的專用碼頭位於臨春河河岸,而且碼頭建設水平可比馬尼拉港口那歪瓜裂棗的工程好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7 12:56
955.第955章 接頭

     哈桑的船靠岸之後,立刻便有碼頭的工作人員主動登船,讓哈桑集合船員,然後對船主、船上人員、來港目的等等進行了登記,並且有專門的醫護人員當場對船上人員的健康狀況進行簡單的查驗。像哈桑這樣的外國商人抵港之後倒是無需像新移民一樣進行隔離觀察以杜絕疫病入境,但衛生部門還是會在船隻靠港第一時間就進行檢疫,而安全部門也會趁此機會檢查一下抵港人員中有沒有可疑分子。

    此外這些人員在本地的活動範圍也仍會受到限制,普通水手船員的活動區域只能在港務局所指定的範圍內,而商人的尺度稍稍大一些,可以在三亞港、勝利港兩處地方的貿易區自由行動,但想要去到鹿回頭半島、田獨工業區、勝利堡或者勝利港東岸的軍事區這些敏感地帶,仍需單獨提出申請並辦理相應的手續才行。

    哈桑屬於跑單幫的商人,也沒什麼商行或者其他的資本背景,所以不像其他一些「有組織」的商人,在三亞本地有專門的商棧可以落腳,只能住在碼頭附近指定的旅館裡。憑良心說三亞本地這些旅館的價錢貴是貴點,但條件還是不錯的,既有供水手船員居住的平價八人間,也有哈桑以往習慣租住的單人間,屋裡屋外都打掃得乾乾淨淨,寢具定期更換,各種生活工具也很齊全。如果是出得起錢的大老闆,也可在本地包租一處院落甚至是別墅,身份再高一點的還可以入住勝利港那邊的迎賓館,各種檔次的住宿場所一應俱全。

    大概是因為哈桑在登記貨物時所聲稱的銅錠數量引起了官方的注意,很快港務中心就派了專人到哈桑入住的旅館,向他印證此次運來的貨物種類和數量。

    「沒錯,登記的這些銅錠現在就在船上,隨時可以查驗。如果貴方要趕著交易,那也可以的。」哈桑笑眯眯地對港務中心的工作人員說道:「這次從馬尼拉弄來這批銅錠,小人可是費了不少的心思,希望貴方能體諒小人辦事不易,今後多多給予一點照顧。」

    哈桑自從開始跑三亞,就很自覺地學起了漢語,加上他船上的船員中也有華人,時間一長倒也能把漢語說得很溜了。只是他能說不能認,除了自己的名字能歪歪扭扭地塗鴉之外,其他基本上算是大字不識一筐的水平。

    這工作人員以前跟他打過交道,倒也認得哈桑,聞言笑道:「這個好辦,回頭替你申請一下交易權限升級好了。有船上實打實的東西作憑證,估計兩三天之內就能把手續辦好,這一趟就來得及享受高一級的待遇了。」

    按照商務部的規定,外國商人與海漢的貿易受到交易權限等級劃分的限制,初級權限就只能購銷基本的生活用品、農林產品,而類似軍用物資、武器、航海設備、機械加工設備等等,就必須得要比較高的交易權限才能獲得下單的機會。此外市場上供不應求的緊俏商品,其採購限額也會隨著交易權限的提升而增加,對外國商人而言是十分實惠的一種分級制度。

    而要獲得交易權限的提升,除了通過日常貿易來獲得信用累積之外,最快的升級途徑就是提供海漢所急需的各種物資和資源了。各港務局定期都會公佈一批需求清單,商人只要按圖索驥把清單上所列的物品販運到海漢港口即可。而銅這種戰略物資,一直都位於海漢官方採購清單中的靠前位置,而哈桑這次運到三亞港的銅幾乎相當於石碌礦場目前一個月的產量,自然在申報之後就立即引起了港務中心的重視。

    哈桑的目標是跟海漢人打長遠交道,自然對其制定的遊戲規則十分重視,來此之前打算的就是趁著這次能夠敲詐西班牙人的機會把自己的貿易權限等級升一升,以便今後能夠從海漢港口多買到一些限購的特殊商品。

    如果有可能的話,哈桑甚至還想在海漢的造船廠定製一艘快速帆船,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性能優異的新式帆船價格不菲,而且還得等船廠的船塢排期,但海漢帆船多拉快跑的能力遠勝他目前這艘船,而且其獨特的帆索系統也會讓帆船的操控不再像以前那樣容易受限於洋流和風向,以前在每年特定時段才能跑的航線,有了這種船之後就簡單多了。一年多跑兩趟三亞,頂多兩年就能把這買船的投入掙回來了。

    哈桑美滋滋地送走了海漢工作人員,讓自己的副手看顧好船員和貨物,自己便一個人出門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輕車熟路地到了火車站,然後買票進站上車前往勝利堡方向。

    在勝利堡車站下車之後,哈桑徑直便去了勝利港景觀大道。如今這地方是本地零售業和服務業最為集中的地區,不管是本地居民還是外來人員,都喜歡到這裡來逛逛看看,吃吃喝喝,享受一下海漢式的新生活。

    大約兩丈寬的水泥路面從勝利堡一直延伸到港區碼頭,大道兩邊全是成排的商舖、酒樓、飯店、醫館、布行、米行等等,街上熙來攘往,好不熱鬧。不時還能看到五人一組的黑衣警察,腰間插著尺半長的硬木警棍,胸前掛著銅哨,呈一列縱隊招搖過市。後面還會有一些小屁孩,有樣學樣地排著隊跟在後面走。

    哈桑以前來這裡的時候看到過有人在街市上鬧事,很快便有警察趕到進行處置,如果五人還對付不了狀況,便會有人吹響銅哨,這樣很快遠處的巡邏警隊也會趕來增援。雖然這些警察配備的只是木製警棍,但其處置突發事件時倒是非常勇猛果斷,這大概也跟其人員有大部分是來自民團軍退伍士兵有一定的關係。而且哈桑上次來的時候,已經注意到每隊巡警的隊長腰間都佩戴了一種短小的火銃,其威力倒未必能直接把人當場打死,但被其擊中的話就別想逃遠了。

    北邊的勝利堡大門外還有兩處磚石碉堡,那裡駐紮著一個排的民團兵,護衛著進出勝利堡的吊橋。哈桑倒是一次都沒有進過勝利堡,因為外人進那地方必須得辦理相應的申請手續,而哈桑來這裡只是做做買賣為主,倒也沒什麼理由去勝利堡裡和海漢人直接打交道。

    哈桑遠遠地看了看勝利堡上飄揚的海漢雙色旗,心道這次只怕得去裡面走一遭才行了。他打算在離港之前,就去秘密揭發西班牙人在本地部署的情報人員,好讓自己能夠順利洗白上岸,以後老老實實當個商人。

    哈桑打算先與對方完成接頭,把桑切斯的密信先交付給對方,等過兩天拿到對方回信,再去進行揭發。這樣即便對方僥倖走脫,也未必能把事情聯想到他身上,畢竟為西班牙人傳送情報的人可不止他哈桑一個,就算西班牙人事後知道有人告密,也不會把嫌疑都集中在他身上。

    哈桑所去的接頭地點是一間漢人開設的雜貨鋪,名叫「南洋閣」。顧名思義,這間店是專營各種南洋物產,包括象牙犀角、玉石珠寶、藥材香料等等,大多價值不菲。店堂裡的展示櫃檯朝上的一面甚至還是用極其昂貴的玻璃板鑲嵌而成,為此所下的本錢也是頗為不少。

    除了這些雜貨之外,店裡還出售一些市面上不常見的書籍,多是印刷量較小的孤本甚至是手抄本,平均價格比一般書齋裡賣的書要貴出不少。

    賣的東西冷門,顧客自然也就多不到哪裡去,哈桑登門的時候,掌櫃和負責招呼客人的夥計全都坐在櫃檯邊打瞌睡,哈桑乾咳了兩聲,這兩人才從睡夢中甦醒過來。

    「是哈桑船長!稀客稀客,小黃快去沏茶!」掌櫃連忙起身招呼哈桑:「幾時到的三亞?」

    哈桑應道:「今天剛到,安頓好了就過來轉轉。蘇掌櫃生意可好?」

    蘇掌櫃尷尬地笑笑道:「生意好不好,你也看到了,我這鋪子賣的東西又貴又冷門,平時也沒幾個人來轉。」

    哈桑道:「那倒無所謂,反正你老闆也不指望靠這個鋪面賺多少,再說你這買賣本來就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也用不著像吃飯的地方一樣熱鬧。」

    「南洋閣」是「瓊聯發」名下的產業之一,而「瓊聯發」的各家股東現在都更偏向於做實業,哪怕這店裡賣的大部分是奢侈品,在大老闆眼中也都是小打小鬧的生意罷了。這店開著也就只是為了服務於包括穿越者在內的極少數的高端消費人群,這些人消費能力強,對於商品品質的重視程度更高,對價格則不太敏感。而海漢人自身也是「瓊聯發」的大股東之一,這店舖能從海漢人身上賺到的利潤,還得有一部分又流回到海漢人手中。

    兩人攀談一陣之後,哈桑便從懷裡掏出一個絨布小袋子遞給蘇掌櫃:「這是今次從爪哇購入的幾顆寶石,蘇掌櫃過過眼吧。」

    蘇掌櫃倒在手心上玩賞了一陣,點點頭道:「這幾顆綠寶石還不錯,純淨光亮,只需稍加打磨,便能賣個好價錢……此次也是放在本店寄賣嗎?」

    哈桑點點頭道:「老規矩,賣出去的價錢,蘇掌櫃收兩成。」

    蘇掌櫃笑嘻嘻地將寶石收了起來,這東西不是店裡進的貨,賺取的利潤自然也無需上賬,賣掉之後那兩成手續費全都是進他私人口袋,這錢來得可謂是輕鬆愉快。

    哈桑接著說道:「我那位朋友還常來這裡看書嗎?」

    「來啊,每過七天來一趟。」蘇掌櫃點點頭道:「雖然他只看看書什麼都不買,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們也不會驅趕他。算算時間,大概明天又會來了,你要是想見他,可以明天這個時候過來,多半就能碰到。」

    哈桑擺擺手道:「明天我還有別的事情,來不了,你見著他了幫我帶個話,後天晚上我在醉仙樓請他吃飯,請他務必要到。」

    「你每次來三亞都請你這朋友去醉仙樓吃飯,關係真是不錯啊!」蘇掌櫃也不以為意,點點頭答應了幫他這個忙。

    哈桑所要邀請的對象自然不是什麼普通朋友,而是西班牙派來潛伏在三亞的情報人員。不過哈桑只是個信使,並不知道對方真實姓名,住在何處,從事何種職業,每次來三亞與其接頭也都是通過中間人傳話才能約到見面的時間地點。

    當然西班牙人選擇這樣複雜的接頭方式其實也是為其自身的安全考慮,居中傳遞信息的是瓊聯發的下屬,海漢人就算有安全措施也很難防範到這麼周全。

    哈桑談完了生意後,便起身告辭離開。在海上漂泊了一週之後,他現在就想好好放鬆一下,泡個澡按個摩,然後去吃一頓大餐犒勞一下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哈桑便被自己手下叫醒,說是海漢方面來收貨了。哈桑睡眼稀鬆地陪著海漢的人上船驗貨,然後清點銅錠,卸船,過程中間並沒有讓哈桑與他的船員們插手幫助,而是由海漢一方較為輕鬆地完成了這個過程。

    「這是海漢銀行簽發的支票,你隨時可以去勝利堡總行把支票上的金額提現。」

    哈桑接過支票一看,頓時兩隻眼都眯成了一條縫。海漢給予他的收購價很是不錯,哈桑有點懷疑這是不是貿易權限升級的效果已經產生了。能夠從銅錠交易上撈到一筆,也算是他這次來三亞的意外之喜了。

    「哈桑船長,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希望你能長期從事銅礦石或者銅錠的運輸貿易,只要你能保證交易量,價格方面好說。」海漢的工作人員拋出了極為誘惑的一個條件。

    哈桑心道我倒是想,可問題是這次跑完估計就把西班牙給得罪了,今後哪還有這樣的好機會,不被桑切斯懸賞追殺就很不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7 12:56
956.第956章 先下手為強

     雖然哈桑也清楚自己大概沒機會再從馬尼拉販運銅礦來三亞賺這份快錢了,但還是滿臉笑意地表示一定會為海漢好好效力。在拿到實證向海漢官府揭發西班牙奸細之前,他可是一點破綻都不想暴露出來。

    收了海漢商務部開出來的現銀支票之後,哈桑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展開採購活動,而是待在旅館房間裡仔細籌劃接下來要採取的行動。他所顧忌的有兩點,一是不能讓對方在與自己的接觸中察覺到有什麼異常,以免打草驚蛇;二是事後向官府揭發的時候要小心措辭,不能把自己給繞進去。

    根據哈桑過去與對方接觸的經驗,他知道對方是一個極其小心謹慎的人,要是發現有什麼不對來個就地消失,別說哈桑,連幫忙帶話的蘇掌櫃也找不到人。而且拿到對方的回信之後,他還得想辦法掌握住對方的行蹤,這樣去報官之後才能保證順利把人抓到,替自己洗脫罪名。

    至於自己的安全問題,哈桑倒是不怎麼擔心,他每次與對方見面都是在公眾場合,以海漢對治安的掌控程度,想來那人也不敢在這種環境下採取一些過激的手段。

    又過了一天,哈桑便按照預定的時間獨自一人去了醉仙樓,他與那人每次見面均是通過「南洋閣」的蘇掌櫃居中聯繫約在這裡,倒也已經算是輕車熟路。哈桑提前一天便差人來這裡訂好了位置,進店之後到櫃檯前稟明身份,便有夥計將他領上二樓開了一間包房。夥計向他問明了所需的茶水飲料和開席的時間,便出房準備去了。

    醉仙樓是勝利港地區經營時間比較久的一家老牌酒樓,據說背後有海漢某些高層人員入股這裡,而且廚房掌勺的大廚都有在勝利堡為首長們工作的經驗,因此生意一直不錯。而哈桑當初選擇這個地方的原因,首先是考慮到安全問題,這裡地處鬧市,但包間又保證了足夠的私密性,而且這裡的夥計都經過良好的培訓,不會多嘴多舌。其次是因為醉仙樓的飯菜的確味道不錯,很符合他的喜好。

    當然了,醉仙樓所針對的顧客群體和提供的服務都比較高級,相應的價格自然也不低,好在這飯錢無需哈桑負擔,每次都是由對方結賬,吃得可謂輕鬆愉快。所以每次哈桑都是先來這邊等著,享用一下上等茶點,然後點一桌招牌菜,當作是對自己冒風險送信的慰勞。

    哈桑等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終於等來了正主。這位仁兄進屋之後便反手關上房門,然後才坐到了哈桑對面,沉聲說道:「這次你比預定的時間早來了好幾天。」

    哈桑應道:「沒辦法,你老闆一直催著我早點出發,我收錢辦事,只能按照你老闆的意思做了。」

    哈桑說著探手入懷,將桑切斯的密信掏出來放到桌上:「這是給你的信,還有就是你老闆要我盡快把你的回信帶回馬尼拉去,你看看什麼時候能給我。」

    那人將信拿在手中,仔細檢視了一下上面的火漆封印,確定沒有被動過手腳,這才收信入懷道:「回信我今晚回去之後再寫,既然趕時間,那就明晚此時此地再見。」

    那人說完之後便逃出一錠銀子放到桌上:「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等一下!」哈桑出聲叫住對方:「這次把信送回馬尼拉之後,我就打算回波斯老家不再過來了。明晚見面,我們能不能坐下來好好喝兩杯?」

    那人猶豫片刻才應道:「明晚的事明晚再說……到時候你來了讓夥計先上好酒菜,我不想在這裡耽擱太久!」

    這人每次見面都是交接完信件後就迅速離開,半點時間都不會多耽擱,哈桑倒也習慣了此人的行事作風,絲毫不為怪地點了點頭。等對方離開,他就可以一個人慢慢享用酒席了。

    那人離開了一陣之後,夥計才進來請示是否開始上菜,需要準備幾副碗筷。

    「一副就行。」哈桑笑了笑道:「我一個人吃。」

    夥計看了看他對面明顯有人坐過的椅子,也沒有多問什麼,應聲點頭退了出去。反正來這裡花錢的都是大爺,只要人家吃完照單付賬就行,其他的閒事還是少管為妙。

    哈桑一邊吃菜,一邊考慮明天該怎樣應對這個人。他跟對方除了交接信件之外並無其他接觸,是貨真價實的工作關係,其實沒什麼私人交情可言,而且這人長相穿著都很普通,如果不是因為菲律賓出身的關係,說漢語略帶一點點口音,哈桑其實並不能很好地將他與本地的海漢人區分開來。對於這個人的私人信息,哈桑可以說是一點都不瞭解,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在此地的身份和所住的地方。假如這個人交完信之後離開,哈桑再去官府舉報,他還未必有把握能夠再從本地數萬人當中把他辨認出來,所以為了能穩妥地搞定這件事,哈桑必須設法在明晚掌控住他的行蹤才行。

    最簡單的辦法莫過於採取跟蹤戰術,摸清對方落腳的地方然後再去官府舉報。但哈桑對於三亞本地的瞭解僅限於外地商人被允許進入的區域,假如對方去了什麼未經許可不得進入的地區,亦或是哈桑不太熟悉地形的區域,大概就沒辦法進行跟蹤了。這種情況發生的幾率相當大,因為外地商人能被允許自由進出的地區都是商貿區和港口,無法像歸化民一樣來去自如,只要跟丟了人這事就前功盡棄了。

    出於穩妥考慮,當然是再找一些人幫手更好,但為了保守秘密,哈桑也不敢找自己的船員參與此事,他手下的人都不知道他在為馬尼拉當局秘密傳遞情報,因為他也很害怕自己被人給賣了,所以這事還必須得哈桑獨力完成才行。

    提前向當局告密也是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設伏抓住對方,但哈桑考慮再三還是覺得不夠穩妥,因為他並不知道對方身份如何,而自己卻是身在明處,很容易被監控,畢竟波斯商人在本地的官方指定住處不難打聽,而對方有沒有別的同伴在暗處幫忙監視自己,他也並不知道。

    想來想去,哈桑琢磨出來自認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設法將對方留在醉仙樓,能灌酒就灌酒,灌醉了最好,灌不醉也把人拖住,然後瞅空子讓店裡的夥計去報官。只要能讓海漢人逮著現行的活人,自己的風險就算是降到最低了。

    說到酒這東西,哈桑自詡還是有相當不錯的酒量。他第一次來三亞談買賣的時候,聽說海漢文化中流行「酒品看人品」這種說法,就在商務宴席上單槍匹馬喝倒了海漢商務部和港務中心一幫幹事,一斤裝的「三亞特釀」,他一個人就干掉了將近四瓶。當然這酒也沒白喝,自那以後他就得到了不少商機,算是第一批取得三亞本地行商執照的波斯商人。有這樣的本錢,哈桑認為還是可以朝著這個方向勉力一試,如果真能在酒桌上喝倒對方,那就省事多了。

    而如果對方拒絕了這個邀約,那說不得哈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嘗試一下跟蹤了。不過那並非他的特長,遠遠比不上對酒局的掌控程度。但從對方臨走前丟下的那句話來看,似乎已經答應了他的邀請。

    事關自己今後的貿易前景,哈桑雖然自認把方方面面都已經考慮周全了,但還是不免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了接下來的一天。待夜色降臨之時,他又一次來到了醉仙樓。

    如同以前一樣,在哈桑抵達一段時間之後,那人便不聲不響地推門進了包間。哈桑很懷疑這傢伙其實一直都在酒樓附近監視,只是在等自己進來一段時間之後,確定沒有危險才會現身。假如自己提前報官設伏,說不定真會被他給發現。

    那人進屋之後依然是選擇了對門的方向坐下,然後自我介紹道:「我叫杜達,當然這不是我在這裡的名字,只是我以前上司給我起的代號。」

    杜達這個名字在菲律賓很尋常,就如同張三李四一般普通,而他顯然並不想談及在本地的真實身份,也不打算給哈桑留下提問的機會。

    哈桑點點頭道:「幹你們這行的,的確不能隨意暴露身份。」說罷便開了酒,替這名叫杜達的男子斟上:「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克制力,每次來這裡接頭,都是連水都沒喝一口就走,換我怎麼也得喝兩杯這裡的好酒……這醉仙樓賣的三亞特釀跟外銷的不一樣,口感更好,當然了,價格也要更高一些。反正你吃飯有經費,不如好好享受享受。」

    杜達不動聲色地拿起酒杯微微舉了一下以示敬酒:「安全第一,總比暴露身份丟了性命要好!」

    哈桑強笑道:「你看起來跟本地人並沒有兩樣,應該已經入籍了吧?就你這談吐打扮,想必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你的身份。」

    杜達並沒有回答哈桑試探性的提問,顯然是保持著極高的警惕性,並不會輕易曝露自己的身份信息。哈桑見狀也不再追問,免得引起了杜達的懷疑,轉而開始聊一些自己過去奔波各地的見聞。他在東南亞地區經營海上貿易多年,到過的地方見過的風土人情著實不少,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是見識廣博之人。加上哈桑事前就對談話話題有所準備,專挑了一些有意思的內容,就算自己一個人侃侃而談,也不至於冷了場面。

    果然這招似乎也起到點效果,杜達一邊聽一邊還會有一句無一句的跟他搭話,看樣子並不打算急著離開這裡。而哈桑也是邊聊邊給杜達倒酒碰杯,不著痕跡地勸著酒。

    中途店裡的夥計敲門進來了兩次加菜加酒,杜達都是提前起身走到窗邊,將臉朝著外面的景觀大道做眺望狀,哈桑卻知道他是不想讓夥計看清他的長相,這心思縝密之處也真是讓哈桑感到歎服。而哈桑原本打算找上廁所的機會溜出去讓夥計代為報警,這杜達卻每次都要跟他一起出來,讓哈桑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只能尿完之後回到包房中繼續演戲。

    兩人就這麼邊聊邊喝,這頓飯倒也吃了好一陣子。眼看三瓶酒都已經分完,對方除了臉色紅潤之外,倒也沒什麼醉酒的跡象,哈桑心知今天這灌酒的目的恐怕很難完成,再繼續拉著對方在這裡干喝,也未必能將對方放倒。

    果然最後一杯喝完之後,哈桑便起身準備出去喊人送酒,杜達卻抬手勸道:「不用再喊酒了,時間不早,差不多可以了。」

    哈桑強笑道:「在下就覺得還有點沒喝夠,想必你也是一樣,不如最後再喊一瓶怎麼樣?」

    杜達搖頭道:「勝利港雖無宵禁,但夜深之後在外面走動,常會被夜間巡警盤查身份,對你我來說多有不便,我看還是結賬走人了吧。」

    哈桑為了避免引起對方的懷疑,這個時候也不敢再強留,心中盤算是該跟蹤杜達找到他老窩,還是該等下結賬的時候直接鬧事引來警察。

    這時候杜達卻說了一句讓哈桑十分驚喜的話:「你若是還想喝,隨我去另一處地方好了,那裡比較安全,也不用擔心被人發現。若是喝醉了,直接住下睡覺也行。」

    哈桑心道這杜達多半是要領自己回他住處,這下倒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下便道:「那就再打包幾瓶酒,幾道菜,帶過去慢慢吃喝。」

    「不必了,酒菜都有,隨我去就是了。」杜達起身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走吧!」

    既然杜達這麼說了,哈桑也不堅持,兩人便一起出了包房。哈桑對守在外面的夥計道:「飯錢在桌上,不用找了,多出的是打賞!」

    「多謝二位大爺!」夥計躬著身子謝過之後,便趕緊進包房收拾殘局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7 12:56
957.第957章 命案

     天色剛濛濛亮的時候,勝利港港口碼頭上便開始忙碌起來,一隊隊的力工陸續進場,在工頭的指揮下開始搬運貨物。時值冬日,雖然溫度沒怎麼降低,但白晝時長卻已經縮短到11小時左右,晚上六點就日落天黑了,因此每天留給碼頭工人操作貨物裝卸的時間也就更為緊迫。

    為了能夠提高碼頭的運作效率,海運部在幾年前就已經開始對自家貨船實施標準化裝運,劃分出散貨船碼頭和一般貨運碼頭,並輔以不同的貨物裝卸設備。散貨船碼頭上有蒸汽機帶動的皮帶傳送機,專門用於裝卸煤炭、礦石這類運輸量較大的散裝貨物,而一般貨運碼頭則建有高大的吊架,用於吊運標準化的木製集裝箱和其他有統一包裝的貨物。碼頭上還有數條軌道,用於將貨物在火車站與碼頭之間進行快速轉運。在勝利港的貨船與田獨工業區的廠房之間,最快只需一個小時就能實現點對點的轉運。

    與同時代的貿易港相比,勝利港的運作效率至少高出了三四倍以上,這也是各國商人願意選擇這裡作為轉口貿易港的重要理由之一。而實現這種運作效率所需付出的代價,就是數額龐大的基建投入和高強度的勞動安排,僅勝利港的貨運碼頭,每天就有超過兩千名力工在這裡分班勞作,以確保貨物能第一時間完成裝卸,不會滯留在港口。

    除了工頭之外,力工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尚未取得歸化籍又缺乏一技之長的新移民,他們只能暫時在這裡出賣勞力來維持營生。數以千計的碼頭工作人員,再加上進出港口的水手船員,這港區的人口密度算是相當大了,為了維持正常運轉,各種配套的管理機關和服務設施也是一應俱全,比如負責治安的機構便是座落在榆林巡檢司院落旁邊的勝利港派出所。

    巡檢司的機構雖然還在,但以前的榆林巡檢魏平早就下海經商不管政事了,留著這機構也只是為了便於處理一些大明商人或非海漢籍人員所發生的糾紛。當然了,處理事情是巡檢司的人出面,但做出決定的還是旁邊隸屬海漢司法部的派出所,兩個機構現在其實就是一套班子,只是開設兩個不同的衙門好辦事而已。

    黃同陽是勝利港派出所的現任所長,他是1628年從廣東移民到三亞,然後加入了海漢民團。不過他在次年的安南順化戰役中背部受傷,回到三亞之後就因傷退伍了。當然了,軍方並沒有發給他一筆復員費就了事,而是安排了他轉入司法系統,在警隊中繼續服役。幾年過去之後,黃同陽也靠著資歷慢慢提升到了所長一職。

    要管理一個每天有數以千計流動人口出入區域的治安工作,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例如船員水手酒醉之後打架鬥毆,基本上就是每天都會例行發生的糾紛,來自不同國家不同地區不同人種的青壯年集中在這片港區,想不發生點事情都很難,為了能夠及時有效地處理各種國際糾紛,勝利港派出所的人員配置也是秉承了海漢國際化的傳統,警員中不但有漢人、黎人、苗人,還有安南裔和東瀛裔,以及葡萄牙與馬來人的混血裔等等。

    這樣一支成分複雜的多國部隊本身就是一種麻煩,而黃同陽不但要管理好這幫人,而且還要讓他們維護好港區的治安,工作壓力可想而知。不過前些日子黃同陽去勝利堡參加司法系統會議的時候,警察司司長任亮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不出意外年內就能獲得提拔機會了,職位和待遇都將獲得進一步的提升。

    正是因為陞遷機會在即,黃同陽更是不敢懈怠,近段時間都是天色剛亮便到了單位,天黑才下班走人,幾乎是與港區的力工同工同休了。他這麼拚命,為的便是要確保陞遷之前的這段時間裡自己的管區不要出什麼亂子,即便是真有什麼意外狀況發生,也便於自己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進行處理。

    黃同陽這天也是早早便到了所裡,先著手處理前一天尚未寫完的卷宗。說起來也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兩起偷竊案都抓到了現行,人贓俱獲,今天就可以送人去苦役營了。還有一起酒後鬥毆的事件,好在警方及時趕到進行了制止,將犯事的兩方都抓回來關了禁閉,這一夜過去估計酒也醒得差不多了,等下讓肇事者交了罰款,再告誡一番就可以放人了。

    處理完昨天未盡的事務,黃同陽還得提前安排好今天的工作。按照日程,今天應該會有一艘移民船到港,將有大約三百餘名來自大明北方地區的移民隨船抵達,黃同陽需要與民政部門協調好時間安排,屆時派人到客運碼頭上維持秩序,必要的話可能還需要請軍方那邊出一點人手過來幫忙。這些北方移民對海漢的狀況缺乏認識,很多人來到這裡之後便鬧得厲害,不守規矩,以前也發生過移民攻擊民政工作人員的事件,所以警方也必須要採取一些預防措施才行。

    黃同陽翻翻行事曆,每月一次的上級巡察應該也就是最近這兩天的事了,等下還得組織手下的警員先把這派出所院落內外打掃一下,免得巡察專員來看了又雞蛋裡挑骨頭說什麼「警容不整」之類的。正好隔壁巡檢司那幫人比較清閒,待會兒也要叫過來幫忙幹活才行。

    黃同陽規劃完今天的事務,還沒來得及去吃早飯,便有事情上門了。剛跟夜班人員完成交接的手下鄭高進來報告道:「所長,有人報案,碼頭上出事了!」

    「又不是出了人命案,慌個毛,等我吃了早飯再過去。」黃同陽沒好氣地說道。這麼早就來報案,多半是貨主跟裝卸貨物的力工起了衝突,每個月都有不少力工不小心摔壞了易碎的貨物,被貨主扭送到這邊來索賠的事例,特別是一早一晚天色不好的時候,很容易就會發生這類事情。而派出所一般也就只能居中調解,畢竟那些勞工收入太低,要全賠肯定是賠不起的。

    「所長……這次是真的出人命了!」鄭高趕緊又加了一句。

    「媽的怎麼不早說!」黃同陽一聽,立刻打消了吃早飯的計畫:「是怎麼回事?報案的人呢?」

    「在隔壁巡檢司,是個大明來的海商,我已經把他帶過來了,就在外面院子等著……」

    「那就別廢話了,走走走,出去看看!」黃同陽不等鄭高說完,便立刻下令道:「趕緊派人去現場,別亂動東西,先保護起來!」

    「已經讓巡檢司先派人過去了。」這鄭高做事倒也算精明,聽到消息一邊過來報信,一邊就讓巡檢司先出警去處理了。

    黃同陽走出院子便見到了這名海商,看他臉色倒還算平靜,身後還跟著兩名隨從僕役。

    「這是我們黃所長,你把你今天看到的情況再說一次。」鄭高對那海商吩咐道。

    「小民廖震,見過黃大人!」那海商拱手躬身應道。

    「不必多禮,說正事吧!」黃同陽也沒空擺官架子,揮揮手示意廖震直說。

    廖震直起身來,便向黃同陽講述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他因為今天要趕時間出發北上去海口港,所以一早便到碼頭上監督裝貨,但在碼頭上忽然看到船舷與岸邊之間的水面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漂浮著。當時天色尚未大亮,廖震便叫人點了火把舉到近處去看,卻是一個人臉孔朝下浮在水面上。

    廖震吃驚之餘,便一邊差人去報告碼頭上的工作人員,一邊讓熟悉水性的手下趕緊下海救人上來。不過這溺水之人撈上來之後,發現早就沒了心跳呼吸,大概已經死了好幾個時辰了。既然是出了人命,碼頭上的工作人員也不敢怠慢,便讓廖震等人趕緊報官。不過這廖震對勝利港的官方機構還不太熟悉,看到巡檢司的門牌便徑直進去了。殊不知那邊根本就管不了這種大事,報上去之後那邊趕緊就把事情通知了隔壁的派出所。

    黃同陽聽了之後轉頭對鄭高問道:「有沒有通知上面派仵作過去?」

    鄭高應道:「已經讓人去通知了,不過仵作估計沒這麼早上班,或許這時候還沒趕過去。」

    「走吧,我們先去看看。」黃同陽倒也不耽擱,立刻便帶著鄭高、廖震等人一起前往事發現場。

    事發地位於勝利港三號碼頭,這裡正好位於景觀大道南端,所停靠的船隻以中小型商船貨船為主,因為港區與景觀大道之間並未設置專門的隔離物,在這裡靠岸的船隻大多是與海漢關係比較密切的商戶所有,船員們都能自由進出景觀大道的商業區。

    黃同陽不經意地問道:「廖老闆好像是第一次來三亞吧?不知是自己做買賣還是隸屬於哪家商行?」

    廖震應道:「小人是『瓊聯發』雷州分號的掌櫃,正是第一次來三亞,想不到便碰到這種事情。」

    黃同陽微微點頭,心道原來是自己人,難怪第一次來就能獲准在三號碼頭這邊靠岸停船了。不過「瓊聯發」下屬的員工中只有少部分是入了海漢籍,以這廖震對海漢機構不熟悉的程度來看,大概並非歸化民了。

    先期趕到的幾名巡檢司的人已經用臨時找來的幾根竹竿在碼頭岸邊圈出了兩丈見方的一塊區域,將無關人等隔離在外。而那具溺水的屍體就放在地上,用一張草蓆蓋著。

    勝利港碼頭淹死人並不稀奇,幾乎每個月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這倒不是碼頭的安全工作不到位,而是這地方距離商業區太近,晚上難免就會有喝醉了的傢伙逛到這邊來吹海風,一個不小心栽到水裡就上不來了。因此而淹死在這兒的倒霉鬼,一年下來總會有十個八個少不了。

    本來像這種小事情也無需黃同陽親自出面,只需等仵作驗完屍體出個報告就行。不過他正好今天也要到碼頭這邊來部署接收新移民的工作,便順便來看看情況了。

    鄭高俯下身去,將蓋在屍身上的草蓆揭開,露出了這人的面目。黃同陽看了之後稍顯驚訝地說道:「這……是個番人?」

    那屍體在海水中泡的時間還不算太長,面目還能看清,這深目高鼻的模樣,的確是個西方番人無誤。再看他蓄了一臉濃密的捲曲鬍鬚,手上閃閃發光的戒指以及身上的服飾,黃同陽對其身份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是個波斯商人。」

    鄭高離屍體更近一些,抬頭對黃同陽道:「所長,這人身上還能聞到酒味,看樣子又是一個倒霉的醉鬼!」

    黃同陽也深以為然,點點頭道:「多半是昨天在附近哪家酒樓裡喝多了,到了海邊海風一吹就想吐,結果一失足就栽進海裡上不來了。」

    「那還等仵作來驗屍嗎?」鄭高蓋上草蓆,起身請示道。

    「驗啊,我們看到的只是淹死的表象,還是得仵作看過才算。」黃同陽雖然覺得自己的推測應該就是實情,但也沒有武斷地下定論。命案必須要有仵作的驗屍結論才能按照意外死亡結案,否則就這麼把報告交上去,多半會被上級斥責。再說讓仵作看看身體特徵,也便於事後貼出告示讓認識他的人來認屍。

    「鄭高,你去附近幾家能容留波斯人的旅店問問,看看有沒有這麼一個人。」黃同陽有意要考考自己手下的觀察力:「身高面目,服飾特徵你剛才都記住了吧?」

    「此男子身高大約六尺,黑色捲髮,大鬍子,只是這番人面相顯老,歲數不好推斷。身穿黑色綢袍,褐色小牛皮靴,右手中指左手食指都帶著鑲嵌有寶石的戒指。」鄭高倒是頗為細心,立刻便描述了一遍。

    黃同陽讚許地點點頭道:「不錯,那趕緊去打聽消息,若是有認識他的人,便趕緊帶來認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7 12:57
958.第958章 蛛絲馬跡

     鄭高倒是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又揭開草蓆在那屍體上又搜索了一遍,試圖找到能夠表明其身份的印鑑之類的隨身物品。不過除了幾張面值十元的本地流通券之外,鄭高並沒能找到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看樣子應該不是劫財。」黃同陽摸著下巴判斷道:「這手上金戒指身上流通券都還在,如果是劫匪沒理由放過這些東西,可能真是意外落水溺死。」

    這時候派出所的警員也陸續又來了五六人,黃同陽又差了人去外交部報告,畢竟這淹死的傢伙九成九是非歸化籍的外國人,按照處理程序必須要通知外事部門一聲。此外也派了人去勝利港港務局查詢,近段時間是否有來自西方國家的商船在此停靠。

    類似這種外國人在三亞意外身亡的事件,派出所以前倒也處理過幾起,因此黃同陽指揮手下分頭實施驗證身份的工作倒也算是有條不紊。倒是一開始就派人去通知的仵作卻姍姍來遲,黃同陽在碼頭上等了快一個小時都還沒出現。

    就在黃同陽耐不住性子準備要再派人去催一催的時候,仵作終於到了,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隨上級巡察組一起到了碼頭。這個所謂的巡察組主要是負責監督三亞地區的治安工作,每個月會到基層巡視辦案情況,而其成員除了牽頭的司法部之外,同時也會視情況安排民政和安全部門的人員加入進來,以便在遇到某些警方不能處理的問題時可以及時進行協調。

    這次代表司法部出面的是高級警司符力,以及安全部特派專員林南。符力可算得上是年輕歸化民中陞遷最快的新星之一,年紀輕輕就已經爬到了極高的位置,當然這也與他從龍時間早,與海漢高層私交甚密有一點關聯。而林南也是安全部中的資深人員,對於突發事件的處理經驗比較豐富。本來民政部還要出個人,但臨時生病缺席,也就只有他們二人領銜了。

    這兩人巡察的第一站便是打算來勝利港看看,不過還沒出發,一大早就有人來司法部這邊申請仵作出勤,兩人問過之後,得知是勝利港派出所在港口發現了一具疑是溺水而亡的屍體,便決定一起過來看看情況。

    黃同陽與二人見禮之後,便簡單地講述了一下目前所知的情況,末了也加上自己的判斷:「……這人身上還有酒味,隨身財物又沒丟失,想來應該是酒後失足落水溺死。等證實身份之後,差不多就可以結案了。」

    仵作揭開草蓆檢查屍體的時候,符力和林南也開始觀察這具屍體的狀況。林南看著看著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他的身份,問他的隨從人員不就落實了?」

    黃同陽愕然道:「可是我們發現這具屍體的時候,並沒有在附近找到這人的隨從……林大人是從何得知他還有隨從的?」

    符力笑著應道:「我來替林大人解釋一下吧,這人身上的黑色綢袍,是最上等的蘇綢,一匹就得上百元,手上兩隻戒指所鑲嵌的貓眼寶石和紅寶石也價值不菲。至於腳上那雙小牛皮靴,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是田獨制靴作坊出產的內部特供款,市面上可不容易買到。他這一身上下,價值大概要近千了,肯這麼花錢打扮自己的人,身上帶的錢財卻不多,這說明什麼?」

    黃同陽皺眉道:「要嘛這個人外強中乾,靠著行頭撐面子,要嘛就是……身邊有隨從跟著,買東西結賬不需要自己掏腰包?」

    符力點點頭道:「再看他相貌,應該是波斯來的富商,這種人出門很講究排場,帶幾個隨從在身邊是很尋常的事情。不過這人淹死在海邊,附近卻沒有他的隨從,這事就有點奇怪了。」

    「或許只是酒後走散了。」黃同陽試圖對這種狀況作出解釋,但說完便後悔了,自己這解釋實在太過牽強。他雖然心裡有點不服氣,但不得不承認林南和符力的眼光比他要毒得多,他雖然也注意到了這人身上的穿著打扮,但其來歷和具體的價值,可就沒這兩人看得明白了。而根據所見的情況作出推理,他更是比不了這兩名受過專門訓練的人。

    果然符力立刻便反駁道:「如果是走散了,隨從肯定會在附近反覆尋找,要是一夜都沒找到,也應該來報官了。而現在勝利堡和你這裡都沒有接到相關的消息,就說明他要嘛沒帶隨從,要嘛隨從知情不報,如果是後者,那就有意思了。」

    林南轉頭望向北邊道:「有沒有派人去景觀大道那邊向酒樓飯店進行查詢?」

    黃同陽面露為難之色道:「卑職人手有限,已經派了幾人去附近旅館查詢此人落腳地,倒是沒來得及去查此人昨晚喝酒的地方。」

    林南點點頭道:「這倒也是,看起來就是醉酒溺水,直接去查落腳地驗證身份是對的。」

    三人交談期間,仵作已經完成了基本的檢視,站起身回覆道:「從屍體僵硬程度和屍斑推斷,此時應死於今日子時之前,昨日午時之後,但因為泡在水中屍溫下降比較快,會加速屍僵形成,所以更準確的死亡時間或許還需解剖檢視胃中食物消化程度才能推斷。屍體目前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具體的檢查還需拉回太平間進行。」

    這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是不便在碼頭上把屍體扒光了慢慢檢查,仵作目前能做的似乎也就這種程度了。黃同陽記掛著趕緊把這案子了結了好去準備接收移民的事,便追問道:「那醉酒溺水的死因能確定了吧?」

    那仵作皺了皺眉頭,猶豫片刻才應道:「死因……倒未必能確定是溺水。」

    「哦?有什麼證據?」符力聽到這話立刻問道。

    仵作應道:「生前溺水是有跡可循的,比如溺水者因為掙扎會吞入大量溺液,這會導致雙肺明顯腫脹,而口鼻周圍會因呼吸不暢形成大量白色泡沫,這兩種比較明顯的外部症狀,在這具屍體上都沒有看到。還有就是這碼頭岸邊可見不少水草海帶浮於水面之上,而這人兩隻手上和口鼻都沒有發現水草,不太像溺水後掙扎過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這有可能是死後拋屍偽裝溺水?」黃同陽有點不敢置信地問道。過去在這附近淹死的人著實不少,這是他第一次聽說死在海裡的人有可能是一起他殺命案。

    仵作應道:「在下只是從屍體外觀上做出的判斷,若是要更明確的結論,還是需要對屍體進行解剖。是不是溺水而亡,到時候一看內臟便知道了。」

    符力皺眉道:「要解剖的話,本地的太平間還沒有相應的條件,那還得送到勝利港中心醫院去才行。」

    仵作點頭道:「解剖的工作,一向是醫院的約大人和他的學生負責的,在下倒也有幸去協助過幾次,這溺水所相關的學問,便是當初聽約大人傳授的。」

    仵作口中所說的「約大人」,便是海漢衛生部部長兼勝利港中心醫院院長約翰遜了。穿越者當中的專業醫護人員就那麼幾個人,除了趙曉若、吳巧這種護士之外,專業醫生就只有約翰遜和摩根。而老摩根身為軍方狙擊手總教頭,在衛生醫療機構的時間就相對比較少了,也只有約翰遜才能有工夫把這一塊的工作抓起來。他除了日常的醫療工作之外,也承擔了相關的大部分教學任務,就連司法部下屬的仵作進修,也都是安排在他的手下學習。

    不過這屍體要解剖也不是立刻就能進行的,考慮到其外國人的身份比較特殊,符力和林南商量之後,決定還是先花一點時間來落實他的具體身份,最好能找到其家人或者同伴,然後再進行相關的證據蒐集。做了決定之後,他們便讓人將屍體先運去附近的太平間停放,然後與黃同陽一起回到派出所,準備繼續調查這起案件。

    黃同陽派去附近旅館的人陸續回來了,但都是一無所獲,符力決定擴大偵察範圍,因為他知道三亞港那邊也同樣有不少外國商人進駐,而且當地港區的碼頭也根據各國商人的需求做了一定的區域劃分,到那邊去找一找或許還會有新的收穫。於是黃同陽開具了協查申請,讓人送去三亞港區的派出所。

    當天下午,三亞那邊就有了回音,據說的確是有一名三天前抵港的波斯商人昨晚徹夜未歸,他的下屬是到了今天中午發現主人一直沒有出過房間,才注意到事情不對。而其所描述的失蹤人員外貌特徵,與勝利港碼頭所發現的浮屍基本一致,只等其下屬去認屍就可以確定身份了。

    「那人的下屬說他外出時並未告知去向,也沒有讓其他任何人跟隨。」黃同陽向符力和林南匯報導:「從其下屬所說的情況來看,這種獨自行動的行為,的確是與他平時的習慣有些不符。」

    林南低著頭看完三亞港派出所剛送過來的口供資料,微微搖頭道:「這派出所的口供也錄得不清不楚的,他那幾個手下,昨晚在什麼地方,有沒有不在場的證據,上面也沒有提及。」

    符力應道:「這倒無妨,那邊已經把幾名下屬送去認屍,完了就會帶到這邊來,我們還可以當面問個清楚。」

    果然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幾名船員便被送到了勝利港派出所來,而結果已經確實了死者是他們的僱主波斯商人哈桑。為防止這幾人串供,符力、林南、黃同陽分別將其帶到單獨的房裡中進行了仔細盤問。不過有兩個傢伙是不會說漢語的波斯人,因為語言不通,審訊起來倒是很費了一番手腳。

    待這番盤問結束之後,三人又重新聚在一起彙總自己所掌握的信息。

    「這幾個人聲稱哈桑出去的時候給他們放了假,於是昨晚都一起去了港區附近一間小酒館喝酒,直到半夜才回到旅館。」符力首先發言道:「這幾個人之間互相作證,喝酒期間都沒有人缺席離開。此外他們還指出小酒館的老闆也可以作為他們的人證。」

    林南接道:「如果小酒館的人能夠證明他們出現的時間,那麼他們中的一個或者幾個人喝完酒回到旅館對哈桑下手這種可能性應該是不成立的,從哈桑等人所住的旅館到我們發現屍體的碼頭,路程有差不多十里地,夜間又沒有交通工具可用,榆林半島那裡還設有檢查路卡,他們不可能在三亞港那邊把哈桑乾掉之後連夜搬運到勝利港這邊來拋屍。」

    黃同陽應道:「那這就相當於是洗清了他這幾個手下的嫌疑了?」

    「那倒未必。」符力的思維顯然敏捷得多,立刻便搖搖頭道:「如果他們白天下手,設法將屍體運到這邊,趁人不備之時丟進海裡,然後晚上回到三亞港那邊露面,理論上也是行得通的。要洗清他們的嫌疑,首先得通過屍檢確定哈桑的大致死亡時間和死因才行。」

    不得不說約翰遜的辦事效率還是相當高的,入夜之前,他便差人送來了一份屍檢報告。符力翻看片刻便嘆道:「這果然不是一起意外,而是兇殺案!」

    屍檢報告上說得很明白,屍體的呼吸道和肺部內沒有發現溺水會出現的水性肺氣腫、內泡沫和溺液等現象,口腔、胃和十二指腸裡也沒有發現水草等異物。但其內臟器官出現明顯淤血,這是身體窒息缺氧後導致脾臟器官收縮排出血液,加強攜氧能力的表現。從胃中的消化物判斷其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晚上六時至午夜零時這個時段,還有就是死者臨死之前肯定吃了一頓豐盛的美食,約翰遜直接建議從附近的飯店酒樓著手調查。

    「屍體沒有明顯外傷,窒息而死又不是溺水。」符力逐字逐句地總結出了屍檢報告的結論:「這是一起謀殺拋屍的案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7 12:57
959.第959章 偵破進程

     三亞作為海漢起家的根據地,在經過近七年的經營治理之後,本地的治安狀況可以說是相當不錯,雖然還沒完全達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程度,但刑事案件特別是命案,近年在本地的確並不多見,而這起命案正好又發生在三亞最為繁華的地區,其性質自然也就更為嚴重了。這次又正好撞上巡察組來到這邊,符力作為司法部的高層人員,理所當然就在第一時間接手了這個案件。

    約翰遜在屍檢後得出的結論給調查人員帶來的線索相當有價值,一是確定了死者是在窒息死亡之後才入水,死因絕非表面看上去的醉酒失足溺水;二是確定了大致死亡時間,由此基本排除了死者手下隨從的作案嫌疑;三是從其胃中未消化乾淨的食物判斷,其死前極有可能是在港區附近享受了一頓美味大餐。這些線索都為調查人員提供了更為明確的偵辦方向。

    「對受害者的手下和其他參與辦案的人員先下封口令,不要走漏消息打草驚蛇,對外先以溺水身亡作為初步調查結論。受害者這次抵達勝利港之後都接觸了哪些人,要立刻開始一一排查。」符力的思路很清楚,既然哈桑是被人謀害拋屍,但又不是搶劫錢財,那背後可能就有別的隱情,說不定和他生前所從事的海上貿易有一定的關聯。

    「約首長的指示也必須重視起來,這景觀大道附近的酒樓飯館,一定也得進行排查,如果能找到死者出事前吃飯的地方,或許就會有別的線索了。」林南也不失時機地補充道。

    「我們倆一人負責一邊吧!」符力建議道:「林哥你負責在勝利港這邊排查餐飲店舖,我去三亞港那邊查查死者這艘船到港之後的動向。黃所長本來就有工作在身,那就負責調查港區,看看當晚有沒有其他人在附近目擊到死者的行蹤。」

    符力雖然年紀輕輕,但其資歷背景卻比另兩人強出不少,而且曾經師從寧崎、任亮等人,行事沉穩周全已頗有大將之風。林南和黃同陽均未對符力的分工安排表示異議,第二天三人便各自展開行動。

    翌日下午,經過了一天調查之後,三人又再次聚集在勝利港派出所的會議室中,開始交流這一天下來各自的收穫。

    首先是黃同陽的匯報:「今天卑職發動派出所和旁邊巡檢司的全部人馬,對港區進行了走訪。主要包括案發當日在碼頭上晚班的所有工作人員,當天停靠在第三碼頭所有船隻上的船員,只要能找到的人都進行了問詢,但得到有價值的信息並不多。」

    黃同陽翻看著自己的記事簿,開始講述今天調查的結果:「我們今天一共走訪了三百二十七人,得到的結論主要有兩條。第一,從死者抵達三亞那天算起到案發當晚,在這幾天中沒有人見到死者在三號碼頭附近出現過;第二,我們所訪問到的對象中,也沒有任何人聲稱認識死者。所以我暫時認為死者會出現在三號碼頭或許只是偶然事件,甚至有可能是凶手為了行兇而將他約到那裡會面。」

    沒有人在三號碼頭見過死者哈桑,並不代表黃同陽的調查工作就白做了。如果死者與三號碼頭的某位船主或貨主有貿易往來,很有可能生前就在當地出現過,而事實上沒人見過他,則可由此作出相反的推測。當然了,如果是有人處心積慮要干掉哈桑,那也有可能一開始就算計到這一點,將他約到港區之外的地方見面,而在天黑之後才把他帶到碼頭上動手殺害。

    黃同陽接著說道:「眾所周知,港區與景觀大道的商業區之間並沒有進行有效的區隔,所以到了夜間,除了船上和一些倉庫裡有人值守之外,碼頭上沒有公共照明,其實是沒什麼人在外面活動的。如果死者是從景觀大道進入港區,也的確很難會有目擊者。此外我們在發現屍體的附近區域進行了搜索,海上陸上都沒有再找到其他與死者可能相關的物品了。」

    「那麼我就來說說今天在商業區的調查結果吧。」黃同陽發言完畢之後,林南便主動接過了話頭:「或許我這裡收集到的消息會給你們帶來一些靈感。」

    「我今天帶隊走訪了商業區的三十多家酒樓飯店,倒是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林南語調低沉,臉上可並沒有表現出半點「有趣」的表情:「哈桑在抵達三亞後這短短幾天裡,出事前連續兩天晚上都是在醉仙樓的包房用餐,據店裡的夥計回憶,前一晚哈桑似乎是一個人,而事發當晚卻有一名男子是在包房裡跟他一起用餐,完事結賬之後也是一起走的。」

    「所以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最後見到他的人了?」符力立刻追問道。醉仙樓在本地算是比較知名的酒樓,就算沒進去消費過,也不會沒聽說過這家酒樓的大名,所以也無需林南再解釋這是什麼所在。

    林南應道:「我也是這麼想,所以仔細盤問了醉仙樓的夥計,但他竟然根本說不出來這個男子外貌長相,因為從頭到尾他都沒看到過這個人的正臉。」

    符力皺眉道:「怎麼會這樣?醉仙樓的夥計不應該犯這種低級失誤,看臉識人可是他們這一行最基本的職業技能。」

    林南應道:「以夥計所形容的情況,這個人似乎有意無意在遮掩自己的相貌,他每次進房上菜的時候,這個人的臉都衝著窗口的方向,以至於他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人的正臉。不過夥計還說了一個細節,哈桑一個人吃飯那天,按他的要求是上了兩個人的碗筷,說不定約的也是同一個人,只是這人出於某種原因沒有赴約。」

    「或者是店裡的夥計沒有注意到他約的人曾經出現過。」符力補充道:「醉仙樓的客流量不小,只要這個人進房之後沒動過碗筷,待的時間不長,夥計大概也很難留意到是否有人進出。」

    林南點點頭道:「你說的這種情況也不無可能。」

    黃同陽忽然插嘴問道:「那林大人有沒有問一下夥計,這兩天哈桑吃完飯是怎麼結賬的?」

    林南讚道:「黃所長倒是細心,這個細節我們也查證了,哈桑在這兩天裡都是用了現銀結賬,十兩一錠,多餘的部分沒有要求找零。我們查過櫃檯記的賬,付完飯錢倒是也沒有剩下太多油水。」

    黃同陽道:「但我們在死者身上只找到幾錠碎銀,倒是十元面值的流通券有好幾張。這哈桑帶碎銀子估計就是用來打賞人的,但他身上明明帶了數額足夠在酒樓消費的流通券,還有帶銀錠的必要嗎?」

    「所以其實結賬的有可能並不是哈桑,而是與他相約見面的那個人?」符力立刻就明白了黃同陽想要表達的意思。

    黃同陽點點頭道:「卑職正是此意。」

    林南沉吟道:「那銀錠我也看了,就是普通的大明官銀,在海漢銀行隨時都能兌換到的那種。會使用這種銀子在酒樓裡消費的人,多半都是初來乍到還沒適應本地的流通券體系……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是故意不使用流通券。」

    黃同陽接道:「流通券上有編號和暗記,出事後有可能會被追查到來歷出處。假如真是我們猜測的這樣,那這個人的心思倒也頗為深沉了。」

    「沒錯。」符力點頭應道:「哈桑身上找到的幾張流通券,我今天已經拿去查詢過了,是這次到港之後商務部向其償付的貨款。商務部的人聽說這事之後都震驚了,因為三天前哈桑剛運來了一批價值不菲的銅錠。按照數量來說,比石碌礦場一個月的出產還多。商務部和工業部本來還想專門跟哈桑約談一次,看看能不能夠把銅錠貿易長期化發展下去,結果人還沒約到就出事了。」

    海漢長期從外界進口銅這件事,對林南和黃同陽來說並不是什麼新聞,他們一個在情報機關做事,另一個負責的就是港口區域,自然對此心知肚明。雖然他們不太清楚石碌礦場一個月能產多少銅錠,但作為海漢治下最主要的銅鐵礦出產地,礦工編制據說都有好幾千人,想必產量也不會太低,而這哈桑一次運來的銅錠數目就幾乎相當於礦場年產量的十分之一,自然會引起商務部門的高度重視了。

    林南道:「那剩下的貨款……」

    「都在他的房間裡找到了,支票和流通券都有,數目也對得上,不太可能是他手下的人勾結外人謀財害命。」符力知道林南想問什麼,不等他話說完便作答了:「我跟商務部的人談過,這個哈桑過去也來過三亞進行貿易,不過他以前運來的貨物都是以皮革為主,倒是從沒有過大量運銅的先例。」

    黃同陽皺眉道:「知不知道他是從哪裡運來這些貨物?」

    符力點點頭道:「皮革和銅錠,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馬尼拉。」

    「那他其實就是在替西班牙人做事跑腿咯?」黃同陽的見識也不差,一聽馬尼拉便知道哈桑的陣營了。雖然也有大明海商往返於三亞與馬尼拉之間,但根本不可能從當地收購到如此數量的銅錠。這玩意兒在任何國家都是屬於戰略儲備物資,哈桑能夠從馬尼拉一次收購這麼多的銅錠運來三亞出售,要說他跟西班牙人之間沒有任何私下交易,那在座這三個人肯定都是不信的。

    林南道:「哈桑的身份究竟是商人還是帶有別的性質,來三亞除了貿易之外還是否有其他目的,我們目前也缺乏實證。但他與身份不明人物在醉仙樓包房中接觸的目的,很可能就與他的死因有關。截至目前,我們所知的最後與他有過接觸的人大概就是這個神秘人物了,找到這個人,或許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黃同陽撓頭道:「但這人身形外貌都沒人能清楚地說出來,又如何把他從三亞數萬人裡面挖出來?而且他如果是非海漢籍人員,說不定已經乘船離開這裡了。」

    符力道:「我再把時間線捋一捋,看看我們現在掌握了多少情況。哈桑是在距離五天之前抵達三亞,在第一時間就與商務部完成了銅錠交易並收了款。但他當天也沒在三亞港閒著,我們從他所住的房間中找到了當天往返三亞港與勝利堡車站的火車票,根據其手下供述,他當天的確曾單獨離開過三亞港。中間隔了一天之後,哈桑再次單獨在醉仙樓出現,而這一天的往返火車票我們也在他的房間裡找到了。第四天也就是案發當天,哈桑最後一次出現在醉仙樓,但我們在屍體上並沒有找到這一天的車票。當然這也可能是他雇了一輛馬車或者牛車來完成這段行程,所以出於慎重考慮,我也排查了所有的運營交通工具,發現當天並沒有人在三亞港接過哈桑的生意,他也不可能步行十里來這邊,所以應該還是乘火車過來的。」

    「所以很可能是凶手故意把火車票藏了起來……但這是出於什麼目的?」黃同陽不解地問道。

    「我姑且假設哈桑來勝利港這邊的目的就是為了與凶手會面,但凶手出於某種目的,並不希望有人知道哈桑為此曾多次往返於三亞港與勝利港之間。他不知道哈桑還把前兩天的火車票收藏起來,所以只收走了哈桑遇害當天的車票,並試圖以此混淆視聽。」符力慢慢講述自己的推理:「如果我們在驗屍階段沒有及時發現異常,那麼肯定會將哈桑當做醉酒落海的倒霉鬼處理。而他身上沒有火車票,我們大概也不會為了一個醉鬼而投入人力和時間,將調查範圍擴大到十里外三亞港那邊去。黃所長,以前這種落水溺亡的事例一般是怎麼處理的?」

    黃同陽臉上一紅,因為他一開始時就認為這只是普通的酒後失足溺亡,根本沒想到其中還有貓膩。聽到符力問起,他便老實應道:「一般就停屍三天左右,在碼頭貼出告示,到時候如果還是無人認屍,就按無主屍體拖去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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