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68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23:37
第980章 各得其所

     海漢立國所將面臨的諸多問題中,外部壓力倒不是最大的麻煩,更亟待解決的還是內部社會體系和管理機構需要完善的部分,比如具備一定管理經驗的官僚,對海漢來說就是十分短缺的資源之一。

    穿越者們雖然擁有很多超越時代的技能,但要治理一個國家,僅僅靠著團隊這幾百號人是不夠的,大量的基層管理崗位需要忠於海漢且具備專業能力的人員就任,而海漢成立至今才不過七年,在這方面的積累還十分有限。搭建管理海南島一地的草台班子或許是勉強夠了,但就執委會對未來海漢的建設構想而言,現有的歸化籍幹部平均素質仍然遠遠達不到要求。

    海漢在這個時代的遠東地區並沒有什麼根基可言,所以出於穩固統治的考慮,在任用幹部時往往會優先考慮忠誠度和個人出身背景。雖然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於海漢在快速擴張的同時保持統治穩定,但由於通過這種用人策略選拔出來的幹部和官員往往都是出身貧寒,在為官從政方面的專業素質其實是遠不如擁有一定文化基礎又經過專門培訓的大明官員。

    在海漢統治海南島這幾年中,陸陸續續投效海漢的大明官員也有數十人之多了,其中不乏類似羅升東、李進、李清揚這樣徹底投靠海漢並且得到執委會任用的人員。不過能從大明官場跳槽到海漢官僚體系裡,這個過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要嘛得有出眾的能力,要嘛交出了有份量的投名狀。

    而像嚴明君這樣的人物在這兩個領域都乏善可陳,加上當初在儋州刺殺案中表現出的態度過於曖昧,所以一直都沒能獲得在海漢入仕的機會。如果不是海漢決定了要在今年立國,對官員的需求也因此大增,那嚴明君這「儋州文聯顧問」的閒職大概還得繼續做幾年。

    當然了,類似於嚴明君這樣想要趁著海漢立國的時機為自己謀取一些好處的人還有很多,即便不能入仕當官,也會借此尋求名利方面的好處。今天在南海酒樓作陪這些地方士紳耆老,可沒哪位是單純來湊熱鬧的。

    第二位上來敬酒的士紳名叫黃子傑,名字雖然與前幾年儋州刺殺案主犯黃子星相似,但兩人其實並沒有任何關係。這黃子傑原本是儋州本地的一名地主,海漢入主之後也算審時度勢,及時加入了新統治者的陣營。海漢最開始在儋州搞土地改革推廣集體農場種植園的時候,黃子傑便主動站出來充當了第一批合作者,將名下的三千多畝耕地與海漢農業部簽了十年的合作合同。

    以當時儋州的環境而言,敢拿大半的身家出來賭前途,這份勇氣可是難能可貴。海漢的土改政策能在儋州打開局面,這黃子傑也算是功臣之一,當然後續他所得到的回報也並不少,除了作為儋州的種植園示範點,得到農業部悉心的技術指導之外,黃子傑也成了海漢官方在本地所樹立的標兵人物之一,在各個領域都給予了特殊照顧。

    黃子傑在海漢統治儋州之後,接受海漢的考察安排去過好幾次三亞,對於海漢的實力有著比較清楚的認識,到後來不但把兩個兒子都送去三亞進修,而且乾脆全家入籍,徹徹底底的當了海漢人。黃子傑想得很清楚,以他的地主出身想直接考海漢的科舉去入朝做官,顯然可能性趨近於零,倒不如現在先把身份門檻邁過去,幫自己兩個兒子把路鋪好,等他們在海漢學府中混幾年之後,博個官身的機會要比現在大很多。

    讓後代通過入仕來光耀門楣,這大概也是地主階級所能想到改變命運的最為實際的辦法,不過黃子傑也沒把全部希望都押注在兒子進修這條路上,建立和維護一些與海漢上層人士的關係,或許在關鍵時候會起到更為有效的作用,但這些事情總不能指望兩個尚未成年的兒子去做,也只能由他親自操作才行。平時在張新這邊沒少刷存在感,但他也知道張新只管儋州這一地,而海漢體系中的官員任免卻不是張新能做主的,所以這次聽說有上面的大人物來儋州巡視,黃子傑也是第一時間便在張新那裡報了名。

    「草民黃子傑,見過寧首長!」黃子傑端著酒杯的手都有點抖,這可是他目前為止見過最大牌的人物,連剛才嚴知州上來敬酒都是畢恭畢敬,輪到他就更為緊張了。

    寧崎倒是很客氣,與其碰杯之後便主動說道:「剛才在馬車上,張主任已經把你的情況大致介紹了一下,聽說你家兩位公子現在都在三亞進修?」

    黃子傑連忙應道:「是是是,犬子愚笨,在儋州這地方也學不進東西,聽聞首長們開辦的書院有特別之教學方法,便將他們二人一併送了過去。草民也跟他們打過招呼,若是不能完成學業,以後便別回儋州了!」

    寧崎笑道:「你家兩位公子,我倒是有點印象,如果沒記錯的話,老大到明年就該畢業了吧?」

    黃子傑應道:「首長好記性,我家老大的確是明年畢業,只是以他的資質,尚不知能否順利結業。」

    寧崎道:「你家老大我見過幾次,年少老成,待人處事也還算穩重,他若是願意,等明年畢業之後,就留在三亞好了。像這樣的年輕人才,我們是很樂意給予機會的。」

    黃子傑當下大喜,這可是官方表態,一句話勝過自己在儋州折騰一年了。他雖然不知道什麼叫做「包分配」,但也明白有了寧崎這個指示之後,自家老大畢業後的就業問題基本得到解決了。而寧崎點名要其留在三亞,這大概就意味著進入官僚體系的機會相當大了。

    「還不感謝寧首長的照顧?」張新在旁邊笑呵呵地提醒道:「就沖這起碼得連敬三杯才行!」

    「對對對,草民無以為報,只能先敬首長三杯以示謝意了!」黃子傑當下便拿過酒壺,自斟自飲了三杯。當然了,他可不會不知趣地要求寧崎也奉陪三杯,這敬酒只是一個表示感謝的說法而已。

    黃子傑下去之後,接著又是數人輪流上來敬酒。這些人或是想如嚴明君一樣謀個入仕的機會,也有像黃子傑一樣想為家人鋪路的,還有想從寧崎這裡獲得生意突破口的,各種目的不一而足。至於說這些人的要求能否得到寧崎許可,其實在入城途中就已經聽過了張新的簡報,在宴席上只是表明一下官方的態度而已。有些事情本來是在張新權限範圍之內,但也特地等寧崎到來之後才做出決定,主要還是為了彰顯出這些決定的權威性。

    與前幾站不同,在儋州城的接風宴上,寧崎才是真正的主角,宴席上的賓客幾乎都是衝著他來的。而在前幾站一直被當成靶子圍攻的范迪門,在這裡終於得到了安安靜靜享受美食的機會。雖然聽不太懂寧崎與這些本地人士的對話內容,但他大致也能看明白寧崎的應對處理方式,因為類似的社交宴席,在巴達維亞也會時常舉行,上層人士會在這種場合進行面對面的溝通,並對一些不便公開處理的事情做出表態。

    雖然雙方的社會形態和文化傳統都存在著明顯的差異,但處理問題的方式卻是大同小異。同樣身為高層管理者的范迪門看到寧崎應對這些本地權貴的場景,也是頗為感同身受。

    接風宴前後耗時大約兩個小時,寧崎倒是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在應對本地這些民眾代表,解決他們的各種需求問題。對於這些願意投靠、依附於海漢的社會中上層人士,執委會所抱的態度還是比較寬鬆的,也願意給他們一些超規格的待遇,以便能讓這些人更加死心塌地的為海漢效力。

    對於這些當事人來說,海漢立國在即,所需處理的事情千頭萬緒,他們在席間所談及到的事情也未必能在近期就得到實現。但能夠得到寧崎的當面表態,就已經算是十分圓滿的結果了,畢竟寧崎所代表的是海漢最高權力機構執委會,他所說的話基本就是言出法隨的程度了。

    當天的接風宴結束之後,寧崎和范迪門便被送到了城中的迎賓館住下來。儋州的迎賓館是在城裡買下的一處三進宅院改建而成,也同樣是由官方進行運營,內部設施和用具全部都是按照海漢自行制定的行業標準佈置,在形制上與三亞的迎賓館並無二致。在第三進院子裡專門有三間供穿越者居住的套房,寧崎和范迪門各居其一。

    翌日,張新安排寧崎和范迪門開始參觀儋州本地。如果要與海漢治下其他地區進行橫向比較,其實儋州這邊的情況也是大同小異,以港口為依託的海運商貿體系是本地最主要的商業形式,而經營的項目內容則主要是由種植園為基礎的農林類產品。

    不過儋州因為建城的時間較長,本地的耕地開發程度也遠超范迪門先前所考察的幾站。如同這個時代的普遍狀況一樣,儋州的耕地的絕大部分是集中在少數地主權貴的手中。海漢在儋州推行土地改革政策的時候,也遇到了比較大的壓力,迄今仍有一些地區的耕地處於地主們自行經營,不願接受海漢農業部統一安排的狀態。

    當然也有不少如同黃子傑一樣比較有眼光的人,看清了海漢的勢頭已經不可逆轉,果斷將身家拿出來換光明前程。儋州地區目前總共七十四個種植園項目中,有超過三分之二的土地是由本地人提供,這個特質與其他地方的種植園經營背景有著比較明顯的差別。而儋州地區因為地勢平坦,水利資源豐富,水稻也成為本地最主要的耕種項目,目前已經是海漢治下最為重要的產糧區之一。

    范迪門到來的時候,這裡的水稻田正處於播種期,城外阡陌縱橫的水稻田一眼望不到邊,成千上萬的百姓正抓緊清明前這段時間栽種水稻秧苗,這樣的勞動景象對於范迪門來說也是一種新鮮的體驗。巴達維亞城外也有漢人耕種稻田,但規模卻比這儋州差遠了。

    張新介紹道:「我們現在看到的這片地區都是由農業部統一提供技術指導的種植區,這裡栽種的水稻秧苗,也都是農業部進行的育種繁殖,朱老去年還專門來儋州進行過技術指導。」

    張新口中所提及的「朱老」,是農業部老專家袁若修的老伴朱萍,袁家三口加一個徒弟高歡都是農業方面的專家,不過只有朱萍是專攻糧食作物。近年袁若修、朱萍老兩口年歲漸高,經受不住舟車勞頓,外出指導工作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農業部基本已經是由袁秋業和高歡等少壯派接手了。

    寧崎感興趣地問道:「既然農業部提供的秧苗,那這裡的耕種收穫應該要強過本地自行經營的水稻吧?」

    張新點點頭道:「那是肯定的,光是產量就超過本地平均水平三成以上。而且農業部在栽種技術上也有專門的指導,像育秧階段的壯秧措施,就不是普通農民能自行掌握的技術。」

    海漢在治下地區推廣的農業科技都是比較成熟的技術,應用之後的效果顯而易見,而由此所帶來的糧食產量差異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本地地主加入到農業部的合作耕種計畫中來。畢竟這種實惠看得見摸得著,沒必要虧了自己的腰包來跟海漢對著干。

    當然這樣的農業技術支持也不是白白提供的,地主們每年必須按比例將一部分收穫的糧食以較低的收購價出售給海漢官方,並且繳納一定數目的土地稅。不過如果與過去向大明繳納賦稅之後的情況來做比較,與海漢的合作倒是更實惠一些,在實際收入方面還是有所提升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23:37
第981章 社會變革

     范迪門在大致瞭解了本地的農業開發狀況之後,向張新提問道:「那麼本地這些農民現在到底是在為你們工作,還是在為地主工作?」

    張新解釋道:「根據合作方式的不同,雇工與地主間的勞動關係也是有差別的。有一部分地主是將土地完全委託給我們來耕種,他們只從每年的收穫中收取一定比例的土地使用費,就相當於是跟我們合股經營,但基本無需承擔經營過程中的風險。這種合作方式下,勞動力的費用消耗是由我們承擔,自然就是在為我們工作。你昨天在南海酒樓見過的那個黃子傑,他名下的土地就是以這種方式交給我們在打理。而另一種合作方式就是我們提供技術支持,人力由地主自行提供,這些農民就相當於仍然是在為地主工作了。」

    范迪門想了想又道:「那想必還是後一種合作方式對地主的收益會更為有利一點了。」

    張新點點頭道:「這是當然,但一方面從栽種到收穫期間的風險需要地主自行承擔,另一方面本地的勞動力價格實際是在逐年攀升,地主自行耕種土地的成本也會因此而提升。此外我們也會給予第一種合作方式的地主更多的優待,比如說擇優安排其兒女到三亞留學深造,這種機會可並不是誰都能享受到的。」

    范迪門想想昨日宴席上黃子傑那興奮的神情,多少也能理解這種條件對地主們的吸引力。畢竟三亞是海漢人的大本營,未來極有可能成為海漢國的首都,能夠進入京城的高等學府裡深造,這對一心想要改變家族命運進入社會上層的鄉下土財主們來說,絕對值得為此做出一些經濟方面的犧牲。

    以這個時代遠東地區的社會結構而言,想要從山雞變鳳凰,要嘛寒窗苦讀考科舉入仕做官,要嘛就只有想法設法與社會上層人士聯姻。雖然後一種做法看起來似乎技術上的難度要相對小一點,但放在海漢卻是另外一種情況。

    首先海漢社會結構中的金字塔頂部其實就只有幾百名海漢人,而其中有成家這種需求的可能也就一半不到,對象目標的數量十分有限。其次海漢人對於聯姻這件事的挑剔程度也是盡人皆知,不但要求女方身家背景乾淨,長相如花似玉且身體健康,還要有一定的文化基礎,純文盲基本沒機會成為首長們的身邊伴侶。

    在種種條件下經過一番篩選下來,能有資格爭取這個機會的人還真是不多,反倒是去海漢人辦的學府中讀書來得容易一點。畢竟海漢對文化人的剛需是顯而易見的,只要有文化又忠於執委會,就能有很大的希望被吸納到海漢衙門裡做事。

    過去替海漢人效力似乎還算不得什麼光宗耀祖的好差事,不少忠於明廷的人暗地裡還會將其斥作叛國忤逆之舉,認為這是不忠不孝的表現。但隨著海漢的日漸壯大,還持有這種看法的人也在逐步減少,特別是海漢立國的風聲出來之後,民間輿論的趨勢也有了明顯的變化。過去海漢衙門裡的職位往往被斥為「鷹犬」、「走狗」之類的代稱,但如今海漢要建國了,那哪怕是做個打雜的衙役,也能跟開國功臣沾上邊,這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日後這海漢國中誰才是人上人,眼睛沒瞎腦子沒壞的人自然能分辨得清。

    進入海漢學府深造——入仕做官——改變家族的社會地位,這樣的路線對於家境小康卻苦於沒有上升通道的地主階級來說,無疑是很現實的一條捷徑。不過海漢高等學府的確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要嘛是過去有出眾的成績,比如本來就已經考了大明的功名在身,要嘛就只有設法得到地方上主管文教事業的官員推薦。海漢將這些上升通道與日常的合作態度相掛鉤,換取地主階級在土地政策上的配合。在現在社會變革的大環境下,這種擺在明處的交易條件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雖然目前仍有一些地主在堅持自行僱傭農民耕種土地,但隨著社會主要生產關係的逐漸變化,他們也會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與社會發展趨勢相悖,如果不做出改變適應這樣的社會變化,那遲早會成為被社會遺棄的對象。而能夠抓住這個歷史時機順應潮流的人,則極有希望成為新興政權建立之後的第一批得利者,並且以此為契機,成為海漢的擁躉和守護者。

    范迪門對於海漢主導的農田種植能夠收穫多少水稻並不是很感興趣,東印度公司沒有能力也沒有興趣在巴達維亞組織這種大規模的糧食生產,他個人更感興趣的是弄明白海漢在改變土地政策的過程中是如何消彌了地主階級本應該會爆發的強硬反抗。

    從張新的描述說明中,范迪門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一部分原因,海漢人在政治手段的應用方面的確有其獨到之處,能夠讓地主階級中的相當一部分人選擇利益交換而非對抗,時間一長這些人自然就會被同化到海漢的利益共同體之中去。

    不過范迪門有所不知的是,原屬於大明統治地區的地主階級並不是沒有發起過反抗,而是試圖採用暴力手段反抗海漢統治的人全都在前幾年裡被抓的抓殺的殺,反抗態度最堅決的那幫人早就已經被海漢當做典型給處理掉了,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1631年儋州刺殺案後被處理的相關人員,自那以後可就沒人再敢把反抗的意圖掛在嘴邊了。

    在用暴力手段消除死硬派之後,再利用利益條件來引誘剩下的人就範,這樣的組合拳的確在瓊北地區取得了極為不錯的效果。雖說儋州鄉下還是有不少思想僵化的頑固分子不願遵從海漢的土地政策和農業開發計畫,但也沒什麼人敢再跳出來公開反對了,只能老老實實被現實一點一點地磨平棱角。

    對東印度公司來說,這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借鑑意義,荷蘭人在南洋開闢殖民地一向都是暴力為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殺一波再說,從來沒考慮過要像海漢這樣細火慢燉的方式來治理地方。當然了,這也是跟荷蘭人所處環境有很大關係,他們與南洋土著在人種和文化上所存在的差異難以克服,如果不使用快刀斬亂麻的方式來處理,那麼在人口規模上不具備任何優勢的外來族群將很難在這裡立足。而海漢人與大明漢人同祖同宗,文化一脈相承,融合的難度就相對要小得多了。

    范迪門之所以要研究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主要還是為了弄明白海漢人的行事習慣和考慮問題的方式。在他的前任科恩總督領導東印度公司期間,對海漢的政策顯然存在著諸多的嚴重失誤,前期對海漢缺乏足夠重視,放過了將其消滅於萌芽階段的機會;中期料敵不足,在衝突中數次敗在海漢手下,導致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力量大受折損;後期應變乏術,在與海漢的談判中沒能取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以至於嚴重影響到東印度公司在東北亞地區的貿易運作。

    范迪門上任之後面臨著戰後重建的諸多問題,但他還是特地抽出時間赴海南島考察,為的便是儘可能多地掌握海漢的相關信息,以便在後續的交往中能對海漢的意圖做出更為準確的判斷。范迪門現在也不求能逆轉形勢壓過海漢一頭,但至少能在雙邊談判中不要顯得太弱勢,特別是未來南海貿易聯盟這個商業組織中跨國貿易規則的制定過程能擁有一定的話語權,不至被海漢吃乾抹淨一點還手之力都使不出。

    海漢在施政方面的老練表現的確是讓范迪門有些驚訝,對海漢瞭解越多,他就越發感到這個群體的實力深不可測,除了極為高明的貿易手段和強大到幾乎無敵的武裝力量之外,沒想到海漢人對於如何管理好一個國家也有著明確的規劃。從目前走訪的這幾站來看,海漢在海南島上的統治基礎的確已經算是相當牢固,立國也說得上是水到渠成的舉措。

    在花了兩天時間對儋州城周邊的諸多鄉鎮進行了巡視之後,考察活動才進入到下一個環節,對本地頗具特色的書院進行訪問。儋州一向文風興盛,是海南島上書院最為集中的地區,也算得上是三亞開埠之前的文化中心。諸多的書院為儋州培養了大量識文斷字的知識分子,而這其中有不少人都在近幾年裡投效了海漢,因此執委會也一向對儋州的文教事業十分重視。這次主管海漢文教事業的執委寧崎巡視儋州,就專門安排了兩天時間,用以巡視本地的書院。

    寧崎走訪第一家書院是儋州本地赫赫有名的白鹿書院,這間興建於北宋年間的古老書院,僅在大明統治的兩百多年間就已經出了六七十位舉人,這幾乎是在每三年一次的鄉試中都會有人中舉的頻率了。這樣傲人的成就也讓白鹿書院成為了整個瓊州島上首屈一指的教育機構,甚至還有不少學子從大陸跨海來這裡求學。

    海漢最初入主儋州的時候,這間書院還是比較矜持的,並不願意放下身段與海漢在文教方面進行合作。不過在後來黃子星擔任山長的忠明書院被海漢以平叛剿匪之名連根拔除之後,白鹿書院也跟本地其他諸多書院一樣選擇了轉變態度,部分接受海漢在文教方面的安排。

    海漢對書院教學的安排主要還是出於政治宣傳的需要,要求在文化課之餘加入對海漢各種大政方針的學習。這種要求可不單單是部署學生自行研習的課外作業那麼簡單,而是要在書院中開設專門的課程,由海漢從三亞派遣專門的教師過來授課。

    海漢安排的這種課程有許多結合實際,針對年輕人制定的宣傳內容,趣味性遠遠超過搖頭換腦背誦四書五經,開課之後便迅速俘獲了年輕學子的注意力。而這個編寫課程的工作,便是由寧崎負責統籌並指揮完成的,他在穿越之前就是大學教師,對於年輕人的想法還是比較瞭解的。雖然這個時代的環境大不相同,但有些東西卻是與生俱來的,比如說知識分子對參政議政的興趣。

    這些進入書院學習的讀書人,其目的可不僅僅只是為了能識文斷字而已,最終還是想要在科舉中考取一個功名,然後以此為跳板進入官場。要達成這個終極目的,除了文學上的造詣之外,還有不可或缺的一項素質就是政治方面的覺悟。而海漢這邊所制定的授課內容,就是分析大明這兩百多年統治期裡一些影響力比較大的施政綱領和措施,比如頒布《大明律》、實施海禁、分封藩王等等。

    這些事原本是沒人敢拿出來隨意討論的,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扣上「妄議朝政」的罪名,但海漢安排的課程中卻是將這些政策當做案例來對其所造成的影響進行分析,詳述其中的利弊得失。而這對於有心從政又嚴重缺乏官場經驗的讀書人來說,無疑是極具吸引力的課程,從這門課程中他們可以瞭解大明朝廷制定政策法令的過程,以及站在海漢角度所作出的種種解析評論。

    別人不敢議論的事,海漢就沒這種顧忌,而且觀察問題的角度和剖析問題的深度都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普通民眾的見識,書院的學子們由此接觸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這種有針對性的宣傳不僅會讓他們意識到大明政治制度的侷限性和弊端,同時也能瞭解到海漢是如何通過施政措施來避免重蹈覆轍,並且採用了諸多比大明更為高明的手段來達成安內攘外的政治局面。雖然這種課程的政治宣傳意味濃厚,但對學子們來說卻是充滿了新鮮感,往往聽過一次課程之後就很難擺脫其吸引力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23:37
第982章 教育措施

     「寧首長,這邊請。」白鹿書院山長范長逸十分恭敬地在前方為寧崎帶路,這是書院近幾年中接待過等級最高的客人,在此之前來過這裡的貴客也就是張新、嚴明君這個級別的官員,但海漢執委的官職顯然要高出了一大截,而且寧崎還是海漢主管文教領域的官員,可以說是書院文人們的父母官了。前面提到這兩位現在都跟在旁邊當陪客,范長逸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出於安全上的考慮,寧崎一行人視察本地書院的安排,范長逸也只是在兩天前才獲知。留出兩天的時間,也主要是為了讓書院能提前把衛生打掃乾淨,礙眼的人就暫時先安排回家,免得首長來的時候會看到一些不太和諧的東西。當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書院裡那些有希望得到首長賞識的學子都集中到一起,萬一運氣好讓來巡視的首長看順眼了欽點幾個人給予去三亞高等學府進修的機會,那也是白鹿書院的榮光,多半還可以作為此屆山長的功績寫入今後的院史當中。

    白鹿書院現有學子共計四百餘人,根據教育程度分為面向兒童少年的初級掃盲班,以科舉為教學目的的中級學習班,以及專供已經考取功名在身的文人們研讀的高級進修班。當然了,在儋州易主之後,書院的教學方向也有所調整,雖然學子們仍然可以選擇去廣東參與大明組織的鄉試,但近兩年選這條路的人卻越來越少了。這是因為海漢的公務員培訓一年有兩次考試機會,只要考中就能去三亞進修,幾個月課程結束便能分配到海漢衙門裡當差了。通過這條上升管道入仕遠比考大明科舉要輕鬆,早幾年選擇走這條路的人,如今混得好的都已經在衙門裡當上幹部了。只要是入了海漢籍的學子,在近兩年大多已經將進入海漢衙門工作作為了自己的奮鬥目標。

    為了這種更為現實的需求,白鹿書院也在過去應付科考的四書五經之外,加入了海漢選拔考試所涉及的基礎數學、公民常識、時政分析等內容。白鹿書院原本的教學質量就相當不錯,在加入這些額外的課程之後,倒也還真有不少讀書人通過了海漢的選拔考試,獲得到三亞進修學習的機會。而這次寧崎到訪儋州,特意安排參觀書院的行程,也是代表執委會對本地書院在這方面所作出的配合和努力表示肯定。

    寧崎首先查看的是初級掃盲班所使用的教材,根據海漢教育部的要求,目前海南島上的書院、私塾等教學場所使用的識字掃盲教材已經全部換用海漢於1632年出版的《啟蒙》課本。這個課本中不但包括了以前在基礎教育中所用的《三字經》、《千字文》之外,還加入了經過專門編撰的《海漢公民守則》,《海漢民團進行曲》等內容,力求在基礎教育階段便將海漢所倡導的價值觀通過誦讀課本灌輸給青少年兒童。

    這些新加入的課程內容對十多歲的少兒來說,的確是有些晦澀難懂,不過海漢高層倒也沒指望他們在現階段就能完全理解其中含義,先用基本的誦讀教學讓其熟記在心,今後再結合各種宣傳方式慢慢讓他們消化吸收,直到這些條條款款所代表的價值觀成為他們意識的一部分。

    范長逸在旁邊介紹道:「本書院自接到新課程安排之日起,便將其納入了日常授課之中,這一年多時間裡從未間斷。這《啟蒙》課本上的內容,首長可隨意向這班上的學生抽問。」

    寧崎的目光在班上這些少年的臉上掃過,見這些學生倒是並無閃避視線的舉動,想來的確是有些底氣,便隨手指了一人道:「那這位同學來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吧!」

    那少年立刻便起身作揖應道:「學生廖響,請首長指教。」

    寧崎見他不卑不亢,有禮有節,也多了幾分好感,便隨口問道:「《啟蒙》課本中有公民應遵守的十大規範,你可記得?」

    廖響應道:「回稟首長,十大規範乃是愛國、守法、明禮、誠信、團結、友善、勤儉、自強、敬業、奉獻。」

    寧崎接著問道:「那敬業奉獻是什麼意思?」

    廖響應道:「敬業奉獻是說身為公民,需忠於職守、克己奉公、服務社會。」

    寧崎聽他背得隻字不差,便打算再考他一個靈活有難度的題目,繼續問道:「那這愛國一條,是指愛哪一國?」

    范長逸在旁邊聽到這問題,頓時就覺得後腦勺一麻。白鹿書院雖然在教授海漢指定的教材,但對於這些細處卻並沒有給學生進行講解。原因其實也很簡單,站在書院的立場上,如果講解這種敏感的政治概念,就是在自找麻煩。

    儋州原屬大明,但卻被海漢實際控制,如果把愛國解釋為愛大明,那豈不是對海漢懷有叛逆之心?儋州這地方前幾年出過事,對於言論的監控要遠大於別處,要是被有心人舉報可就麻煩了。但要把其解釋為愛海漢,海漢卻又一直沒有正式立國,這樣一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說法。雖說民間已經默認了海漢這個國籍,不少人甚至以加入海漢籍為榮,但執委會都沒宣佈立國,你小小一間書院還搶在前面宣佈了,這不成了越俎代庖之舉?

    所以書院在日常宣講《啟蒙》教材時,往往都只讓學生熟練背誦內容,卻並不會對其細節逐字逐句地進行解釋說明。寧崎突然問到這麼敏感的問題,這學生答不上也就罷了,范長逸更擔心他胡亂作答,惹惱了寧崎就不好辦了。

    那廖響沉默片刻才開口道:「當須徇忠義,身死報國恩。學生以為,愛國無非忠義二字。若要忠,學生既生於大明,當忠於大明。若要義,學生成長於海漢治下,舉家入籍享海漢之福利,當為海漢效力。忠義如何兩全,愛國二字該如何做到,還請首長指點。」

    廖響所念的兩句詩是來自唐朝詩人李希仲的《薊門行》,講的是軍人以身報國的內容,意思是為國而死,乃是忠義的極致。但廖響顯然對於寧崎所提出的問題也沒有明確的答案,好在他這番對答也算巧妙,並沒有偏向於任何一邊,范長逸聽完也稍稍放鬆了一點。

    寧崎笑了笑:「你這突然就念了兩句詩……」

    他轉頭看看張新,張新會意地笑道:「還好不是那兩句,不然真有點嚇人了。」

    眾人皆不明白這二人所說的意思,都是聽得面面相覷。寧崎也不解釋這個梗的由來,對廖響說道:「以你現在的年紀,能有這樣的覺悟,已經算是相當難得了。海漢與大明,不是對手關係,所以忠義之間,也不存在你所認為的對立關係。如果身在大明,那當然是愛大明這一國,但既然入了海漢籍,那就是海漢人了,選擇國籍的時候,也就決定了你要向哪一國效忠了。」

    廖響每個字都聽得明明白白,但對於寧崎這番話卻仍然覺得理解的程度有限。寧崎見他臉有迷茫之色,輕輕拍拍他肩膀道:「現在想不明白沒關係,等你年紀再大一些,自然就會懂了。」

    寧崎對於由自己親自主導制定的海漢愛國主義教育方略還是很有信心的,等立國慶典之後,這相關的宣傳就會在海漢治下各地鋪開,屆時像廖響這樣的少年,自然會在一波接一波的宣傳攻勢下逐漸明確自己的歸屬。一面是日暮西山的腐朽帝國,一面是蓬勃向上的新興勢力,該向哪一國效忠,聰明人肯定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寧崎又隨意在堂上點了幾人抽問,回答倒也基本合乎他的預想。這些少年學子基本都能背誦海漢教材上的內容,但理解的程度大多比較有限,還是處於死記硬背的水平。不過這已經讓寧崎比較滿意了,畢竟在這邊推廣新教材才一年多時間,負責講授教材的教師也大多是本地人,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已經不錯了。雖然比不了三亞那邊的教學水平,但想想大明統治這裡已有兩百多年,而海漢人來到這裡才幾年而已,要改變民眾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的確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范迪門在旁邊斷斷續續聽了張新的翻譯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當下也有些佩服海漢人的手段,在佔了大明的疆土之後,居然能想到借助教育機構,來影響年輕一代的想法。由這個細節也能看出海漢人在治理國家方面的規劃已經非常完善,連這些十來歲的少年也早就成了他們的棋子了。范迪門覺得不出二十年,這個島上的人大概就會徹底忘記他們曾經歸屬大明這件事。

    相較之下,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的教育工作只能得到不及格的分數,據范迪門所掌握的情況,巴達維亞城中僅有一所學校負責教授荷蘭殖民者的子女讀書識字,而當地漢人則是都會將子女送去漢人辦的私塾唸書,土著則基本沒有送子女入學的權力。由於東西方文化各不相同,荷蘭人也沒辦法強迫漢人後裔進入他們辦的學堂中學習,因此雖然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已經立足十幾年,但與漢人、土著之間的文化隔閡卻絲毫沒有得到消除。

    東印度公司過去在教育領域的不作為,也使得巴達維亞當地民眾對於荷蘭人的統治嚴重缺乏認同感,至於類似海漢這種通過入籍來獲得的歸屬感就更無法談及了。在當地出生新生兒中,只有純荷蘭血統才能自動獲得國籍認證,而那些混血的私生子頂多也就得到一個入學的待遇,但想要得到荷蘭的國籍卻是十分困難。至於漢人,似乎絕大多數的漢人並沒有要加入荷蘭國籍的打算,他們雖然距離大明數千里之遙,但卻依然將自己視作明人看待,這也是讓荷蘭人感到非常無奈的一件事。

    范迪門上任後所面臨的局面非常嚴峻,在此之前還真沒有將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教育上,也是來到儋州之後,才注意到海漢人對於大眾文化教育的重視程度非常之高。海漢不但負擔了所有的教材費用,而且還會拿出不少錢財獎勵那些學習優異的人,並給予他們前往三亞深造進修的機會。不問可知,這些學員去到三亞之後,自然會被海漢在當地取得的建設成就所折服,然後在進修過程中逐漸變成海漢的忠實擁躉。

    但與其他領域的落後狀況相類似,范迪門也再次發現海漢的這套教育策略很難照搬回去。這中間的原因有好幾個,其一,東印度公司在財政預算上不可能像海漢一樣對教育領域有著比較寬鬆的待遇,甚至連多辦幾所學堂加大入學生員數目都很難實現。其二,東印度公司與巴達維亞當地人的文化差異太大,不可能像海漢這樣與大明文化迅速融為一體。其三,海漢人在教育領域的規劃非常全面,看得出他們是早早就做好了長遠打算,並且以極高的效率在付諸實施,而東印度公司在這方面既缺乏專業人才,也難有像樣的規劃。

    范迪門想起早些天在三亞參觀教育機構的時候,他看到有別國學生在海漢學府中進修,其中甚至還有金發碧眼的歐洲少年——不問可知,那一定是海漢盟友葡萄牙人送去的學員。這些外國學員在海漢學府所受到的教育,其洗腦程度大概也不會比這儋州的書院差多少,等這些學員學成歸國,少不得又是多出了一批海漢的擁護者。二十三十年之後,這些學員當中可能有不少人都會進入各國的政壇上層,屆時海漢苦心經營的教育機構,才到了真正展現出影響力的時候。

    而東印度公司到那個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境況,范迪門很難做出預測,但想想生活在巴達維亞的數千漢人,他突然覺得後脊樑有點發涼——海漢既然能對大明的子民動用手段,日後自然也能對其他地方的漢人採用教育這種簡便易行的方法來收買人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23:37
第983章 隨機抽查

     范迪門心中暗暗決定,等回到巴達維亞之後,就要對當地的教育機構進行一番梳理,特別是漢人興辦的私塾、書院,更是要重點清查,看看有沒有人在講授海漢制定的這些洗腦教材。要是海漢使用這種辦法向巴達維亞發起滲透,東印度公司還真是有點難以防範,還好這趟考察有所收穫,不然范迪門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海漢居然還有這一套招數。

    但范迪門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海漢日後如果要踏足爪哇島,根本就無須採用這種小火慢燉,需要花費很長時間的辦法,只消讓漢人在當地鬧出點事,便可以直接以護僑的名義實施軍事介入了。當然了,如果海漢日後想要在爪哇島建立起長久的統治區,那對教育領域的控制仍是必不可少的一個手段。

    寧崎在對初級掃盲班的學生們進行抽查詢問之後,對白鹿書院的教學成果還是表示了肯定。雖然學生們的思想覺悟距離三亞的水平仍有差距,但考慮到這裡的具體環境,白鹿書院也做得算及格了。范長逸得到寧崎的讚許,臉上都要笑開花了。這儋州書院雖多,但能夠得到海漢主管文教高層官員的親口稱讚,卻不是尋常的待遇了。

    范長逸心中已經開始琢磨,等寧崎走後要把這一段訓話記錄下來,再去找一找儋州報社的人,爭取能在十天一刊的《儋州新聞快報》上拿個頭版。屆時順便再花點錢打打廣告,到了今年招生季必定能獲得不錯的成效。

    儋州書院眾多,招生競爭也是十分激烈,白鹿書院雖然是老牌知名書院,但近兩年很多書院開始另闢蹊徑,開設一些所謂的職業培訓班,有造船、紡織、冶煉、航海、勘探、醫護等等專業,畢業後會為學員提供進入海漢官辦機構的就業機會。這種職業培訓班因為週期短見效快,又能解決學成之後的工作問題,頗得一些出身貧寒的學子們青睞。甚至有些原本因為經濟原因,並不願意花錢送孩子唸書的家庭,在瞭解到這種培訓班的就業去向之後,也果斷為家中孩子報名入學。

    這種手段小書院用得,但像白鹿書院這樣的大書院卻有些抹不下臉面,畢竟這裡可是在本朝出了好幾十名舉人的地方,現在要放下身段開班培訓手藝匠人,說起來還是有點跌份的。范長逸想要爭取更多生源,也只能從別的方向下手,比如說以「儋州第一書院」這樣的名號來進行炒作。當然了,武無第二文無第一,這究竟夠不夠資格第一,他自己說了不算,但如果能夠得到海漢高層人物的稱讚,這種加成就會讓書院的自我炒作顯得更有底氣了。

    看完初級班,范長逸前面帶路,來到了教育程度更高的中級班。這裡學員所接受的授課方式可以算是這個時代的應試教育,主要是以大明的科舉考試為目標。當然了,在海漢入主這裡之後,教學目標也分為了截然不同的兩類,一是大明的科舉鄉試,二是海漢的進修資格考試。

    針對大明科舉的教學內容主要是八股文,這種文體對於格式有著嚴格的要求,分為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八段。應試的考生不能天馬行空地進行寫作,必須得嚴格按照這個格式規程來,作出的文章才能接受考官的評審打分。

    而科舉考試的考題一般都是從《四書》中,即《論語》、《孟子》、《大學》、《中庸》這四本書中選出一句話來作為題目。考生需先闡明這句話的含義,再擴展開來討論,議論的內容必須得符合四書及朱子注經的釋義。不過四書的內容都是死的,各地有縣試、府試、院試,每三年還有各省鄉試和全國會試,幾百年下來早就把這四本書裡的內容翻來覆去出過題目了。

    所以到後來考官們為了怕自己的題目跟別人重複,就得挖空心思想新辦法出題,把這幾本書裡的文句進行種種排列組合。有時候甚至是隨機抽取兩句話搭在一起作為題目,這種出題方式被稱之為截搭題。這種題目是隨機拼湊出來,考生要將其建立起合乎邏輯的關係,而且還得從中闡發出孔孟之道的內容,考的往往已經不是考生的文學功底,而是腦洞大比拚了。

    不過現在除了大明朝廷舉辦的科舉之外,本地讀書人多了一條投效海漢的出路。只要能通過半年一次的資格考試,便可以獲得到三亞的學府進修深造的機會。這種深造不但學費全免,而且就業問題也會得到解決,讀完便直接分配進海漢官方機構做事,身份待遇比起那些所謂的職業培訓班的匠人可是要高出了一級。

    對於那些一直科舉不中,或者說更嚮往安定生活的讀書人來說,為海漢做事其實是相當不錯的去處。海漢人給出的良好待遇有目共睹,而且有穩定開放的上升渠道,今後仍然有機會陞遷做官,這總要強過當個一事無成的落魄書生。最重要的是,海漢對讀書人的需求十分旺盛,競爭遠不似考科舉那般激烈,只要有一定的主觀意願,加上身家清白,基本都能通過難度不大的資格考試。

    所以在海漢和學員的雙重要求之下,白鹿書院也順應潮流,開設了針對進修資格考試的課程。當然了,這個課程所用的使用的教材課本,也全部是由海漢所提供。其中的內容都是以海漢公民規範為基礎,淺顯易懂,再加上有海漢專門指派的教師定期在書院開課講解,對這些能識文斷字的知識分子來說,學習興趣要遠遠高於研究枯燥的八股文。

    寧崎循例也在堂上隨意抽了數人進行問答,這些學員大多已經成年,不少人也參加過以前的縣試甚至鄉試,對於這種隨堂抽問並無不適,答題也頭頭是道,言談方面的確是要強出先前看過的初級班不少。

    寧崎人都來了,自然不會只做一些表面功夫,當下便又出一題:「想必在座各位學子都知道,我們海漢一向沒有把四書五經奉為圭臬。治理天下,我們用的是法律法規,而不是前人寫出來的著作。我想請問各位,你們自小所學的這些四書五經,如何才能在今後的工作生活中派上用場?願意作答的請舉手示意。」

    寧崎這個問題一出,有人面露沉思之色,也有人立刻便躍躍欲試。寧崎見已經有人舉手示意,便遙遙一指道:「請第三排這位白衣書生作答。」

    那人起身道:「學生張英,一點拙見,還望首長不吝指教。」

    張英清清嗓子道:「學生以為,四書五經,皆乃先賢所著,千百年來無數人對其研讀,歷朝歷代都將其視作官員必修典籍,這其實已說明其價值所在。海漢無此習慣,想來只是首長們未曾認真研讀這幾本典籍的原因。若是首長能花些時間細細研讀,必定能發現四書五經的作用。」

    寧崎聽得微微搖頭,這張英說了一通卻全是廢話,海漢的統治並不是建立在儒家學說的基礎上,而是以工業社會的生產力為根基,以科學的發展觀來治理社會。要是大家都跑去研讀經史子集,那海漢可就是在開歷史的倒車了。這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東西,是文人們為了維護統治階級而搞出來的一套理論,適合封建王朝卻並不適合海漢想要建立的工業社會。這張英想要勸說海漢高層接受儒家學說,卻是把問題想偏了,莫說佔據穿越集團主體的工業黨和軍人,就算寧崎這種文史專業出身的讀書人,也不會再把儒家學說視作治國平天下的依據。

    寧崎示意張英坐下,又另點了一人作答。那人起身應道:「學生杜偉,竊以為適才張兄所說雖有道理,但卻不切實際。」

    杜偉朗聲道:「這課本中有雲,海漢執政,以科學為根基,何為科學?即分科而學。過往我等所學的四書五經,不過只是其所分科目中小小一隅,要憑此治國平天下,或難堪大用。以學生拙見,熟讀經史子集或許在大明能派上大用,但以海漢之狀況,卻頂多只夠做個書吏。所以通過資格考試之後,還需前往三亞學府深造進修,才可進入海漢衙門當差。」

    寧崎聽他說得有幾分道理,便繼續問道:「那你認為四書五經在海漢治下是沒什麼用了?」

    杜偉應道:「學生以為,研讀古人典籍可明事理,知進退,雖未必能用其治國,但修身卻是頗有用處。平心而論,先賢著作之中,還是有不少為人處世之哲理,能通過研讀來吸納其中精華之處,也是有益無害。」

    寧崎聽得微微點頭,覺得這杜偉所說的話倒是還有一點見地。儋州文人雖然有不少陸續投靠了海漢,但多是衝著海漢所給出的優厚待遇,而並非領悟了海漢治下社會制度的優越性。大多數文人仍是抱著儒家學說不放,指望著海漢上層有朝一日能回心轉意啟用他們所學的本事。真正能夠意識到兩種社會制度的差異,並且有決心做出改變去適應新體制的人,在文化界的比例遠不如那些斗大字不識一籮的普通百姓。

    這其中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普通百姓安身立命的本事並不在儒家學說上,他們靠著一雙手就能養活自己和家人,即便是換了環境,只要肯幹活就能繼續生活下去。而這些文人若是離了這套理論,大概就只能在街頭做一個賣字先生了。科舉落榜的讀書人雖然還有做師爺或者轉行做買賣等出路,但還是有相當比例的一部分人會因為缺乏維持生活的技能而貧困潦倒。因此文人往往會拒絕做出改變,寧願捧著聖賢書等一個出頭的機會,也不想去另外學一套本事。

    寧崎做個手勢示意杜偉坐下,然後開口說道:「各位對於以前所學和今後所用這中間的差距,或許現在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我想提醒各位注意的是,先賢留給我們的著作,都是一些理論知識而非實用技能,如果各位以後想當研究理論的學者,那當然可以繼續抱著你們研讀過千百遍的四書五經不放。但如果要想順應這個時代的變化,甚至想藉著社會變革的時機在風口浪尖上搏一搏富貴,那各位最好還是先放下你們過去所學的書本,多學習一些實用的技能。想做官,我們海漢有的是官位,就看你們有沒有本事坐上去了。但請各位記住,我們要的不是只會寫八股文的秀才,而是能做實事的人。」

    寧崎見眾人臉上神色都十分專注,便接著說道:「各位如果有心入仕,那麼就請好好研讀我們所提供的教材,先對海漢的社會體制有一個比較明確的認識。至於真正要學習的技能,等你們通過了資格考試,去到三亞之後,自然會傳授給你們。范山長,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范長逸回過神來連忙應道:「寧首長所說極是,以前考科舉為明廷效力,那自然是以四書五經為本,如今海漢執政,那書院的教學內容也應當根據執委會之要求做出調整才是。本書院既是在海漢管轄之下,定當遵從首長的安排。」

    寧崎對范長逸的表態很滿意,點點頭道:「要是都像你們白鹿書院這麼好的覺悟,那我的工作可就省心多了!」

    范長逸謙虛幾句,便帶領寧崎等人前往下一個院落,考察高級研讀班的教學情況。這高級版的學員都參加過提學官主持的考試,最次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這些人大多寄希望於能在科舉當中更上一層,在鄉試中考取舉人,或者在京城舉行的會試中考取貢士。要想入朝做官,那還得參加殿試,考取進士功名才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23:38
第984章 待價而沽

     相較於初級班和終極班的學員,書院對高級班這些已經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其實已經沒多少可以傳授的學問了。讓這幫人寄身書院,一方面是為了展現書院的教學成績,另一方面有些教學工作也可以交給他們去做,以沖抵他們在書院的開銷。當然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這幫人自己所作出的選擇。

    對於高級班的這些讀書人來說,放棄數年寒窗苦讀考出的功名,投靠海漢從頭再來,多少也是有些不划算的感覺。畢竟他們的功名在海漢人眼中並不值錢,去了多半也得從最底層的書吏做起。但如果能在下一次的鄉試或者會試中考出好成績,那立馬就能山雞變鳳凰,可以選擇的出路也就多了,至少不會淪落到依靠街頭賣字作為營生手段的地步。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兩句話一向被歷朝歷代的讀書人奉為金科玉律,但自唐代開科取士以來,也只有考中「進士」之後才能有官可做。而進士的錄取率一向很低,天下讀書人只有極少一部分能夠獲得這種殊榮,絕大部分人終其一生也沒法通過這條獨木橋混進體制內。

    這種激烈的競爭當然是每個讀書人在選擇科舉這條道路的時候都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所以大部分讀書人除了考取進士做官這個終極目標之外,其實也還是有比較現實一點的打算,比如說考取到力所能及的功名之後,就轉行去從事別的職業。

    比較體面又有收入保障的職業,大概便是給在任官員當師爺了。科甲出身的官員學的是四書五經,只會寫寫八股文,甚至有些靠著納銀捐官走上仕途的官員連八股文都寫不了,要這些菜鳥官員上任之後去辦理徵糧收稅、審人辦案、迎來送往、上報擬稿、下發告示這些實際事務,多半都只能抓瞎。所以就必須要找一些有文化又懂實務的助手,來協助他們處理政事。

    如果僅僅只是書蟲,沒有一定的社會經驗,那也很難會得到官員的青睞,畢竟師爺這個職位並不屬於衙門的正統編制,餉銀都是由僱主官員自己掏腰包而非公費開支,沒點真本事是肯定不行的。而科舉考試並沒有年齡方面的限制,所以當了師爺之後仍然可以繼續參加科舉。可以一邊拿著優厚的待遇一邊進修等下次考試機會,這對於讀書人來說的確是一條極佳的出路。

    當然了,如果本身有官方認可的功名,那做師爺的起點肯定會更高一些。州縣官員一般會聘請有實務經驗的秀才,而各省道台以上的官員聘請的師爺基本都是舉人,並且這些高級師爺手中也將或多或少地掌握一部分官府實權,其身份地位就絕非普通讀書人可比了。而且抓著從師爺身份躍升為一國重臣的例子,在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出現過,比如晚清的左宗棠、李鴻章,都是師爺出身的肱骨大臣。

    但話說回來,官員的數量也是有限的,所以師爺這碗飯也不是人人都能捧起來吃,這個行業裡也同樣存在著競爭,能被聘請為師爺的讀書人比例,其實比考中進士當官的也高不了多少。所以大多數人最終還得另謀其他出路。

    比如文筆好的讀書人可以專業代筆寫公文,唐代詩人李邕一生中代寫公文八百餘篇,《新唐書》中記載「李邕代撰官折受籌銀巨萬,據此為豪富者。」類似這樣的公文高手,還有賀知章、宋之問、駱賓王等人,靠著這個特殊的本事,也能混個衣食無憂。

    此外也有落榜文人遵循聖人的先例,自己開書院或者給權貴做家教,依靠教育產業發家致富。比如這白鹿書院的山長一職,歷來就必須要有舉人功名在身才可有資格接任。而這儋州大大小小兩位數的書院,其創始人幾乎全都是歷朝歷代的落榜文人。覺得經營書院麻煩想偷懶的,也大可找個有錢人家當家庭教師,只需管理那麼幾個學生,同樣能混個豐衣足食。

    當然還有一類人選擇的謀生方式更為直接,就是下海經商。走這條路的文人一般都有著殷實的家境,的確不是一般人可以效仿。如明朝的沈萬三,清朝的伍秉鑑,都是科舉無望之後選擇跟隨父輩經商,之後就成為了當時的商業鉅子。

    但以上的這些例子對於儋州本地的讀書人來說,想要實現都有一定的難度,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儋州這地方的統治權已經不再屬於大明所致。整個海南島上的大明官員要嘛選擇了投靠海漢,要嘛就處於賦閒狀態,師爺這個職業根本就沒有市場需求,自然也無從談起就業機會。至於寫公文這種事,連衙門都停止運作了,又哪還有什麼公文要寫,近兩年所有上報的公文全部都是海漢那邊專門的部門代勞了,讓民間文人們連打零工的機會都沒有。

    至於下海經商這條路,海漢倒是十分歡迎,這兩年裡也的確有一些家境富庶且心思靈活的讀書人抓住了商機,成為了與海漢合作的分銷代理商或是種植園農場主。但這個辦法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畢竟這個時代的大部分讀書人還是堅持認為商賈是屬於比較低賤的職業,不願意放下自己作為文人的尊嚴。而有這種打算的人,又未必有相應的能力和起步的本錢,可能連入行的門檻都跨不過去。

    如果以上這幾條路都走不通或是不願去走,又不願意放下身段為海漢效力,那就只能先待在這裡混混日子,反正靠著給書院做代課教師的收入,起碼一日三餐還是能混過去的。范長逸本來不太想安排寧崎參觀高級班,但後來還是改變了主意——要是海漢人在此期間看中了某人直接帶走,那對白鹿書院的名聲也大有好處。

    這並非不可能發生的事,畢竟能夠在科舉中考取功名的讀書人,文化素質都不會太差,而且這裡每個人都是范長逸認可之後才能留在書院裡繼續研讀經史子集,本事也算是有一點。范長逸認為這些人雖然還是想考取大明的功名,但並不代表他們就對大明有多忠誠,否則怎會心甘情願地留在「敵佔區」生活,早就應該遷離這裡了。更大的可能,還是這些人抱著待價而沽的心態,希望能夠憑藉自己的秀才或舉人的身份,得到一個更好的報價。

    從寧崎之前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來看,范長逸覺得這位海漢高官對白鹿書院這些學員的興趣還是很大的,而高級班這些人可算是書院裡的精英,平日也沒少研究海漢的各種政策,如果寧崎如先前那樣向他們提問,想必這些人的答案會更有條理一些。

    寧崎來時也瞭解過這個高級班的情況,到了堂上便直接進入正題:「在座各位都是去過省城乃至京城,見過大世面的文化人,所以我就不在各位面前擺什麼官老爺的架子了。」

    堂下眾人都是很捧場地笑了幾聲,倒也覺得這位大人物的態度還算得上是平易近人,至少比以前見過那些用鼻孔看人的提學官好多了。

    寧崎繼續說道:「先前我已經參觀過了書院的初級班和中級班,也與學子們進行了交流,對於書院的教育方式有了大致的瞭解。在這裡我就不想再抽查各位對海漢教材的熟悉程度了,既然四書五經都能倒背如流,那不過幾十頁的新教材肯定也難不倒各位。我今天就想聽一聽,各位對目前的海漢有什麼看法,好的壞的都可以說說。各位也不用擔心會因此吃罪,我們海漢是沒有文字獄這一說的,只要說的是事實,說得有道理,還有機會得到獎勵。」

    寧崎的想法是要藉著今天的機會瞭解一下民間知識分子,特別是這些尚未選擇為海漢效力的讀書人腦子裡的真實想法。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位高權重,下面的人未必敢當著自己的面說實話,所以特別強調了一下。

    明代的文字獄可是一點都不比其他朝代弱,明太祖因為出身問題,對僧、賊、盜、寇這些字眼特別敏感,連通假字、同音字都不會放過。類似「則」同「賊」,「生」同「僧」,「道」同「盜」這樣的寫法,也會被其強行視為不敬。在明太祖在位期間光是因此而被判斬刑的府學訓導,就多達數人。而因為文字獄被處死的倒霉鬼,也不乏翰林編修、御史、知府等等朝廷高官。

    而繼位的明成祖朱棣也完全繼承了朱元璋的文字獄暴政,在殺了方孝孺之後,還下令「藏方孝孺詩文者,罪至死」,因此而丟了性命的人也不乏其人。在其後的武宗、世宗,也多有類似的文字獄暴行,雖然到了明朝晚期因為天下大亂,皇帝也沒心思去琢磨這些有的沒的東西了,但民間文人的謹言慎行卻已經成了習慣,時刻都謹記著不能妄議朝政。

    寧崎說完之後,堂下果然瞬間冷場,反應甚至遠遠比不上先前看過的兩個班。這些讀書人去過大城市見過大世面,同時也更懂得什麼事能做什麼話能說,長期養成的習慣讓他們根本就沒有對寧崎的的安慰產生信任感,自然也不會馬上對他所發起的話題做出回應。

    范長逸見狀倒是有些著急,心知這位海漢高官是真的好說話,要是錯過這個時機,今後這幫窮酸書生可就未必還能有這麼好的表現機會了,當下趕緊幫腔道:「寧首長可是海漢執委會中主管文教的大人物,爾等能面見寧首長,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還不好好珍惜!」

    范長逸這番呵斥之後,才總算有膽大的人舉手。在寧崎點頭示意之後,那人站起身來深深一揖,然後開口說道:「學生潘默,斗膽提問幾句,若有不當之處,還望首長海涵。」

    寧崎道:「你儘管暢所欲言,不必有什麼顧忌。」

    那潘默又作了一揖,這才沉聲說道:「學生是儋州木棠鎮人氏,崇禎五年在鄉試中舉。當時前往廣州赴考之費用,倒是海漢贊助了大半,學生一直甚為感激。」

    寧崎點點應道:「我們海漢一直對文教相當重視,這三年一次的科舉,當然要讓本地考生們能以最好的狀態趕赴考場應試才行。」

    潘默道:「學生便是此處不懂,既然海漢有網羅文人之意,又何必送我等讀書人前去赴考?須知在大明所取得的功名越高,為海漢效力的可能便越低了。寧首長可否解釋一下其中原由?」

    寧崎應道:「回答你問題之前,我也想請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潘默,看你歲數應該也有二十好幾了,想必不止參加了一次秋闈吧?」

    潘默應道:「學生十八歲便中了秀才,之後共參加三次秋闈,只是資質愚笨,第三次赴考才中了舉人。」

    寧崎道:「那我問你,這三次考試,從儋州前往廣州赴考的人數有什麼變化?」

    潘默道:「天啟六年的鄉試,儋州約莫有百餘人赴考。到崇禎二年,學生記得大概有七八十人。不過崇禎五年學生中舉這一次,儋州卻只有寥寥三十來人赴考。」

    寧崎問道:「那你知道為什麼明明交通條件在近幾年變得便利了,前往廣州赴考的讀書人卻一次比一次少嗎?」

    潘默這次思考了片刻才作答道:「學生以為,或與海漢到來有關。海漢尚未到儋州之時,便高價僱傭文人前往三亞效力,引得不少落榜文人棄了學業投奔海漢。後來入主本地之後,便有更多的人選擇海漢而非大明作為效力對象。」

    「你說的沒錯。」寧崎接過話頭道:「一邊是希望渺茫的獨木橋,另一邊是觸手可及的優厚待遇,我覺得大部分人會出於現實的考慮選擇後者。赴考的人逐年減少,這說明我們開出來的條件已經足以滿足大部分人的需求,讓他們放棄從大明尋求出路。但我們就算開出再好的條件,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而我們也不打算勉強要求所有讀書人都得為我們效力。為願意繼續考科舉的讀書人提供一點小小的幫助,或許其中有人今後真的發達成了朝廷命官,這也是一段善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23:38
第985章 考察書院的收穫

     海漢利用手頭的海上運力資源和駐廣辦的便利,資助海南島上的讀書人參加大明的鄉試會試,這種做法已經有數年傳統,在海漢入主儋州之前就在施行了。比如這潘默參加的崇禎二年、五年兩次鄉試,就都是免費搭乘海漢帆船前往廣州,在當時參考期間的食宿也是由海漢駐廣辦包攬,並不需要考生們另行花錢。

    這種舉措的花銷其實很有限,左右不過百八十個人半個多月的食宿而已,對海漢來說只當是那個月多接收了一點移民而已。但對於家境不算太好的讀書人來說,這無異於相當大的恩惠了,所以有些落榜文人考完回到儋州之後,便會選擇投靠海漢,一是求個穩定的飯碗,二來也是報答知遇之恩。

    最早去到三亞投效的一批人,適逢海漢剛剛起步不久,對知識分子的需求非常迫切,基本不會設置什麼門檻,收入不低,入職便可入籍,舉家遷去三亞也可得到妥善安置。而且當時海漢對文化事業的贊助力度很大,儋州文化圈子裡各種大型活動幾乎都是海漢出錢贊助,文人們自然也對這種肯花錢又有品位的老闆有著不錯的觀感。

    不過後來海漢入主儋州,一部分文人意識到了海漢的野心,出於對大明朝廷的忠誠,開始拒絕與海漢合作,有比較極端的如忠明書院黃子星之流,甚至還策劃暴亂來進行反抗。但當海漢在儋州的統治逐漸穩固下來之後,一些識時務的文人再次選擇了押寶在海漢身上,直接就放棄了參加科舉的機會。從儋州前往大陸參加鄉試的考生逐年減少,這其實就是最為主要的原因。

    而海漢此時對知識分子的需求已經不如早期那麼迫切,開始慢慢地設置准入門檻,並且對於招攬文人的宣傳力度也沒有那麼大了。今時今日的海漢並不缺乏主動前來投奔的文人,所以對於這些依然抱著舊觀念,把希望全部寄託在科舉上的舊式文人,海漢並沒有再花大力氣招攬的興趣。

    正如寧崎所說,與其低聲下氣去求這些文人,倒不如順應他們自己的選擇,讓他們繼續去考大名的科舉。萬一瞎貓撞上死耗子,有人考中了進士,那時候再來想辦法做工作也不遲。不過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狀況,到時候也不會是由寧崎的文教部門來負責了,而將會由安全部來接手——這些可以打入大明官場內部的楔子,不充分利用起來就太可惜了。

    海漢前幾年在福建官場的投資可謂是成效顯著,精心扶持起來的許心素一系如今已經基本控制了福建的駐軍,並且也為海漢進入當地市場,控制福建海峽航道,以及滲透大明官場都提供了絕佳的配合。如果不是有了來自福建官方的助力,海漢要想在東南海域奪取澎湖、台灣這樣的落腳點可不會這麼容易實現。

    有了這樣的先例,海漢對於收買拉攏大明官員的活動還是很上心的,如果能從入仕之初就與官員建立起共同的利益關係,那當然最好不過。而要達成這樣的目標,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對海南島出生的考生進行扶持贊助,待其高中之後,再建立進一步的關係就比較容易了。

    而本地出身的讀書人對於海漢所提供的助力也很難生出足夠的抵抗力,一是這些人的根基都在島上,就算自己去大陸做官了,族人還是得留在海漢治下地區生活,對統治者還是輕易得罪不起的。二來海漢既有財力又有渠道,想要扶持大明官員上位也不是什麼難事,福建近幾年的官場變化已經極好地證明了這一點,要是能得到海漢的幫助,仕途肯定會平順得多。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要是海漢覺得看人不爽,以其能夠動用的資源,要拖人後腿可比捧人上位容易十倍。不管是不是願意接受,這些瓊州出身打算靠科舉入仕的文人們都肯定無法拒絕海漢所提出的要求。寧崎把話說得寬鬆一些,也是好讓聽眾的面子上能過得去。

    答完潘默的問題之後,寧崎從舉手的人當中又另點了一個讓其提問。這人的年紀看著就比潘默大多了,額頭眼角已經有了明顯的明顯的皺紋,看面相估計至少是四十往上了。

    這人起身行禮之後自報家門道:「學生王啟凡,儋州三都鎮人氏,萬曆四十五年鄉試中舉,如今在白鹿書院兼任教師,給中級班授課。」

    寧崎心中一算,萬曆四十五年也就是1617年,十七年前中的舉,之後就再無寸進,看來資質有限,拿了舉人功名也就到頭了。不過這種老儒生有舉人功名在身,一般倒也不會再為衣食發愁,看待社會變革的眼光或許會與年輕人有些不同。但聽著這歲數可能比自己還大的人自稱學生,寧崎心頭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不過這些讀書人大概都是把自己當做了海漢的提學官一般看待,這樣的稱呼倒也合乎禮儀。

    王啟凡繼續說道:「學生自小便在白鹿書院入學,迄今已有近四十載,可說是半生都在這書院中度過。這來來去去的讀書人見得多了,近年海漢來了之後,書院的教學也起了變化。學生想問問首長,日後儋州各個書院是否還能自行決定講學內容?」

    范長逸聽他這問題有些毛病,正待呵斥幾句,寧崎已經抬手示意他不用插話,而是自行答道:「我剛才已經說過,對願意報考大明科舉的讀書人,海漢仍然會繼續予以贊助和支持,所以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書院可以繼續講授以前的教學內容,我們不會對此作出硬性規定。不過嘛,為了讀書人能夠更好地融入海漢治下的新社會,加入一些新的教學內容也是有必要的,人總是要朝前看的嘛!今後在座各位都會成為海漢國民,我也希望所有的讀書人都能為建設海漢國出一份力,把屬於海漢的文化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

    王啟凡追問道:「那既然儋州的學子還可以報考大明科舉,海漢是否承認治下子民擁有大明國籍?」

    這個問題無疑非常尖銳,國籍對海漢來說算是立國之本,但偏偏海漢這立國是立在大明的國土上,國民有七成左右都是原屬於大明的子民,承認大明國籍,很容易會造成國民意識分裂,讓民眾對自己的身份認同產生懷疑。但如果不承認大明國籍,那就等同於要求民眾與大明徹底割裂開來,這對於很多來自大陸地區的移民來說,顯然是很難接受的事實。很多人都認為自己即便是加入了海漢籍,也仍然保有明人的身份,並沒有意識到海漢立國之後可能會存在的問題。但如果海漢官方宣佈國籍具有唯一性,那可能民間免不了會亂上一場。

    這種意識形態問題,寧崎也必須得要慎重回答才行了,畢竟他的身份位高權重,在這裡表明的態度基本就會等同於官方的意見,可能很快就會成為民間議論的熱門話題。這下就連書院山長范長逸,也沒有再打算斥責王啟凡的莽撞無禮,而是豎起了耳朵想聽聽寧崎會怎麼說。

    寧崎沉吟了一陣,才開口回答道:「關於國籍問題……海漢立國之後,也仍然會承認雙重國籍,也就是說民眾可以同時擁有大明和海漢兩重國籍,但這並不代表擁有大明民眾獲得海漢籍之後,就可以自由來往於兩國之間,或是借此逃避海漢的稅收、法治。擁有海漢國籍,除了享受海漢的種種福利之外,更重要的是遵守海漢的律法,服從執委會下屬各部門的工作安排,為海漢效忠出力!如果是在海漢犯了事,哪一國的國籍都救不了命。」

    「也就是說,入了海漢籍之後,便受海漢制度和律法轄制,學生這樣理解沒錯吧?」王啟凡應道。

    「沒錯。」寧崎點頭道:「我們海漢的法制會比大明更加健全,所以也不要指望利用雙重國籍來撈取什麼好處。」

    「學生並無此意。」王啟凡當然也察覺到寧崎語氣中的警告,連忙躬身作揖。

    這個問題多少讓寧崎感到有些不快,接下來的時間也就顯得興致缺缺,甚至連范長逸事先準備的題字環節,寧崎也臨時取消了。范長逸當然不敢對寧崎表現出任何不滿,只能把這筆賬記在了口無遮攔的王啟凡頭上,尋思著等寧崎離開儋州之後,得想個由頭把王啟凡這個老毒瘤給清除出去了。

    由於沒人及時給范迪門進行翻譯,他是根本就沒弄明白剛才這幾句話的工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看到寧崎臉色不快,他大致也能猜想到是剛才這老書生的提問惹惱了寧崎。原本還打算看看熱鬧的范迪門,這下也就只能跟著大部隊走人了。

    回到馬車上之後,范迪門才道:「看樣子剛才那人把你得罪得不輕,想必這家書院不久之後就要倒霉了吧?」

    寧崎卻很是輕鬆地反問道:「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你覺得我是一個小心眼的人,會因為這些讀書人提幾個問題就遷怒於他們的主管機構?」

    范迪門察覺到寧崎表情顯露出的狡黠,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剛才的情緒是裝出來的!」

    「有些比較敏感的問題,我們不希望民眾投入過多的關注,或者是對此展開不必要的議論,所以還是得適時地表現出態度,讓民眾知道哪些事需要他們謹言慎行。」寧崎解釋道:「我在書院這裡說過之後,回頭還會讓本地的報紙適當地吹一吹風,避免民眾再就此爭論下去。」

    「說了半天到底剛才他問了你什麼問題?」范迪門剛才一直沒找著機會問,這時候才總算問了出來。

    「國籍問題。」寧崎對此也毫不隱瞞:「書院這些讀書人希望明確知道今後的國籍歸屬,是不是能夠保留他們的大明子民身份。」

    「噢,這可是個難題。」范迪門對於海漢的狀況當然也比較清楚,知道海漢治下人口的成分比較複雜,那些來自大明的民眾,自然會對他們曾經擁有的大明國民身份或多或少地抱有依依不捨的心態。

    寧崎笑了笑道:「是不是讓你覺得有點熟悉?據我所知,荷蘭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也在為爭取獨立而奮鬥。」

    「都說海漢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來還真不是吹牛。」范迪門與寧崎相處這些時日,也逐漸見識了對方的博聞廣記,寧崎所說的荷蘭獨立史,雖然跟海漢的建國史有著較大的差異,但的確也有一段時期中,一部分荷蘭民眾對國籍歸屬有著比較大的爭議。

    荷蘭在中世紀時期是屬於神聖羅馬帝國的領土,不過在十六世紀之前都長期處於封建割據的狀態。十六世紀初,卡洛斯一世繼承了西班牙的王位,接著又當選了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史稱卡爾五世。在他死前把後來歸屬荷蘭的尼德蘭地區和西班牙分封給了他的兒子腓力二世,於是尼德蘭地區就成為了西班牙領地。

    1568年開始,這一地區爆發了反抗西班牙統治的戰爭,並在1579年成立烏得勒支聯盟,也就是後來荷蘭國的雛形。1581年來自各地的代表在海牙宣佈,廢除西班牙王國對荷蘭的統治,聯盟正式宣佈獨立並成立尼德蘭聯合共和國,即荷蘭國。

    這個國家成立之初,還是有很多民眾對於自己的身份缺乏認同感,因為在此之前的歷史上這一地區並沒有類似的國家政權存在過,這一點跟在海南島強行建國的海漢的確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很多民眾並不認同自己的荷蘭國籍,仍然堅持認為這裡的一切都應該歸屬於西班牙王國。而荷蘭與西班牙之間所展開的獨立戰爭無疑比海漢在海南島所遇到的抵抗激烈多了,自1568年開始的戰爭至今沒有終結,按照歷史軌跡,這場獨立戰爭一直要持續到1648年,西班牙國王菲利普四世簽訂《明斯特條約》承認荷蘭國的獨立為止,而這場漫長的戰爭因此也被後來的歷史學家稱之為八十年戰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1 10:32
第986章 社會辦學

     長達八十年的獨立戰爭,放在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算是一場時間跨度極大的苦難。不過荷蘭人卻正是在這數十年的戰爭期間,通過海上航線將自己的勢力延伸到世界各地,建成了這個時代覆蓋地域最多的商業網絡,這種能力還是值得稱道的。而在此過程中,荷蘭如何處理好國民的國籍問題,也同樣成為了海漢的研究資料之一。

    不得不說荷蘭人在這方面的措施遠遠不及他們在商業領域的精明,在獨立戰爭開始的幾十年裡,處於交戰區的民眾對自我身份的認知完全處於混亂狀態,而所謂的新國家又沒有及時拿出一些有效的舉措來拉攏這些民眾,只是一味地強調要跟西班牙劃清界限。民眾找不到歸屬感,只能棄家逃難以躲避戰火,以至於交戰區的生產基本都處於停滯狀態,對於荷蘭國內的社會安定和經濟發展方面也造成了顯著的負面影響。

    在這方面海漢的措施顯然要高明得多,先通過歸化籍這種特殊戶籍制度來穩定治下地區的民心,同時收買拉攏駐地的大明地方官府,使得雙方在統治權方面的矛盾並沒有激烈爆發出來,避免了在起步階段與大明交惡。而加入歸化籍的民眾就成了為海漢所用的勞動力,並且在短時間內創造出了可觀的價值。可以說海漢在初期階段能夠發展得十分順利,很大程度上是有賴於執委會所制定的人口和戶籍政策。

    范迪門在考察海南島這段時間中,自然也注意到了雙方在人口管控領域的政策差異,既然寧崎主動談到了這個話題,他也沒有打算迴避,而是想就此跟寧崎好好探討一番:「我國在獨立戰爭前期確實沒有一個比較完善的國籍管理政策,在這方面貴國的做法的確很高明,假如當初發起獨立戰爭那些先驅能夠考慮得這麼周全,或許我們能夠早一點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

    寧崎笑道:「可惜的是你們的建國先驅只是一群商人,而不是真正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他們看到的是獨立後將會獲得的經濟利益,但對於怎樣去治理一個國家卻缺乏長遠的規劃。商人當政,很多事情辦起來就不是那麼順遂了,貴國與西班牙的戰爭在短期內還不會結束,照現在的戰局打下去,至少還會持續十年以上。」

    范迪門忍不住追問道:「我一直很奇怪,為何貴國對遙遠的歐羅巴大陸所發生的狀況如此瞭解?就算是葡萄牙人能為你們提供情報,但也很難具備時效性,你們到底是怎麼得到消息的?」

    寧崎心道這個問題可沒辦法給你詳細解釋,就算照實解釋了你大概也會以為我是在胡說八道,當下只是微微一笑道:「這個問題嘛……你可以理解為這是來自於上面的指示。」

    寧崎說罷抬手向上方指了指,范迪門皺眉道:「上帝的旨意?」

    「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寧崎也不解釋,繼續說道:「我們所掌握的消息遠比你能想像的更多,關於歐洲戰場上的局勢變化和戰事進展,我們得到消息的時間大概會比你們快半年到一年不等。」

    「你們……一定是掌握了某種黑魔法,或者是有女巫在暗中施法!」范迪門臉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驚恐神色。

    「范迪門先生,你就不要瞎猜了。」寧崎對他的反應又好氣又好笑:「我們海漢可不興魔法、巫術這些荒謬的東西。這只是某種需要保密的先進技術而已。」

    范迪門對寧崎的解釋仍是半信半疑,不過他想起以前聽巴達維亞的漢人說過,海漢人的確是掌握了某種神奇的預測能力,甚至可以對千里之外的事情未卜先知。等這次轉完海南島回到三亞的時候,倒是要把留在當地辦事的蘇克易再找來問問清楚。

    「好吧,說回正題。」范迪門心知追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果斷回到剛才的話題上:「既然閣下對歐洲的形勢如此瞭解,那對我國目前面臨的國際形勢有什麼看法?」

    寧崎道:「荷蘭想在歐洲爭取獨立,就必須先贏得戰爭,不過這場戰爭短時間內還不會結束,正如我剛才所說,至少還得打上十多年。」

    「上帝!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早點結束這該死的戰爭?」范迪門雖然並不完全相信寧崎的話,但聽到這樣的判斷終歸是有點失望。當然他也知道新教國家對天主教國家的這場戰爭的確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仇恨和衝突爆發的根源是來自幾百年積累的宗教和國際政治矛盾,短時期的局部停戰有可能實現,但完全結束戰事卻是遙遙無期。

    「辦法是有的……」寧崎只說了半句便戛然而止。

    范迪門等了半晌見他並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忍不住催促道:「閣下如果有派得上用場的辦法,本人願意以東印度公司的名義出一筆諮詢費作為報酬。」

    寧崎擺擺手道:「你想多了,錢財對我個人來說沒什麼意義。我不說,是因為這事操辦起來太困難,實現的可能性也不大。」

    寧崎越是賣關子,范迪門就越是著急,還待要繼續追問下去的時候,馬車卻已經停了下來,外面的衛兵報告道:「首長,到地方了。」

    寧崎笑道:「關於這件事,我們回頭再找機會談,現在先參觀下一家書院吧!」

    儋州作為海南島上的文化教育中心,書院著實不少,如果要一家家地挨著參觀一遍,那估計一週都未必看得完。寧崎的時間有限,所以張新也就只安排了比較有代表性的幾間書院。眼下參觀的這間書院名叫瓊西書院,意即瓊州之西。書院的山長和教師也是早早就守候在了大門外,恭敬地等待寧崎一行人的到來。范迪門本來還待跟寧崎探討幾句,但停車之後看到外面這景象,當下也只能嘆口氣把話先嚥回肚子裡了。

    相較於先前參觀的白鹿書院,瓊西書院所走的路子明顯不同。如果說白鹿書院是比較傳統的舊式書院,那麼瓊西書院可以說是新時代下按照新模式運作的新式書院。當然了,這座書院本身並不是新成立的,其歷史也可以追溯到百年前的嘉靖年間。但其經營水平和規模遠不及出了好幾十名舉人的的白鹿書院,過去在儋州也頂多只算是二流偏下三流偏上的水平,並沒有什麼名氣可言,招生對象也主要以家境貧寒的農家子弟為主。在過去的三次大明鄉試會試當中,瓊西書院連一名舉子都沒有出過,在科舉成績方面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成績。

    但張新為寧崎的考察日程安排了瓊西書院這一站,卻並不是搞錯了對象,而是這間書院目前的經營狀況的確有其獨到的地方,可以作為教育部門的參考。

    瓊西書院的山長名叫張金寶,聽起來完全是個暴發戶或者鄉下財主的名字,人也是胖乎乎的更像是養尊處優的富紳,而不是管理一間書院的老學究。不過這張金寶在社交方面的能力顯然是要強過了白鹿書院山長范長逸,在書院大門外打出了「歡迎三亞首長蒞臨指導工作」的紅布橫幅,而且還淨水潑街黃土墊道,將書院外面的一截道路也拾掇得非常乾淨。這張金寶也是個自來熟,見到寧崎等人下了車便主動上前熱絡地打了招呼,作了自我介紹之後,便邀請眾人入院參觀。

    「自打崇禎三年年底那會兒,民團軍進了儋州打跑了海盜,在下便認準了這保境安民還是只有海漢靠得住,後來上頭髮文讓書院改制,增加實用科目教學,在下便迅速著應當為海漢多培養些匠人才是,所以便停了原來的課,讓書院轉型教學生們實用技能。」張金寶一邊前面帶路一邊介紹道:「如今書院有冶煉、航海、造船、醫護、烹飪等十多個專業,學員三百多人,等開了年准備再招一批生,爭取今年能把學員規模擴大至五百人。」

    瓊西書院的特色之處,便在於這裡是儋州第一家響應海漢號召,開班興辦職業培訓教育的書院。從1631年開始,瓊西書院就作為海漢在儋州地區的職業培訓試點書院,引入一些海漢比較急缺用人的專業,為海漢定向培訓技術人員。一開始僅僅只是培訓一些水手船員,教會他們掌握海漢話的聽說讀寫,同時傳授一些簡單的航海技能。

    因為書院的位置緊鄰儋州灣,張金寶租了兩艘舊船就把這個專業開辦起來了。這個專業所面向的招生對象大部分都是附近漁民子弟,為了能讓心存疑慮又不願掏學費的家長們能把孩子送來就讀,張金寶甚至是提供了免費入讀,學員就業才結算學費的方式來吸引生源。結果首批學員二十五人,經過三個月的短訓班課程之後就全部送入了海漢麾下的船行就業,每人每月工錢一兩銀,這報酬可比當漁民強多了,於是接下來第二期的招生便立刻爆滿了。

    當然了,這種好事被別家書院看在眼中,迅速就模仿起來,分走了瓊西書院不少生源。不過張金寶的確腦子好使,並沒有把精力全放在這一個項目上,嘗到甜頭之後,沒過多久便開了別的培訓班。幾年下來,陸陸續續也為海漢輸送了千名上下的專業人員,而且在去年和前年都被儋州管委會評為「儋州先進書院」,可謂是名利雙收。

    這種運作模式在這個時代的儋州自然是十分新鮮,不過在穿越者眼中,其實也就是職業培訓學校而已,在穿越前那個時空見識過藍翔新東方這樣的大型技校,儋州這種書院式的經營規模只算得上是小打小鬧而已。但利用民間師資力量為海漢定點定向培訓專業人才,這個路子的確是為文教部門省下了大量的資源。

    這個時代的人雖然不懂什麼叫做「社會化辦學」,什麼是「教育產業化」,但頭腦正常的人都能很快意識到這種職業教育中所蘊含的利益和商機。能在完成學業後進入海漢屬下機構工作,這樣一個就業機會對於本地貧苦出身的學員們擁有非常大的吸引力。而且這種職業培訓的培訓目標只是最基層的崗位,往往學習週期不長,不會像考科舉那樣經過數年寒窗苦讀才能看到希望,較短的回報週期也是這種職業教育吸引學員的一個主要原因。

    書院在這個過程中不但賺取了學費,而且也能借此與海漢相關部門建立起協作關係,在時機合適時謀求更大領域內的合作。類似瓊西書院這樣的機構,在獲得海漢的認可之後,就可以得到官方的幫助和技術支持,比如將書院講師派往三亞進修深造,學習更新的知識,甚至是從三亞的職業學院中請來客座教師作短期教學指導。此外開闢一些技術含量高,就業待遇好的專業課程,也需要得到海漢官方的認可,比如張金寶就打算讓書院在今年新開設一個蒸汽機操作及維修養護的專業。

    儘管張金寶自己並不瞭解蒸汽機的原理,但在白馬井碼頭見識過蒸汽機的工作效率之後,他便認準了這玩意兒的發展前景值得投資。但蒸汽機的製造和使用目前都是屬於高度保密的階段,並不是人人都能接觸和學習其製造、使用、維護的技術,相關的技術工人也只能在三亞進行培訓。想要在儋州開設這個專業的培訓班,張金寶所要做的事情可不僅僅是開班招生那麼簡單,相關的教學資質許可,師資力量的來源,場地器材的要求,都得由海漢這邊提供足夠的支持才行。

    正好這時候寧崎來儋州視察,張金寶聽到消息之後自然不肯放過這樣一個可以當面公關的機會,在寧崎到來之前也是做了不少準備工作,力爭要趁著這個時候把項目拿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 09:43
第987章 職業培訓

     瓊西書院開設的職業培訓課目中,與航海相關的專業因為開設時間早,積累的教學經驗比較豐富,算得上是書院的優勢項目。張金寶首先帶領寧崎一行參觀的便是造船專業,當然這裡的師資力量相比三亞的勝利港造船廠只是入門水準,所謂的專業技能也主要就是木匠手藝和基本的船體構造知識。類似海漢自行建造的帆船,因為船體結構和建造方式上與傳統的中式帆船存在一定差異,工匠也都是在進入海漢治下的造船廠之後,才能接觸到這些有保密要求的先進技術,這些東西在培訓船匠的書院裡是肯定學不到的。

    不過因為瓊西書院是最早跟海運部簽署人才輸送協議的教育機構之一,海運部對瓊西書院還是有一定的扶持措施,比如每年都會派出專業工匠到這邊來上指導課,讓這些學員在培訓階段能為之後進入造船廠工作做好更為充分的準備。這在技術層面上也保證了瓊西書院教出來的學員都能在最短時間內適應海漢造船廠的要求,從而讓書院在招生時也得以具備了更大的優勢。

    張新向寧崎介紹道:「瓊西書院的教學成果不錯,所以從去年開始,海運部已經把這裡列為了航海專業教學示範點,畢業生不但分配到海南島本地的船行和造船廠,還有一些也分派去了海外殖民點效力。」

    張金寶在旁邊搭腔道:「本專業上一批畢業的學員,便有一半人被派去了安南金蘭港。」

    寧崎當然也知道安南金蘭港那邊有一間已經投產的船廠,其職能主要是為今後駐紮在金蘭港的南海艦隊服務。據說海運部為其規劃的造船能力是與三亞、高雄、舟山等幾個地方的大造船廠齊平的,對於專業船匠的需求自然也為數不少。類似這種海外殖民地的船廠想要得到足夠的專業人員,光靠海南島上的造船廠來培訓是遠遠跟不上發展的速度,像瓊西書院這樣的教育機構所開辦的培訓班,的確是為海漢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技術人才培訓規模不夠的難題。

    不過寧崎對造船技術的瞭解只停留在理論上,實際操作水平連普通的木匠都比不了,所以對於師生們展示的木材加工教學也只能是走馬觀花地看一看,頂多再說幾句鼓勵的話,倒沒法像先前在白鹿書院那樣有問有答了。當然了,張金寶也不會不識趣地拿這些匠人的手藝活去考校首長的水平,壓根就沒在參觀過程中安排類似的交流環節。

    接下來寧崎又參觀了書院的冶煉專業,這個專業可不是單純地培訓鐵匠,而是傳授基礎的冶煉技術,讓學員掌握從礦石到生鐵的基本冶煉過程。冶煉專業的對口接收單位便是田獨和昌化兩地的冶煉廠,今後的去處可能還得加上台北的金瓜石金礦,以及在南洋邦加島、勿裡洞島一線的錫礦,用人單位對冶煉專業人員的需求量還是相當可觀的。

    大明南方的鋼鐵冶煉行業本就發達,所以師資力量方面倒是十分充足,從大陸來到海南島的移民中多有從事冶煉行業的人士,其中大部分都進入了海漢治下的冶煉廠工作,也有少量流落在外的,便有人受聘加入了瓊西書院這樣的教育機構,當起了傳教授業的老師。這裡講課的兩名教師,以前均是佛山煉鐵作坊裡的炒鐵師,年紀大了身體條件下降,也沒法再在第一線勞作了,在書院裡帶帶徒弟倒是輕鬆自在,還能混一份不薄的收入。

    所謂炒鐵,其實就是將生鐵加工成熟鐵的過程,而熟鐵就勉強算是含碳極低的鋼了。不過熟鐵要加工成真正的鋼材,還得通過加熱滲碳、反覆鍛打才行。但古人並沒有把熟鐵和低碳鋼真正區分開來,都將其統稱為熟鐵。

    這些民間炒鐵師所掌握的生產技術都是通過師徒、父子這樣的關係代代相傳,但其中原理卻根本沒幾個人能弄得明白,所能傳授給學員的主要也就是操作流程,至於很多需要量化的技術指標,學員們只能等到畢業進廠之後,才能在生產現場逐步接觸和學習。而且海漢冶煉行業所使用的生產器具、工藝流程、操作方法等等,都與傳統冶煉方法有著一定的差異,這些學員在就業之後也仍然需要接受進一步的培訓才能真正上崗操作。

    看完冶煉專業的授課情況,寧崎一行人又參觀了醫護專業。醫護人員在海漢想要構建的社會形態中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行業,而現今海漢治下地區的醫護人員比例大約只有萬分之二到三,遠遠低於執委會想要達到的千分之一以上。當然形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過去海南島上的城鎮規模有限,山區的黎苗兩族在地區總人口中佔據了相當大的比例,而專業的醫護人員只在漢人聚居區才有,自然數量不會太多。

    雖然海漢紮下腳跟之後便開辦了衛生學校培養專業人員,但醫護專業培訓週期長,而且門檻也比較高,沒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很難學醫。此外海漢自身的醫護人員構成也是個先天麻煩,技術含量相對較低的護士倒是有幾個,但真正的執業醫師也就約翰遜和摩根兩個老外。這兩人除了語言文化上的障礙之外,又都是西醫出身,他們所掌握的醫療方法與中醫理論存在著比較大的差異,在用藥和治療方面也很難實施。所以後來醫療部門也陸續網羅了一批大明出身的醫師、藥師,開班授課帶學生,最近兩年開始陸陸續續畢業上崗了。

    但隨著海漢海外殖民地的迅速鋪開,醫護人員的需求仍然遠遠得不到滿足,類似安不納島這樣孤懸海外的殖民地,常年駐守當地的醫生不過三四人而已,根本談不上再去細分什麼內科外科產科兒科,所能提供的醫療服務也遠遠不能達不到當地需求。面對這樣的用人缺口,主管科教文衛的寧崎所能想到的應急之策,的確也只有發動民間力量這個辦法了。

    瓊西書院這種立足於短期培訓,只灌輸基礎知識的培訓班雖然並不能教出來合格的醫生,但至少能培養出一些按方抓藥的赤腳醫生。他們所學的全都是民間驗方、內外傷處理、接生急救之類的技能,就算治不好病,一般情況下倒也不會弄出人命。從這裡學成之後,只要再去三亞的中央衛生學院接受三個月的進修,基本實就可以湊合著上崗了,而護士的培訓期相對還要更短一些。

    張金寶很是驕傲地向寧崎等人介紹道:「瓊西書院去年醫護專業共畢業三十五人,其中醫師十人,護士二十人,藥師五人,全部都拿到了三亞中央衛校頒發的從業證書,也是儋州本地開設醫護專業的書院中唯一一家全員合格。」

    寧崎對此倒是有些印象,因為去年的衛生系統年底總結會他也是列席人員之一,當時約翰遜在總結新人培訓方面的成績時,曾專門提到過瓊西書院的畢業生質量不錯。能夠在約翰遜口中聽到稱讚,這本身就是一件低概率的事,所以寧崎對瓊西書院也留了心。這時候聽到張金寶自賣自誇,寧崎便隨口問道:「這醫護專業的教師,書院是從哪裡請到的?」

    張金寶應道:「回稟首長,說起書院請的教師,這可是大有來頭。本書院醫護專業的三位教師,都是在下花重金從廣東請來的名醫,一位專治跌打損傷,一位擅長疑難雜症,還有一位是經驗豐富的藥師。以前在府城專給知府大人看病的盛大夫,也是其中一位的徒弟。」

    寧崎點點頭讚道:「這樣說來你倒是捨得花本錢,想必這醫護專業的學費也不菲吧?」

    張金寶乾笑道:「首長,這醫護專業教學成本高啊,不但要請名醫來坐堂授課,還要聯繫儋州官方和民間的診所,讓這些學員去打雜實習。而且這些學員大多出身貧寒,一下子也拿不出足額學費,好多都是由書院墊付,要等他們結業入職之後,才能把學費一點一點收回來,這學費收得高點,其實也是迫不得已,收得少了,書院賠本經營,這醫護班也辦不長久,那豈不是就辜負了首長們的信任和支持?」

    「你這理由倒是夠多的!」寧崎聽了張金寶的這番解釋之後也是真切感受到了這傢伙的油滑,不過他也並不會認為瓊西書院把學費定高點有什麼不妥,海漢治下的醫護行業畢竟還是稀缺技術工種,收入還是相當不錯的。只要瓊西書院能讓這些學員學到管用的本事,賺點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否則這教育產業化豈不是成了空頭口號?

    看完這三個專業,已經到了晚飯時分,張金寶早已經命人做好了酒席,而且還讓寧崎一行人推辭不得:「各位首長,今天的宴席是由書院烹飪班學員完成,還請務必要品鑑評價一下。」

    寧崎回頭對范迪門道:「這裡的烹飪班學員為我們準備了晚宴,你今天是吃還是不吃?」

    范迪門今天跟著寧崎轉了一天的書院,中午就在馬車上囫圇吃了點幹糧,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聞言一本正經地應道:「我想我們應該尊重學員們的勞動成果,順便檢驗一下他們在這裡的學習成效。」

    寧崎暗暗好笑,不過他在瓊西書院的參觀過程還比較愉快,便決定遂了張金寶的願,留下來吃個晚飯。當然這個行程其實也並非張金寶膽大包天臨時安排,而是早就向張新匯報請示過,得到批准之後,才能在這個場合講出來請示寧崎的意見。張新倒是早就派了人去監督廚房的操作,以免有人在書院這個缺乏戒備的場所搞出什麼幺蛾子來。

    張金寶口稱是學員們做的宴席,其實掌勺的還是給學員們授課的大師傅,普通學員僅僅只是臨時當墩子打個下手而已。而烹飪專業的幾位師傅,全部都有在勝利堡接受正規培訓的資歷,可謂是正統科班出身,手藝倒也得了海漢頭牌大廚樊偉的真傳,做出來這桌宴席雖還不及勝利堡的官宴,但絕對比一般市鎮酒樓裡號稱「正宗勝利堡口味」的海漢菜要高出一截。

    當然了,這種場合肯定是少不了美酒。張金寶不但準備了三亞特釀,而且還有另外幾種廣東市面上常見的好酒,甚至連產自江浙的黃酒也準備了一壇。張金寶從入席開始,屁股就沒沾過凳子,一直拿著酒壺酒杯來回敬酒,戰鬥力也是相當驚人。

    酒過三巡,在寧崎點名要求之下,張金寶才總算坐回了位子上。不過他這張嘴可沒就此停下來,立刻便展開了遊說攻勢:「各位首長,瓊西書院今年在原有這些課目基礎之上,又呈報了數個新課目,只是在下才疏學淺,也不知道有哪些方面需要準備,若各位首長能指點一二,儋州廣大學子也必會感恩戴德!」

    寧崎喝了幾杯酒,不過腦子倒還是很清醒,並沒有因為張金寶的奉承就昏了頭,聞言笑著應道:「你不用跟我們彎彎繞繞的,想說什麼就直接說!」

    張金寶被寧崎點破,卻也沒有半點因此感到羞愧的意思,嘿嘿乾笑了兩聲道:「首長,書院先前呈報上去的新課目中有一項,張主任說必須要有執委會批准才能開辦,是以想藉著這個機會,向您老人家當面請示。」

    寧崎聽了之後也沒追問他,而是直接轉頭看向張新。張新點點頭道:「是有這事,瓊西書院今年申請的新課程中,有一項是蒸汽機相關專業。」

    寧崎一聽蒸汽機,便知道這個項目肯定是在儋州這裡就已經被卡下來了。蒸汽機目前仍是海漢的重點保密項目,不管是製造、使用、維護環節,所有能夠直接接觸蒸汽機的人員都是在安全部的管控之中,對於生產和使用技術的控制極其嚴格。別說招生,就連招工都是層層把關,甚至還需要通過政審環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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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8章 海口城

     目前蒸汽機相關人員的培訓只能在三亞的田獨工業區進行,整個培訓過程都採取了封閉式教學,以便於對參與人員進行有效監控。這些學員從培訓機構結業以後,不管是分配到製造環節還是使用環節,在各自的單位上也仍然是安全部的重點關注對象,每個人都是單獨建檔、定期評估,其受重視程度甚至超過了製造武器的匠人。

    海漢大費周章做這些工作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確保蒸汽機的技術機密不會輕易流失出去,以使海漢在生產力方面的優勢能夠維持得更為長久。儘管海漢在蒸汽機這個領域也同樣面臨著專業人員需求缺口巨大的問題,但一直以來並沒有將相關產業向社會公開推廣,所以對絕大多數民眾來說,就算在某些地方見識過蒸汽機的威力,這種機械裝置也仍然充滿了神秘感。

    民間教育機構想要進入這個領域,從目前來看的確是有點膽大妄為的味道,在瓊西書院之前,似乎還沒有出現過類似的申請。而張新身為儋州管委會主任,在接到申請之後將其否決,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了。

    不過寧崎卻從中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這瓊西書院的申請既然在張新這裡就已經被槍斃過一次了,如果張金寶打算在今天這個場合再次提出來,那應該也提前跟張新打過招呼,畢竟跨級上報是官場大忌,這張金寶辦事如此圓滑,不太可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而張新如果知道張金寶的打算還允許對方這樣做,這多少就有那麼一點縱容的味道了。

    聯想到先前張金寶所說的話,寧崎大致也能明白其中緣由了。瓊西書院的申請雖然在張新這個環節被否決了,但這僅僅只是出於規定所致。藉著寧崎到儋州巡視的機會,由張金寶當面申請搏一搏,這個辦法多半還是張新給予他的指點。至於張新是否從中拿到什麼好處,或者是與這瓊西書院有什麼利益瓜葛,寧崎不打算對其刨根問底,那除了增加同僚之間的猜忌之外並無益處。

    「張山長,恕我直言,你的書院要申請開設蒸汽機相關的教學課目,現在還沒有到合適的時候。」寧崎也不想用嚴厲的語氣來打擊張金寶的積極性,說得還是比較婉轉:「另外蒸汽機相關的教學培訓項目並不是由文教部門負責,我個人也沒有權限批准書院的這個申請。」

    張金寶聽到這個答覆之後也難掩失望之色,不過他仍然並未就此死心,繼續追問道:「那首長可否明示,到何時才可放開此項申請?」

    寧崎應道:「短則一兩年,長則六七年,要視形勢發展而定。張山長,關於蒸汽機的話題就此打住,多說無益。」

    張金寶聽寧崎語氣加重,自然也不敢再造次,唯唯諾諾地應下了。他原本想的是這個專業要是能開班,那肯定是蠍子拉屎毒(獨)一份,對於提高瓊西書院的名氣和檔次都將會有很大的幫助,至於經濟效益反倒是其次了。但這番試探所得到的回應顯然並未能如願,海漢高層對蒸汽機相關領域的把控程度極高,根本就沒打算要把培訓環節對社會教育機構放開。

    范迪門當然也注意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可惜並沒有人給他翻譯這番對話的內容,也只能瞪著眼乾著急。不過這下他是注定要失望了,在座會說英語的兩個人肯定是不會向他洩露蒸汽機相關的政策,就算連蒙帶猜他也很難知道剛才張金寶向寧崎請示了什麼事情。

    不過寧崎接下來還是對瓊西書院的教學成果表示了肯定和讚賞,並勉勵張金寶繼續努力。在大致參觀了瓊西書院的幾個招牌專業之後,寧崎認為這裡的職業培訓教育水平在民間教育機構中算是做得比較不錯的了,也有必要給予院方一定的政策扶持,比如在師資力量的培訓上給予更多的便利,鼓勵張金寶將教學規模進一步擴大,甚至是去到別的州縣開設連鎖分院等等。

    對儋州民間教育機構的考察結果,也算有喜有憂,喜的是民間辦學力量已經逐漸成型,並且能夠根據海漢發展的需要,開設課程培養基層實用專業人員。這些書院對於海漢官方教育機構而言是一個極好的補充,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走上了良性循環的道路,不得不說這種發展勢頭甚至已經超過了海漢執委會的期望值。

    而憂的則是民間仍有不少人堅持認為大明的科舉才是讀書人最好的出路,不願貢獻自己的本事來為海漢效力。還有在瓊西書院參觀的經歷,也讓寧崎意識到需要由官方出面,對民間教育機構開設的專業和課程進行一定的干涉和引導,在各個書院培養有特色優勢項目,以避免一有好項目就一窩蜂而上,然後因為重複建設所帶來的惡性競爭而產生不必要的資源浪費。

    在即將到來的開國慶典之後,海漢對大部分的職能機構和部門都會做出調整,以達到國家政權運轉的需求。對於科教文衛領域的機構調整,寧崎本來也已經有了一些打算,這次的考察可以說讓他的構想得到了更多的實際依據,接下來也會據此對原本的改革方案再進行修改完善。

    翌日,考察組便離開了儋州城,從白馬井碼頭登船出海,北上繞過洋浦半島,沿海南島北端海岸線向東行進。此行考察的最後一個大站,便是位於海南島東北端,與大陸雷州半島隔海相望的海口了。

    在海漢統治瓊北之後,這裡的地名便由瓊州府城改為了海口,這一段海岸附近所興建的土木工程也是瓊北地區最為集中的一處,除了位於南渡江入海口處的綜合碼頭之外,還有駐守此地的海軍艦隊駐地。瓊州海峽是海南島與大陸之間的天塹,而海口便是鎮守這道天塹的前沿陣地,海漢對於此地的防禦功能也是極為看重,儘管與兩廣官府爆發武裝衝突的可能性不大,但海漢還是投入了大量資源將這裡建成為瓊北地區最主要的軍事要塞。一旦海漢與大明之間撕破臉皮,那麼這裡立刻就會變身為作戰前線。

    目前在海口地區執掌政務的是邱元,他也是穿越之後的第一批外派幹部之一,曾經與馬力科、何夕等人一起組建了駐崖辦,後來又調回勝利港任港區管委會主任。在1630年年底海漢佔領瓊州府城之後,他便被執委會任命為海口地區的政務負責人,並且在這個職位上一直幹到了現在。

    來到這個時空已經進入第七個年頭,邱元也跟團隊中的大多數曾經的單身漢一樣,在這個時空裡建立了家庭,並且已經有了兒女。寧崎走下跳板踏上碼頭的時候,便看到邱元牽著年僅兩歲的女兒慢慢走過來。

    「想不到你現在是這種全職奶爸的形象了,看來在海口的生活過得很不錯啊!」寧崎上前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頭頂,笑著對邱元說道:「這孩子結親了嗎?」

    邱元聽得又好氣又好笑:「這才多大點,結哪門子親!」

    寧崎正色道:「政治聯姻啊!現在勝利堡好多人都有了孩子,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下一代的將來做打算了。特別是沒有分配到高級領導崗位的這些人,有不少都把希望寄託在了下一代身上。」

    邱元聽得面色也凝重起來:「你說的這些,不是開玩笑吧?」

    寧崎搖頭道:「你可不要把這當笑話看……算了,多的話現在也不方便說,你月底回三亞開會,到時候慢慢體會吧。」

    邱元看到寧崎身後的船上下來了一名金發碧眼的老外,心知這應當便是東印度公司總督范迪門了,當下點了點頭,也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深入討論下去。

    范迪門對於本地官員居然會帶著自己的小孩來迎接也有些應對無措,在身上口袋摸了摸,最後掏出一枚金幣塞到邱元小女兒手裡,口中唸唸有詞道:「願上帝保佑你!」

    過去的瓊州府城是海南島上的第一大城,城市規劃和基建設施都還算是比較完善,只是城池的大小有限,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這裡的發展。在邱元上任之後,便開始著手將一些商業機構遷出城外,而城內則主要用作軍政機構駐地,民宅大部分都被遷離,只有少數官紳的宅邸得以保留。在原本府城的東側和北側,依南渡江江岸興建了大片的居住區和商業區,重新安置本地民眾。

    這個過程的投入無疑是相當巨大的,光是拆遷安置對象就是數以千戶計,如果換在別的地方,在這個過程中少不得要生出一些麻煩來,不過這瓊州府城的情況卻算是一個特例。當初海漢藉著驅逐海盜的名義佔領瓊州府城之後,便對本地實施了軍事管制,並且後續採取了分批遷離的措施,對本地民眾打散安置。

    這種安置並不是只是城內遷到城外,城西遷到城東這麼簡單,由於府城在過去是長期作為海南島的政治中心存在,這裡的民眾對於大明的忠誠程度也遠高於瓊州南部的崖州轄區。執委會認為要確保在這裡的穩固統治,就必須要對本地的人口構成進行人為干預,將本地人遷往外地分散安置,再遷入歸化民和一部分新移民,再加上駐紮在此的軍隊和家屬,這樣就基本可以確保本地的社會基礎趨於穩定了。

    當然這種人口遷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直到1632年年底才算告一段落,前後耗時差不多兩年時間。雖然這種手段的花銷著實不小,但想想也由此一勞永逸地解決了不少麻煩,特別是土地歸屬權的問題,在遷走本地民眾之後就全部歸屬於海漢所有。執委會的事後評估認為雖然重新安置行動花費巨大,但從實際效果來看,基本還是合乎了預期。

    在進行完人口調整之後,現在定居海口的民眾當中,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已經不到兩成,剩下的人口全是從外地遷入。而這兩成不到的本地人,大多都是因為在城破之時表現得足夠順從,甚至是充當了帶路黨的角色,才能有幸被允許留下來。單從人口結構上而論,這海口城的狀況其實跟三亞已經相當接近,都是以外來人口為主體。

    「目前海口地區的農業人口主要集中在南渡江東岸,跟其他地方一樣,也是以種植園區和集體農場為主。」邱元抱著女兒,一邊走一邊向寧崎介紹本地的農業開發狀況:「海口地區的農作物主要還是以糧食為主,也是瓊北最主要的產糧區,除了自給自足之外,現在三亞的糧食供應也有將近三成是我們這邊產出的。」

    說話間便到了停馬車的地方,衛兵已經拉開了車門等待他們。邱元先將女兒放上車,轉頭對寧崎道:「你看是先進城休息,還是先順道去城外的市鎮看看?」

    「先去看看市鎮吧!」寧崎很快做出了決定:「進城還不就是宴席等著,不瞞你說,這一圈走下來,著實是吃到傷了。這次回去我得在執委會上提提意見,這地方上迎來送往的宴席標準還是要控制一下。」

    邱元笑道:「也沒那麼誇張吧?你這幾年執委當下來,也沒見體型發福啊?」

    寧崎擺擺手道:「那是在三亞待著,要是讓我每年多搞幾次環島考察,早就變成大胖子了。等會去到市集上看看,要有什麼合適的地方,就在外面解決一餐得了。」

    「這可不要怠慢了我們的客人……」邱元看了范迪門一眼,提醒寧崎道。

    寧崎笑道:「你就不用擔心他的感受了,能不用赴宴,他只會拍手稱快,不會為這抱怨的。走吧,去看看你們這兒的新城區。」

    三人魚貫上車之後,車伕催馬前行,而在馬車前後還有二十餘名武裝騎兵負責開路斷後,保障這幾名貴人的安全。
Babcorn 發表於 2017-1-4 11:34
第989章 軍屬小學

     瓊北地區在海漢佔領初期是由顏楚傑親自擔任軍事主官,後來這個職位由當時剛從工業部轉回軍方的羅傑接掌了一段時間。在瓊北形勢趨於穩定,羅傑南下去安不納島任職之後,包括海口城和儋州在內的瓊北防區的指揮權便由顏楚傑和王湯姆以半年為週期輪流掌管。不過近期這兩位都因為即將到來的開國慶典回到了三亞,本地的最高指揮權暫時由邱元代為行使。

    當然了,在目前這個和平時期,需要邱元動用指揮權的可能性並不大,甚至連駐軍的日常運作都不要他事事過問。今天也是為了迎接考察組的到來,邱元才調了一隊騎兵擺擺排場——這排場不是擺給寧崎看的,而是與他同行的荷蘭人。

    范迪門的確注意到了這支規模不大的武裝騎兵,並不是因為他們的馬鞍上插著的騎兵火槍和腰間挎著的馬刀,而是這些騎兵所騎的戰馬有點特別。這些馬身形高大,明顯不是遠東地區的品種,范迪門確信它們應該是屬於阿拉伯馬以及產自歐洲的安達盧西亞馬,或者是兩者的混血後裔。海漢能夠批量弄到這樣的好馬,想必也是下了不少工夫,而且一定已經有了相當大的種群,才能在海口城這樣的地方也部署一支騎兵隊。

    騎兵在陸地上的機動能力和戰場上的衝殺戰術是每一位指揮官都會特別看重的部分,但在擁有強悍能力的同時,訓練和維持一支騎兵的費用也是非常高的,一匹戰馬的日常花銷至少相當於三到四名步兵,而所需的糧草物資數量更是遠超步兵,不但要喂草料,還得喂黑豆之類的精料,在作戰強度高的時候還要喂鹽。當然鹽這東西在海漢並不值錢,隨時都可以管飽,難點主要是在戰時的後勤補給供應上。騎兵機動力雖高,後勤部隊卻未必能跟得上來。

    所以為了保持騎兵的戰鬥力,騎兵部隊不但要有戰馬,還得有數量相當的馱馬。一百人的騎兵隊,有兩百匹馬的編制算是常態,重騎兵可能還需要在戰馬和馱馬之外再多配一匹日常騎乘馬,而橫掃歐亞大陸的蒙古騎兵甚至達到了一人六馬的配置。當然目前的海漢騎兵還遠遠達不到這麼奢華的配置,僅僅只是維持一人兩馬的編制,消耗就已經非常大了。

    非遊牧民族想要維持一支成建制的騎兵,軍費開支是相當驚人的,以東印度公司的財力,過去也僅僅只是在巴達維亞保有一支兩百人規模的騎兵隊而已。不過由於之前的戰事太過慘烈,這支騎兵隊也在與馬打藍軍的戰鬥中損失殆盡,目前與當地的其他駐軍部隊一樣處於戰後重建當中。但由於戰馬都必須從遙遠的地方通過海運送到巴達維亞,到什麼時候才能重組騎兵隊還未嘗可知,范迪門看到海漢這支軍容齊整的騎兵隊伍,自然心裡也難免有那麼一點泛酸。

    從寧崎等人登陸的軍用碼頭到海口城大約有六七里地,乘馬車不多時便到了城外。馬車在城外的市鎮邊停了下來,眾人魚貫下車。這次邱元沒有再把女兒抱下車,而是讓隨從先用馬車將她帶回城內官邸。

    海口城西門外並非主要的聚居區,安置在這邊居住的主要是軍隊家屬,共計一千三百餘戶。由於這些民眾的家庭背景都比較一致,因此西門外這一片聚居區也儼然成了一個小社會,有專屬軍隊體系的學校、診所、郵局、雜貨店等服務機構,而治安也是由隸屬軍方的憲兵隊負責。

    這裡的市鎮也如同軍營中一般乾淨整齊,街上沒有頑童追逐打鬧,也不會聞到牲畜糞便的味道,以范迪門的觀點來看,這城外平民聚居區的整潔程度甚至超過了剛剛考察完的儋州城。

    「邱主任,你這不會是為了應付視察搞了衛生突擊吧?」寧崎對於這種景象也略微有些吃驚,便調侃邱元道:「這一不打分二不搞評比,不用費這麼大工夫。」

    邱元哭笑不得道:「寧總,你這可就是冤枉我了,這還真不是突擊搞出來的成果,而是一貫如此。不是我邱元吹牛,你隨時再來看,肯定也都是這樣的水平。」

    「哦?那說起來這裡的社會工作組織得不錯啊!」寧崎很清楚要保持這種整潔感並不是把地掃勤快一點就行的,這還必須得依賴於民眾素養達到一定水平,或者是足夠嚴苛的規章制度來提供保障。

    「以前這兒也亂,不過自從王湯姆把於鐵柱調過來坐鎮之後,就把市容環境這一塊的工作給抓起來了。」邱元向寧崎解釋了其中原因:「他上任的頭半年裡,因為行為不檢這個罪名吃軍棍的人可不是少數。你現在看到這麼整潔有序的街道,一多半倒是他用軍棍硬生生打出來的成果。」

    「原來是於鐵柱啊!他人呢?」寧崎一聽這位也不是外人,立刻便想見見當事人。

    於鐵柱是當初海漢登陸榆林後,當地漁村裡第一批報名入伍的老兵之一。靠著多年來的戰功積累,他也一路陞遷,如今已經是少校營長了。在顏楚傑和王湯姆都回到的三亞的情況下,於鐵柱便是此地軍銜和職務最高的軍官,雖然還得聽從邱元的命令,但實際上駐海口城部隊便是由他直接負責管理和指揮了。至於這西門外的軍屬聚居區,地皮是劃給軍方所有,地方事務自然也是由他說了算。因其管理有方,成效顯著,邱元也基本不會幹涉這裡的事務,都是交給於鐵柱和部隊營部在打理。

    不多時於鐵柱滿頭大汗一路小跑趕到,敬了個禮之後便趕緊說明了沒提前在這裡候命的原因——老婆在家生孩子,他放心不下,特地回去看了看,沒想到就這會兒工夫考察組的人就到了。

    寧崎一聽這理由也沒什麼好挑刺的,趕緊制止了於鐵柱的話頭:「行了,你也別再請罪了,我現在代表執委會,命令你立刻放假,趕緊回去守著老婆孩子去!回頭孩子生完了,你再來報喜就行。」

    於鐵柱連聲道謝之後,又是一路小跑離開了。邱元笑道:「這傢伙根本就沒說過家裡的事,你要不來這一趟,他估計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挨過去了。」

    寧崎笑道:「好歹我也當過他幾天老師,這點師生情誼還是有的。」

    當初海漢開始辦掃盲班的時候,這於鐵柱便在寧崎手底下待過,說有師生情誼倒並非虛言。只是於鐵柱在讀書識字方面的天賦有限,加上當時軍隊急需用人,於鐵柱的學習生涯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堪堪能讀能寫七八百個常用字而已。不過這幾年一路陞遷上來,要看要寫的書面報告也多了,想來於鐵柱私下還是有自行用功增加學識。

    邱元點點頭道:「待會兒我讓人送些慰問品到他家裡去,於鐵柱人不錯,還是要讓他充分感受到組織的溫暖才好。」

    寧崎每到一地,都會參觀當地的教育機構,來到這裡自然也不例外,主要要求邱元帶路去這裡的小學看看。

    西門外的軍屬小學是徵用了本地一處地主的宅院,當然這地主一家是早就已經打發去了別的地方安置,不會有物產權限方面的糾紛。院子一共有四進,按課程進度分為初中高三個年級,女生因為入學人數較少的關係,則是單獨編為一個識字班。軍屬小學現有學生二百餘人,隔著老遠便能聽到院內傳來朗朗讀書聲。

    這裡所使用的課本也是海漢教育部統一編髮的基礎教材,因為是教育部直屬的小學,所以課程中也就沒有一般私塾書院裡那些四書五經的內容,教學內容以識字和常識為主。這裡的教師也基本都有在三亞接受專門的教師資格培訓,寧崎看了幾個班,居然還遇到好幾個曾經在他手下學習的學員現在在這裡當老師,當下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熱情的寒暄。

    作為軍屬小區,除了普通的課程之外,這裡的教學自然也還有一些軍隊所特有的內容。比如教師會在講授文史常識之餘,也會給學生們講述一下海漢民團所參加過的歷次作戰,讓這些孩童能夠自小便感受到海漢軍隊的強大,為自己所在的這個新興國度而感到自豪。據邱元介紹,這裡還會不定期地有軍方的現役軍官和退役老兵來客串講師,現身說法為學生們教授基礎軍事知識。

    雖然這些軍事知識並不會把這些半大孩子變成戰士,但至少能讓他們對使命、責任、服從、勇氣這些詞語建立起初步的認識,對於軍人這個職業的觀感也會大大提升。不誇張地說,從這種學校畢業的學生,未來選擇從軍的比例要遠遠大於普通的學校。寧崎完全可以想像出如果顏楚傑或者王湯姆在這裡,一定會滿臉得色地吹噓這裡就是海漢軍隊的士官預備校。

    「是不是覺得有點難以接受?」邱元見寧崎臉色凝重,便低聲向他問道。

    寧崎微微點了點頭道:「軍方這麼明顯地插手教育機構,總是不太好的,這個事我回去之後要給執委會反映一下才行。」

    邱元勸道:「反映也未必有用,這些學生的家長不是軍人也是軍屬,如果不順著軍方的意思辦,這學校的教學恐怕就不會很順遂了。」

    寧崎轉頭看向他道:「軍方難不成還要用武力威脅教育機構?」

    「我的寧老師,你真是太久不下基層,不瞭解下面的情況啊!」邱元只好耐心地解釋道:「你想想看,這學校的生源全部來自軍隊家庭,要是軍方對教學內容的變更覺得不滿,分分鐘把這學校變空了也是有可能的。我們現在又沒有施行義務制教育,難道你一家一家地逼著家長送孩子來上學?」

    寧崎聽了不禁皺起了眉頭,邱元所說的這種情況的確是客觀存在的,而且教育部門似乎還真的拿不出什麼有效的應對方法。像軍方這種強勢部門,其實本來就有自己的一套完整機構體系,如果軍方願意,甚至從掃盲班到國防大學的教育機構也全都可以自行籌建。現在之所以只將軍校這種高級教育機構列為軍委垂管單位,主要還是考慮到機構重疊可能帶來的資源浪費,所以初級教育機構仍然全部劃歸教育部管轄。

    但這種機構編制上的劃分並不代表教育部門便能對基層教育機構完全掌控,類似這裡的軍屬小學,寧崎就還真拿不出什麼辦法來改變這裡的教學方式和內容。而眼睜睜看著這裡的教學「變味」,又會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失職。

    想到這一層利害關係,寧崎也沒什麼心情再在這小小的校園裡參觀下去了。出了小學之後再看這整潔的街道和井然有序的民眾,寧崎突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走吧,還是進城歇歇腳。」

    海口城內的佈局與儋州、崖城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只不過這裡的大部分大明衙門駐地都已經被海漢徵用,原來的知府衙門成了管委會所在地,而其下吏戶禮兵刑工六房的辦公場所卻難以滿足職能更為細分的海漢官方機構所需,所以城內的一些官邸和私宅也都被官方徵用,成為各個部門的辦公地。就連以前東廠和錦衣衛在城內門對門的駐地宅院,現在也分別充當了城內的藥局和醫院。

    邱元並沒有在城內的酒樓設接風宴,而是直接擺了家宴,這倒是讓寧崎有了一點賓至如歸的感覺。大概是因為本地的地主富紳多數都被遷離,這裡也就沒有像前幾站那麼多地方上的人物來做陪客,只有邱元的幾名關係親近的屬下到場。都是體制內的人,倒是沒有什麼需要忌諱的話題了。臨近開席的時候,回去照顧老婆生孩子的於鐵柱也匆匆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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