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6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5 07:58
970.第970章 苛刻的交換條件

     葡萄牙人通過最近這幾年的合作已經把局勢看得很清楚,自行開拓殖民地固然好,但其所需投入的資金巨大,建設週期也非常長,中間還充滿各種不確定的變數,運作效率反而遠遠比不上跟著海漢的腳步走來得快。過去葡萄牙人要前往東北亞地區貿易只能從澳門出發,冒著風險穿過荷蘭人和西班牙人控制的海域,到了舟山雙嶼港還得與當地的海盜商人打交道,著實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

    但海漢人在去年打通兩廣到浙江的海上航線之後,葡萄牙人只需在海漢控制的地區建設商棧,就可以輕鬆地享受通商的好處。而且這整條航線上的安全隱患基本都已被海漢人提前清理乾淨,從澳門前往舟山也不再是商人口中的「冒險之旅」。雖然葡萄牙人在這條航線沿岸沒有屬於自己的殖民地,但他們不得不承認,海漢人控制區的基建工程搞得非常不錯,遠遠超過了自家所能達到的水平,在海漢人的控制區建立貿易站,遠比自行開發殖民地能更好地運轉,連當地的治安問題也無需葡萄牙人操心。

    此外過去葡萄牙要與大明通商,總會遭遇到種種隔閡,只有為數不多的大明商人願意向他們出售商品,數量和種類一向都很有限,連挑三揀四的空間都沒有。但跟海漢人合作之後,這種略顯窘迫的局面也得到了改觀,雖然採購過程需要通過海漢人的中介,難免會被刮走一筆費用,但可挑選的商品種類卻是比以前大為增加了,而且有海漢在中間擔保,無論是貨物交割還是貨款結算,都比以往要方便可靠多了。

    此次托馬斯聽到風聲,從廣東到浙江航線上的數處海漢控制下的港口都將會有招商項目,立刻便主動跑來找施耐德聯繫了。托馬斯知道在此之前其實已經有明商入駐這些港口,但像他們這樣的西方海商卻一直沒能拿到海漢的許可,如今等了大半年之後終於等來了好消息,那自然是要搶在前面才對得起他身上這駐三亞總領事的職位。

    「施耐德先生,我們希望能獲得舟山定海港的入駐權,如果能在當地給葡萄牙商人劃出一片專屬的碼頭,那就最好不過了。」托馬斯言簡意賅地向施耐德提出了己方的要求。相較於已經取得通商機會的福廣兩地,更北邊的江浙地區才是葡萄牙目前亟待拿下的市場,而位於杭州灣外海的舟山定海港,無疑就是這片區域內絕佳的海上貿易場所。

    「專屬碼頭?像三亞港這樣?沒問題啊!」施耐德笑眯眯地說道:「不過這建設經費得由你們自己掏腰包才行,我們可以代為組織施工。」

    托馬斯倒也爽快,根本不問價錢,便立刻應承下來:「那就這麼說定了。」

    施耐德不急不慢地補充道:「另外出入當地的人員、船期、航線,運送的貨物種類、數量,都需要向當地港務中心報備。賬款結算,也都必須走海漢銀行的渠道。」

    托馬斯心裡算計了一下,也點點頭全部應承下來。這些條件雖然有點苛刻,會讓葡萄牙商人在當地的貿易狀況完全處於海漢的監控之下,但相比能從當地獲取的貿易收益,這種程度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不過我們也有一個小小的條件。」托馬斯回應道:「我們希望貴方能夠控制荷蘭人在海漢殖民地的貿易活動,至少要對其可採購的商品種類進行適當的限制。」

    施耐德不置可否地笑道:「你們倒是想得挺遠啊!」

    荷蘭人在安不納島的貿易磋商中已經基本答應了海漢提出的條件,準備加入未來的南海貿易聯盟,這就意味著荷蘭人的商船今後也會出現在三亞港、高雄港甚至是處於開發初期的定海港,而葡萄牙人也將繼續面臨荷蘭人面對面的貿易競爭。要想在競爭中佔據上風,最有效的辦法自然是通過海漢的協助來獲取先機。只要海漢人一句話,葡萄牙人就可以憑藉貿易政策上的傾斜輕鬆打敗競爭對手了。

    托馬斯毫不掩飾地說道:「荷蘭人與我們爭奪的其實是歐洲市場,他們從遠東運回去的貨物越多,留給我們的利潤空間就越少。作為海漢忠實的盟友,我們希望貴方能夠在這種時候堅定地站在我們一邊。」

    施耐德笑道:「這事倒也不是不能商量,不過本著合作的精神,貴方是不是也應該拿出一點交換條件來?」

    托馬斯忽然覺得自己有一種被野獸盯著的感覺,彷彿自己已成了對方眼中的獵物一樣。雖然暫時還想不出施耐德所指的交換條件會是什麼,但托馬斯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算計了。

    「那麼施耐德先生有什麼建議?」托馬斯還是決定直接發問。

    「我們的條件很簡單,馬六甲海峽的通航權。」施耐德的答覆同樣簡單直接。

    托馬斯乾咳了一聲道:「其實馬六甲海峽的通航權也不完全在我方手中,這一點相信施耐德先生也瞭解,再說我們兩家是盟友,海漢船隻要通過馬六甲海峽,我方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

    「我覺得你有點誤會我的意思了。」施耐德解釋道:「我們要的不是海漢船隻通過馬六甲海峽的許可,而是對海峽通航權的掌控。換句話說,我們希望今後能由海漢來決定哪些船才能通過這個海峽。」

    托馬斯聽了之後忍不住臉上變色道:「恕我直言,貴方提出這個條件有點過火了!我國在馬六甲海峽修築堡壘,駐紮武裝船隻,維護當地海上航運安全已經有百年歷史,從未打算過要將當地的管轄權移交給別家!」

    「托馬斯先生,你先不要激動,聽我把話說清楚。」施耐德不急不慢地解釋道:「我們並不是要把貴方逐出馬六甲海峽,你們在當地現有的領地依然有效,以前怎麼做海上貿易,以後也可以照做不誤,對貴方的利益不會有明顯的損害。但對於當地海域的掌控權,還是由海漢來做主比較好。」

    托馬斯心道這都踩臉上了還叫我別激動,你這勸法還不如不勸。葡萄牙人從1511年第二任葡屬印度總督阿爾布克爾克率軍攻陷馬六甲城,到現在已經一百二十多年時間,在此期間葡萄牙人雖然沒有完全掌控馬六甲海峽兩岸,但基本的制海權卻的確是一直牢牢掌控在手中。就連荷蘭人多次試圖用武力介入這一地區,也都被葡萄牙成功拒之門外。如今你一句話,便要讓我拱手讓出馬六甲海峽的控制權,這怎麼可能答應。

    值得一提的是,也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大明徹底失去了在南海的影響力。在葡萄牙人攻陷馬六甲九年之後,馬六甲王子的使者才向大明禮部送來求援信,而到這個時候明廷才知道南海發生了這樣的狀況。但面對馬六甲的淪陷,明廷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其中對自身長遠厲害的損害,而隨後所作出的回應也相當無力——不許葡萄牙入貢,同事將葡萄牙出使中國的使者一行人全部羈押在廣州,作為對方歸還馬六甲疆土的人質。

    這種無能而短視的表現主要還是因為明王朝在東南亞地區沒有部署任何軍事力量,所謂的朝貢體系也僅僅只是一紙蒼白無力的政治承諾書。明王朝的屬國中有三分之二都在東南亞,但西方殖民者到來之後,這些屬國都陸陸續續被迫脫離了與明王朝的關係,僅僅在百年間便丟掉了這片巨大的戰略緩衝區。

    不過海漢來到這個時空之後,便將南海的制海權作為自己向外擴張的第一要務,在穿越後的第七年年頭上,海漢才終於在馬六甲海峽附近設立了自家的據點,可謂是得來不易,但也已經表明了海漢對這一區域掌控權的志在必得之心。

    前次在安不納島的會晤中,海漢有意識地淡化了自家在馬六甲海峽東端建立據點的影響,而與會者的注意力也基本都是放在了海漢推出的一系列貿易制度上,沒有就馬六甲海峽通航與管轄權的問題進行具體的磋商。而這次葡萄牙人主動找上門來談合作條件,施耐德認為這算是一個比較好的攤牌機會,便果斷將話題帶到了這上面。

    在此之前施耐德也料想到葡萄牙人聽聞此事的反應,托馬斯沒有立刻破口大罵,已經算是涵養不錯的表現了。當然了,從他現在陰沉的臉色上也能看得出,葡萄牙人對此事是持有怎樣的態度。

    「施耐德先生,我必須鄭重告訴你,你所提出的這個條件是不可能得到滿足的。我們不會讓出馬六甲海峽的控制權。」托馬斯儘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對施耐德所提的條件表示了不滿。

    「話先別說這麼死,很多事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快。」施耐德倒是不著急,依然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覺得你們應該眼光放長遠一點,不要只盯著眼前,長遠利益才是你們應該注重的部分。托馬斯先生,請你好好想想,你們以前通過佔領馬六甲獲得了多少好處,現在控制馬六甲海峽又有多少收益,未來這種局面是否還能持續?」

    要說葡萄牙人在馬六甲的最大收穫,恐怕還是要數百年前攻陷馬六甲城的時候。當時的馬六甲王國有三分之二的財富都集中在城中,而這些財富在城市陷落後,幾乎全落進了葡萄牙人的口袋。正是因為這樣,葡萄牙人才有了足夠的動力和財力繼續向東行進,並在數年之後抵達了大明海域。

    但在那之後的百年當中,葡萄牙人控制了這條東西方世界之間十分重要的貿易關口,但卻沒有多少直接的收益。雖然荷蘭人因此需要從蘇門答臘島外圍繞行巽他海峽進入南海,但這也僅僅只是造成了荷蘭人在時間和運輸成本上的增加,並沒有從荷蘭人手裡收到過哪怕一個銅板的實際好處,反倒是與其為了爭奪馬六甲海峽控制權的作戰花費了不少錢財。

    而同樣位於馬六甲海峽的柔佛國、亞齊國也沒閒著,這兩國跟葡萄牙動手的時候不比荷蘭人少,雖說屢戰屢敗,勝少負多,但對葡萄牙來說也終究是甩不掉的麻煩。以葡萄牙的實力,只能擊敗他們的攻勢,但卻沒有將其滅國的能力,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馬六甲海峽的武裝衝突依然不會停歇。

    至於今後,在海漢已經踏足馬六甲海峽的狀況下,托馬斯還真不敢打包票說大話。海漢武裝部隊的戰鬥力已經盡人皆知,所到之處無不披靡,葡萄牙人當初在安南會安城之戰就已經吃過大虧。這幾年裡海漢軍南征北戰,成長的速度遠勝葡萄牙人的半職業武裝,實力差距早就比當年更要大出不少了。如果今時今日雙方再對上,恐怕戰鬥結果會比當年更加慘不忍睹。

    退一萬步講,海漢人就算不主動出手,葡萄牙現在有能力將星島上已經駐紮下來開始建碼頭的海漢人趕走嗎?如果對其視若無睹,那托馬斯敢說頂多半年之後,當地就會開始正式運轉起來,成為海漢在馬六甲海峽的前進基地。屆時當海漢人的武裝帆船在馬六甲城外的海面上游弋時,葡萄牙人不管是提出口頭抗議還是裝作沒看到,都會是非常軟弱無力的反應。

    托馬斯心裡其實也明白己方的劣勢,但要讓他答應海漢人的條件,卻也決計做不到。道理很簡單,要是他把這事應下來了,那事後清算責任需要背鍋的就是他托馬斯。這個責任實在太過重大,托馬斯不願背也背不動這口大鍋。

    「對不起,施耐德先生,你提出的交換條件太苛刻了,恕我無法接受。」托馬斯盤算了一番利弊之後,還是開口拒絕了施耐德的提議。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1-30 07:3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8 11:35
971.第971章 左右為難的托馬斯

     施耐德也並不指望能靠著自己的一張嘴皮子就說服葡萄牙人乖乖交出馬六甲海峽的掌控權,雖然他的嘴炮功夫確實了得,但葡萄牙人在當地的利益已有百年歷史,哪會幾句話就能忽悠其放手交權。之所以要對托馬斯提出來,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先給葡萄牙人吹吹風,讓他們心理上能有所準備。

    海漢在馬六甲海峽東端出口的星島所部署的基地,其功能就是為了掌控馬六甲海域的制海權並打通南海通向印度洋的航線,為海漢下一步將觸角伸及南亞次大陸乃至中東地區做好準備。這一步棋是海漢長遠發展策略中的重中之重,其戰略意義絲毫不亞於海漢在大明東南拿下福建海峽控制權。不管現在坐鎮馬六甲海峽的是葡萄牙人、荷蘭人還是其他什麼勢力,海漢這步棋都是肯定會走下去的,頂多就是出於親疏關係而在態度上有所差異。葡萄牙人答不答應,都不會影響到海漢已經做出的決定。

    當然了,考慮到雙方在最近這幾年裡的合作關係還算默契,這件事才會由施耐德而非軍方人物來向葡萄牙代表提出,這樣至少在態度上顯得不是那麼強硬,留給雙方一點緩衝的餘地。假如托馬斯這樣硬邦邦地拒絕的對象換做是顏楚傑,那可能顏某人少不得就得丟一些有份量的場面話震懾一下托馬斯了。但施耐德就不會把話說得那麼決絕,他會比較婉轉地表達出海漢執委會在這件事情上所持的態度。

    「執委會對於馬六甲海峽的歸屬是非常看重的,不誇張地說,這會影響到我們兩國今後在貿易及其他領域合作的前景。如果貴國拒絕我們的提議,那麼可能貴國商人在大明沿海的貿易活動也將會受到一定的限制。」

    雖然還未正式立國,施耐德還是用上了「兩國」來說明雙方的關係,不過托馬斯不會在意這種細節,葡萄牙人可早就沒把海漢當做普通民間武裝或者商貿組織來看待了。他更注重的是施耐德所說的「限制」到底會是什麼程度,對葡萄牙的貿易活動又將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但施耐德卻拿捏得極為到位,話點到這裡就不繼續往下說了,這讓托馬斯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他不得不再次向施耐德強調葡萄牙在東西方貿易體系中的作用:「施耐德先生,如果貴方……貴國真要限制葡萄牙商人的商貿活動,我想這種不明智的舉措同樣也會傷害到你們自身的利益。沒有我們將這些大明出產的貨物運往西方銷售,難道你們海漢能夠將這些貨源都自行消化完嗎?」

    「那當然不行。」施耐德坦然承認了托馬斯所指出的問題,不過他話鋒一轉道:「不過托馬斯先生大概忘了一件事,現在跟我們合作的西方國家可不止貴國一家了。」

    托馬斯心中暗自一驚,他的確沒想到施耐德竟然會拿這件事來要挾自己。現今除了葡萄牙之外也在跟海漢人進行貿易合作的西方國家,那自然便是荷蘭了,而雙方關係正常化的契機還是始於僅僅兩個多月之前的安不納島會談,以至於托馬斯並沒有記住荷蘭的這種角色轉換,潛意識中還將其當做了海漢與自家的共同對手。

    荷蘭人放棄了在東北亞地區的大部分權利,才換來了海漢的通航通商協議,以及與葡萄牙在東北亞地區競爭的機會。當然了,在具體的待遇上,剛剛轉換陣營的荷蘭肯定比不了已經與海漢達成深度合作的葡萄牙,商貿活動的範圍都受到極為嚴苛的限制,但如果海漢想利用手中掌握的資源去扶持荷蘭人,那與葡萄牙形成競爭態勢也不會需要太長的時間。畢竟福廣兩地再加上如今的浙江,大部分進出口貿易的份額都被海漢所把控,海漢想要把資源給誰可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而荷蘭人肯定不會拒絕從天而降的機會。

    施耐德的意思很明顯,沒了張屠夫也不會吃帶毛豬,就算限制了葡萄牙在大明沿海的貿易權利,海漢也可以將份額轉給同樣從事東西方海上貿易的荷蘭人,東西方之間的海上貿易線不會因為葡萄牙人所受的限制而出現明顯的波動。如果葡萄牙人試圖要把海上運力拿來作為談判條件,那可能會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

    這種形勢的轉換還真是微妙,在此之前海漢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就貿易協議談判期間,葡萄牙還是海漢手上一張非常具有威懾力的牌,東印度公司肯答應海漢提出的苛刻條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擔心被葡萄牙壟斷了東北亞地區的貿易份額。但時過境遷,現在要擔驚受怕的一方似乎換成了葡萄牙,而曾與海漢是對頭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如今卻成了海漢手中的貿易戰武器。

    托馬斯現在的心情只能用鬱悶來形容,自己的來意本來是想從海漢這邊拿些好處,為葡萄牙商人爭取更大的活動範圍,但萬萬沒想到施耐德早就挖好了坑等著自己往裡跳。馬六甲海峽的控制權自然是不能隨意丟棄的,但海漢人以貿易權利相挾,甚至還扯出了荷蘭這個競爭對手,這要是不擺平也同樣會是大麻煩一樁。兩邊都丟不得,但看海漢人目前表現出來的態度,想把兩邊都抓住大概也不太可能了。

    而目前這個談判僵局看起來並不好化解,主要是葡萄牙現在根本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交換條件,而海漢穩穩地掌握著主動權,態度卻是有恃無恐。如果葡萄牙拒不讓步,那海漢能使出來的後手還真不少,而葡萄牙這邊卻就不見得能從容應對了。托馬斯想了想,還是決定採取拖延戰術,在海漢人不肯作出讓步的狀況下,這大概是目前唯一能奏效的一招了。

    「施耐德先生,懇請你體諒我的苦衷,很多事情不能由我這樣一個商人代表葡萄牙作出決定。」托馬斯努力在臉上擠出為難的表情:「這麼大的事情,我必須要向澳門理事會和果阿總督府分頭報告才行。」

    施耐德笑了笑道:「這當然沒問題,貴方有足夠的時間去慢慢研究對策,不過我想提醒一點,我剛才所說的那些措施,並不是要等到貴方做出答覆之後才會實施。只要我方覺得時機成熟了,就會採取必要的手段來確保達成我們想要的目的。」

    托馬斯驚道:「這怎麼可以……施耐德先生,我們可是盟友……不,現在應該稱為盟國才對,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應為了這種事情而受到損害,有分歧應該通過協商來解決,而不是將矛盾擴大化。」

    「你說得很對,托馬斯先生,作為盟國我們應該尋求共同利益,而不是在一些蠅頭小利上計較得失。」施耐德話中有話地回應道:「像你一樣不遠萬里來到東方的葡萄牙人,應該都是為了這裡的財富而來,只要好好做買賣,發財肯定不是問題,何必要過多參與別的事情?跟我們對著干,有誰得到過好處嗎?」

    托馬斯嘆口氣道:「話雖如此,但馬六甲海峽已由我國掌控百年,哪能心甘情願把地方讓出來?換做是你,你肯嗎?」

    施耐德道:「那麼我換個提法好了,如果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守著馬六甲海峽這地方,但沒機會進入遠東最大的市場,並且要面對所有覬覦這個戰略要地的敵人。第二種選擇是把馬六甲海峽交給我們,但你們可以把生意做到海漢控制的所有地區,並且能得到我們提供的保護,你覺得哪一種更划算?」

    托馬斯聽完之後也有些猶豫,如果以賺錢而論,那自然是第二種選擇比較划算,但如果放棄馬六甲,果阿總督府的面子上肯定過不去,而且失去了馬六甲海峽的掌控權,葡萄牙今後在遠東地區的通航權限可就都交到別人手裡了,以後要是跟海漢人不對付了,人家立刻就能封鎖進入南海的主要航道,到時候可沒有賣後悔藥的地方。

    施耐德看他臉色,也知道他現在肯定下不了決心,不過海漢的打算也不急在這一時實施,因此施耐德也不催促他立刻做出表態,讓他先回去好好考慮清楚。反正過不了多久海漢就會推出舟山地區的一系列招商項目和相關政策,葡萄牙人要是錯過了這一波,那說不定真會落在荷蘭人的後面。不過以葡萄牙人過往所具備的商業嗅覺來看,他們到時候大概就會痛下決心了,畢竟馬六甲海峽的掌控權能給他們帶來的實際收益越來越有限,而東北亞地區的巨大市場卻不容錯過。

    三月十日,勝利港船廠最新打造的威嚴級第六艘戰艦進行了第一次出海試航,這艘新艦被命名為「威懾號」,雖然船上裝備的火炮數目比之間的五艘有所減少,但其火力輸出能力卻是不減反增。軍工部門為這艘新船配備了最新設計的後膛炮,由於加工工藝複雜,首批製造量也不算多,每門後膛炮的製造費用是過去老式前膛炮的五倍之多,再加上最新式的自動制退炮座,以及造價高昂的新式開花彈,光是艦載火炮的費用就已經讓海軍司令王湯姆叫苦不迭。

    在這艘新艦上所使用的新技術還遠不止於此,除了火炮之外,船上的蒸汽動力系統也是經過這幾年實際使用之後改進出的新一代產品,航速也因此而得到了一定的提升。等四月初的閱兵式之後,這艘新艦還會回到船塢中,在兩側船舷安裝防護鐵甲。根據軍工部門的測試,這種新式鐵甲在百米距離上能夠有效的抵抗12磅以下火炮的射擊,而即便是24磅炮在這個距離上也無法直接射穿護甲和船舷,從而能夠有效地對火炮甲板上作戰的炮手們提供防護。

    這種防護作用看起來似乎還比較有限,但想想如今遠東地區能夠衝入百米距離跟海漢戰艦對轟的戰船其實也不多,有這膽的沒這能力,有這能力的都已經被海漢教訓怕了,所以能遇到真正威脅的時候恐怕並不多見,這樣的一層防護裝甲其實就已經夠用了。

    「威懾號」上上下下的技術革新一共有一百餘處,雖然船型沒有大的改動,但整條船的適航性和作戰性能較之前的同型號戰艦都有了比較顯著的提升。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海軍認為新艦的作戰方式也需要根據性能的提升做出一些調整,所以以往的訓練方式也不見得完全適用,很多地方還得摸索著改進。這艘船在全部完工之後,也不會立刻入列到某支艦隊當中服役,而是會先作為試驗艦和訓練艦使用一段時間,讓軍官們總結出一套有效的戰法。

    這種威嚴級改進型在未來很可能將會部署到馬六甲海峽,軍方認為想要穩穩當當地拿下當地海域,那就有必要派出手上最厲害的戰艦,也好讓某些不安分的人徹底死心。

    先期抵達三亞的各國代表在軍方的組織之下,懷著複雜的心情觀看了這艘新艦的出海儀式。看到「威懾號」在兩艘探索級戰船的護衛之下緩緩出港,眾人心中是羨慕嫉妒恨,各種情緒都紛紛湧上心頭。海漢在軍備方面的領先程度,已經是各國拍馬不及,但每年仍會有新式裝備出爐,使得與各國在武器軍備方面的差距越來越大。

    但形成這種局面不僅僅是因為海漢手裡掌握了許多黑科技,事實上錢才是海漢能夠迅速提高軍力的主要保障,這一艘新艦的造價大概要相當於十艘出口型探險級戰船的總報價了,花費如此之大僅僅是為了打造一艘船,這樣的代價可不是每個國家都能承受得起。也只有海漢這種財大氣粗而且在軍事發展上有明確長遠規劃的勢力,才會下如此血本來打造一艘試驗性質很濃的戰艦。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8 11:36
972.第972章 范迪門的三亞見聞

     利用手裡中掌握的跨時代黑科技,在軍事領域對周邊國家保持軍備方面的先進優勢,並以此來對這些國家保持軍事威懾,是海漢對外軍事策略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海漢民團在過去幾年的戰事中已經充分展示出了武器裝備和作戰方式方面的優越,現在也會通過類似這樣的機會展示一下裝備方面的升級速度,以此來告知周邊國家誰才是這一區域武力值最高的老大。

    儘管研發建造這種新式艦船的開支讓一向預算充足的海軍也不得不咬緊了牙,但不管是執委會還是軍委,都認同保持海漢武裝在軍備方面的領先地位是非常重要的長期戰略,這種優勢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於避免爆發國際軍事衝突。比如葡萄牙、荷蘭這種在海漢手裡吃過虧的西方國家,現在就會儘可能避免與海漢發生軍事摩擦或是更嚴重的衝突。

    裝備一代、研製一代、設計一代,是目前海漢在武器研發製造方面的長期策略,而這艘向外公開展示的試驗艦「威懾號」,實際上就是屬於正處於研製狀態的新式裝備。而海漢兵工的設計所裡,真正的下一代作戰艦隻也已經處於設計階段,不過真正開始建造大概也還得過幾年,等相關各方面的製造技術水平都有所發展才行。海漢兵工在設計能力方面的技術儲備肯定遠遠超出這個時代作戰所需,只是受限於目前的製造工藝,暫時還沒法以軍方可接受的成本來建造更先進的戰艦。

    不過這些內情,外面的人可不知道,他們所看到的狀況是海漢軍方每年都會拿出層出不窮的新裝備,幾乎每一樣都是讓他們望塵莫及。如果說以前與海漢人剛打交道的時候還抱著偷師模仿的念頭,那如今海漢這種更新裝備的頻率簡直就令人絕望,幾年前搞到手的東西都還沒弄明白,海漢就已經又出了新一代的裝備,想要依靠仿製手段來追上海漢的換裝速度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范迪門也是在看台上心情複雜的看客之一,他在兩天之前抵達了三亞,恰好趕上了受邀觀禮這次的新艦出海儀式,也是他真正第一次在近距離觀察到海漢的主力戰艦。他注意到了這艘新戰艦的側舷炮窗明顯要比通過情報蒐集所掌握的數目要少了許多,而海漢人會削減一艘成熟戰艦上所裝備的艦炮,顯然不會是因為經費問題,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海漢人升級了艦炮,在火力輸出強度方面不再需要依靠艦炮數目來支撐。

    火炮數目的減少意味著船上所需的作戰人員也會相應減少,戰艦在海上的續航能力或許會由此而得到提升。當然這種配置也存在顯而易見的隱患和弊端,因為艦炮數量比以前減少,如果其中一部分艦炮在作戰中遭受到敵軍火力打擊或是出現了故障,那麼整艘船的戰鬥力都會因此而受到比較大的影響。不過范迪門認為海漢人大概不會輕易犯下這種低級錯誤,或許會有某些特別的手段來保證火炮甲板的安全性,比如增加側舷的厚度和結構強度。但受限於見識,他也的確想不到海漢人真正的打算竟然是要在側舷外包覆一層鐵甲。

    類似「威嚴級」這種噸位的戰艦,其實荷蘭人也有,不過此時都部署在歐洲戰場上跟神聖羅馬帝國陣營幹得火熱,不可能將其調遣到遠東地區。而荷蘭在遠東的船廠所能建造的武裝帆船,最大的型號也只有「威嚴級」大約三分之二的噸位,而且工期漫長,遠遠達不到海漢這樣四年六艘艦的建造速度。最要命的是這間造船廠在1632年馬打藍軍攻打巴達維亞的戰事中已經完全損毀,目前的重建進度也不太順暢,想恢復過去的造船能力可能還得一兩年的時間。在可以預見的一段時期內,東印度公司大概都不會有機會逆轉海上武裝受到海漢壓制的局面。

    唯一讓范迪門感到慶幸的是,海漢人似乎並不是傳說中那樣窮兵黷武,雖然他們的武裝部隊的確擁有很高的戰鬥力,但海漢人也並不總是試圖用武力手段來解決問題。在大多數時候,他們似乎還是願意坐下來通過談判溝通來化解分歧,當然了,在矛盾無法化解的時候,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採用武力威脅,但總比一語不合就直接動手要好。

    范迪門上次參與了安不納島的磋商會議之後,就決定了這次要親自出馬到三亞看看海漢治下地區的真實狀況。三亞這「南海第一港」的名號已經傳了好幾年,凡是到過當地的人無不傳頌這個神奇的港口城市,范迪門是早就有親自來看看的想法,只是過去雙方一直處於敵對狀態,考慮到個人安全問題也無法成行。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到三亞親眼見識過這裡的繁華景象之後,范迪門才意識到巴達維亞與三亞之間的確存在著難以追趕的差距。無論是港口運作還是城市基建,三亞都呈現出顯而易見的優勢,荷蘭人花費了十幾年時間開發建設的巴達維亞城,卻遠不及海漢人僅僅用了一半時間建成的三亞。

    與范迪門預想的狀況有所差異的是,這裡並沒有一座被高大雄壯的城牆圍起來的大城,而是一個開放式的港口城市,有圍牆堡壘圍起來的地方,僅僅只是城市中心的勝利堡而已,看起來海漢人似乎並不擔心會有外敵攻打這裡。范迪門認為海漢人的信心是來自於強大的武裝艦隊和看起來非常可靠的岸防工事,這兩者的武裝水準都算是他在遠東見識過的最高級別,假如巴達維亞當初能擁有這樣的防護能力,馬打藍軍大概連登陸的機會都微乎其微。

    但可惜的是到目前為止,范迪門還沒有被獲准進入海漢的軍事基地或防禦工事參觀,所以對於海漢武裝部隊的瞭解,暫時也還只能停留在臆測的層面。但他聽說即將到來的海漢開國慶典上,會有盛大的閱兵儀式,屆時倒是可以近距離觀察一下海漢軍的軍容風貌和武器裝備。

    不過范迪門特意提前了半個多月來三亞,倒也不完全是為了打探這裡的軍事情報,早前在安不納島與海漢人磋商的時候,他就提出希望能到海漢統治之下的海南島走走看看,而海漢一方也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並邀請他在海漢開國慶典之前過來,為他安排一次單獨的考察行程。

    這種待遇在海漢的外交領域已經算是相當難得了,近幾年也就只有類似鄭柞這種身份顯赫的外國友人才會享受到這樣的安排,其他人一般頂多能在三亞轉轉就了事了。外交部門對東印度公司總督做出這種安排,多少也是有要向其炫耀一番的想法,以便讓其明確地認識到在殖民地開發方面與海漢所存在的巨大差距。

    在看完「威懾號」的出海儀式之後,外交部的工作人員便來找到范迪門,安排他搭乘一艘海漢商務部下屬的帆船進行一次為期十天的環島旅行。而陪同范迪門行程的海漢官員是執委委員之一,即將在建國慶典後出任海漢外交部部長的寧崎,這待遇標準可算是相當高了。

    范迪門雖然在此之前沒見過寧崎,但對於這位海漢高官也略知一二。1631年海漢使團造訪福建漳州,十八芝派出一批刺客前往漳州城內試圖刺殺海漢使者,而當時海漢使團的主官便是寧崎。雖然那次十八芝的刺殺行動最終沒能得逞,但由此卻給十八芝和東印度公司招來了大麻煩。與使團同行的海漢武裝艦隊在當月就採取了報復行動,攻克了十八芝在福建近海海域十分重要的立足點南日島。兩個月之後,大員港派出給十八芝撐場的武裝船隊也在南日島折戟沉沙。

    從那之後東印度公司在福建海域的影響力就一蹶不振,面對海漢人的步步緊逼也根本無力再還手反擊了。雖然後來雙方通過談判達成了停戰協議,但東印度公司在福建吃的這個大虧卻是只能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由於是海漢方面安排這次行程,對范迪門隨行人員的數目也做出了限制,僅允許他攜帶一名僕從。范迪門雖然不太理解海漢人的這種苛刻要求,但還是一口答應下來,畢竟這種機會實在是難能可貴,帶一個手下還是帶一隊手下,對他這個外來客並無實質性的區別。要是自己在安全方面真出了什麼問題,丟臉的可不是東印度公司,而是海漢人。

    不過當范迪門被帶到專門的碼頭,見到所將乘坐的帆船時,他才明白為何海漢人要限制人數,因為這船實在不算大,要是他帶一隊手下和衛兵,這船大概根本就沒辦法做環島航行了。

    外交部為這次行程安排的帆船是目前已經大為減少出動量的雙體船「飛速號」,這艘當初被北美幫從歐洲買來的二手帆船在穿越初期曾充當過很長時間的萬能運輸工具,甚至一度被作為軍事用途的偵察船。不過在海漢擁有了自行造船的能力之後,「飛速號」和其姊妹船「閃電號」都逐漸減少了出航頻率,畢竟這兩艘船的備件太少,維護維修在這個時代會面臨一定的技術障礙,儘量少出航也可以減緩其折舊的速度。

    目前也就只有一些比較重要或者對時限有要求的任務,才會出動這兩艘船。這次范迪門造訪三亞,又有環島考察的行程,寧崎便很騷包地調了自家最高級的遊艇出來,多少也是有向荷蘭人炫耀的目的。

    船上的臥室艙總共只有四個,范迪門和他的僕從被安排到最大的一間臥室,寧崎佔去了另一間,剩下的兩間臥室則是由水手們加上各種各種補給品給瓜分掉了。

    相較於這個時代以髒亂差著稱的歐洲帆船,「飛速號」上的潔淨程度讓范迪門真是感到歎為觀止。而且這艘船的船體除了部分甲板之外,根本就不是木材所造,其船體結構也讓他大感奇妙,跟慣常所知的海漢帆船在船體內外都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寧崎今天則是姍姍來遲,他作為外交和民政兩個部門的主官,最近為了開國慶典是忙得不可開交,雖然陪同范迪門的日程安排在很早就已經定下來,但直到出發時間即將到來的時候,寧崎才匆匆趕到碼頭登上「飛速號」與范迪門見面。

    寧崎對安東尼‧范‧迪門的瞭解程度肯定大大超過對方對他的瞭解,早就已經做過了相應的功課。如果不是海漢的出現讓歷史軌跡出現了偏差,范迪門本來是要等到1636年才能登上東印度公司一把手的位置,然後在此後的數年中將葡萄牙人逐出馬六甲海峽,派兵驅逐了在台北地區墾殖的西班牙人,並開啟了荷蘭與安南升龍府和日本德川幕府之間的貿易,讓東印度公司在遠東地區的影響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不過這些顯赫的個人成就大概是沒辦法按照歷史上的記載那樣實現了,除了與德川幕府的貿易關係之外,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被海漢人搶在前面完成了。而范迪門所接手的東印度公司完全就是個爛攤子,也不太可能支持他去完成這些豐功偉業。不過從原本的歷史記載來看,寧崎認為範迪門是一個能力很強的官員,在他九年的任期當中完成了許多困難的任務,如果不是因病去世,他的總督任期很有希望超出前任的彼得遜‧科恩。

    寧崎還專門去找施耐德取過經,畢竟施耐德在安不納島與范迪門有過長時間的磋商,對於這個人的情況有更為清楚直觀的感受。總之事前的功課基本都已經做足了,至於說最後這個考試能夠取得多少分,就得看寧崎的臨場表現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8 11:36
973.第973章 崖城外的種植園

     作為外交部的主官,寧崎的英語水準還是相當不錯的,甚至比來自歐洲的范迪門還稍微好那麼一點點,所以雙方的溝通也不需要翻譯人員居中傳達,可以直接進行溝通。在向范迪門簡單介紹了船上的艙室分佈和功用之後,寧崎便下令起航出發。水手們在船長的指揮下以最快的速度解纜升帆,其訓練有素的表現讓范迪門也是歎為觀止。

    范迪門見寧崎似乎沒有安排其他船隻隨行,便主動問道:「寧先生,我們這次環島航行就只有這一艘船參加嗎?」

    「閣下是擔心安全問題嗎?請放心,我們這艘船的安全性很高,而且在海南島沿海海域也不會有任何敵對武裝活動。」寧崎十分自傲地回答道:「接下來這幾天我們所航行的路線,大概算是整個南海最安全的海域了。而且沿途各地都會安排武裝船隻護送,不會出現安全方面的問題。」

    范迪門初時還不太理解寧崎稱這艘船的「安全性很高」是什麼意思,但等到「飛速號」駛離碼頭之後,他就明白寧崎的自信是從何而來了。因為這艘船的航速實在是太快了,至少是普通多桅帆船的一倍以上,在范迪門以往所見過的帆船當中,似乎還找不出能在航速上與這艘船一較高下的對手。而且這種高航速並沒有帶來劇烈的顛簸,寬大扁平的船身有效地增強了這艘船的海上適航性,在「飛速號」以十節以上的航速駛出榆林角的時候,擺在桌上的玻璃杯甚至都沒有出現明顯的晃動。

    擁有這種可怕的航速,哪裡還需要擔心在海上航行期間被敵人堵截打擊的風險,范迪門相信就算是海漢自家的武裝帆船也很難跟得上全速前進的「飛速號」。雖然這艘船上並沒有裝備火炮之類的重型武器,但范迪門還是忍不住將這艘船的性能與軍事用途聯繫起來,如果將其作為偵察和傳遞信息的快船使用,其良好的適航性和高航速應該都能派上大用場。

    范迪門的眼光的確不差,事實上在1631年海漢使團造訪漳州的時候,船隊中就有另一艘雙體帆船「閃電號」,並且在攻打南日島的作戰中的確充當過偵察船的用途,只是那時候荷蘭人尚未參戰,不知道有這回事而已。不過在海軍有了專門的輕型偵察船之後,兩艘雙體帆船都很少再承擔軍事任務,倒是以北美幫為首的一幫人在休假時駕船出海逍遙的時候比較多一點。

    不過如果認為這兩艘船上沒有裝備重型武器,戰鬥力不高,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在執行作戰任務期間,船上的底層武器艙裡不但有m249班用機槍,有時還會帶上輕型迫擊炮和RPG,再加上北美幫的各種先進武器,其戰鬥力甚至可以抵得上小半支艦隊了。雖然現在船上就寧崎一名穿越者,沒有給他的隊伍配備什麼重武器,但武器艙裡依然還是有十幾支後膛裝步槍,水手們隨時都可以根據形勢需要變身戰鬥小隊。如果真在海上遭遇突發狀況,船上所配備的電台也可以隨時聯繫海南島各地海岸的駐防部隊,在最短時間內就近獲得支援。

    「飛速號」駛出榆林灣之後,果然遠處海面上有兩艘探險級的帆船同向而行。不過「飛速號」還得稍稍放慢航速,那兩艘船才能跟上來。

    范迪門見船已經繞過榆林角駛向鹿回頭半島方向,他在事前也是做過些功課的,當下便主動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崖城?」

    「沒錯,總督閣下可以看一看,昔日被大明國用來流放犯人的囚城,今時今日的面貌。」船都已經出海,寧崎對於第一站的目的地也無隱瞞的必要了,坦然告知道:「事實上在大明的行政版圖上,整個三亞也都是屬於崖城的轄區。」

    「但那已經是過去了,不是嗎?我想現在當地的官府應該是聽命於你們的執委會,而不是大明國的朝廷。」范迪門當然能夠想到崖城的狀況,畢竟整個海南島都在海漢的控制之下,這些名義上暫時還屬於大明的地區在實際上聽命於誰,並不是一件難以判斷的事情。

    在穿越到這個時空的當月,立足未穩的海漢就派出人馬前往崖城,與當地官方進行了接觸。崖城算是海漢最早打開的一處市場,後來與廣東商家所建立的貿易關係,也都是通過崖城的商家輾轉達成的。而崖城的地方官員,也是海南島官場上投靠海漢最為徹底的一幫人,自從羅升東、魏平等人開了頭之後,崖城官場無論文武,自上而下,統統都陸續易幟成了海漢的「幫凶」。

    這七年下來後續繼任的知州、同知、通判、參將等等,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拜會來勝利港拜碼頭,先得到海漢執委會的認可之後才會去崖城赴任。而對於離任的官員,海漢也會視其在任期間的表現,給予一筆數額不等的「安家費」,但數目肯定是大大超過其從朝廷拿到的餉銀。

    崖城當地的治安、戶籍、田產、稅收、司法等等事務,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由駐崖辦全面接手,當地衙門與海南島上其他地方官府一樣,基本淪為了一種象徵性質的圖騰,已經沒有了實際的運作機制和職能。按照海漢民政部在去年完成的統計資料顯示,崖城地區常駐人口中的歸化民比例已經超過了八成,社會結構和群眾基礎也算是相當不錯了。

    儘管對崖城的狀況有一定的預計,但當他們抵達當地時,范迪門還是對當地民眾的反應大吃一驚。

    過去的崖城水寨在幾年前就已經人船皆無,全都轉行為海漢跑海運去了,只留下一個編制掛在大明兵部下面吃空餉。而崖城水寨的所在地,位於寧遠河入海口的港灣,如今也變成了本地的客貨綜合碼頭。「飛速號」抵達的時候,碼頭上已經人頭攢動,全是聽到消息來迎接執委會大首長的群眾,粗略一看至少也有六七百人之多。

    當寧崎步出船艙出現在後甲板的時候,岸邊的人群爆發出了一陣喧囂聲。他們當中的很多人也已經聽說了海漢在下個月即將立國的消息,而此次巡視崖城的可是執委會的大官,放在大明那差不多就是六部尚書、殿閣大學士這類的高級職位了,而且海漢沒有皇帝,能在執委會裡做官的基本就是到頭了,這種大人物近年已極少會出現在崖城,也難怪民眾會如此興奮了。

    范迪門雖然聽不懂岸上群眾呼喊的內容,但看到這些興奮的面孔也能想到是怎麼回事,海漢高官在本地的威望也由此可見一斑。他在上任之後也曾到巴達維亞周邊地區巡視過,希望能夠從附近依附於東印度公司的土著部落多引進一些勞動力,以用於重建巴達維亞城的工程,但他在當地所收穫的更多的是白眼與冷漠,那些口頭上臣服於東印度公司的部落並沒有什麼出手相助的打算,至於眼前這種受到當地民眾熱情歡迎的場面更是從來都沒遇到過。

    毫無疑問,海漢與大明之間人種和文化都一脈相承的特點,的確可以幫助他們更好地實現在大明境內的殖民統治,這是荷蘭人在遠東地區治理殖民地所永遠無法具備的優勢。

    寧崎登岸之後,本地駐崖辦的工作人員和現任的知州等官員便趕緊上前參見。當初抽調了穿越集團中精英分子組成的駐崖辦,由於崖城重要性的逐步降低,如今已經全部都換作了歸化籍幹部在運作。而最初在駐崖辦任職的馬力科、邱元、何夕、穆夏柏、馮安楠等人,如今也都成為了各個部門獨當一面的干將,在海漢內部的說法中,駐崖辦可算得上是一處仕途陞遷的風水寶地了。

    出於安全上的考慮,寧崎的行程只提前了一天通知駐崖辦,但這種保密程度顯然還不太夠,否則碼頭上也就不會出現如此之多的圍觀群眾了。不過駐崖辦對於這樣的局面還是有一些準備措施,幾隊民兵將民眾擋在了外圍,給貴賓留出了登岸換車的空間。這裡到崖城還有大約六七里陸路,自然是乘馬車過去會比較方便一些。

    現在的崖城雖然還保留著原有的城防設施和工事,但實際上已經沒有安排武裝部隊常年守衛城牆和城門了。崖城城內只駐紮了兩個排的民團軍,另外本地還有一個連的民兵編制,此外還有大約四十名不配備火器的治安警察,就是這裡防衛力量的全部了。

    軍方沒有在這裡部署更多部隊的原因也很簡單,現在的崖城早就不是海南島南端的政治經濟中心了,很多本地人在入籍之後都選擇了前往三亞打工,畢竟那邊的收入水平要高出不少。而此時生活在崖城的民眾,則是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外地的移民,以安南與廣東兩地出身尤為居多。這些移民由民政部統一安排,組成移民村落編制在此落腳,而他們的營生便是近年來在海南島上遍地開花的經濟作物種植園了。

    「這道路兩邊種植的都是苧麻。」寧崎在前往崖城的馬車上向范迪門介紹沿途的種植項目:「這種植物可以用來織布、造紙、製作飼料、充當藥材,用途非常廣泛。」

    寧崎的介紹還是打了一部分埋伏,苧麻的整個地方部分都可以用來提取乙醇,而麻殼可以提取化工工業中極為重要的精煉溶劑糠醛,這些產物可不是市場上用錢就能買到的。門捷列夫要在兩個多世紀之後才會發佈元素週期表,目前這個時代也就只有海漢才掌握了這些從植物中直接提取化學物質的技術。當然這些東西即便是說給范迪門聽,他也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寧崎也是不想節外生枝浪費口水給他解釋。

    范迪門的確不認識這種植物,也想像不到海漢人實際上是穿越來這裡之後,在拜訪黎峒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好東西,之後才慢慢開始推廣種植的。但他透過玻璃車窗望向外面,看到公路兩側向外延伸到很遠處的田地中全是種植的苧麻地,心中也對這種陌生的植物產生了好奇心。

    「農民種植這麼大面積的苧麻,收穫之後是賣給誰呢?有專門的商人進行收購嗎?」范迪門順口問道。

    寧崎應道:「你所看到的這些田地都是私人經營的種植園,由我們提供栽種技術支持,產出的苧麻會由海漢商務部出面收購。光是崖城附近,苧麻種植園大概就有一萬多畝吧。」

    范迪門心想著玩意兒想必也是有豐厚的利潤才能吸引到商人跑到這裡來投資經營種植園,聽寧崎的口氣,專門種植苧麻的地區還不止這崖城一處。種植面積如此之大,海漢應該是對其有比較大的需求才對。不過奇怪的是范迪門回憶一番,卻似乎想不起海漢出口商品的名單當中有什麼麻類織物,看樣子竟然是被其內部消化完了。

    快到崖城的時候,范迪門從車窗外又看到了另外一片種植園,不過這裡栽種的植物不需寧崎介紹他也認出來了,是荷蘭人在南亞殖民地也同樣有在種植的甘蔗。

    三亞特釀一直是市場上最為暢銷的海漢商品之一,其中一部分品種就是由甘蔗所釀製的朗姆酒。范迪門自然也品嚐過海漢人的這種得意之作,他不得不承認其口感、包裝和銷售運作都遠遠超過了東印度公司同樣在製作的甘蔗酒。拋開材料的差異不論,雙方在製作工藝方面的差距大概也是難以追趕的。

    不過范迪門所不知的是,海漢人對於甘蔗的利用程度也遠遠超過同時代的競爭對手,除了釀酒和製糖之外,剩下甘蔗渣也會全部用於制肥和造紙,這樣下來一片甘蔗田所能創造出的價值,自然也遠在這個時代的平均水平之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09:31
974.第974章 生產力差距

     馬車駛入城內之後,范迪門注意到這裡的街市並不像三亞城區那麼熱鬧,街上行人不多,不過倒是保持了海漢治下特有的街道整潔。街邊不時能看到五人一隊的黑衣治安警察,這種嚴陣以待的架勢或許是跟大人物寧崎的到訪有關。

    「看樣子城裡的居民並不多。」范迪門隨口說道。

    寧崎應道:「現在住在崖城裡的多是在本地任職的官員,在這裡有經營項目的商行代表,以及我們派駐到崖城的人員。至於在城外種植園工作的移民,他們都是集中住在城外的移民安置村,一般只有需要到官方機構辦事的時候才會進城。」

    范迪門心道這種狀況倒是與巴達維亞比較類似,當地的社會結構也是有錢有勢的人住城內,而漁民、農民和其他手工業者則大多住在城外。

    寧崎和范迪門在崖城的落腳地是駐崖辦的院子,不過如今的駐崖辦因為機構職能完善的原因,編制規模已經擴大不少,不止是當初買下的那個小院落了,後來又在旁邊買下了一大片地,新建了辦公大院和居住區。而原來初代駐崖辦人員居住的那個小院落,現在僅僅是作為倉儲庫房和檔案中心在使用。

    駐崖辦專門備著兩間上房,只提供給來此巡視的首長居住。雖然這兩間上房一年到頭都未必能派上一次用場,但這種特殊待遇不是經濟問題,而是政治問題,所以也一直保留了下來。范迪門作為受到執委會邀請的「貴賓」,倒也是跟著享受到了這種特別的優待。

    這上房內所使用的陶瓷衛浴、熱水供應、床上用品、家具裝飾,全部都是市面上根本買不到的定製品,屋裡甚至還有連接到蓄電池的插座,以便能讓入住的首長方便地使用他們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范迪門雖然不是很能理解海漢這些高官對物質享受的追求,但這些東西的好壞他還是看得出的,比如類似浴室中的海漢產全套青花瓷潔具,如果拿到巴達維亞的市面上拍賣,估計能換到一百五十到兩百名身體健康的奴隸了。他個人最喜歡的倒是這房裡不間斷的熱水供應,隨時都可以進到浴缸裡泡一個舒服的澡,這在濕熱的東南亞地區來說真是相當不錯的享受了。

    房裡茶几上還放著幾種特供的甜點小食,范迪門挑挑揀揀一陣,最後選了一顆牛軋糖。不過這種甜食似乎不太適合他,還沒吃完就感覺有兩顆臼齒開始隱隱作痛了。范迪門趕緊倒了一杯茶,將嘴裡尚未完全融化的牛軋糖一股腦直接衝進肚子裡,這才感覺好受了一些。

    范迪門在房裡休息了片刻,寧崎便來邀請他赴宴了。這次造訪海南島,范迪門算是見識了海漢人的宴席文化,每天除了早飯之外,午間晚上都安排了檔次規模不等的宴席,軍方、商務部、海運部、民政部、執委會辦公廳等單位依次出面相邀,饒是范迪門自認身體不錯,這頭幾天也是在宴席上喝得七葷八素有些招架不住。他原本還以為出來做環島考察可以避開這些場合了,想不到剛到第一站崖城,便又有宴席等著了。

    「寧先生,這宴席的安排是不是太頻繁了一點?」范迪門苦笑道:「我才來你們的地方幾天,參加宴席的次數已經比過去一年還要多了!」

    寧崎正色道:「這接風宴是駐崖辦的工作人員安排的,我事前也不知道。如果我們拒絕出席,很容易讓下面的人多心,所以還是例行出席一下好了。」

    范迪門自己也是大權在握的人物,自然也能理解這種職場上的關係,當下只能苦笑道:「去可以去,但不能再喝多了。」

    吃吃喝喝算是海漢官場上的一種特色了,在穿越眾的帶動之下,整個官僚體系從上到下都習慣於選擇宴席作為溝通交流的場所。因為崖城這邊有不少外來投資的種植園,所以作為本地主管機構的駐崖辦與各方面人員打交道的時候也著實不少,吃吃喝喝都是很平常的活動,辦公預算中也有專門的公關招待費用。像寧崎這樣的大領導到地方上視察工作,必要的禮節性待遇也是得上全套的,接風踐行總不能吃個工作餐就了事。如果省去這些繁文縟節,就算寧崎不會責怪,駐崖辦的這些人也安不下心。

    當然了,范迪門的事前表態並沒有成功地將他自己從宴席上的敬酒接力中拯救出來,本地大明官員、商行代表和駐崖辦的幹部雖然不敢灌寧崎的酒,但對這傻不拉幾的西番蠻子下手倒是無需顧忌。作陪的七八個人輪流上陣,不多時范迪門便開始招架不住了。如果不是寧崎看看差不多才出面制止,范迪門大概得又雙叒叕得被灌趴下了。

    而這頓接風宴所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本地的考察活動行程不得不向後推遲到第二天,以便能讓范迪門恢復到清醒狀態。寧崎倒是沒歇著,抓緊這期間的時間聽取了駐崖辦的近期工作匯報,還會見了兩名投資商代表,與他們敲定了在崖城以北的寧遠河上游區域新開墾兩處油料作物種植園的規劃。這兩處種植園大約需要半年時間完成前期開墾種植,同時也將會為本地民眾帶來超過四百個就業崗位。

    翌日,寧崎帶著范迪門拜會了本地的幾家商行,準確的說,這些商行都只是外地投資商駐本地的辦事處而已,他們背後的瓊聯發商業財團是目前南海地區最有錢有勢的民間商業組織,荷蘭人想從東北亞地區獲得的一切貨源,瓊聯發都可以代為提供。

    范迪門不失時機地抓住了這個機會邀請各家派出商隊前往巴達維亞進行貿易,並且表示在南海貿易聯盟的協定簽署之後,海漢和大明的商人在巴達維亞的貿易活動也將享受到更為優惠的關稅政策。不過他的這番宣傳並沒有爭取到太好的效果,掌櫃們大多只是客氣幾句,又或是推說要請示上級,沒人會當著寧崎的面答應他的邀約。

    瓊聯發所屬的這些商行都跟海漢有多年的合作經驗,明白海漢的操作路數,對於政策的敏感度是非常高的,關於南海貿易聯盟的操作方式,各家老闆也十分關心,早就打聽了相關的消息。海漢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協議內容之一,就是荷蘭放棄安不納島以北的商業活動,由海漢向其提供採購清單和貨源供應。海漢這一措施明擺著就是要壟斷荷蘭人在東北亞地區的貿易權,在這種前提之下誰還敢不知趣地自行出頭去跟荷蘭人開展貿易活動?

    海漢人要壟斷這一塊的買賣,當然是為了獲取更高的收益,而瓊聯發作為依附於海漢貿易體系之下的民間商業組織,自然不會跟官方對著干。反正到時候海漢接到荷蘭人的訂單,有很多商品也還是需要將訂單轉給他們進行採購,這些商行不用擔心無法從中獲取收益。而寧崎胸有成竹,當然也不會在意范迪門的這種徒勞的宣傳活動。

    范迪門對於這中間的內情顯然所知不多,否則他也不會對著這些瓊聯發的股東商行做無用功了。但他也能從這些掌櫃們的表情上感受到自己所做的這些努力效果不大,范迪門認為這或許是巴達維亞對這些商人的吸引力還不夠,畢竟巴達維亞距離大明實在太遠,而海漢人經營的三亞可就近得多了,如果沒有足夠大的利益,的確很難吸引大明商人穿過整個南海前往巴達維亞進行貿易活動。

    當天中午幾家掌櫃聯合做東宴請寧崎和范迪門,這次范迪門倒是意志堅定地守住了陣地,打死不喝。寧崎在旁邊看得暗自好笑,恐怕這范迪門回去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對宴席過敏了。餐後便由掌櫃們領路,眾人一同出城去參觀種植園。

    在馬車上的觀感與真正走入田地中的感覺還是有明顯的不同,范迪門不難注意到這裡的種植園裡並沒有舉著皮鞭凶神惡煞的工頭,勞動的氛圍倒也算和諧。其中一名掌櫃向他們介紹道:「此地的勞工價格比起大明要略貴,但卻沒有多餘的麻煩,種植園的經營全都要與海漢主管這一塊的衙門簽署專門的合同,一應事務都有明確的法規,加上地皮無需購買,種植園經營的成本反倒比大明更低一些。」

    掌櫃口中所說的「多餘的麻煩」,主要便是指官府所收取的制度之外的各種管理規費,而在海漢治下卻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投資商在本地僱傭的勞工全部都由海漢提供,這些勞工的日常管理也由海漢的民政機構負責,無需投資商們再耗費額外的精力和錢財。

    范迪門聽瞭解說之後,心中也暗自對比了東印度公司在南洋經營的種植園,但很快就發現兩者沒有多大的可比性,因為東印度公司治下地區的土著居民大多十分懶惰,不願為生計從事體力勞作,因此在當地種植園裡充當勞動力的大多是華人和從外地販賣來的奴隸勞工。這樣一來就難免產生了一些無法忽視的問題,一是文化差異造成溝通上存在很多障礙,荷蘭人始終處理不好與這些異族勞工之間的關係;二是雙方的勞動關係並沒有通過協議或者法規來加以保障,這就導致勞工們沒有什麼勞動積極性,而老闆們也不會對這些不打不罵就沒法好好做事的手下有什麼好聲氣。

    單單從資方與勞工的關係而言,荷蘭人經營的種植園在勞動效率上就肯定無法達到海漢種植園的水平,而這種效率的差距隨之造成的便是經營成本上的高低不同。而且海漢人往往還會對種植園出產的初級農林產品進行深加工,製作出如蔗糖、食用油、酒精飲料等高級商品,然後在市場上賣出好幾倍的價錢。如果以種植園創造的經濟價值而論,雙方的差距的確相當明顯。

    范迪門隨後又參觀了本地的一處甘蔗壓榨作坊,這裡所使用的蒸汽壓榨機械是他以前從未見識過的新式設備,不但壓榨速度遠高於人力畜力,而且經過專門設計的軋輥會帶來比傳統工藝高出將近兩成的出糖率。在看過工人的實際操作之後,范迪門已經確信自己找到了巴達維亞產出的蔗糖在最近兩年內越發滯銷的根本原因——以海漢的種植規模、勞工成本和加工工藝方面的優勢,完全可以將蔗糖的價格控制在東印度公司的生產成本線之下。只要海漢的產量能夠滿足市場所需,那東印度公司的蔗糖能賣掉才真是活見鬼了。

    「這真是……了不起的生產設備!」看著轟隆作響的壓榨機不斷將甘蔗吞噬進去,范迪門的語氣中也不免充滿了嫉妒的味道。

    不問可知,這種古裡古怪的鐵傢伙不會得到出售許可,海漢人所製造的這種名為「蒸汽機」的設備,范迪門已經在三亞的港口看到過不少,而且那種在三亞的鐵軌上奔馳的大鐵車,似乎也是由這種設備所驅動。海漢人的這個獨家發明對於生產力的推動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可惜的是這玩意兒的原理迄今為止都還是一個秘密。儘管東印度公司近期也在想方設法地打探這種機械設備的秘密,但到目前還沒什麼實際的收穫,製造這種設備的工廠全部都在三亞內陸的田獨,而那裡是外人根本無法去到的軍事管制區,派人打探消息的風險實在太大。

    范迪門並不知道此前三亞才剛剛破獲了一起西班牙間諜案,他手下雖然也有人潛伏在三亞,不過社會地位還遠遠不及西班牙間諜案的主犯杜文,根本就沒辦法接觸到蒸汽機製造技術這種層級的機密。但他也知道如果對此放任不管,這東西會讓雙方的實力差距越發加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09:28
975.第975章 參觀鹽場

     儘管蒸汽機的發明和運用並不是造成雙方生產力差距的唯一因素,但范迪門還是堅持認為這才是海漢能在短短幾年中崛起的秘密武器。如果海漢人沒有在諸多生產場所使用這種鐵質器械,那其生產體系的運轉效率應該也不會比東印度公司好到哪裡去,更勿論這玩意兒在軍事領域的使用給海漢帶來的好處了。

    「寧先生,貴方真的不考慮向外出口這種壓榨機嗎?我們東印度公司可以為此提供一個非常有誠意的報價!」儘管知道希望渺茫,范迪門還是忍不住向寧崎提出了申請。

    荷蘭人肚子裡的小算盤,寧崎豈能不知,聞言只是笑了笑道:「關於這種設備,我們目前的製造能力還很有限,滿足自身需要都還尚有差距,短期內不會考慮向外界出售。」

    寧崎這話倒也不是隨口瞎編,海漢現在下屬的甘蔗和油料作物種植園多達數十處,面積數十萬畝,只有少數地方用上了蒸汽機驅動的機械壓榨設備,這並不是因為使用成本太高而無法大面積投放,純粹只是因為生產蒸汽機的速度跟不上而已。要知道需要蒸汽機的地方可不僅僅只是種植園,工業生產、礦山開採、水陸交通,很多領域都需要用到這種較為廉價的動力輸出裝置,而現有的蒸汽機製造產業規模卻還比較有限,工業部認為至少近十年內,蒸汽機的製造速度都很難跟得上海漢自身高速發展的腳步。

    至於說荷蘭人想這玩意兒的真實目的,其實寧崎倒覺得還好,蒸汽機的原理遲早會因為海漢的大面積使用而逐漸失去神秘感,要靠著手工作坊一比一仿製倒也不難,但如果想大量生產蒸汽機並利用其改變整個社會的生產力水平,那可就不是手工作坊所能應付的了。這必須得要有從採礦、冶煉,到設計、製造的一整個工業鏈條,才能讓蒸汽機的製造流程順暢起來。

    海漢在擁有全部技術資料的狀況下花了差不多六年才完成了整個體系的建設,而這些對蒸汽機的瞭解程度僅限於製造材料層面的競爭對手,想要建立起這個生產體系,別說六年,就算十六年都未必能夠理順。荷蘭人就算能打探到一些關於蒸汽機的原理或製造工藝,也很難有條件在遠東大規模製造這種機械設備。當然了,這種技術上的優勢,自然是保持得越久越好,最好是在競爭對手們還揣摩蒸汽機的時候,海漢就能開發出更先進的燃油發動機,以此在科技上繼續保持領跑優勢。

    遭到拒絕其實也是在范迪門的預料之中,所以儘管他有些失望,但心情倒是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東印度公司也同樣擁有不少能工巧匠,遲早會琢磨出這蒸汽機的奧妙,海漢人就算不賣,相關的製造技術也遲早會洩露出來。但范迪門料想不到的是,有朝一日西方工匠也研究出了蒸汽機的製造方法時,海漢人就會毫不猶豫地開始出售成品,並以此來扼殺西方的機械設備製造業萌芽。

    崖城外的種植園區多達三十多處,而且近期都還在不斷有新的投資商加入這個行業,本地種植園的種植規模和種類都讓范迪門歎為觀止。他也知道這種操作方式是東印度公司沒辦法全盤照搬的,因為這些投資商所需的並不只是海漢在土地使用和勞工僱傭方面的優惠政策,以及簽約時就談好的官方對種植園產品的收購條件,更重要的是海漢人對種植技術和生產技術的把控,可以確保投資商從種植園這個項目中獲得長期穩定的收益。

    在寧崎拿出投資方案範本講解了一番之後,范迪門自己都聽得有點心動了,畢竟這種前期只要無腦出錢後期只需躺著收錢的投資方式聽起來實在很是輕鬆愉快,而且海漢的商業信譽相當好,也無需擔心錢投下去之後會血本無歸,難怪會有那麼多的外地投資商帶著金銀跑到海南島來主動找海漢合作。只可惜東印度公司在農林方面似乎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術,現在唯一穩賺不賠的種植園項目大概就只有香料了。但香料作物的種植本來也沒什麼技術含量,東印度公司也缺乏深加工的技術和後續商業運作增值的手段,想要以此來吸引外地投資商的加入恐怕會比較困難。

    范迪門對於農林產品深加工環節的興趣遠遠大過種植園,不過他非常想參觀的釀酒廠卻並不在這裡,崖城的甘蔗在進行壓榨處理之後,釀酒所需的糖蜜會在本地用木桶封裝後運往三亞,在田獨的釀酒廠裡完成發酵、蒸餾等生產環節的工藝。濃香型的甘蔗酒還需在橡木酒桶中窖藏三年之後,再向市場進行出售。而海漢生產三亞特釀的獨特之處就在於發酵蒸餾環節的獨特工藝,這種生產技術機密肯定不會輕易向外人進行展示。

    而接下來考察的榨油坊跟壓搾甘蔗的作坊也差不多,同樣是由蒸汽機帶動的榨油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原材料壓榨出油,除了再次確認蒸汽機這玩意兒的運行需要煤和水之外,范迪門沒有取得更多的收穫。

    在徵求過范迪門的意見之後,一行人在抵達崖城的第二天下午就結束了這裡的考察行程,並在入夜前出城登船,繼續駛往下一站鶯歌海。范迪門急著要走,一方面是因為這裡的種植園的確也沒有必要再花時間一一參觀了,另一方面也借此逃過當地準備的踐行酒,他實在不想自己的整個考察行程都在醉醺醺的狀態下度過。

    范迪門在午夜時分被甲板上水手們說話的聲音驚醒,他從艙室的舷窗向外望出去,發現船已經靠上了碼頭。看岸邊有不少人舉著火把等候的模樣,范迪門估計應該是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不過等了一會兒之後,並沒有人來通知他下船,范迪門猜測或許是寧崎已經睡著,手下人不敢在這時候打擾他,多半要等到天明之後再上岸了,於是他也倒回床上繼續睡覺了。

    范迪門所料不差,等天色亮起之後,便有水手來敲響范迪門的房門,通知他下船。岸邊等候的人雖然沒有崖城那麼多,但四五十人還是有的,而且范迪門注意到迎接隊伍中領頭的顯然是一名正宗的海漢人,而不是所謂的歸化籍幹部。

    寧崎接下來的表現也證實了他的這種猜測,兩人在碼頭上緊緊地握住了手,看起來關係也是相當不錯。隨後寧崎便向范迪門介紹了這個人:「這是海漢工業部鹽業司司長安西,正好比我們早一天到這裡,有他當導遊,那肯定比我這個門外漢強多了!」

    鶯歌海鹽場的建成雖然晚於勝利港和鐵爐港的兩處鹽場,但其產鹽量卻是目前海漢治下所有鹽場中最高的一處。這段時間安西正在巡視各地鹽場,正好便在鶯歌海這裡遇上了寧崎和范迪門的考察隊。

    范迪門在這裡也毫無意外地看到了蒸汽機的身影,由蒸汽機驅動的提灌設備將海水源源不斷地抽取到岸上的曬鹽池裡,其效率不知道比人力畜力要高出多少倍來。而且范迪門還注意到這裡很多曬鹽池都是用水泥敷底,可想而知水泥在海漢基建工程中應用的廣泛程度。

    「鶯歌海鹽場是我們生產規模最大,技術最為先進的一處鹽場,這裡每年所生產的食鹽足可滿足兩廣地區加上安南北部地區的市場所需。我們在生產過程中改採用的眾多新技術不但帶來了產能的提升,同時也大大降低了食鹽的生產成本。事實上在我們接管了兩廣地區的食鹽供應之後,市場上的食鹽價格已經比過去下降了一倍多,老百姓也不用擔心吃不起鹽了。」安西頗為驕傲地向范迪門介紹鶯歌海鹽場的狀況。他作為海漢鹽業的創辦者和掌門人,對於這個行業的歷史和現狀都有著明確而深刻的瞭解,也是鹽業領域最具發言權的代表。

    安西很專業地向范迪門介紹了本地生產食鹽的工藝流程,當然范迪門能聽懂多少就不好說了,畢竟在專業領域中隔行如隔山,即便寧崎這樣與安西來自同一時代的人,對於工業領域的知識也只是一知半解的程度而已。

    東印度公司所轄的巴達維亞港附近也有鹽場,不過格局規模比起這鶯歌海一望無際的鹽田可就差了不少,而且也沒有類似這裡完善的生產環節和工藝要求,基建水平和先進生產設備的運用更是相差甚遠,在產能和成本上都不具備太大的可比性。如果以種植園的經營水平作為比較,雙方在鹽場經營方面的差距似乎還要更大一些。

    至於安西所說的那些很專業的用語,范迪門的確沒怎麼聽進去,他並不懂得製鹽方面的專業知識,之所以會有這一站的考察行程,其實主要還是來自於海漢方面安排。能夠多看到一些關於海漢治下生產行業的運行狀況,范迪門自然是不會反對的。但初看了這裡的運作狀況之後,他就知道海漢的製鹽工藝沒法照搬回去,因為東印度公司不可能提供同樣的基建設施和生產設備,所以對於安西介紹的生產工藝細節並不是很在意。

    范迪門更注意的是這裡的生產規模以及對周邊地區所產生的影響,根據安西的說法,這裡產出的食鹽會出售到大明兩廣及安南北部,那麼不問可知,海漢人肯定是以他們一貫的價格優勢掃清了這些地區包括官方鹽場在內的競爭對手。而食鹽在國計民生中的重要地位,不管是在哪一國都一樣,海漢能控制這一地區的鹽業,就充分說明了他們在當地的滲透程度了。想到這裡,范迪門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如果海漢人將鹽通過走私的方式販運到南洋地區出售,東印度公司是否有辦法抵禦這種商業入侵?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以海漢目前所掌握的商業渠道,他們如果要向爪哇島運送大量食鹽入境並不會有太大的困難。如果海漢人安心要搞亂當地的鹽業市場價格,那麼只需低價傾銷一兩年,當地的鹽場肯定會全部破產,轉而像兩廣和安南一樣,完全依賴海漢的食鹽供應。屆時海漢大可以此為要挾,換取其他方面的利益。

    想到這裡,范迪門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他來到海南島之後就逐步發現,海漢所具備的優勢並不僅限於軍事領域,在商業運作、生產組織、基礎建設、社會管理等各個方面,同樣做得極為出色,相比東印度公司更像是一個專業的殖民運作機構。他實在不能理解這幫從天而降的海漢人是如何掌握了這麼全面的技能,能在短短數年中從零開始運作出了一個實力頗強的國家。

    而反觀自己掌管的東印度公司,議事會裡那幫子人大多只會高談闊論,嚴重缺乏像海漢人這樣的實際操作能力。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落腳已經有十五年的歷史,但建設成就和經營狀況卻遠遠不及晚了八年起步的海漢人,能力上的差距由此可見一斑。雖然自己的前任科恩總督對東印度公司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范迪門認為公司的發展速度比不上海漢,一定程度上也是與科恩在任期間的用人手段和長期規劃不夠好有關。

    如果當初科恩能在海漢到三亞之初就對其進行壓制,甚至是採取更激烈一些的手段,那這個隱患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個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而科恩當初沒有採取行動,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議事會這幫人認為勞師動眾去海南島打擊一個民間武裝海商的意義不大,有這工夫還不如把資源用在拓展北方航線上,能在杭州灣佔個島不是比那鳥不拉屎的大明瓊州島強上百倍?當初的輕敵,如今也終於收到了惡果,海漢今時今日的成就,一定程度上也是拜公司議事會裡那些目光短淺的官僚所成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1 07:07
976.第976章 前往昌化港

     當然要把這些歷史錯誤完全歸結於前任總督科恩的指揮失當,似乎也不太公平,畢竟在科恩的任期內,東印度公司的首要目標並不是剷除海漢這種無關緊要的武裝勢力,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冒險家們去完成。同樣來自歐洲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國殖民者,才是當時荷蘭在遠東地區最有力的競爭對手。以東印度公司的實力,的確也沒辦法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給自己樹立一個新的對手。但誰能想到海漢只花了短短幾年時間,就從無到有成為了南海地區實力首屈一指的武裝勢力呢?這種不合常理的狀況,的確很難在好幾年之前做出準確的預判。

    至於巴達維亞議事會裡那幫官僚,大部分人都只是遠在歐洲的大股東們派來遠東的利益代理人而已,他們所追求的純粹只是經濟上的收益,並不願意接受作戰行動所需的軍費開支,哪怕是跟葡萄牙、西班牙和大明作戰,他們也是先考慮戰後是否會獲得直接的收益,而非戰爭結果所帶來的長遠影響。對這些人來說,跟海漢打仗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能不做最好就別做,還是省下軍費多收購幾百擔生絲要更划算一些。

    范迪門在繼任總督職位後自然也有一番想要實現的個人抱負,但巴達維亞的戰後重建工程大大拖慢了他對東印度公司所做的發展規劃,絕大部分的資金和資源都只能優先投放在巴達維亞,否則東印度公司在遠東地區的統治基礎都有些不太穩固了。而海漢在這段時期內的發展和擴張速度只能用突飛猛進來形容,當荷蘭人還沒有從上一場與馬打藍國的大戰中緩過勁的時候,卻發現海漢已經不聲不響地把觸角伸到了自家門口。范迪門雖然並不喜歡海漢,但他是一個很務實的人,在明確己方無法靠武力戰勝海漢之後,他就忍辱負重地選擇了妥協,希望能以此換取時間讓東印度公司恢復元氣,調整發展方向,然後再尋求機會與海漢展開競爭。

    海漢人願意為範迪門安排這樣一次環島考察之旅,說實話是很讓他吃驚的,畢竟這就相當於將自家實力暴露在東印度公司這個競爭對手面前。范迪門知道自己此行收穫的這些情報的價值難以估量,如果只靠著東印度公司下屬的情報機關,花上十年都未必能做到同樣的效果。范迪門很希望能借助這次考察活動更為準確地估量出海漢的實力,並且找出他們在政治、軍事、經濟、民生方面可能存在的弱點,在日後發起反擊時加以利用。

    但范迪門在崖城、鶯歌海兩地參觀考察之後,卻發現東印度公司對比海漢的弱項並不只是在軍事方面,而是令人沮喪的全方位落後。相較而言,海漢在社會管理、組織生產、運輸銷售這些方面的軟實力,似乎要比軍事領域的優勢更難以追趕。假以時日,范迪門有信心能重新訓練出一支戰鬥作風強硬的軍隊,但卻沒把握讓東印度公司的商貿體系也達到海漢這樣的運作水平。

    「范迪門先生,如果東印度公司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考慮在爪哇島尋找合適的海岸興建海漢式鹽場,將質優價廉的食鹽引入到當地市場。以貴公司在當地的商業分銷渠道,想必從中獲利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安西的話讓范迪門從沉思中一下子回過神來,他倒是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提起了這事,而且還打算把東印度公司一起拉入夥。

    范迪門一時間還想不明白這種合作對東印度公司究竟是弊大還是利大,但對於海漢的忌憚讓他沒辦法在當下就答應安西的邀約。海漢人的商業頭腦盡人皆知,范迪門可不敢確定在誘人的交易條件背後還隱藏著怎樣的暗招。開了這個口子之後,海漢商品很可能就會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湧入南洋原本屬於東印度公司的市場,到時候巴達維亞當局可未必能夠拿出什麼穩定市場的有效措施。

    「安西先生的提議不錯,但我不能立刻在這裡做出決定,像這種重要的貿易協定,在流程上還需要公司議事會進行討論表決。等我回去之後會讓議事會好好研究這個提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讓我們雙方都覺得合理的合作方式。」范迪門的話說得很婉轉,對於這門生意的可行性也不置可否,分寸倒是拿捏得很好。

    安西略微失望地攤手道:「好吧,我們會等待你的答覆。不過我必須要提醒你,想要在南洋做我們代理商的人可不少,如果東印度公司放棄了這個機會,那真是錯過了一個大好的商機。」

    范迪門心道這是商機還是危機真是很難說,海漢最初在兩廣、安南這些地方的商業活動就是以鹽業為開端,甚至是以不賺錢的低價傾銷來強行打入市場,到後期卻幾乎控制了當地絕大部分的進出口貿易,賺取的收益比販售食鹽可觀多了。南洋的商業形態遠比大明要原始,對於海漢層出不窮的商業手段也更加缺乏抵抗力,海漢一旦進入這個市場,取得控制權的難度估計比先前的地區要低不少。

    如果海漢找了其他人合作進入南洋,范迪門倒是不怎麼怕,東印度公司在南洋經營了十幾年時間,分銷渠道遠非別家可比,這一點甚至連海漢人也很清楚。換作別家來做同樣的事情,所需花費的工夫只怕要多上幾倍,所以安西才會試圖勸說范迪門加入到販售海漢鹽的大業中來。

    在參觀鹽場期間,范迪門注意到不斷有船隻陸續進出鶯歌海港灣,裝運碼頭上堆積如山的食鹽。雖然不清楚這些運鹽船的下一站是哪裡,但從船隻進出港的頻率來看,這裡的生意的確是相當不錯。安西吹噓這裡的食鹽可以供應兩廣和安南北部所需,看樣子倒也不像是在吹牛。

    安西的巡視工作事實上在寧崎和范迪門到來之前就已經結束了,不過為了給荷蘭人洗洗腦子,安西特地留下來在鶯歌海鹽場充當了一天的導遊。雖然范迪門最終還是沒有被說動,但安西至少讓他確信了一件事——在整個遠東地區,製鹽能力首屈一指的便是海漢,麾下鹽場產能的調整甚至會影響到其他國家的鹽價波動。

    而范迪門的心思並不在食鹽生意上,海漢在各種生產場所都使用了蒸汽機這種提高生產效率的先進設備,才是他最為在意的事情。儘管海漢人嘴上說蒸汽機的產能嚴重不足,無法對外出口,但范迪門認為這只是一種麻痺自己的託辭罷了,雙方在生產力方面的差距勢必會因為這種機械的推廣應用而進一步加大。相比這個無法阻止的趨勢,海漢試圖使用食鹽來打開南洋市場的企圖也顯得並不是那麼緊要了。

    范迪門在鶯歌海的考察行程只持續了大半天就結束了,海漢鹽場的生產模式無法照搬,甚至連模仿都很困難,這一站的考察除了證實海漢可怕的食鹽生產能力之外,似乎也沒別的什麼收穫了。

    在告別安西離開鶯歌海鹽場之後,范迪門繼續搭乘「飛速號」帆船沿海岸線北上,他的下一站考察地點是海南島西海岸線上的主要工業基地昌化。

    昌化石碌的建設項目是自1629年六月開始啟動,1630年11月完成了連接兩地的陸上通道,1631年石碌礦場正式投產,同年昌化的大型冶煉廠也逐步投入到使用中。從石碌礦場開採出來的礦石通過專門貨運鐵路運抵昌化,然後在當地完成冶煉。當地僅採礦和冶煉這兩個產業的從業人員就超過一萬人,規模在遠東地區絕對算是首屈一指。

    范迪門通過情報也知道昌化這個地方是海漢人生產鋼鐵的主要地點,但到底海漢人的冶煉技術和產能達到了怎樣的水平,卻缺乏更深入的瞭解。而這次能有機會親身來到這裡參觀,范迪門總算能見證一下海漢人在工業方面的硬實力了。

    在距離昌化港尚有二十多海里的時候,范迪門已經能看到東北方向的海岸上空有黑色煙塵升騰而起。不問可知,這大概便是當地的冶煉鋼鐵的高爐煙囪釋放出來的煙霧了。

    昔日僅僅幾十戶人家的昌化漁村,如今早就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昌江入海口處綿延數里的貨運碼頭。范迪門來時本以為這裡並非商貿港,往來船隻應該不多才對,但來到這裡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僅碼頭上停靠的運煤船,就至少有大大小小三四十艘之多。而且還有為數不少的商船正在這裡裝卸貨物,看得范迪門眼睛都直了。

    這些運煤船基本都是來自安南黑土港,從當地運送冶煉所需的燃煤到昌化卸貨,然後從這裡裝運一些貨物回安南。所以這些常年往返於北部灣的運煤船不單單只是運送煤炭,而且還承載了一部分轉運其他貨物的任務,由於這些船在返程時幾乎都是空船,裝一點就賺一點,所以運費也就相對更為低廉。於是這樣一來,很多需要從三亞等地發往安南北部的貨物就會運到昌化港來進行轉運,運費要比自行運往安南節省不少。原本並沒有涉及商貿功能的貨運碼頭,卻在實際的運作當中逐漸成為了海南島西海岸線上的一處轉運中心。

    而來到這裡的貨船也不僅僅只是裝載需要轉運去安南的貨物,昌化加上石碌的常駐人口也有兩萬多了,而本地最大的產出只有礦石和鋼鐵,這麼多人的吃穿住用幾乎都得靠外界的供應,每月光是運來這邊的食物就多達數百噸,各種生活物資所需的運力也絕非小數目了。

    「我們有幾支專門的船隊,負責每月向這裡運輸生活物資。」寧崎向范迪門說明道:「你所見到的這些貨船,其實裝載的貨物有近一半都是向本地提供,剩下的才是通過昌化港轉運去安南的部分。」

    由於承載著比較大的貨物轉運量,昌化港的碼頭上顯然要比范迪門先前造訪的崖城、鶯歌海繁忙許多,碼頭工人的數量比前兩處加起來都還要多。雖然還比不上勝利港和三亞港的程度,但作為一個非貿易港來說已經算是相當繁榮了。

    來到碼頭上接待寧崎一行的是昌化地區主管喬志亞,他在這地方已經待了好幾年沒挪過窩,連近兩年的各種軍事行動也沒有再參與了,基本上已經放棄了軍方的職位一心從政了。

    還隔著老遠,喬志亞便主動招呼道:「寧老師,稀客稀客,你可是少於走動到我們這地方來!一向可好?」

    「挺好的,看你這身板也富態不少啊,老喬!」寧崎哈哈笑著與喬志亞緊緊握手,然後向他介紹了范迪門。

    這次執委會為範迪門安排的行程已經提前用電報通知了各地,所以喬志亞對荷蘭人的到來也沒有表示驚訝,上前與他見禮。喬志亞本來就是北美出生的abc,看到范迪門這歐洲面孔自然而然便用上了英語,倒也不存在溝通上的障礙。范迪門卻很是吃驚,他所接觸到的海漢人中,能流暢使用英語的人真是為數不少,而且熟練程度遠遠超過他在遠東地區所接觸過的東方人,難不成這些人在來到遠東之前,還曾經長期在歐洲生活過?

    「待在這地方,每天就家、食堂、單位三點一線,又不像以前能經常出海活動活動,發胖也難免啊!」喬志亞與范迪門見禮之後,這才回應寧崎剛才所說的話。他現在的工作內容不像以前在軍中那麼大的運動量,每天養尊處優,自然這體重就上去了。

    寧崎笑道:「我聽說昌化這地方生活很艱苦,也沒什麼好吃的東西,但看你這樣子……傳言不實啊!」

    喬志亞笑道:「實與不實,等下吃過接風宴你就知道了……范迪門先生,怎麼臉色有點不太好?是身體不適?」

    寧崎笑道:「沒有,他只是有點過敏症狀而已……對接風宴過敏。」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1-30 07:3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4 04:45
第977章 昌化見聞

     范迪門在巴達維亞繼任東印度公司總督一職之後,舉辦和參加各種宴席的次數遠遠超過了早些年帶著船隊在爪哇海和班達海各殖民點之間奔波的時候,但也絕對達不到這次造訪海南島期間參加宴席的頻率。海漢人安排的宴席之密集,已經讓他頗有些吃不消了。所以聽到這初次見面的喬志亞提到接風宴席,臉上的表情也就難免有些古怪了。

    喬志亞聽寧崎這麼一解釋,倒也能猜出七八分,當下笑道:「閣下不用擔憂,我們這裡接風宴不像三亞那麼多規矩,喝酒隨意就好。你早前去的崖城、三亞都是產酒的地方,不把你喝趴了哪能顯得出地方特色?」

    范迪門對於這種「地方特色」只能表示非常無奈,他個人雖然也喜歡飲酒,但著實架不住海漢的這種酒桌文化,三頓飯裡有兩頓半都是暈著的。要是沒事的時候放開了喝喝也罷,但這次考察對於東印度公司意義重大,范迪門可不想稀里糊塗地把這段寶貴的時間給混過去。他也只能把這次吃的虧默默記在心頭,等下次再有機會跟海漢人打交道的時候,也帶一幫能喝的手下出戰,讓這些東方人見識一下北歐人的酒量。

    喬志亞說話算話,果然接風宴上沒人向范迪門發動攻勢,敬酒也都是點到為止,不像三亞那邊的酒桌上還有什麼「左三圈右三圈」的規矩,接完這六圈敬酒自己還得回敬六圈,多數人在敬酒階段就已經撐不住了。

    沒有了頻繁的敬酒攻勢,范迪門終於得以安心地品嚐一下海漢美食了。他不得不承認即便是使用同樣的食材和香料,海漢的烹調方法的確是要比巴達維亞的廚子高明得多,而且這手法跟漢人的菜系似乎也有所不同,但以范迪門對吃這個門道的瞭解還列不出一二三的細處,只是覺得做法更為精細一些。雖然不知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些中式說法,但范迪門仔細想想,覺得這倒是與海漢人一向講求物質享受的風格相符。

    范迪門在席間還注意到一個細節,喬志亞這個地方官所負責的公務要比他先前考察的兩處地方多得多,席間還不斷有人來請示匯報工作,讓喬志亞不得不頻繁離席處理問題。這種繁忙的程度只有此前在三亞時,海漢執委會中的幾名高官才能達到。

    「本地的行政和生產都是他一個人管,所以會特別忙。」寧崎替再次離席的喬志亞解釋道:「想必范迪門先生在巴達維亞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狀態吧?」

    范迪門深有感觸地苦笑道:「的確如此,這次來到貴國考察,也算是本人就任以來脫離公務最長的一段時間了。」

    范迪門上任伊始就遇上馬打藍軍攻打巴達維亞,好不容易撐到戰爭結束,還要繼續面對沉重的戰後重建工程,而海漢人也在此期間趁虛而入將觸角深入南海,一步步壓制東印度公司的活動範圍,可以說在他的任期內就沒有哪怕一天的輕鬆日子。這次雖然是帶著任務來的海南島,但能夠從原本的工作環境中脫離出來一段時間,對他而言也算是一種難得的享受了。儘管來此之前范迪門也有著種種擔憂,但事實證明海漢人行事還算大氣,安排的考察行程比他自己預計的還要好得多,比如這生產鋼鐵的昌化,范迪門就沒想過能獲准來這裡參觀。

    翌日上午,喬志亞便如約帶領寧崎和范迪門,參觀本地的冶煉車間。范迪門不出意外地在這裡又看到了蒸汽機的身影,這裡的熔爐所使用的鼓風機便是由蒸汽機帶動,一台蒸汽機所輸出的動能可以同時帶動幾個高爐的鼓風機做功,效率也遠遠超出了人力。而蒸汽機所需消耗的物資,僅僅只是廉價的燃煤和淡水而已。

    范迪門也注意到海漢所使用的煉鐵鍊鋼爐都與自己所見所知的外形不太一樣,但喬志亞的講解中卻並不會涉及到相關的設計原理和使用方法,而他對於冶煉方面的瞭解也僅限於皮毛,所以也只能多看幾眼,將外形記在心中,打算回頭再畫出來交給專業技工去琢磨其中的奧妙。

    范迪門認為既然這爐子是沒有見過的式樣,以海漢的一貫作風,這玩意兒肯定也是最為先進的科技,模仿著造一個或許也能有同樣的效果。不過他的設想太過簡單了一些,海漢在冶煉爐上的設計是考慮到了自身的科技條件,在建爐材料、燃料、冶煉過程和溫度控制方面都有與之配套的方案,並不是單單模仿爐子外形就能把整套冶煉方法給照搬過去。就這用於提升爐溫的蒸汽動力鼓風機,就不是其他地方能造得出來的。

    不過范迪門有一點是沒猜錯的,海漢在冶煉方面掌握的科技的確是冠絕天下,只是礙於目前的條件所限,沒辦法建設氧氣轉爐、電弧爐、電渣爐之類的高階設備,只能因地制宜地建設高爐煉鐵、平爐煉鋼。當然了,即便是原理相同,海漢所建造設計的煉鐵鍊鋼爐子在科技先進程度上也遠遠超過了同時代的水平,不論是生產效率還是產品品質都的確有比較大的優勢。再加上海漢是按照現代工業的模式對冶煉車間進行管理和生產安排,因此整個冶煉體系的運作更接近於工業時代的狀態,而非這個時代常見的作坊式運作模式。

    「我們這裡的冶煉爐所使用的焦炭,大部分都是來自黑土港,在那裡開掘出來的煤炭經過製備之後,直接把成品焦炭運來這裡投入使用。」喬志亞向范迪門說明道:「從鋼鐵產能來說,我們這裡的冶煉車間已經超過大明福廣兩省的總和了。」

    范迪門聽到這個數字也不禁有些動容,他早年曾收集過大明的一些情報,這鋼鐵生產的相關信息自然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大明在全國範圍內發現和開採的鐵礦多達二百三十二個州縣,其中福建二十八處、廣東二十三處、廣西兩處,這三地加起來就有鐵礦五十三處之多。至於民營的冶煉業作坊更是比比皆是,如廣東南海縣的煉鐵廠,在崇禎年間已經達到三千人的用工規模。根據嘉靖年間的統計數據,官營冶煉廠加上民間作坊,全國的生鐵年產量已經破萬噸,遠遠超過了同期歐洲國家的生產水平,而在這個數字之中,福廣兩省的產能就佔了差不多一半。海漢以這昌化一處冶煉廠的產能,就能抵得上大明兩個產鐵大省之和,足見其生產效率之高了。

    不過范迪門有所不知的是,海漢這冶煉基地的起步能如此之快,其實也還是依賴了大明各種官方和民間經營的冶煉機構所培養出的眾多匠人。廣東地區的民間鐵冶業尤為發達,像韶州、惠州等地的鐵礦,每年秋收之際,便有人糾集人馬,百千成群越境而來,自行開礦建爐,煽鐵取利。當然除了這種「野生」經營之外,更多的還是拿到官方牌照按時納稅的合法冶煉作坊和礦場。

    如廣東佛山的鑄鐵工場的規模就相當大,僅炒鐵一項就有數千從業者,而其中又細分為司爐、鑄工、鉗工、錘工等等,已經有了較為細緻的分工。不過這些手工業者仍是受時代條件的限制,基本都是聽命於行會安排,而非資本主義性質的自由僱傭勞動者。

    海漢早年從廣東大量引入戰亂和災荒造成的難民,其中便有不少從事這個行業的匠人,後來其中絕大部分都被集中到昌化這邊效力。而民政部門通過這些人的人脈,陸陸續續又從大明挖來了許多冶煉行業的匠人。

    廣東布政司對民營鐵礦山場經營結構有比較明確的規定,由山主為爐首,爐首即為總甲,下面每十人設一小甲,並且要填寫個人資料,然後呈送到縣衙才能拿到經營執照。而海漢直接就通過官府中人拿到這些名單,然後照著名單挖人,一批一批地拉到昌化來安置。這種挖人方式在後來甚至被用到了官營煉鐵廠,用高薪將匠人盡數挖走。

    當時這些為官方服務的匠人收入大約是「每名歲支行糧十石八斗,冬夏衣布二疋,棉花二斤八兩」,這種收入在海漢與勞工等級掛鉤的待遇中只能算是比較基礎的水平,而海漢對於擁有專業技能的匠人一向十分大方,只要亮出三級勞工的待遇,就足以讓大部分的匠人心動了,而且又有早期投到海漢的同行勸說作保,這種挖牆腳的行動進行得非常順利。而主管這一領域的官員早就被海漢的糖衣炮彈喂飽,對此類行為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別把事情鬧太大,海漢挖走多少人對官員來說也沒什麼負面影響。

    目前在昌化地區為海漢工作的數千冶煉從業人員當中,至少有四五百名匠人是從大明挖過來的。這些人大多已經在擔任著各個生產環節的負責人和工頭,並且也為海漢培養出了更多的從業人員。近期甚至已經開始接納來自安南的學員,為在年內於安南國內由雙方合作開建的煉鐵廠培訓工人。

    對於昌化這裡的冶煉產業規模,范迪門只能抱著羨慕嫉妒恨的心情來觀察。巴達維亞當地並沒有這種大型冶煉廠,全城也僅有三十多名職業鐵匠,打造農具和武器盔甲之類的東西還湊合,但想要像海漢這樣進行大規模的冶煉作業就的確有點困難了。當然了,爪哇島附近沒有大型鐵礦的存在,才是最為致命的短板。在巴達維亞還要為生鐵來源發愁的時候,海漢的產能卻已經多到能用來鋪設長距離的軌道交通線了,這實在是讓范迪門有點心塞。

    范迪門在來到昌化之前,就聽說這裡有海南島上最長的一條鐵路線,而這種鐵路線在運輸方面的獨特優勢,范迪門在三亞期間也已經短暫體驗過了。對於海漢的這個發明,他也只能由衷地表示欽佩,但這玩意兒也與諸多的海漢特色一樣,沒辦法照搬到別的地方去,一是因為蒸汽機車只有海漢能造,二是這鋪設鐵路所需的鐵軌實在太多,比修建普通道路的造價要貴了好幾倍,換作別家根本投不起這個錢。

    在參觀完昌化的冶煉生產場所之後,喬志亞果然就邀請范迪門去乘坐這趟由昌化港駛往內陸石碌礦場的列車。而范迪門自然也是欣然答應,除了坐車之外,他也的確想去看看海漢人開採的礦場究竟是什麼境況。

    當天下午一行人在港口火車站登上了特別加掛的貴賓車廂,這種車廂主要的特點就是使用了比較精細的內部裝飾,沙發軟座和玻璃車窗。考慮到每次使用之後車廂內外都會沾染大量煤灰,所以平時都封存在港口車站旁的車庫中,就連喬志亞自己都很少調出來使用。也只有類似今天這樣的場合,這節豪華車皮才能有機會見到天日。

    隨著汽笛鳴響,火車緩緩駛離車站。貴賓車廂掛在整個列車的最尾端,以儘量遠離火車頭鍋爐飄散出來的煤灰和水蒸氣。這趟車全程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期間除了與相向而行的列車錯車之外中途都不會停下來。

    范迪門在三亞的時候也乘坐過一次火車,不過三亞到勝利堡之間的行程太短,坐這麼一趟根本不過癮,這次在昌化再次有了乘車的機會,也是讓范迪門格外興奮。他不時地透過車窗觀察外面不斷倒退的景象,以此來判斷火車行進的速度。

    「范迪門先生,你認為我們這個火車怎麼樣?」喬志亞看他一幅好奇寶寶的模樣,便忍不住向他發問。

    「非常厲害!」范迪門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只是這種鐵路的造價應該很高,施工也會比較複雜,要推廣開來怕是有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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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8章 石碌礦場

     正如范迪門所料想的那樣,建造一條鐵路所需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十分巨大,哪怕是富庶如海漢,修建這樣一條幾十公里長的鐵路也同樣感到肉疼,而且施工期間還會對同期進行的其他建設項目造成一定的影響,所帶來的麻煩可並不只限於這個地區。

    當初建設部和工業部將手頭的資源向石昌鐵路做出傾斜,以至於三亞的一部分工程都不得不因此而暫停或延期,讓負責鐵路建設的部門在一年多的工期中背負了極大的壓力。而當時如此急迫地建造石昌鐵路,是因為海漢在鋼鐵產能方面的短板必須通過開採石碌礦場來解決,否則整個發展進程都會因此而延緩,但在石昌鐵路完成之後,海漢在陸上運輸方面的需求就沒那麼迫切了,大部分地區仍可依賴於日益發達的海運來解決運輸問題。目前執委會手上雖然還有幾條鐵路線的規劃,但都一直沒有付諸實施,一部分原因也是考慮到這種大工程會對海漢整體建設進程造成的影響。

    當然具體的建造費用,喬志亞是不會向范迪門透露的,避重就輕地回應道:「鐵路造價的確不低,但考慮到它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所能提高的生產效率,我們認為這種投入還是很值得的。」

    范迪門注意到右側的車窗外有一座城池正從遠方的曠野中出現,喬志亞見狀說明道:「那裡是大明修建的昌化縣城,不過現在也僅僅只是一個象徵了。」

    昌化縣城雖然還保留著舊時原貌,不過今時今日的境況跟崖城也差不多了,大明早就對這裡失去了控制權,城裡的縣衙也僅僅只是維持著名義上的存在感而已。縣城裡地方太小,喬志亞也沒什麼興趣搞大規模拆遷重建,所以新的行政機構基本都是建在昌江入海口旁邊的港區新鎮一帶,與老縣城隔著好幾里地,這一興一衰之間的距離,也就只有幾分鐘的車程而已。

    接下來的行程中,鐵路兩邊的人煙就變得稀少起來,不過不時仍能看到大片的農田,有些還處於開墾狀態。喬志亞介紹道:「我們這裡原本並不是產糧區,所以消耗的糧食大部分需要從外地運過來,但考慮到成本問題,從去年也開始在本地組織屯墾,栽種水稻、土豆、玉米等糧食作物,解決一部分本地的糧食需求。」

    從昌化港到石碌礦場有八十多里路程,在海漢入主之前,這片地區基本是處於未開發的原始狀態。石昌鐵路本來就是沿著昌江北側江岸而建,所以沿途地區的水利資源和交通都不是問題,條件這麼好的臨海平原地區不用來搞農業開發就太可惜了。所以從去年開始,農業部陸續組織屯墾耕種了兩萬多畝的耕地,希望能在昌化逐步實現糧食需求的自給自足。

    相比其他地區遍地開花的經濟作物種植園,昌化地區的屯墾狀況要簡單得多。考慮到石碌昌化兩地的產業都比較敏感,不宜讓外部人員頻繁出入這些地區,所以並沒有對外界進行公開招商,所有的糧食種植區都是由農業部和本地民政部門組織耕種。而這種措施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本地的農林項目開發速度,耕地面積和種植規模的確是比不了那些開放招商的地區。

    在向東邊的內陸行進了大約半小時之後,火車駛入一條岔道,然後慢慢停了下來。范迪門從車窗向外張望,卻見附近並沒有什麼人煙,當下奇道:「怎麼在這裡停下了?」

    「等著錯車。」喬志亞說完後,見范迪門還是一臉迷惑的神情,便向他解釋道:「因為對面也有一列火車相向而來,所以我們得在這裡等著,把對面的車讓過去之後再繼續前進。」

    考慮到建設費用和實際使用狀況,石昌鐵路目前並沒有實現全程複線建設,只是在途中設置了若干段用於錯車的複線地段。等今後全程貫通複線的時候,現有這些岔道也會併入複線鐵軌當中。車停了不多時,果然便聽到遠處響起汽笛聲,緊接著對面駛來一列滿載礦石的貨車,呼嘯著從主道向西疾馳而去。

    錯車結束之後,范迪門所乘的列車便再次緩緩啟動。這次出發之後,列車便沒有再在途中停下,直接一口氣跑到了石碌站。

    范迪門本以為位於內陸山區的火車站會稍顯蕭條一些,畢竟這裡除了礦場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機構了,但進站之後所看到的景象的確是出乎了他的預料,僅是在站台上等待裝卸貨物的勞工就多達數百人,看起來聲勢一點都不比昌化港的貨運碼頭差。站台上還有數台用蒸汽機驅動的皮帶傳送機,用以將已經經過了初步粉碎的礦石快速裝運到貨運車皮中。

    此外范迪門還注意到車站內外有不少身著軍裝荷槍實彈的海漢士兵在站崗執勤,看樣子倒是有點戒備森嚴的味道。范迪門並不知道這地方在兩年前曾出現過暴動,在那之後軍方就加強了本地的安保工作,還以為這是海漢人特地為自己的到訪所安排的保衛措施。

    1631年九月的石碌暴亂之後,軍方對石碌礦場方圓近百里內的區域進行了較為徹底的清剿,當時參與作亂的幾處山寨也悉數都被搗毀。自那之後礦場雖然還是繼續大量使用苦役囚犯充當勞動力,但在管理方面著實加強了不少,近兩年來也沒有再出現類似的苗頭了。

    目前在石碌礦場勞作的礦工約莫有五六千人,其中大約八CD是有刑期在身的囚徒。在條件最為艱苦和危險的礦坑底部,全部都是由這些囚徒在負責勞作。不過近兩年礦上加大了勞動積分減刑的獎勵力度,這樣一來很多刑期不是特別長的囚徒就降低了逆反心理,不會再冒著極大的風險尋求脫逃的機會。而對於那些大概不會有機會再走出石碌的重刑犯,礦場往往會對其安排非常繁重的勞動任務,以儘可能消磨其體力和意志,讓其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考慮非分之事。

    喬志亞帶著范迪門和寧崎,徑直前往距離火車站最近的石碌一號礦場。在爬上一段山嶺之後,喬志亞指著前方說道:「前面凹下去的地方,就是礦坑了。」

    范迪門一直走到礦坑邊上,才對這裡的狀況一覽全貌。經過了三年的開掘之後,一號礦場已經在地表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漏斗形礦坑。這個礦坑的直徑已經超過了一里,最深處的深度也約莫有十丈左右了。僅在這一處礦場中,就有大約兩千名勞工在不停地進行開採作業,每天大約有近兩百噸礦石從這個礦坑中被開掘出來。

    這些礦石在開採過程中先由人工進行初步粉碎,然後運至一號二號礦場之間的粉碎加工站,用礦石粉碎機對其進行進一步的處理,接下來便是裝運送往火車站,經石昌鐵路運往昌化的冶煉車間。目前石碌有一大二小共三個礦場,每天開採的礦石大概能夠裝滿兩個貨運專列的車皮。

    雖然在范迪門眼中看來,這裡的生產規模已經相當驚人,但海漢自身卻對這裡的生產效率並不滿意。隨著昌化的冶煉設備和人員逐漸到位,產能已經逐漸提升上來,而石碌礦場的礦石產量卻是受制於現有的開採手段,如果再只是一味加大勞動力的投入,對產量的提升效果其實已經很有限了。

    目前工業部已經在試制蒸汽動力的機械挖掘設備,待未來投產之後,一台機械挖掘設備的生產能力至少相當於上百名礦工,屆時才有望讓礦場的採掘速度得到大幅提升。不過這類機械設備的造價和後期使用及維護的費用都便宜不了,採礦的成本到底是降低還是上漲,現在還不好說。

    當然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海漢目前的鋼鐵產量在南海地區來說肯定算是首屈一指了,荷蘭人在巴達維亞等殖民地的鋼鐵產量連其十分之一的份額都達不到。不過以范迪門的眼光見識,也很難體會到海漢需要大量鋼鐵來建立工業社會的用意和長遠打算,只是出於本能地感受到雙方會因此而在諸多領域拉大實力差距。比如在軍工製造方面,雙方的差距除了科技之外,同時也跟鋼鐵產能直接掛鉤,海漢能為自己的軍隊大面積列裝威力強大的火器,充足的鋼鐵供應就是必要條件之一。

    在一號礦場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下礦坑內的生產狀況之後,天色便已經暗了下來。石碌這邊因為是純粹的生產場所,生活條件就遠遠比不了昌化港了。好在喬志亞下車之後便命人去做準備,晚飯的餐桌上有剛獵回來的鹿、野雞和野兔,昌江裡撈的魚,以及本地栽種的一些蔬果,伙食倒也還算豐盛。住宿也還算過得去,這裡與所有的海漢聚居地一樣,都有提供給首長臨時居住的專門場所,范迪門也就繼續跟著享受高級待遇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迪門便被尖銳的汽笛聲從睡夢中驚醒,他翻身起床,到窗邊向外張望,見遠處通往礦場的道路上已經有了成群結隊的勞工,看樣子是準備上工了。范迪門看看天色,心道這礦場應該算是這些天造訪過的地方中最早開工的一處了,這些海漢人著實是勤奮。當然他是有所不知,這裡的勞工大部分都是囚犯,所以勞作的標準要比其他地方嚴苛得多,每天從天色濛濛亮到太陽落山這段時間,苦役們都得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度過,吃喝拉撒全在工地上,根本不會有睡懶覺的機會。

    當天上午范迪門在喬志亞的帶領下又參觀了另外兩處礦場,並且觀看了礦石粉碎機的工作狀況。看到這種能夠將頑石壓碎的大型機械,范迪門再次對海漢人的創造力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他也看出這種機械的原理與他先前見過的壓搾甘蔗和油料作物的榨汁機類似,只是礦石被軋碎後不會出現液體而已。

    看著一筐筐的礦石從礦坑中運出,通過鋪設的軌道被運往火車站,范迪門不難想像出這些礦石在數小時之後就被投入到昌化冶煉熔爐中的場景。海漢在石碌昌化建立起來的採礦冶煉一條龍的體系擁有極高的運作效率,這是周邊國家都沒有具備的硬實力。范迪門可以確信海漢人在找到下一處鐵礦之後,也會將這一整套成熟的運作辦法照搬過去,而東印度公司什麼時候才能在南洋找到一處適合開採的鐵礦,現在還看不到半點希望。

    在離開石碌返回昌化的途中,范迪門的情緒明顯不如來時那般高漲了。不客氣地說,他在石碌所看到的生產狀況簡直令人絕望,海漢的鋼鐵產能在可預見的未來都難以超越。海漢人組織生產的能力給了他十分深刻的印象,無論是種植園、鹽場還是礦場,運作的效率都是遠遠高出了同時代的競爭者。范迪門身為東印度公司的總督,對於旗下機構的運作狀況也略知一二,跟海漢這邊一做對比,立刻就顯出了差距。范迪門此行本來是要找出海漢的弱點,但看來看去卻似乎發現了自家的一堆弱點,這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在完成了對昌化石碌地區的考察之後,范迪門搭乘「飛速號」繼續沿著海岸線北上,他將前往的下一站是海南島的西北重鎮儋州。

    海漢在1630年對瓊北發動的攻勢正是從儋州下手,然後在短短數月中席捲了整個瓊北地區,並於次年完成了對海南島的控制。在1631年的儋州刺殺案之後,當地經過了反覆多次的肅清,將一眾反對海漢的鄉紳豪強殺的殺,抓的抓,又從三亞調了不少歸化民過來安置,花了兩三年時間才逐漸讓儋州社會狀況趨於穩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4 04:45
第979章 不一樣的儋州

     相較於海南島上的其他州縣地區,儋州因為有了這麼一個不是很光彩的「前科」,在那之後一直都是軍方和安全部門重點關注對象。就連每年瓊北地區的例行反敵反特演練,也一直都是放在儋州境內進行,目的就是震懾民間尚有不軌之心的「忤逆餘孽」。不過海漢這幾年裡都是處在快速上升期,民眾自然也能感受到自己所處這個環境在向著好的方向不斷變化,加上海漢從未放鬆過的宣傳工作和不斷被其他族裔歸化民稀釋的人口結構,絕大多數漢人都已經逐步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變化。

    儋州治下目前的歸化民比例約佔到在冊人口的七成出頭,而漢人的入籍比例則已經高達九成,剩下未入籍的人口,大部分是一些內陸黎苗山寨的留守人員,不願走出山外到儋州城登記什麼「戶籍」。對於這類人,民政部門也不勉強,黎苗山寨的青壯大多已經走出大山,來到外面的世界為海漢效力了。只消再過數年,等這些黎苗青壯都在山外安了家有了下一代,自然會慢慢消除民族傳統差異所帶來的影響。

    目前在儋州執掌大權的主官依然是張新,他在儋州期間已經娶了兩房老婆,有了一雙兒女,去年執委會曾徵求他意見是否要調回三亞。結果張新徵求家人意見之後,決定還是在儋州再待一段時間,等健康狀況不太好的小女兒把身體養好一點之後再考慮調動工作的安排。

    飛速號在兩艘探索級帆船的護送下緩緩駛入儋州灣,在白馬井碼頭靠了岸。如同這趟考察之旅的前幾站一樣,碼頭上早已經被荷槍實彈的海漢士兵隔出了一片區域,而來此迎接貴人的本地士紳和民眾都被擋在這條警戒線之外。

    張新與寧崎一行人見禮之後,又向他介紹了本地的行政機關人員。儋州這地方因為有了前車之鑑,所以海漢在這裡的執政已經不是類似崖城那種辦事處的模式,而是真正全面接管了本地的行政。大明在儋州的衙門雖然還保留著,但已經停止日常運轉不再對外開放,實際上已變成了歷史遺蹟。而海漢在儋州設置的機構則比較全面,行政、民事、商貿金融、文教衛生、軍事治安都有相應的主管部門,有資格站在張新身後並能得到身份介紹的各單位主管就有七八人之多。

    在介紹完這些人之後,張新又讓衛兵從隔離帶之外帶了幾名本地士紳代表過來,介紹給寧崎認識。寧崎自己就是民政部的主官,當然也明白與這些地方上的社會上層人士搞好關係的必要性,當下也是極為耐心地面帶微笑一一見禮。

    這些人當中既有本地的富商,也有文化界的名人,地方上有名望的長者,以及退休的大明官員。他們大多已經通過各種消息渠道得知了海漢即將立國的計畫,這次也是提前跟張新打聽過,知道近日來儋州巡視的是類似欽差大臣一般的重要人物。他們都是打算要在海漢治下長期待下去的人,自然是要抓著這機會好好地巴結一番三亞來的大人物。

    范迪門看到這架勢,便知今天這接下來的活動大概就是慣例的接風宴了。雖然他很想把這活動給直接推掉,但又覺得捨棄一個接觸本地民眾的機會相當可惜,畢竟這次環島考察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與海漢治下的民眾進行接觸,以收集第一手的資料。而這些人明顯是地方上的權貴,從他們身上所獲取到的信息肯定要比下里巴人能提供的信息具有更大的價值。

    果然與本地士紳寒暄完之後,張新便提及接風宴的安排,稱已經在城中設下宴席,地方就在當年海漢設局抓捕本地亂黨黃子星等人的南海酒樓。寧崎見范迪門對於這個安排沒有表示異議,便同意了張新的安排。

    南海酒樓在儋州是檔次規模都數一數二的老牌酒樓,當年在這裡執行抓捕行動之後,酒樓的生意非但沒有受到負面影響,反而是因此變得更加紅火了。店主還專門找人執筆寫了一篇《擒賊賦》雕刻成版,懸掛在底層店堂的牆上,以稱頌海漢平定地方的功績。雖然這麼做有比較明顯的馬屁痕跡,但的確效果不錯,幾年下來也是成為了儋州城裡一個特別的人文景觀。而張新對於這種歌功頌德的行為自然是樂見其成,雖然也知道店主這麼做的目的是拍馬屁和炒作,但這對於鞏固海漢在本地的統治和他個人的名聲的確有益無害,因此也就對此睜隻眼閉隻眼了。

    眾人分乘的多輛馬車陸續停在南海酒樓之外,已經提前得到過通知的酒樓的店主、掌櫃以及數名跑堂夥計和廚子全都恭恭敬敬地到店外列隊相迎,排場也是做到了十足。幾隊黑衣警察已經提前在酒樓內外布控,甚至還特地在街面上清理出了一段安全區,安保工作做得十分周全到位。

    這南海酒樓為了迎合海漢上層人士的口味,店裡的廚子都專門送去三亞接受過廚藝培訓,烹飪水平還是相當高的,一些常見的海漢菜式甚至能做出與勝利堡裡的大廚不相上下的程度。張新把接風宴安排在這裡,除了安全方面的考慮之外,也是看中這家酒樓本身所具備的實力。

    當然了,這頓飯的開支並不需要張新私人或者是官方機構來掏,在座這些陪客早就已經預付了這頓飯錢,也算是以此來買這個與三亞來的高級首長一同進餐的機會,以人均費用來說,這買賣其實相當划算了。

    至於這位寧首長怎麼會在出巡時帶了個番邦使者同行,眾人卻覺得沒什麼打緊,想來是要借此向紅毛人宣示實力,就如同以前的駐儋辦經常會自掏腰包送本地一些有影響力的人士去三亞考察學習一樣,只要去那邊待過一段的時間的人,就不會再質疑海漢的實力了。

    范迪門雖然聽不懂漢語,但好在有寧崎有一句無一句的給他翻譯,磕磕絆絆地也能大概知道眾人在席間所談論的內容。當然在此期間也是不斷有人起身敬酒,不過范迪門經過這段時間鍛鍊,也是學會了應對的辦法——他看寧崎應對下屬的敬酒,都是舉杯沾沾嘴唇就算是喝過一輪,便也依樣畫葫蘆照做了。就這種喝法,哪怕是喝上一天也不會醉了。

    張新手下的歸化籍幹部走完一圈之後,便輪到了本地的民間代表,這第一個上來敬酒便是尚在任期內的儋州知州嚴明君。不過在三年前的儋州刺殺案之後,嚴明君便明智地選擇了交出手上的權力,安心享受逍遙自在的日子。除了朝廷的薪俸之外,海漢這邊每年也會給他一筆數目不菲的「辦公津貼」,而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僅僅就只是在定期上報的公文中為海漢歌功頌德,極力鼓吹海漢在地方上的貢獻。

    當然了,海漢在本地架橋鋪路,振興商貿,倡導文教,這些也的確都是真實發生的事蹟,並不是編造出來的瞎話,所以嚴明君並不需要在公文中過度誇大海漢在儋州的作為,只需保持客觀態度照實記述就行。

    嚴明君也自知自己在儋州的所作所為如果被朝廷知曉,難免會被治個瀆職之罪,所以他在投靠海漢之後,便陸續將家人從廣東羅定州接來儋州,安心在這邊定居了。嚴明君想得很清楚,今後朝廷要是追責治罪,那他說不得也只能徹底叛出大明了。而海漢在這方面的做法還是比較厚道,對所有投靠他們的大明官員都會提供必要的庇護手段,即便是被大明列為戴罪之人,只要海漢這邊遵紀守法,也依然會得到海漢官方提供的工作來維持生計。

    比如嚴明君目前除了儋州知州這個掛牌閒職之外,他目前真正的主要工作卻是儋州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的特別顧問。嚴明君本來就喜好詩詞歌賦,這份只需要跟文人圈子打交道的工作對他而言簡直就是享受,雖說因此沒了地方大員的威風,但相應的壓力也隨之減輕了。起碼嚴明君不用擔心海漢哪天真要起兵造反的時候,會把自己這個地方官拉出來砍了祭天。

    海漢即將立國的消息,嚴明君也是年後才聽說的,不過與大多數聽到這消息後忐忑不安的人有所不同,嚴明君卻是有一種塵埃落定放下心來的感覺。作為一名曾經的從五品朝廷命官,嚴明君看待海漢的角度肯定是要比普通民眾高出不少,所以他所感受到的形勢變化也更為深刻全面。

    當初嚴明君在儋州受海漢要挾,為保性命不得不選擇屈從的時候,他認為海漢只是一群試圖作亂的匪徒而已,但時間一長他就慢慢發現,這些海外來客是真的把這瓊州島當做是一國在治理,而且其治國的能力也真心不差,各領域幾乎都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飛速發展,特別是在基建、文教方面的投入,更是遠遠超出了大明。

    雖然海漢也採取了一些暴力手段來對付反抗者,但多數時候還是在以比較溫和的手段逐步爭取民眾的信任和支持,這些恩威並施的綜合措施讓海漢得以在短短幾年中就收服了本地的民心。隨著加入歸化籍的民眾比例越來越高,嚴明君也知道這瓊州島回到大明手中的可能性越來越小,這裡已經在事實上脫離了大明的掌控,最終的一步就是看海漢什麼時候宣佈立國而已。

    去年的這個時候,嚴明君就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但海漢兵發福建攻打台灣島,接著又是北上浙江攻打舟山,下半年海漢大軍據說又下南洋轉了一大圈,結果這立國一事便拖到了今年。海漢這邊宣佈立國,嚴明君也就徹底死了再回大明的心思,打算安安心心在這儋州當個富家翁了。

    「嚴大人,最近公務上的事情,還需要你多多擔待一些了。」寧崎見嚴明君來敬酒,當下對其也十分客氣。

    嚴明君忙謙虛道:「今後這大人二字,首長切莫再要提起了,在下未在海漢為官,豈敢妄稱大人!」

    寧崎見他知情識趣,好感也多了幾分,當下便道:「嚴大人不用客氣,我們立國之後會在地方上組織民間人士成立監督機構,協助地方官治理轄區,像嚴大人這樣有從政經驗的人,今後也一定可以給予我們不少幫助。」

    嚴明君知道寧崎的身份,當下便將他這話當做是執委會的表態了,連忙謝道:「在下何德何能,只怕會愧對了執委會的信任!」

    寧崎笑道:「嚴大人近幾年的表現,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該不該任用,要如何任用,我們早就有定論了。這儋州的未來發展,也的確需要嚴大人這樣的有識之士加入進來一同努力,就不用再謙虛推辭了。」

    寧崎這番話讓本來已經斷了仕途念想的嚴明君又看到了一絲希望,雖說聽寧崎的口氣應該不是直接任用為官,但至少也是有一些話語權了,總比如今的「文聯顧問」要強不少。像他這樣的文官在執政上如果沒有特別亮眼的資質,就很難得到海漢的任用,在這方面比起武官要吃虧不少。當初與他一同到任的儋州參將李進,在投靠海漢之後很快就被海漢軍方吸納,如今已經是在海漢民團軍中有正式編制的軍官了,步子走得可比他嚴明君快多了。

    如果能得到一個重返官場的機會,嚴明君還是願意勉力嘗試一番,雖然這似乎與他仍然掛職的大明知州身份有些不太和諧,但時值海漢立國之初,這個時候在海漢出仕,那可算是開國功臣了,今後嚴家下一代要謀富貴,這也是可以拿出來的資本之一。當然了,至於這資本是薄是厚,夠不夠份量,那還得看他嚴明君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往上爬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1-30 07: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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