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將門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本)

 
mk2258 2017-1-2 08:17: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6 1746901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8 23:49
第60章愛讀書的遼國人

    “你們記住,一定要服從命令,大家在野狼谷的四周設下埋伏,只要遼狗進去,就要不惜一切,把他們全都消滅掉!”

    馬漢疑惑道:“二郎,你怎麼知道遼狗會去野狼谷?”

    “我當然知道!”

    王寧安微微含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因為我會把他們送進野狼谷!”

    ……

    韓千壽騎在高大的馬背上,抓著裝酒的皮囊,拔掉木塞,倒一口濃烈的酒水,喉嚨和食道都燃燒起來,別提多舒服了。

    他記得爺爺說過,男子漢大丈夫,要騎最好的馬,娶最美的女人,喝最烈的酒。他爺爺的一生,前兩條都做到了,唯獨酒水,怕是比不了自己了。韓千壽十分得意,三十幾年的功夫,大宋越發富庶,多餘出來的糧食越來越多,朝廷不在限制釀酒,隨之而來的是酒水空前大繁榮,種類數百,各有千秋。

    宋人最喜歡的當屬黃酒,不過韓千壽卻鍾愛辛辣刺激的燒酒,喝完之後,渾身都暖和,別提多舒服了。

    如果有機會,他真想一直暈暈乎乎醉下去,那才是神仙的日子。只是他現在處在大宋的境內,必須多加提防。

    戀戀不捨收起了皮囊,繼續往前走著。

    “啟禀大人,前面有夥人,還有好幾駕馬車。”

    “正肚子餓呢,就有人送來了!搶了!”

    遼兵蜂擁而上,他們奔跑出來四五里遠,前面山窪果然有幾個人,正圍在一起,外面放著馬車,車上裝著收拾好的豬肉,一扇一扇的,堆得跟小山似的。

    韓千壽沒有遲疑,直接下令衝上來,那些人似乎發現了遼兵,他們發了瘋一樣。搶走了拉車的馬,飛奔逃走,有個少年人也去搶奪馬匹,結果被其他人狠狠推到,無路可逃,他只好鑽到了馬車底下,倉皇失措地躲藏著。

    “又是一群自相殘殺的廢物,宋人遇到了危險,就會拋棄自己的同伴!”

    韓千壽嘴角掛著冷笑,他快速沖到了近前手舉著彎刀,繞著馬車劃圈,大聲吆喝,笑得無比猖狂,好像貓戲老鼠。

    突然他的馬經過了一個簡陋的土灶,三根樹杈支著一個鐵鍋,從裡面飄出陣陣香氣。

    韓千壽發誓,他從來沒有聞過這麼好聞的味道!

    哪怕是遼朝的國宴,也沒有如此香氣。

    順著鼻孔湧入,一直鑽到了心頭。他顧不得車下躲藏的少年,親自下馬,掀開了鍋蓋兒。

    這一看可不打緊,滿滿的一鍋,紅潤的好肉,五花三層,肥肉流油,瘦肉紅潤,肥瘦相間,香氣四溢。在加上濃稠的湯汁,看起來無比誘人,韓千壽迫不及待想要嚐嚐。

    筷子都舉起來了,他又忍住了,這是大宋啊,萬一上當了怎麼辦?

    他突然想起了車下面還有個小傢伙呢!

    “把他給我揪出來!”

    幾個遼兵衝上去,把馬車抬走,露出了下面的少年,他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都嚇傻了,小臉慘白慘白的,引得幾個遼兵猖狂大笑。

    他們提著少年走到了鐵鍋面前,韓千壽夾起一塊五花肉。

    “吃!”

    少年只好張開了嘴巴,三口兩口吞下了滿是汁水的美味,臉上泛起一絲紅潤,十分滿足。等了一刻鐘,少年沒有什麼異常,韓千壽終於放心了,他夾起一筷子,放進了嘴裡。

    天啊,肉瞬間化開了,真的是化開了。多汁的肥肉在嘴裡崩開,充斥在舌齒之間,每一絲都是香味,難以形容的美妙。

    韓千壽幾乎要哭了,太好吃了,這輩子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燉肉!

    他又連著吞了好幾塊,舒舒服服打了一個飽嗝。

    “你們也嚐嚐吧。”

    大人終於開了恩,遼兵早就忍不住了,都撲了上來,下手快的搶到了肉,下手慢的只剩下湯,到了最後,有幾個人更是捧著鐵鍋,用舌頭舔,甚至想要把鍋也吞進去!

    “都是一幫蠻子,一點見識沒有!”

    少年在心裡默默想著,他的嘴角微微上翹,隨機又低下頭,恢復了懦弱膽怯的模樣。

    “這是誰做的?”韓千壽問道。

    少年怯生生道:“是我。”

    “哦?你這麼小,就比御廚還厲害?”

    是你們的御廚太菜了!

    少年只能在心裡說,他點頭道:“我家世代養豬,做豬肉的,是,祖傳的。”

    “祖傳的?”

    韓千壽好奇到了馬車邊,看了看上面的豬肉,果然膘肥肉嫩,十足的好肉。

    “小子,你撒謊!”

    “我沒有,沒有啊!”

    “沒有?你這麼小,你們家人怎麼讓人出來送肉?說實話,是不是要打探軍情?”

    “不,不是。”少年急得都要哭了,“我爹我娘都被抓了,他們被關在了野狼谷,朝廷,朝廷逼著他們交出養豬的方法,才肯答應放了我爹,我,我是去救我爹的!”

    “野狼谷?”

    從韓千壽的背後,走出來一個陰翳的中年人,這傢伙穿著黑色的長袍,那個眼神,就好像毒蛇一樣,充滿了荼毒的光,聽到野狼谷之後,眼中的凶狠更加強烈了。

    “快說,野狼谷有朝廷的走狗嗎?”

    “有……”少年唯唯諾諾,把準備好的台詞說了一遍,在兩三個月之前,朝廷打進了野狼谷,並且在那裡駐紮了一百人馬。鄰近過年的時候,野狼谷的兵丁向少年的家裡訂了五頭肥豬。

    少年家中養豬技術高超,豬肉肥嫩好吃,引來了垂涎,野狼谷的都頭王良璟垂涎三尺,就把少年的父母給綁了起來,威逼他們交出養豬之法……爹啊,爹啊,孩兒不是有心編排你,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啊,一定原諒,原諒啊!

    “那個王良璟簡直壞透了,他拷打我爹,抓走了我娘,我沒有辦法,才不得不帶著豬肉,還要養豬的辦法,想去把我爹換回來,我不能沒有爹啊!”

    少年說到這裡,放聲大哭,哭得淚水濕透衣衫,他不停用袖子擦著眼角,眼淚就跟水似的,流淌出來,弄得眼睛都紅腫起來——媽的,薑汁放多了!少年暗自腹誹著。

    “你說你家養豬厲害,有什麼竅門嗎?”那個陰翳的中年人問道。

    “有,就,就是……”

    “就是什麼?”韓千壽追問道。

    “就是給豬一刀,把,把那塊兒給切了!”

    “啊!”

    韓千壽一愣,滿臉的怪異,敢情剛剛吃的是豬太監的肉啊!

    “小子,你跟我去大遼,替我養豬,怎麼樣?”韓千壽發出了邀請。

    去你個大頭鬼!

    少年裝得誠惶誠恐,頑固道:“我,我不去,我要救我爹,我要救我娘!”

    “救你爹娘,我可以幫忙。”那個陰翳的傢伙用充滿蠱惑的聲音問道:“朝廷在野狼谷幹什麼?”

    “養馬。”

    “養什麼馬?”

    “養好高的馬,聽說是,是北,什麼馬!”

    “是北地馬!”

    陰翳的中年人突然叫了出來,他老臉發燒,急忙衝著韓千壽施禮,歉意道:“韓將軍,怕是我哥養的那幾匹北地馬落到了宋廷的手裡,壞了大事了!”

    韓千壽背著手走了好幾圈,突然哈哈一笑,“區區幾匹馬能怎麼樣,再說了,小小的野狼谷,還能擋得住我大遼的勇士!”

    “韓大人要去攻打野狼谷?”

    “不是攻打,是智取!”

    韓千壽是個愛讀書的人,他突然想起最近剛剛流傳到大遼的一本奇書,叫《三國演義》,其中有一段白衣渡江,他看了看少年,突然哈哈一笑。

    “小子,你聽我的話,我保證把你爹救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8 23:50
第61章一網打盡

    作為一個騙子,不可能每一句都是假話,實際上十句當中,要有七八句真話,才能騙到人。

    至於王寧安,他說的幾乎都是真的。

    養豬的竅門是真的,廚藝是真的,甚至他說野狼谷的一切都是真的,就連他爹也的確在野狼谷!

    可就是這些真相夾雜在一切,卻給韓千壽一行人釋放出最致命的信息。

    面對戒備森嚴的滄州城,他們沒有絲毫的機會。小小的野狼谷,只有一都人馬,宋軍通常都不會滿編,實際上只有幾十人。

    而那裡卻有幾匹重要的北地馬!

    遼國廣闊無垠,強盛無比,屬國不計其數,只要他們想,就能弄到任何優秀的戰馬,北地馬在遼國一錢不值。

    可是大宋不同,韓千壽記得爺爺當年說過,宋人並不弱,他們最好的武士,能夠負重幾十斤,奔跑廝殺。

    他們擁有幾千萬的口,是遼國的十倍!他們的財富不可計數,糧鐵,弩箭……靈巧的宋人工匠能製造出最致命的武器!

    他的爺爺和宋人打了一輩子仗,贏過,也輸過,他從不小覷宋人,甚至從骨子裡感到恐懼!

    不過謝天謝地,老天爺給了宋人一切,卻剝奪了燕雲十六州,剝奪了寶貴的戰馬。

    沒有了戰馬,宋人就是擁有尖角,擁有蹄子的牛,看起來很龐大,卻不可怕。而大遼勇士就是專門吃牛羊的狼!

    可一旦給了宋人戰馬,他們兩條腿變成了四條腿,鋪天蓋地的狼群席捲而來,遼國就會像他們的前輩匈奴和突厥一樣,不但要亡國,還要滅種!

    決不能讓人宋人擁有戰馬!

    這是爺爺堅持了一輩子的事情,正是爺爺的嚴令,每年榷場貿易,不論宋人開出多好的價錢,付出多大的代價,遼國祇會賣閹割之後的戰馬。

    “耶律重元真是該死,他竟然為了一點烈酒,把最好的種馬送給了大宋的商人!肉食者鄙,這些大遼王公再也沒有當年蕭太后的風采了!”

    想到了蕭太后,韓千壽又想起了爺爺,當年蕭太后活著的時候,韓家是何等威風!

    真是想不到,三十幾年的光景,韓家也敗落了。

    就讓自己中興韓家吧!

    從野狼谷開始,從北地馬開始!

    王寧安想不到,這個和漢人差不多的遼國將軍,居然和他一樣,都懷著中興家業的夢想,只不過兩個人的方向南轅北轍。

    韓千壽讓王寧安依舊負責運送豬肉去野狼谷,他派了十個遼兵化裝成伙計,跟隨著王寧安一起行動,其實就是監視他。

    王寧安心知肚明,卻還要裝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一路上他口若懸河,說著種種美食,王寧安告訴他們,大宋的貴冑吃鯉魚只吃魚須,吃鵝只吃鵝掌,他還告訴他們為了讓鴨肉細嫩肥美,把鴨子綁起來,用竹管向胃裡倒食……人生世上,最要緊的就是吃遍天下美食,嚐遍人間美味……

    這些遼國武士被王寧安忽悠的暈乎乎的,王寧安還大大方方拿出了一個酒葫蘆,拔出了塞子,從裡面飄出酒香,聞一下,就讓人醉了。

    “這是什麼酒?怎麼這麼好聞?”韓千壽驚訝道。

    王寧安摸出了一個小酒杯,給韓千壽倒了一點。

    韓千壽迫不及待喝下去,一杯酒下肚,韓千壽的臉瞬間紅了,他的眼睛發直,突然抓起自己的酒囊,憤恨擲在地上!

    “老子喝了這麼多年的酒,喝的都是什麼啊?連馬尿都不如!”

    他一把揪住王寧安的脖領子,紅赤著眼珠子道:“小子,把你的酒給我!”

    “不給!”王寧安難得硬氣起來,死死護住自己的酒葫蘆。

    “這是我們家鑽研了幾代人,才釀出來的美酒,我爹還要參加買撲,釀酒賣酒呢!他,他被抓了,要救我爹,我,我只有這個了,養豬的法子都告訴你們,釀酒的法子我絕對不說!除非你們能救出我爹!”

    韓千壽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被一個宋人的小娃娃威脅。可是這個小娃娃不光會廚藝,還會釀酒,清冽醇厚,堪比雨露瓊漿!要是把這小子握在手裡,那些王公貴冑,哪一個不要求著自己。

    契丹人遠比大宋好酒,漫長的冬季,幾乎無酒不歡,光是拿到了這麼醇香美酒,這一趟南下就值了。

    小傢伙真是個寶貝!

    “好了,臭小子,救出你爹不難,你可要聽從我的命令,不然因為你救不出你爹,釀酒的法子一樣要告訴我!”

    王寧安轉了轉眼珠,滿腔的不甘和憤怒,卻還是點頭了。

    “真是難搞的小子!”

    韓千壽罵罵咧咧,一路上他不斷囑咐王寧安,要怎麼演戲,怎麼騙取裡面人的信任。王寧安捏著鼻子聽著,明明漏洞百出,他卻還要裝作欣喜若狂,五體投地,真是考驗演技!

    你等著老子的,落到了我的手裡,我非把你擺佈成十八般模樣不可!

    說話之間,離著野狼谷越來越近。

    “小子,你帶著十個人進去,到了裡面,點燃一堆火,我們看到火光,就衝進去,一定能把你爹救出來。”

    “多謝將軍!”

    王寧安咬咬牙,把酒葫蘆解下來,戀戀不捨送給了韓千壽。

    “你們可一定要來啊,不然我害怕!”

    韓千壽心中好笑,等王寧安一步一回頭,進了野狼谷,他對身邊的中年人笑道:“到底是個小孩子,真是幼稚得很!”

    中年人仰望著野狼谷險峻的地形,嘆口氣,“唉,韓將軍,我們家完了,就剩下我一個,聽說那個王良璟就是罪魁禍首之一,請將軍務必把他交給我,我要親手剮了他!”他咬著後槽牙說話,那份恨意都讓韓千壽心驚肉跳。

    等了差不多一刻鐘,山谷裡出現了一團火焰,赤炎飛騰,在外面看得真切,裡面還有喊殺聲傳來,緊跟著大門被打開,兩個遼國士兵衝出來,不停招手。

    “成了!”

    韓千壽一揮彎刀,“給我衝!”

    上百名遼兵像是一陣旋風,從谷口衝進去,一口氣跑出來兩百多步,谷內雖然有喊殺聲,卻沒有人影,而且整個山谷都是濃烈的酒味。

    “這,這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韓千壽反應過來,突然從四周拋出無數火把,落在地上,迅速燃燒起來,一條條火苗躥起,點燃了預先準備好的柴草,一條條火龍,向著他們撲來。

    “不好,上當了!”

    韓千壽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對勁,急忙撥轉戰馬,想要逃走,這時候谷口已經都是火焰,從火焰的另一側,箭支像是蝗蟲一樣襲來。

    倉皇的遼兵到處亂竄,有人沾上了火焰,被燒得哇哇怪叫,倒在地上,痛苦掙扎,身體扭曲變形,怪異的姿勢訴說著他們的痛苦。

    有人被弓箭射中,穿透了胸膛,掉到地上,又被自己人踩成了肉餅。

    “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站在半山腰的王寧安欣賞著前所未有的美景,背著手,不停搖頭。

    為了減輕傷亡,自己弄出了酒精,可一把大火,燒死了不少戰馬,每一匹都是良駒啊,真是心疼!

    大火當然也有好處,好多遼兵沒有燒死,也被熏得頭暈眼花,失去了戰鬥力,等到王良璟帶人殺進去的時候,只剩下兩件事,確認是否活著,如果活著,就用繩索捆起來。

    就這樣,王家軍以零傷亡的代價,全殲113名遼國騎兵。

    剛剛還氣勢不凡的韓千壽,被捆成了粽子,扔到了王寧安的面前。

    “嘿嘿,韓將軍,紅燒肉沒了,有筍炒肉,你想不想嚐嚐?”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9 12:40
第62章祖先的寶物

    王家部曲建立沒幾個月,可是每一次打仗都不會空手而後,這次也一樣,一百多騎兵,三百匹戰馬,扣除死傷的,也有二百匹,這都是寶貝,自然要歸野狼谷馬場。包黑子敢不答應,王寧安都能跟他鬧到趙禎那裡去。

    自從得到了上書言事的權力,王家已經足以和包黑子分庭抗禮了。

    事實上除了戰馬之外,還有遼兵搶掠的財物,金銀細軟,武器,盔甲,弓箭……總而言之,凡是能用的東西,都一掃而光。

    就連死馬都被剝了皮,把好肉切成大塊,送回土塔村,做成煙熏肉。

    天天練武,沒有充足的蛋白質,可是會傷身的。

    梁大剛從來都是搜刮最仔細的,他圍著韓千壽轉了好幾圈,突然發現了他的皮帶比別人都更加寬大精緻,韓千壽一點不客氣,把韓千壽的腰帶扯了下來。

    拿在手裡,梁大剛一愣,原來皮帶上的龍頭竟然是活動的,輕輕抽出來,一股寒光奪人眼目。

    嚯!

    是軟劍!

    梁大剛握著龍頭,照著皮帶砍下去,無聲無息,一條牛皮就被砍下去,簡直就像切紙一樣容易。而且龍頭製作得栩栩如生,口裡還喊著寶珠,眼睛也是用寶石製成。從裡到外,無一處不美。

    “好,真是好東西!”

    梁大剛猛地回頭,看到了王良璟,他猛地招手,“四哥,這個給寧安怎麼樣?”

    王良璟急匆匆跑過來,他接過一尺八寸長的軟劍,放在手裡,仔細觀看,突然他發現龍頭上有個隱約的划痕,似乎是個“王”字!

    王良璟突然渾身劇烈震動,滿眼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他一轉身,沖向了韓千壽,掄圓了巴掌,左右開弓,給了他四個嘴巴子!

    被抽醒的韓千壽看到了一張猙獰可怖的面孔。

    “說,這把劍是誰的!”

    韓千壽稍微猶豫,王良璟像是瘋了一樣,揪住他的胸口,把韓千壽提了起來。沒有了褲帶,他的褲子掉了。

    王良璟輕蔑瞥了一眼,冷笑道:“老子最會敲豬騸馬了,你要是敢不說,老子就讓你當太監!”

    韓千壽嚇得一哆嗦,他突然想起了剛剛吃過的豬肉,挨了一刀,會不會養肥成為別人的口中餐啊?韓千壽臉都綠了,“說,我都說!”

    ……

    韓千壽的匕首是他爺爺留給他的,而他的爺爺名字叫做韓德讓!

    韓德讓是個漢人,可是也是遼人,他們家祖輩都是大遼皇帝的奴僕,哪怕他的祖父和父親努力拼搏,贏來了官位,卻依舊改變不了卑賤的身份。

    不過有個女人讓他如願了,她把他帶到了權勢的巔峰,總攬朝政,哪怕是皇帝也要像兒子一樣尊敬他,有了病,還要在端湯送藥,孝順的不得了……

    時光回到一個甲子之前,宋太宗趙光義為了報高粱河之恥,奪回燕雲十六州,他集中二十萬人馬,分兵四路,攻擊幽州。

    這就是著名的雍熙北伐!

    趙光義在開始的時候,的確贏得了一些勝利,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對手,準確說是一個女人。

    蕭綽,遼景宗的皇后,在丈夫死了之後,她以皇太后的身份攝政,成為遼國最有權勢的人物。

    她集中大軍,沉著應戰,趙光義最終鎩羽而歸,雍熙北伐慘遭失敗。

    就在這一次北伐當中,楊無敵和王家的老祖宗王貴一起戰死,蕭太后割下了兩個人的頭顱,傳閱三軍,炫耀武力!

    時至今日,王貴的墳塚依舊是空的!

    祖宗頭顱在敵國,屍體不全,王家子孫心頭永恆的傷口,還在流血!王良璟幼年苦練武功,不分寒暑,哪怕再多的代價他都要撐下去。拿回老祖宗的頭顱,替他老人家復仇,是王良璟全部的動力。

    重新興旺的王家,每一次父子坐在一起,王良璟就會不厭其煩和王寧安提到過去的奇恥大辱……

    蕭太后是王家的大仇人,她已經作古差不多四十年了,就在她死後的十五個月,韓德讓也死了,在王家仇人的排行榜,韓德讓名列第二,僅次於蕭太后!

    韓德讓的祖父韓知古在唐末被掠到契丹,成為奴隸,後來官至中書令,韓德讓的父親也官至燕王,南京留守,在趙光義第一次北伐之時,韓德讓領兵疾馳十五晝夜,在高粱河大破宋軍,從此之後,韓德讓威震大遼。

    遼景宗死後,皇太后蕭綽輔佐幼主繼位,孤兒寡母,韓德讓又稱為輔政重臣。傳說中蕭綽曾經和韓德讓定親,結果被皇帝截胡。

    皇帝死後,蕭太后和韓德讓重續舊情,兩個人如膠似漆,一起批閱奏疏,一起處理公事,一起帶兵南下,簽了澶淵之盟,遼朝皇帝對待韓德讓要像父親一樣。

    雍熙北伐,趙光義再度慘敗,折損無數士兵猛將。

    威震邊關的楊無敵死了,王家的祖先王貴也死了……

    足足一個甲子,這段事情已經被很多人淡忘了,可是一把軟劍,勾起了王良璟的回憶,這是王家的祖傳之物!

    據說王貴的岳父是世代製作兵器的,身處亂世,好的兵器就是一條命!

    老岳父知道王貴要從軍,就帶著四個學徒,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鍛造了一柄軟劍,劍長一尺八寸,鋒利異常,用龍頭做劍柄,華美大氣,平時可以當做腰帶,關鍵時刻,能夠抽出,殺敵救命。

    王貴戰死疆場,這把軟劍也丟失了,輾轉落到了韓德讓的手裡,他又把寶劍當做禮物,給了後人。

    一個甲子之後,韓德讓的孫子被王貴的後人給抓住了,一柄失去了六十年的寶劍重新回到了王家人的手裡。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王良璟含著眼淚,跪在地上,把依舊鋒利的寶劍高高舉起。

    “先人在天有靈,後輩子孫對天起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斬盡遼狗,掘了蕭綽和韓德讓的墳墓,鞭屍仇寇,請回祖宗頭顱。一息尚存,報仇不止!”

    眾多王家的部曲一起跪倒,他們的呼喊之聲,在山谷裡不停迴盪,好像黃鐘大呂,韓千壽拼命搖頭,似乎想要把聲音從耳朵裡甩出去,可無論怎麼做,都無濟於事,他還是清楚聽到了誓言。

    區區百十個人,小小的都頭,螻蟻一般,有什麼值得在乎的,想要滅大遼的人多了,可誰成功了?

    遼國依舊是遼國,大宋不還是每年要給人家送歲幣!

    韓千壽的理智告訴他不用在乎,可是他的心裡卻不斷湧起強烈的寒意,他總覺得有一股不詳的預感,似乎這點人真的會做出什麼了不起的事!

    “你的確應該害怕!”

    王寧安站在了韓千壽的前面,岔開兩條腿,冷漠地俯視著韓千壽。

    “一個人做漢奸不算什麼,難的是一直做漢奸!你的爺爺韓德讓,為虎作倀了一輩子,居然得了善終,是老天爺不開眼!不過你放心,老天爺不報應他,我會報應他!十年,只要十年,我就要拿到他的頭骨,祭奠王家先人!二十年亡遼國,三十年滅種族!”

    王寧安面對著老祖宗的寶劍,他第一次癲狂了,他不再是歷史的過客,他也不能用超然物外的姿態去看待興衰交替。

    國仇家恨!

    四個字沉甸甸的,壓在了心頭。

    他徹底進入了角色,身為王家子孫,復仇就是他的使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9 22:32
第63章包拯,你是個懦夫

    王良璟把老祖宗的軟劍留給了王寧安,他學著韓千壽的法子,把軟劍附在皮帶的後面,纏在腰里,需要的時候,握緊龍頭,抽出就可以傷人。

    王寧安演練了幾下,還算順暢,滿意地收起來。

    他們在野狼谷一直清點到了天亮,包黑子帶著一大群人馬,姍姍來遲,當他們到了谷口的時候,全都傻眼了。

    一百多個遼兵被扒光了盔甲衣服,胡亂丟在一起,人群中間,還有不少木炭,公孫策好奇湊到了近前,伸手捅了捅,一截燒糊的手指落了下去。

    屍體!

    公孫策張嘴大吐,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慘,真是太慘了!”他不停搖頭嘆息,臉色慘白。

    “一點也不慘,我覺得應該千刀萬剮才好!”王寧安從谷口轉出來,看到了包黑子一群人,他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一把軟劍勾起了往事,雖說王貴和楊業是死在了蕭太后和韓德讓的手裡,但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那個胡亂指揮的趙光義,是那些無恥的文官。他們拿著漏洞百出的方案去逼著武將執行,不同意就是抗命不遵,心懷叵測,死得非常難看,而遵守了他們的安排,同樣會被敵人輕鬆虐殺!

    無論怎麼樣,都是死路一條。所以楊無敵和王貴選擇了死在敵人的手裡,至少還能為後人掙到一點可憐巴巴的好處,要是落到自己人手裡,死得更慘!

    包拯雖然作為文官集團的佼佼者,可依舊擺脫不了文官的毛病。

    區區一百多個遼狗,城中上千將士,幾萬民眾,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們淹死,竟然當縮頭烏龜,簡直丟人!

    “包大人,屍體在這裡,你要怎麼上奏朝廷,我們不管,野狼谷牧場的事情,陛下已經交給了我們,也請你不要摻和。”功勞我可以讓,但是繳獲堅決不讓。

    說完,王寧安一轉身,快步進了野狼谷。王家的部曲昂起頭顱,挺著胸膛,把谷口封死。

    “大人,王二郎什麼態度?我去教訓他!”王朝為了大人打抱不平。

    “站住!”包拯聲音低沉,難掩落寞道:“唉,把屍體收拾了,老夫要上奏朝廷。”說完,他又看了看公孫策,眼神意味深長。公孫策點了點頭,邁步走到了谷口。

    “去把王二郎叫出來,我有幾句話說。”

    不一會兒,王寧安又走了出來。

    “公孫先生有什麼賜教?”他語氣冷淡到了極點。

    “王二郎,你當包大人是懦夫嗎?不敢和遼狗打仗?只會來撿便宜?”

    王寧安沒有吱聲,顯然是默認了。

    “唉,大人他有苦衷啊!”公孫策哀嘆道……從慶曆七年的冬月開始,遼人南下打草谷的情況越來越多,整個河北東路,幾百里的邊境,幾乎都陷入了戰火。

    最初大宋的君臣都沒有在意,他們只當是遼國遭了災,日子過不下去,只要各地將領嚴防死守。

    可是漸漸的,他們發現了不對勁,遼國的士兵南下,他們除了搶劫金銀珠寶之外,每到一處,都把酒水一掃而光。

    好酒運回遼國,差一些的當場就喝掉。

    宋軍甚至抓到了因為酒醉而掉隊的遼兵。契丹人喜歡酒,可是卻想不到痴迷到瞭如此。

    “二郎,你以為遼人為何會如此?”

    “這還不簡單,因為包——大人滅了崔家,每年通過走私渠道,上百萬斤的酒水,一下子被切斷了,遼國缺酒,遼兵南下搶酒,沒有什麼稀奇的。”王寧安毫不遲疑答道,這沒有什麼稀奇的。

    歷代都搞過經濟封鎖,明朝甚至逼得蒙古騎兵南下搶奪鍋碗瓢盆,搶點酒算不得什麼。公孫策突然遲疑起來,王寧安說得輕輕鬆松,這丫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王二郎!你為什麼不提醒大人?”公孫策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提醒又怎麼樣,你們會相信我的話嗎?會放過崔家嗎?”王寧安低聲嘟囔道:“我也是剛剛才想到……”

    公孫策一肚子怒氣,如果在幾個月之前,有人告訴他,一個走私的敗類,能夠消弭戰禍,他一定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堅決要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包拯鐵面無私,果斷處置了崔家,也迎來了朝野上下的一致歡呼。可隨著時間推移,包黑子漸漸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崔家家原本向遼國走私酒水,然後收購毛皮、藥材、東珠,再賣給大宋境內,賺取暴利。把他們拿下之後,遼國酒水來源減少,拿著毛皮和藥材的獵戶沒處賣貨,他們只好拿起了彎刀,騎上戰馬,加入了打草谷的行列。

    不需要替強盜擦胭脂抹粉,但是不得不說,走私貿易牽連非常大,僅僅一禁了之是行不通的。

    這一點包拯不明白,朝廷的大臣,還有宮中的皇帝,他們全都迷迷糊糊。結果醸出了一杯苦酒,要所有邊境的百姓服下去。

    “大人心中有愧,準備上書請辭……”

    “那他就不想擔責任嗎?當縮頭烏龜,任由遼國在大宋的土地上橫行無忌?殺害大宋的子民,搶掠大宋的財富?”

    王寧安突然變得暴怒無比,他覺得自己遇到的包拯和上輩子印象裡的包青天差得太多了,簡直就是個包黑天!

    辭官?

    是啊,人家都要不干了,還能怎麼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保住滄州就不錯了,對朝廷有了交代就夠了,至於老百姓,螻蟻蒿草,誰會在乎他們!

    真是想不到,包拯也和那些無恥的文官一個德行,算是自己瞎了眼!

    王寧安憤怒轉身,他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站住,王寧安,你未免也太小覷包大人了!”

    公孫策咆哮起來,“大人早就把城中的人馬分派出去,保護各個村寨的百姓,城中除了衙門的差役,沒有一個士兵,你還想讓大人怎麼樣?”

    王寧安突然停住了腳步,好像心裡把猛地抓了一把,空落落的。

    天啊!包黑子竟然玩了一手空城計?差役有什麼戰鬥力,如果韓千壽攻城,沒準滄州就被拿下來了!

    看來自己真的錯怪了包拯?

    不對,自己沒有錯怪他!

    “不管怎麼說,身為地方父母官,保護不了治下的子民就是不對!更,更何況還是大人舉動草率,才釀成今天的大禍。”

    “沒錯!”

    不知道什麼時候,包黑子走了過來。

    “老夫自知有愧蒼生百姓,故此上書請辭。”包拯努力保持鎮定,“王寧安,老夫知道你心思機敏,不同凡響,老夫希望你把聰明才智用在正途,日後換了新的父母官,也要老實做人,別以為老夫走了,就奈何不了你!”

    娘的,被包黑子給盯上了!

    王寧安一肚子氣,你丫的惹了麻煩就要跑,少爺家業都留在滄州,要是遼兵年年打草谷,我還活不活了?

    “包拯,你是個懦夫!”

    王寧安厲聲吼道,小臉漲得通紅,青筋暴露,聲嘶力竭。

    “大丈夫知錯能改,冒然查抄崔家,捅了簍子,惹了麻煩,你走了,滄州的百姓怎麼辦?繼任者又如何收拾殘局?”

    包拯身體一震,彷彿被雷擊中了,他痛苦搖搖頭。

    “老夫無能,朝廷自會派賢臣能士……”

    “呸!”

    王寧安猛地啐道:“朝廷真有明白人,遼狗也不會這麼猖獗!連小小的西夏都能騎在大宋的脖子上,予取予求。足見朝廷上下都是一幫飯桶廢物,你不把責任扛起來,派一個更飯桶的知府過來,要么就是束手無策,任由遼兵搶掠殺戮,要么就是重新恢復走私,拿酒水去買通遼人,跪求和平,這就是包大人想要的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30 12:30
第64章拉皇帝下水

    包拯這段時間想得很多,他首先想到了歲幣,提到了歲幣,朝野文臣士林,無不切齒痛恨,以為天大恥辱,包大人同樣不例外。

    可是查禁酒水走私,就能引來遼兵南下,大舉打草谷,大宋損失慘重。如果停了歲幣,後果豈不是更加嚴重?

    一旦幾十萬的蠻子騎兵南下,大宋有本事抵抗嗎?

    那時候豈不是損失更大,與其如此,不會每年花三十萬兩,買一個平安。而且通過宋遼的榷場,每年大宋還能賺回幾百萬貫,單算經濟賬,大宋並沒有吃虧……

    再有,數年之前,慶曆新政何等興旺,諸位君子相公,上有皇帝支持,下有百姓擁戴,所行之法,都是利國利民,包拯也曾經滿腔熱血,天下讀書人無不願意為幾位相公牽馬墜蹬,共襄盛舉。

    結果呢,一年多的時間,星落雲散……莫非世道變了,自幼念的一套聖賢之學不頂用了?

    想當初離京到滄州赴任,躊躇滿志,老朋友唐介在臨行的時候,煞有介事囑咐過自己,邊境牽連甚大,務必小心謹慎,稍有差池,就會釀成大禍,身敗名裂只在頃刻之間。

    自己還不相信,滿以為正道直行,就無往不利。

    如今呢?

    處置了崔家,錯了嗎?

    當然沒錯,可是遼寇南下,禍及百姓,自己身為父母官,問心有愧啊!

    包拯想要上書請辭,除了慚愧之外,更多的是迷茫了,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想不清楚了,換句話說,包大人的三觀還是動搖,急需拯救。

    如果闖過了這一關,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什麼能難得住他,闖不過去,他這一輩子的功名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宦海沉浮,鳳凰涅槃。

    哪個名臣都要經過這一關!

    慶曆諸君子當中,韓琦已經率先打破桎梏,完成反攻,坐到了樞密副使的位置,富弼也在積極積累能量,重返朝廷指日可待。

    至於別人嗎,歐陽修還在醉著,范仲淹年老體衰,顛沛流離,下場如何,也未可知……

    王寧安能猜到包黑子的一絲想法,放在之前,他要走,王寧安一定拍著巴掌歡送,甚至要好好慶祝一番。

    可是真正見識了老祖宗的寶貝,王寧安變了,他覺得自己要做一些事情,至少有生之年,要替祖先報仇!而包拯至少是個君子,是有一心為國的忠良,只要利國利民,會傾盡全力支持自己,假如換來一個昏官,或者自私自利的廢物,想要做什麼都難了!

    王寧安猶豫了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

    “包大人,其實對付遼人並不困難,我這裡就有一條妙計!”

    ……

    遼人喜歡飲酒,為了酒不惜南下搶掠,那就投其所好,恢復走私酒水。

    “不行!”

    包拯暴跳如雷,“我堂堂中華,豈能屈膝夷狄,老夫身為朝廷命官,又怎能里通外國?再說了,釀酒需要糧食,我大宋子民百姓尚且有無數人吃不飽,穿不暖,如何拿酒水去取悅夷人?如此作為,老夫和崔家有什麼區別?”

    包大人把腦袋搖晃得和撥浪鼓一樣,一點也不同意。王寧安含笑,從腰里拿出一個酒葫蘆,又讓人找來兩個酒杯,給包拯和公孫策都倒了一杯。

    酒水倒出來,頓時香氣四溢,兩個人都是一愣,他們把酒杯拿起來,發現酒水清冽無比,透著香醇。

    包拯猶豫一下,猛地張嘴,灌進了肚子裡。只覺得從喉嚨往下,著了火似的,一張黑臉都紫了。脖子漲得老粗,好半晌才恢復過來。公孫策比他還慘,臉跟大紅布似的。

    “爭——豪——呵。”

    好傢伙,連話都說得不利索了。

    王寧安含笑向老包介紹了這酒水的由來……自從王家重新組建部曲,整天打打殺殺,難免受傷,王寧安就想到釀酒,酒精。他還曾經一度想靠著賣酒發財,不過了解了宋朝的專賣政策之後,他就放棄了。

    宋代准許商民參加買撲,獲得權力之後,可以釀酒賣酒,但是,以為拿到了買撲的權力,就可以滿世界售酒,大發財源,那可就錯了。

    因為宋代的賣酒的區域是有規定的,一般人口密集,消費能力強,賺頭兒大的地方,都是官方壟斷,就跟後世的食鹽差不多,外面的酒根本買不進去。

    買撲的區域僅限於偏遠地方,利潤微薄,才會讓給民間。

    而且宋代酒稅非常高,開國之初,一斤酒就要15文,其後糧價回落,按理說釀酒的成本也降低了,可是酒稅卻一路升高,從來沒降下來。

    一斤尋常的酒水,成本加上稅就要30文,而市面上最便宜的酒,一斗不過百錢,也就是一斤10文,甚至比稅還低!

    如果酒裡沒有兌水,王寧安死也不信!而事實上,即便如此,宋代不少買撲的商人,在時間到了之後,仔細清算,居然是賠錢的。

    王寧安了解了情況之後,甚至覺得崔家大肆走私可以理解,私人釀酒,不走私,不逃稅根本賺不到錢!

    “包大人,你心裡有兩個坎兒,一個是和遼人做生意,覺得沒面子,丟人!二呢,拿糧食釀酒,擔心損害大宋百姓的利益。第一個我是沒辦法,不過第二個我倒是有主意,不但不會傷害咱們的百姓,還能讓大家賺上一筆,而且能藉機削弱遼國。戰爭可不只是真刀真槍,有些時候,小小的酒水也能滅亡一個國家!”

    “哼,吹牛皮!”公孫策突然插嘴道。

    “公孫先生,你忘了春秋的時候,越國用蒸過的種子,弄得吳國糧食絕收,國家大亂,越國乘機滅了吳國的事情?”王寧安笑呵呵說道。

    公孫策可不相信,“王二郎,這酒水只會讓大宋的糧食減少,不會減少遼國的!”

    “那可不一定!”王寧安笑道:“假如我們誘使遼國人用糧食來換美酒,遼國本來糧食就不夠吃,需要通過榷場進口。我們可以暫時加大榷場出糧,先賺遼國一筆,然後突然中斷糧食貿易,讓遼國不戰自亂!甚至還可以用美酒換駿馬,組建我大宋的鐵騎,包大人以為如何?”

    王寧安一直以為,作為第一大經濟體,大宋上下對經濟力量的認識太淺薄了,一買一賣之間,完全可以興風作浪,讓對手防不勝防。

    就拿眼前的美酒來說,清冽醇厚,度數至少在35度以上,比起後世的二鍋頭差得太遠,但是眼下宋遼的酒水普遍在十度以下,崔家的燒酒也不到二十度,王寧安敢說,他的酒賣到了遼國,一定能掀起一股狂潮。

    從遼國手裡榨取財富,弄來戰馬,絕對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

    包拯傻了,真的傻了。

    他第一次覺得王寧安這小子太可怕了,小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連大宋最優秀的人才都恐懼遼國三分,他卻敢打遼國的主意,最關鍵的是他的辦法還很有可行性。

    只是向遼國走私,一旦被捅出來,那就是死路一條。

    包拯沉吟了半晌,“老夫此前已經犯了錯,這一次老夫願意為了贖罪,不惜此身!二郎,你可願意協助老夫?”

    “不願意!”王寧安干脆搖頭否認。

    包黑子突然滿臉怪異,差點閃了腰,你小子剛剛還躊躇滿志,轉眼就慫了,你想耍弄老夫不成?

    見包拯鬚髮皆乍,怒不可遏,王寧安連忙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大人趕快上書朝廷,這個生意必須讓陛下入股,才好做得。”
V123210 發表於 2017-1-31 13:12
第65章趙禎的讚許

    王寧澤在半年前學習認字了,小傢伙學得很快,他會寫一家人的名字了,可是他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父親那一輩,名字都有王字旁,到了哥哥這一輩,名字裡帶著寶字蓋。

    這麼命名,是家大業大,子孫眾多,生怕弄亂了,可是他的名字卻是三點水。

    這樣王寧澤小朋友一度懷疑自己是撿來的,他去問娘親,白氏告訴他是在廁所裡撿來的。這麼一說,可不打緊,小傢伙的眼淚就跟金豆子似的,滴滴答答往下流,哭得稀里嘩啦的。奪門就往外面跑,正好撞上了王寧安,咧著嘴就問哥哥,會不會不要他?

    弄得王寧安哭笑不得。

    “我們的名字是爺爺取的,你出生的時候,爺爺已經戰死了,是爹和娘給你取的名字,算命先生說你五行缺水,才叫澤,懂了吧?”

    王寧澤似懂非懂,不過哥哥說是那就是,小傢伙終於破涕為笑。

    “就你會當好人,小孩子叫什麼不行!”白氏嘴上罵著,心裡卻在埋怨丈夫,都怪他不學無術,叫了好幾年,才發現取錯了字,真是丟死人了!

    白氏沉著臉,從箱子裡取出一個虎頭帽,一雙虎頭鞋,還有帶著虎頭的手套,給小兒子從頭到尾,武裝起來,弄得跟小老虎轉世似的。

    王寧澤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又是跳,又是笑。他跟著哥哥,跑到了後院,

    在王家的後院,有幾口頭印的鐵鍋,上面的鍋蓋是特製的,帶著巨大的竹管,竹管外面套著冷凝桶,再往後就是收集管,把冷卻的酒水都引入壇子裡。

    頭一道酒雜質太多,而且度數極高,不適合飲用,最後的“酒稍子”度數太低,水汽太多,也不適合飲用,除去兩頭,剩下的就是“二鍋頭”,最是醇香味美,芳香醉人。

    宋代也有燒酒,不過度數依舊不高,而且口感不算好,只有嗜酒如命的北方人才會偶爾飲用。當然了,某些工藝考究的白酒還是很貴的。

    王寧安推究燒酒勢弱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一個是蒸餾技術不完善,使得燒酒中有太多的雜質,就拿取酒來說,後世分成三段取酒,只用中間的二鍋頭,而北宋卻只有兩段,留下了酒頭,自然影響口感。

    再有第二個更要命,大宋居然用糯米和小麥作為釀製燒酒的主要原料,王寧安知道以後,簡直大呼意外,要知道後世製作燒酒的主要原料是高粱和玉米,玉米那玩意眼下還在美洲,沒傳過來,可是高粱早在西周,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出現在華夏大地,為什麼不用高粱釀酒呢?

    王寧安只有繼續打聽了解,他很快發現了原因,高粱作為糧食作物,有兩大致命弱點,一個是產量極低,第二個是高粱米口感差

    除非是極端低窪鹽鹼的土地,種植不了別的東西,老百姓才會選擇高粱。

    既然種的少,熟悉高粱的人就少,有一些人雖然也會使用高粱釀酒,比如四川著名的鵝黃酒,但是高粱成為釀酒的主力還是在明清之後……

    王寧安知道高粱在別的地方不適合,在滄州可是再好不過了!這裡正是黃泛區,土地低窪、鹽鹼,人口稀少,荒地眾多……沒有糧食壓力,土壤又適合種植高粱,用高粱釀酒,再賣遼國,賺取暴利,完整的產業鏈條就形成了。

    王寧安覺得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賺了多少錢,而是掌握了多少渠道,控制多少資源。

    一個養豬的利益鏈,就讓王家拉起了百十號部曲,如果掌握了高粱酒,從種植,到釀酒,再到販售,一條龍下來,那可是成千上萬的人,他們指著王家吃飯,自然要加入王家的部曲——而且走私帶來的暴利,正好武裝王家的部曲,讓他們快速擁有強悍的戰鬥力……

    和包拯說的那番話是真的,此刻心中的盤算也是真的,王寧安覺得二者並不矛盾,發展自己,削弱敵人,完全是一體兩面,需要同時下手。

    酒水蒸餾過了一遍,王寧安取了一杯,輕輕抿了一口,乾爽清冽,回味綿長,蠻子一定會喜歡的,就看趙禎願不願意入股了……床榻上,大宋的至尊斜倚著,他的臉色很不好,還帶著倦容,不時打哈欠,手裡拿著書,可目光明顯不在書上面。

    趙禎的心情很不好,幾天之前,宮裡出了事,有一夥內侍作亂,殺了好些宮女太監,案發的時候,趙禎正在曹皇后的宮中,皇后沉著應對,命令宮人平叛,還親手剪下參加平叛之人的一縷頭髮,作為標記。又陪人準備好水桶,賊人縱火,輕鬆澆滅,沒有燒毀宮殿……曹皇后不愧是將門之女,沉著應付,有大將之風。

    宮中出現了變動,驚動了朝廷諸臣,東府首相陳執中不置一詞,而樞密使夏悚,參知政事丁度堅持認為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須嚴查徹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憤怒之下,趙禎點頭了,宮中五位內侍頭目都被外調,內廷勢力遭到了沉重打擊。另一方面,美人張氏在平定亂賊之中,也有救護之功,趙禎有心抬舉張美人,封她為貴妃,夏悚鼎力支持,一群御史卻非常反對,就連陳執中也搖搖擺擺,態度曖昧。

    當了幾十年皇帝,趙禎並不糊塗,在冷靜下來,他發現其中絕對有陰謀的味道,只有幾個內侍,他們還能殺得了皇帝?簡直笑話一樣。

    既然殺不了皇帝,他們又為何冒著必死的決心,大鬧一場?究竟是誰唆使他們幹的?

    是曹皇后不甘心失寵,故意演得一齣戲?還是張美人迫不及待想要上位,潑了一盆髒水?

    夏悚為什麼跳得那麼高?陳執中在顧慮什麼?

    一個個疑問,充斥在趙禎的腦袋裡,簡直腦袋都要炸了。

    后宮爭寵,大臣黨爭,內外不和……就沒有一件事能讓朕舒心的!

    “陳伴伴,你說是不是虎老了,鎮不住場面了,什麼人都敢蹬鼻子上臉,給朕難堪了?”趙禎的話中難掩憤怒。

    陳琳比起以往更加衰老,他苦笑道:“聖人春秋鼎盛,是老奴無能,沒有調教好宮裡的內侍,出了亂子,驚了聖駕,老奴該死!”

    “沒你什麼事,別亂頂罪。”趙禎沒好氣道:“當家三年狗也嫌,朕當了大宋朝三四十年的家,不容易,你當了宮里二十年的家,也不容易。老百姓常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朕早就想整飭內廷,可錢從哪裡來?總不能把人一趕了之吧?拖來拖去,說到底還是窮鬧的,朕無能啊!”

    趙禎倒是發自肺腑,他何嘗不知道宮中已經被各種勢力滲透了,弄得跟篩子一樣,四面漏風。居然有人敢用皇帝的安危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簡直欺人太甚!

    趙禎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可是要想大刀闊斧改革,就必須有錢,趕走老人要花錢,招募新人也要花錢,偏偏趙禎就是個最窮的皇帝,拿不出錢!

    看著皇帝氣得嘴唇鐵青,陳琳湊到了近前。

    “聖人,老奴剛剛收到了一份來自滄州的紮子,是養馬的王家送來的,裡面倒是有個來錢的路子,”

    趙禎眉頭一蹙,隨即展開,“莫不是《三國演義》的神童嗎?朕要看看,他有什麼神鬼不測之機?”

    半開玩笑,翻開了扎子,很快趙禎的眼睛就直了,野狼谷馬場已經發展到了350匹馬,其中76匹母馬已經相繼懷孕,明年第一批的馬寶寶就要誕生了。

    “真是好快的速度,是個辦事的人!”

    趙禎讚歎道,再往下看,他突然呼吸急促起來,手也不停顫抖,激動得情不自禁。

    “妙計,果然是妙計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1-31 13:13
第66章淪為配角的歐陽修

    “陳伴伴,你說說,這個法子有什麼好?”

    陳琳謙遜道:“老奴是內侍,哪裡能參與朝政?”

    趙禎不滿道:“王家是要和朕做生意,你是朕的大總管,就是普通人家的賬房先生,還不該出個主意嗎?”

    陳琳賠笑,“既然聖人這麼說,老奴就斗膽了。”老太監早年在邊關作戰,領過兵,打過仗,見識不凡。

    “依老奴來看,此法妙處有三,其一自然是充實收入,富裕百姓。滄州地處邊疆,苦寒貧瘠,民生艱難,若是能廣種高粱,釀造燒酒,百姓都有了營生,自然要感謝朝廷。”

    不愧是重視商業的大宋,陳琳都能一針見血。

    “第二呢?”

    “自然是削弱遼國了,王寧安計劃通過烈酒,從遼國換來糧食,造成遼國糧食缺口擴大,提升糧價,擾亂遼國經濟。老奴以為此法就算不成,大宋也不吃虧,至少能賺一筆。誠如所言,如果還能弄到戰馬,那就更好不過了。”

    “這第三嘛?自然是充實宮中花用,按照王寧安預估,每年能孝敬宮中二十萬貫。老奴斗膽說一句,每年戶部撥給宮中的花銷是不少,可是每一筆錢都要有去處,都要花得明明白白。實際能動的錢不多,這二十萬貫,可由聖人隨意支配,不受限制……”

    陳琳說到這裡,沒有講下去,其中的滋味誰都明白。想想王良璟尚且知道弄個小金庫,何況是一國之君,男人都是一個德行,只不過是格局不同而已。

    當然趙禎想得比較多,他要是參與走私,一旦捅出去,弄得天下皆知,到時候皇家臉面無存,還怎麼號令天下。而且此事牽連到了遼國,萬一弄不好,兵連禍結,邊境大亂,他也承受不住。

    “事情不小,主事之人必須忠心耿耿,而且智謀過人,識大體,顧大局,有手段,有心計……而且還要讓方方面面都放心,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能欺騙朕,陳伴伴,你以為王家父子如何?”

    陳琳呵呵一笑,“聖人,王家父子這一次定計,殺了一百多名遼兵,功勞不小。而且他們甘心為官家養馬,自然是忠心耿耿,王寧安雖然年幼,可是能寫出《三國演義》,足見心智過人,他設下這個計策,也看出他的本事。奈何王家父子畢竟人微言輕,官職太小,各方未必甘心聽從調遣,更何況沒有重臣坐鎮,只怕會壞事……”

    趙禎很贊同陳琳的看法,這裡面還牽涉到重文輕武的國策,王良璟才是一個都頭,他們主管這麼大的事情,守著好大的油水,別人會不會眼紅?如果趁機攻訐,又該如何收場?

    別說王家父子,哪怕是包拯,也沒有資格主持大局。他們充其量只能辦事,不能做主……

    “陳伴伴,你覺得何人最合適?”

    陳琳閉口不言,涉及到重要人選,官員任命,老狐狸還是懂得分寸的,他沒有明說,伸出枯瘦的手指,點了點扎子上的兩個字——烈酒!

    “酒,醉翁!”趙禎突然眼前一亮,放聲大笑,“他可是我大宋的良心,沒有誰比他更合適了!”

    他們說的是誰啊?

    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六一居士,文壇盟主,醉翁歐陽修!

    此前歐陽修幫著《三國演義》寫過題跋,算是和王家父子有淵源,他名氣大,士林仰望,趙禎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走私畢竟不是正途,文官集團肯定會反彈,假如有歐陽修摻和,至少火不會燒到趙禎。

    歐陽修忠心可靠,趙禎一百個信任。

    皇帝贊同用歐陽修,那麼陳琳為什麼要推歐陽修呢?

    這就涉及到了剛剛宮中的風波,曹皇后和張美人鬥法,夏悚一口氣乾掉了五個內侍頭目,弄得陳琳好沒面子。

    老狐狸當然要找回場子,夏悚當初設計陷害,推翻了慶曆新政,和歐陽修是對頭。把老歐陽推出來,他在滄州幹得好了,重新殺回京城,夏悚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汴京云集了整個大宋最聰明的腦袋,從上到下,真是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琊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小小的涼亭,三五文士,數條蒸魚,幾壇清酒。

    一位年近半百的長須老者,揮毫潑墨,文字如同山間泉水,奔湧而出,一氣呵成……寫到了激越之處,扯開衣襟,露出胸膛,山風吹拂,宛如魏晉的名士,狂放不羈……

    “真是好一個醉翁,好一個瀟灑的歐陽學士!”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白面無須的中年人站在了亭子外面,躬身施禮。

    正在筆走龍蛇的歐陽修,抬起了頭,醉眼朦朧斜了一下,淡淡道:“這不是蘇公公嗎?你來作甚?莫不是還要貶官?”

    “在醉翁眼裡,奴婢是烏鴉不成?專門送壞消息的?”

    “反正沒什麼好事!”歐陽修不耐煩道:“等老夫寫完你再說,且先讓我高興一會兒!”

    說完,歐陽修居然低著頭,不理蘇公公,繼續寫下去。

    蘇桂為之氣結,他眼珠轉了轉,從身後拿過一個酒壇,撕開了封口,又抓起一把扇子,用力扇了兩下。

    酒香順著風,就飄到了歐陽修的鼻子裡。

    歐陽修的筆不由得停了下來,眼睛都直了。猛地衝到了蘇公公的近前,伏身嗅著,酒香從鼻孔一直到了心裡,老歐陽一臉陶醉。

    “蘇公公,這是京城最新的美酒?快讓老夫嚐嚐!”

    “哈哈哈,醉翁,這是新酒不假,可不是京城的。”

    “還有哪裡的酒比京城更好?是CD還是山西?”

    “錯了,是滄州。”蘇公公笑道:“醉翁,官家送給了好差事給你,只要去了,天天就有美酒喝了。”

    歐陽修不顧蘇公公說什麼,迫不及待抓過酒杯,倒了一盞,一飲而盡。瞬間渾身的毛孔都打開了,像是一團火,在胸腔燃燒,燒得臉、脖子、胸口,全都紅了起來。

    “老夫醉了……”歐陽修只含混說了句,身體一仰,就倒了下去。

    ……

    通往滄州的大路,一駕馬車向前疾馳,車外有幾個護衛,車中只有兩個人,一對父子,歐陽修帶著他的長子歐陽發,向滄州趕來。

    “快點,再快點!”

    老歐陽不斷催促著,蘇公公給他帶來了一壇燒酒,本來以歐陽修的酒量,足夠路上喝了,哪知道歐陽發年少淘氣,竟然把他的寶貝酒給弄撒了。

    遍地酒水,香氣撲鼻,歐陽修眼睛都紅了,老頭甚至想趴在地上,把酒都給喝了……奈何,堂堂翰林侍讀,哪能幹這麼丟人的事!

    歐陽修只好忍痛作罷,結果就是一路上歐陽發只看到了老爹的黑臉。

    “快到滄州了,再買幾壇算了,不要那麼小氣。”

    “哼!”歐陽修拿眼睛一瞪兒子,“你懂什麼,那麼好的酒,暴殄天物,是要獲罪於天的!”

    好大罪過,歐陽發被嚇得不敢說話,歐陽修勉強平復心緒,馬車到了滄州,剛一進城,就見到車馬眾多,商賈往來,好生繁華熱鬧。

    歐陽修總算露出一點笑容,他們找了一處沿街的酒館,點了四個菜,歐陽發小眼睛黑亮黑亮的,四處亂轉,他覺得要讓老爹聽點好話,省得老給自己臉子看。

    他轉身看到了鄰桌的幾個客人,就呲著小白牙,笑道:“這幾位大叔,你們聽說過歐陽修吧?”

    老歐陽氣得翻著白眼,心說天下誰人不識老夫,兒子純粹多事!臭顯派什麼?

    那幾個漢子遲疑一下,“哦,好像有這麼個人,不過他啊,比我們滄州的王二郎差得遠哩!那麼厚的《三國演義》,都是王二郎寫的,那老頭才寫了一張紙,不行,差得太遠了。”

    幾個大漢搖頭嘆息,頗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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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醉翁醉了

    從酒館出來,歐陽修就氣哼哼,直接到了館驛下榻,他這一次是微服前來,包黑子並不知道,所有沒有迎接名滿天下的大文豪。

    歐陽修知道自己的模樣也不適合見人,索性在館驛住了一個晚上。

    二月的春風依舊寒冷,歐陽修披衣而起,在庭院中來回踱步,又凝望著滿天的星斗,陷入了沉思。時間久了,衣服都被寒夜的露水濕透了。

    歐陽發小心翼翼從屋子裡出來,捧著一壺熱茶,仗著膽子道:“爹,喝點水,暖暖身子。”歐陽修沒動,歐陽發更加害怕了,用哭腔哀求,“都是孩兒的錯,孩兒不該隨便說話的,惹爹爹不快,要罰就罰孩兒吧!可別凍壞了爹爹。”

    歐陽修終於回過頭,看著兒子可憐兮兮的模樣,突然輕輕一笑,伸出大手,拍了拍兒子的頭頂。

    “傻小子,你爹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嗎?”

    歐陽發一愣,他只記得老爹無論到了什麼地方,都是眾星拱月,都是最耀眼的那一顆明星!

    偏偏到了滄州,一幫莽漢子竟然把歐陽修放在了一個黃口孺子之後,成了配角,成了可憐的綠葉,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看歐陽修的意思,似乎不是為了此事生氣,那是為了什麼?

    “唉,老夫幾個月之前,還只是驚嘆《三國演義》行文大氣,格局宏遠,非同一般。可是今日一見,才知百姓心中,三國的分量竟是如此之重,說是人盡皆知,也差不多啊?”

    “不好嗎?”歐陽發傻傻問道。

    “你哪懂啊!”歐陽修微微搖頭,“《三國演義》之中,權謀智術,運籌帷幄,勾心鬥角,不在少數。流傳如此之廣,難免不會有人研習效仿,若是大宋子民還好,若是遼人,只怕遺禍無窮啊……他們已經有了強悍的體魄,若是腦袋也不笨了,真不知我大宋何以自處啊!”

    歐陽修仰望著天空,憂心忡忡,只是有人比歐陽修還鬧心,那個人就是王寧安!

    ……

    “派誰不好,偏偏派來一個飯桶堆裡最大的飯桶!呃不,他簡直不是飯桶,而是豬隊友!”

    堂堂文壇盟主,歐陽修老大人居然被罵得如此不堪,要是讓歐陽修的門人知道了,絕對會把王寧安撕成碎片,生吃了!

    就算把我吃了,我也要說,歐陽修就是個坑爹的貨兒!

    想當初慶曆新政的時候,保守派極力攻訐范仲淹、富弼等人,說他們是朋黨。歐陽修義憤填膺,當即上書一道,名字就叫《朋黨論》。

    老先生筆力雄奇,文章寫得氣勢磅礴,鞭辟入裡,分析精闢,讓人讀之如引甘泉,酣暢淋漓……

    這麼好的一篇文章,不但沒挽救慶曆諸君子的命運,反而是臨門一腳,把自己的隊友都給坑了。

    原因何在?

    老先生開宗明義,說出了驚世駭俗的八個字“小人無朋,君子有之。”

    看到沒有,別人攻擊他們是朋黨,老先生竟然大大方方承認了,我們就是朋黨,你能奈我何?

    天啊,歐陽老大人,在朝廷做官,不是寫文章發議論,非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你自己承認了有朋黨,後面多少高明的論證都沒用了,人家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結果就是范仲淹、富弼、韓琦等人相繼趕出京城,歐陽老夫子也跑到滁州遊山玩水去了。

    熟知老先生的業績,當王寧安從包拯那裡聽說,要派歐陽修到滄州,他死的心都有了。趙禎是不是腦袋抽了,派誰也不能派歐陽修來啊,擺明了給自己添亂!

    王寧安哭天搶地,滿肚子怨氣,好不容易抱上了趙禎的大腿,再把走私烈酒的事情搞定,名利雙收,只要再有幾年穩定發展,攢幾千武士,王家重興的本錢也就夠了。

    完美的計劃,偏偏出來個歐陽修,真是糟心啊!王寧安覺得自己和那些名人都犯沖,一個包黑子,怎麼都看自己不順眼,又加上個更擰巴,名氣更大,腦袋更漿糊的醉翁,真是要了命了……醉翁,等等!

    王寧安突然眼前一閃亮,歐陽修一生嗜好美酒,正好自己這些天都在忙著釀酒,蒸酒。不妨給老夫子送去,要是能堵住歐陽修的嘴,別給自己添亂,哪怕天天喝都成!

    想到這裡,王寧安找了兩壇最早蒸餾出來的美酒,已經儲存了兩個月,酒味柔和醇厚了許多,是王寧安能拿出的最好的酒。

    他還在等著歐陽修到來,王朝馬漢就過來邀請了。

    “二郎,歐陽老大人昨天下午就到了,今天早上去了知州衙門,四爺已經過去了,老大人請你也過去。”王良璟已經闖出了一些名氣,雖然普通人之間不喜歡稱“爺”,但是武夫不管這個,有本事那就是爺!王良璟幹掉了一百多遼兵,滄州多年以來,都沒有這麼漂亮的勝利,大家對王良璟讚許有加,言語上都客氣了許多,親近人稱呼“四哥”,其他人都尊稱“四爺” ,哪怕年紀比王良璟大的也是如此。

    王寧安帶著兩壇酒,趕到了知州衙門。

    老歐陽身材很高大,眉目疏朗,五官清秀,哪怕上了年紀,腰背筆直,十足的老帥哥一枚。

    “你就是王二郎吧,老夫久仰大名啊!”歐陽修居然先笑呵呵開口了。

    王寧安連忙施禮,“晚生拜見醉翁,前輩駕臨滄州,實在是百姓之福,小子的幸運,這裡有兩壇子美酒,懇請醉翁品評。”

    歐陽修裝了一肚子事,想要談談走私,也想聊聊三國,可是當王寧安掀開了封口,歐陽修什麼都忘了。

    老頭子慌忙舉起酒碗,當王寧安把清澈的酒水倒入碗中,老夫子頷首大笑。

    “好,光是如此清澈,就不是凡品。”

    歐陽修放在了鼻子下面,嗅了兩下,更加高興。

    “這個好像比陛下轉送的還要好啊?你留了一手?”

    “小子可不敢。”王寧安解釋道:“這些酒儲存的時間長了一些,故此更加醇厚好喝,假如能儲藏十年二十年,會更加妙不可言。”

    “哈哈哈,老夫可等不了那麼長時間!”

    歐陽修說完,舉起酒碗,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水,刺激的老頭兒臉都熟透了,跟一塊大紅布似的,歐陽修酒量本就不好,喝一點就醉了,他朦朧著醉眼,一手拿著碗,一手拉著王寧安。

    “小子,老夫問你,萬一遼人和西夏人看到了《三國演義》,學了上面的謀略,對付我大宋,又該如何?”

    王寧安注意了歐陽修一下,發現老夫子眼神清澈,不像是喝醉了酒,可又滿臉通紅,酒氣熏人……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拿酒遮臉,我也會!

    王寧安抓起一碗酒,也灌倒了肚子裡,小白臉充了血,紅赤嚇人。

    “歐陽老大人,凡是知易行難。兵書戰策,孫子兵法,就擺在那裡。假如真有天賦,早就學會了,輪不到《三國演義》。如果沒有天賦,哪怕手把手教,也只能變成誇誇其談的趙括,老大人以為如何啊?”

    王寧安的話明顯在狡辯,歐陽修聽得出來,只是他被四個字打動了,“知易行難啊,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悟性,那老夫倒要請教,你覺得慶曆新政為何會失敗?”

    因為你唄!

    話到了舌尖兒,王寧安又收了回去。

    “醉翁,恕小子斗膽,慶曆新政辦不成的。”

    “為什麼?”歐陽修的聲音明顯提高了八度,態度也更加可怕。

    王寧安也不發怵,居然針鋒相對道:“變法不是幾道政令就能行得通的,我要請教醉翁,你可知道市面上米多少錢一斗,青菜幾個銅子一斤,學堂束脩要多少錢,一個老百姓一年能賺多少錢……”王寧安一口氣提了十幾個問題,歐陽修多半都不知道,僵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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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折服

    “這些都是瑣事,只怕和朝廷大局沒什麼關係吧?”歐陽修淡淡道。

    “哈哈哈,老大人衣食無憂,自然以為這些是瑣事,可是百姓常說打來門來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老百姓希望朝廷改弦更張,要的是什麼?無非是收入高一些,物價穩定一些,稅負減少一些,徭役減輕一些,冤獄少點,斷案公平點,官員少拿點,家裡多存點……到了年關,孩子能穿上新衣服,家人能吃一頓皮薄餡大的餃子。老大人以為,慶曆新政可是真正考慮了百姓的需求?你們的措施,真能贏得百姓支持?”

    “怎麼不能?”

    慶曆新政那可是歐陽修心中的痛,到現在他也轉不過來彎,不肯低頭,要不然以他的名望,早就回京當官了。

    “慶曆新法,共有十項:明黜陟、抑僥倖、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歐陽修一口氣說完,“試問哪一項不是利國利民,哪一項不是為了大宋好?”

    坦白講慶曆新政和很多變法一樣,初衷都是好的,只是能落實的寥寥無幾,而且因為觸怒官僚集團,草草收場。王寧安無暇和歐陽修辯論對錯,他淡淡一笑,“老大人,既然新政這麼好,為什麼只維持了一年多?沒法繼續下去?難道我大宋上下,全都是非顛倒,黑白不分?全都是奸佞小人,全都想看著大宋亡國,不思救亡圖存?”

    “這……”歐陽修真想說的確如此,可是承認了,豈不是代表皇帝也是小人了?不承認吧,那新政怎麼就敗了?

    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老夫子當然相信天地之間還有正氣,好人還是多的,可好人多那為何新政推行不下去?莫非是壞人太強大了,還是好人太笨了?

    王寧安的問題,戳中了歐陽修幾年來,心裡最深處的那個死結,老夫子神色越發凝重。

    “少年郎,老夫想請教,你以為新政為何會煙消雲散?”

    “老大人想听真話?”

    “那是自然!”

    王寧安抓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豪邁大笑,“老大人,做學問問的是該不該,做事問的卻是能不能!就拿剛剛所說的十條政令,其中有五條都是整飭吏治,把刀砍在了官僚身上。”

    “難道不對嗎?天下之大弊,首重吏治,整飭吏治,萬民歡騰!”

    “錯!”王寧安搖頭道:“老百姓求的是日子越過越好,你們的新政沒有真正惠及百姓,整飭吏治,在百姓看來,無非是天上的幾個神仙打架,打得熱鬧了,拍拍巴掌,叫兩聲好而已!如果變法真的深入人心,你們也不會一夕之間,就大敗虧輸。你們的變法就像是水面上的浮萍,毫無根基,經不起風吹雨打。早點收場,攪動的風雨少一些,老大人還能安然脫身,假如繼續堅持三年五載,到時候天下沸騰,就算老大人名望再高,也難以保全自身,害人害己,國破家亡,就在眼前啊!”

    王寧安說的沒錯,慶曆新政及時收手,影響還算輕微,幾十年後的王安石變法,一頓胡亂折騰,非但沒有挽救大宋,反而使得大宋陷入黨爭而不可自拔。新舊兩派的人物,只要是捲入其中,無不成為一生的污點,到那時候已經沒有對錯是非,只有為了反對而反對,互相傾軋,連文字獄這種齷齪的手段都用了出來……直到一群蠻子打破了京城,搶走了兩代皇帝,掠走無數女人財富,一場鬧劇才收場了……

    “老大人,要想變法成功,最起碼要做到知己知彼吧?你們的每一項政令,有多少人獲益,又有多少人受害?那麼多的弊端,哪一項是最根本的,哪一項改革的時機成熟了,哪一項暫時還不能動?你們仔細評估過嗎?不要覺得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就可以肆無忌憚,做什麼都會有無數人支持你!”

    王寧安越說越痛快,可是他猛地發現老歐陽的臉已經黑了,王寧安嚇了一跳,他因為厭惡趙禎派歐陽修過來,心中有氣,嘴上就沒有把門的,歐陽修再廢物,人家也是名滿天下的文壇盟主,他的老戰友個頂個是天下名臣,自己把這些人噴得一無是處,萬一老先生怒了,自己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王寧安想到這裡,也有些後悔,他乾脆裝作喝醉,含混不清了兩句,身體後仰,倒在了地上。

    王良璟一臉羞慚,連忙致歉,把兒子拖走。

    包拯臉色同樣不好看,放在以往,王寧安敢否定慶曆新政,他一定會翻臉的,可是經過了崔家的事情,包拯反而覺得王寧安說的有些道理,世上該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能做成的事情太少了,慶曆諸君子眉毛鬍子一把抓,科舉、恩蔭、選官、田賦、徭役、軍制……哪一項不是牽連無數,十分要命的事情。

    動一項士人都不答應,他們全都乾了,等於是向士人全體挑戰。光是得罪官僚也就罷了,在各種反對聲浪起來之後,為了壓制反對聲音,范仲淹和韓琦等人居然建議擴大宰相的權力,把軍權和官吏升遷之權也交給他們。

    開什麼玩笑,從趙匡胤開始,就為了防止官員做大,才弄出了史上最為複雜的官制,削弱牽制官員,慶曆君子們居然想攬權,毫無疑問觸怒了皇權。

    到了這一步,新政已經走到了懸崖邊。

    夏悚隨便偽造了一封書信,就把幾位相公輕輕鬆松趕出了朝廷……包拯那時候已經為官幾年,他看得很明白,慶曆君子們心或許是好的,只是手段太拙劣了,失敗或許真的是不可避免。

    “醉翁,王寧安不過是黃口孺子,酒醉狂言,還請大人不要介懷。”

    包黑子勸了幾句,告罪離開。

    只剩下一個歐陽修,老夫子一言不發,回到了館驛,他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讓人領路,找到了王家,把王寧安堵在了被窩裡。

    “老大人,興師問罪也不用這麼著急吧?”

    “別廢話!”歐陽修黑著臉道:“你小子罵也罵痛快了,老夫只問你,我們的變法不成,你有什麼好主意?如果沒有,你就是光會罵人的彌衡,徒呈口舌之快!老夫不殺你,我會把你送給贛叟!他有的是辦法,讓你小子生不如死!”

    贛叟就是韓琦的號,慶曆的諸君子中,戰鬥力最強的那位,曾經當著狄青的面,殺了狄青手下大將焦用,說出那句名垂千古的豪言: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

    韓琦對武將的成見根深蒂固,落到此老手裡,還能有好下場嗎?

    都說歐陽修寬厚,也不過如此!

    王寧安一肚子怨氣,說話更不客氣了。

    “我當然有辦法,任何改革變法都要以富民為先,商鞅以耕戰立國,三秦男兒皆勇於出戰,一為爵位,二為田畝,打仗立功,方有始皇帝一統天下。現在改革也是如此,如果把烈酒生意做起來,要不了五年,滄州河北等地,至少有拿出二百萬畝鹽鹼地種植高粱,十萬戶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釀酒需要工匠,販運需要力巴,裝酒需要壇子……而這些工匠百姓又要衣食住行,吃喝穿用,保守估計,靠著販酒,就能養活百萬人。給朝廷提供數十萬貫的收稅。”

    歐陽修眯縫著老眼,緩緩道:“小子,你的辦法,比老夫高明在哪裡?”

    “我有兩句詩送給老大人,問佢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王寧安笑吟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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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天價美酒

    朱熹的人王寧安非常討厭,可是這兩句詩,卻是非常有道理,用在改革上面,恰如其分!

    什麼叫源頭活水,說白了就是要內外一起下手,既要做大餅,又要分好餅。商鞅變法能成功,就在秦國不斷蠶食六國土地,有足夠的空間安置新興的軍功集團。等到新興集團足夠強大,取代舊貴族勢不可擋。

    反觀慶曆新政,沒有對外開拓,沒有把餅做大,一點迴旋妥協的空間也沒有,硬生生從官僚士人身上割肉,而割下來的一點肉也分不到下層百姓的手裡,只是拿來填窟窿,應付財政黑洞……別管范仲淹等人說得再好聽,在一潭死水中,不論怎麼攪,都難免一身泥。對手輕輕一擊,轟轟烈烈的慶曆新政就戛然而止了。

    歐陽修想過很久,也開列了許多的原因,卻怎麼也說不服自己,可是聽完王寧安的話,他真正心悅誠服,甚至脊背冒冷汗。

    誠如王寧安所言,繼續弄下去,他們非要身敗名裂不可!

    “唉,小友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夫受教了。”

    見歐陽修如此客氣,不顧身份行禮,王寧安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慌忙起身,賠禮道:“小子無知,信口胡說,還請醉翁不要見怪。”

    “哪裡”歐陽修笑道:“老夫讀了幾十年的書,竟然不如小友看得通透。你提議販售烈酒,就是所謂的源頭活水吧?”

    “算是一種。”王寧安道:“醉翁,小子做了些生意,漸漸有些感悟,生意人分成兩種,一種是創造財富的,一種是轉移財富,養豬,做麵條,賣豆油,烈酒,這就是創造財富,至於櫃房、當票、放貸,這是轉移財富。世人都說商人奸詐,巧取豪奪,欺壓良善,說得多是後一種,而前一種也是憑著辛勤勞作,憑著誠實經營,掙得每一個銅子,都帶著血汗,可是乾乾淨淨,堂堂正正!”

    北宋對商人的歧視遠沒有明清那麼根深蒂固,尤其是理學沒有興起,有見識的士人還能夠從實際出發,要不然宋代的商業稅收也不會那麼驚人了。

    歐陽修抓著鬍鬚,含笑道:“小友見識不凡,老夫自愧弗如。以小友心思之細膩,烈酒生意大可以做得,老夫也就不用添亂了,我這就回京復命。”

    老夫子答應得乾脆,王寧安卻吃驚了,他光想著歐陽修是個豬隊友,卻沒有想到老夫子從善如流。就算他走了,自己也擔不起來,朝廷還會派別人過來,沒準還不如歐陽修呢!

    “老大人,不能走!”王寧安情急之下,拉住了歐陽修的胳膊,“老大人,酒香也怕巷子深,沒有你老幫忙,這酒可賣不出好價錢啊!”

    ……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一斗酒十斤,也就是說一斤酒一貫錢。

    歐陽修嚐遍京城美酒,他覺得哪怕一斤十貫,甚至五十貫,一百貫,也有人會花錢。只是價錢訂得太高,銷量必然受到影響。

    “遼國畢竟不如大宋富庶,汴京的一個城門官能喝得起美酒,遼國的一個將軍未必能喝得起。老夫以為,這酒價怕是不能太高。”

    王寧安呵呵一笑,“老大人,誰說價錢要一樣了,我們完全可以弄出兩個價錢,假如大宋的市價超過五十貫一斗,賣給遼國二十貫不算貴吧?他們會不會打破頭來搶?”

    飽受市場經濟摧殘的王寧安絕對比起歐陽修厲害多了,在大宋內部先把價錢炒起來,抬到天上。到時候就算走私給遼國,價錢也低不了,有大宋對比著呢!

    要想炒高酒價,毫無疑問,文壇第一人,好酒第一人,醉翁歐陽修絕對是最好的人選。

    老夫子也不矯情,得知了王寧安的打算之後,當即討來筆墨。

    “去,給老夫弄一壇子酒來。”

    “遵命。”

    王寧安沒多大一會兒,跑了回來,不但提了一壇子酒,還弄來了四個小菜,一盤燒鴨子,一盤蠶豆,一盤豬耳朵,一盤拌黃瓜,外加一碗牛肉羹,雖然宋代也不准隨便殺牛,可是以王家的財力,弄點摔死的牛沒啥難度,更何況牛肉羹也沒多少牛肉。

    老歐陽渾不在意,他嚐遍了天下美食,這幾道小菜卻讓老頭子眼前一亮。

    “美酒,美食,若是再有美女,便可此生無憾了!”

    老夫子滿是曾經滄海的感嘆,不用問,這位也是風流學士,走馬章台的好男兒。似乎覺得王寧安還小,當著他說這話,未免不夠莊重,咳嗽了兩聲,低下頭,奮筆疾書……“把酒花前欲問君,世間何計可留春……”

    “離杯酒病兩忡忡。倚枕夢無踪……”

    “紅樓昨夜相將飲……”

    ……

    王寧安看著歐陽修筆走龍蛇,滿心嫉妒。

    人和人真是沒法比,歐陽修填詞,簡直比喝涼水還容易,轉眼之間,已經做了五首,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歐陽修日後還有個弟子,蘇大鬍子,作詩填詞,比起他師父還要厲害,永遠不要和天才相比,太容易自卑了。

    王寧安干脆跑到外面,去找公孫策,商量接手酒坊的事情。

    歐陽修到了滄州十天,醉了十天,填了十首詞,加上一百壇美酒,送進了京城。貶官之後,慶曆諸君子的聲望非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成了人人同情的好人、好官!

    聽說歐陽修進獻美酒,還有十首詞,一時間是洛陽紙貴,到處都是傳頌之聲。沒等酒水進京,士紳百姓都被歐陽修的描繪弄得神魂激盪,迫不及待想要嚐嚐究竟是何等美酒,才能入歐陽修的法眼。

    很快大家又聽說,陛下降旨,其中五十壇專供大內使用,還有四十壇分別賞賜給兩府相公,宗室重臣。

    最後只有十壇,公開拿出來撲買,以示普天同慶。

    趙禎更是親筆提了“瑤池瓊漿”四個字,作為酒名!

    我的天啊,歐陽修推薦,皇帝背書,光是聽名字,就尊貴無比!

    誰不想嚐一嘗!

    汴京上下,都陷入了癲狂,撲買當天,富商雲集,貴冑駕臨,包括好些留著大鬍子的阿拉伯商人,將會場擠得滿滿的。

    白玉酒杯,清澈美酒,倒進去之後,透亮如清泉,香氣醇厚,侍女端著酒杯在人群前走過,就引來無數人口水流得老長。

    “我出五十貫!”

    一個華服年輕人先開口了,這位眼下沒什麼名字,可是在後世卻大名鼎鼎,他就是曹皇后的弟弟,當今國舅曹佾。

    “堂堂皇親,就出這麼點錢,真是摳門,我出八十貫!”石家的後生譏誚道。

    “你也不怎麼大方,我出一百貫!”高家的子弟也摻和進來。

    在二樓的一個年輕人忍不住了,“誰也別和我搶,我出200貫!”他正是楊懷玉,

    ……

    這幫公子哥,還有一大幫的富商,全都發了瘋,不停加價,第一壇酒以三百貫的高價,落到了楊懷玉的手裡。

    大家都搶出了火氣,第二壇被曹佾用五百貫的高價買下。

    剩餘的八壇都價格不菲,最後一壇子更是抬到了一千二百貫的天價!哪怕裝的是黃金,也賣不上這個價錢啊!

    當天夜裡,京城上下,從宮中,到相府,再到楊府,曹府,面前都擺著來自滄州的美酒。

    “老祖宗,這是孝敬你的。”楊懷玉恭恭敬敬把一杯酒送到了一位頭髮幾乎都落光的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接過酒杯,輕輕品了一口,許是年紀大了,好半天才伸出了大拇指。

    “不算浪費。”老太太含笑,楊懷玉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裡,不用挨揍了。老太太突然注意到了酒壇上的字跡,“滄州,王家……莫非王貴老哥哥,還有後人在世?”老人家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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